“师父我回来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弄得在里头团圆吃饭的师父和两位师姐吓得赶紧跑出来接她。
“三娃?”
老师父率先向前一步接住哭到虚弱的思娘,她脸上的疲惫让关心她的人心惊。
“师父,三娃拿到聂府的传家王佩,”她轻推开老师父,抽出怀里的蟠龙玉,上等玉质让其他三人惊呼。“请恕徒儿不孝,徒儿没照师父嘱咐偷到此玉。”
“这不是你潜人聂府偷来的?”宝儿不可思议的低嚷。“难道你就是那个让聂珥冲冠一怒,向皇上请求驻守边关的人?”三娃离开家后就没消没息,该不会传言中的女主角就是她?
思娘低头不语,眼泪却不争的滑落。
“天,三娃,那这玉佩不就是聂珥送你的?”巧玲珑也惊呼连连。
“三娃你自己说。”老师父垂自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就怕她真的陷入聂珥的情网中。
“思娘爱他……”在亲人面前,她坦言以对。
“他呢?”既然都能冲冠一怒为红颜,老师父认为聂珥对她的用情也不亚于他的傻徒儿。
“珥郎对我很好,他……呜呜……”她呜咽出声,哭倒在师父怀里,声声的哀痛也传染给其他几人。“都是我不好,珥郎才会请缨出征,驻守襄阳边关。’”
“好孩子,男人志在沙场,他又不是不会回京,你就别哭了。”老师父安慰思娘,那明显瘦弱的肩头让人不忍。
“师父,三娃恐怕也累了,”宝儿也是那群夹道欢送聂珥出征的人潮之一,她瞧见聂珥最后披上的斗篷披风,知道那上头的苍鹰一定出自思娘的手笔。“就先让她回房间休息,有什么事,等她休息够了再说。”
“谢谢师姐。师父,徒儿先告辞。”思娘带着满腹的愁绪转身离去。***
“阿城,你可有见到思娘回来?”弄丢人的聂恺快速冲回府,他一见到守门的阿城就揪住他的衣领逼问。
“思娘?没有啊,今日一早除了远征的二少爷之外,就没人从这里进出过。”阿城一副饱受冤枉的说。
“该死。”聂恺放开他,继续朝里头寻人,他抓一个就问一个,谁都不放过,直到被他娘亲瞧见他抓狂的模样为止。
“大郎,究竟发生什么事,一大早就见你到处嚷嚷。”赵氏以为一早未见思娘是因为她到城门送聂珥出关,还没想到思娘已经离开聂府。
“娘?娘!”聂恺就像见到救星般的直想抱着亲娘痛哭。“娘您告诉我,思娘是不是还在府里?”
“思娘?她不是一早就到城门送二郎吗?”赵氏一口喝着参茶,一边觉得聂恺古怪的很。
“完了,完了……”聂恺瘫软在娘亲旁的圆凳上,嘴里低呼着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什么完了?难道……”赵氏也觉得一丝不对劲,她赶紧唤来小翠,询问思娘的下落。
谁知道小翠的回报也是摇头,众人才认命的认为,聂珥出征后,思娘也受不了独守聂府等他回来,干脆一走了之。
“去贴告示找人,”赵氏隐约知晓聂珥在几夜前与思娘彻夜未归一事,所以她不能坐视不管,让思娘再次流露街头,于是她赶紧下命令。“锦儿,你快去叫福伯贴告示寻人,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回思娘啊,不然我们该如何对二郎交代。”
锦儿领命急步离去,聂恺也准备起身做自己的事,却又被娘亲给唤住。
“说说你自己吧,最近你似乎也十分忙碌。”她要人送来早膳让大儿子进食,顺道她也得好好关心唯一还看得见的孩子。
“我在寻人。”他喝口豆腐脑儿,咸咸的味道入口,稍稍抚慰奔波一个早上的可怜肚皮。
“寻人?几时你这位英伟的钦差大人也做起寻人的工作?”赵氏觉得好笑,忍俊不住的揶揄道。
“替皇上找人,”聂恺稀哩呼噜的两口喝完豆腐脑儿,抹抹嘴角后才继续回答道:“皇上八成对我有所不满,才会要我找个已经死了十多年的十六公主,我找了那么久还没找着,难不成还要我去挖死人骨头。”
“皇上为何要你找一位死去已久的公主?”赵氏心头激动,但却不敢直接点破告诉儿子,他想找的人今晨才被他弄丢。
“还不都为了一位死了数载的老宫女,她在住屋的墙上藏了遗书,写了当年某个嫔妃生了一位公主,只因为嫔妃入宫为妃前就已有了身孕,所以她被迫奉命杀死公主,但她不舍,便将公主放水逐流,希望她富贵有命,被人救起,皇上为了此事已伤神许久,这也是为何要将我从淮南调回京城的缘故。”他一口气叨叨絮絮的说明前因后果。
“对了,”聂恺突然想起娘亲也是皇室一族,或许她会知道些许。“娘您知道这事吗?”
“你可有当年那位嫔妃的画像?”赵氏不正面回答的反问。
“当年那位嫔妃自缢身亡以后,内侍总管便将所有她的肖像全都烧毁。”他也为了此事而伤神。
“去找九王爷,”她叹气的指点迷津,让儿子有条明路走。“他那里或许会有。”***九王爷府,赵宁安与九王妃正为了此事而伤神当中。
“王爷,您何不就直接向聂老将军明说此事,”九王妃深爱自己的相公,对他的过往十分清楚,很能体谅他无法让她生养子女的苦衷。“现在聂珥不在,老将军和夫人或许能体谅你替你作主。”
“罢了,罢了,”赵宁安抹去眉眼间的疲惫说道:“就是为了我,害了聂珥远走他乡,甘愿请命驻守边关,此时此刻,我们又何必去叨扰人家呢?”
“但是探子回报,说那位姑娘是个孤儿,说不定宫闱里传闻已久的十六公主未死之事是真的。”九王妃力劝道:“万一她真的是王爷的孩子,我们要回她、养她是天经地义的。”
“我们该如何向思娘解释此事?就说她娘亲和我有了苟且之事后怀了身孕,而我却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的没有适时保护她,所以害死她娘亲也害她流落在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吗?”聂老将军那头还好解释,唯有一旦面对可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多的冀盼也只能往肚里吞。
“咫尺天涯……”九王妃能谅解他的苦楚,也为他难过。
“也苦了你,委屈你了,我的娘子。”赵宁安轻触她的发丝,自从小小过世后他便因为内疚而无法人道,所以直到现在他与九王妃还是有名无实。
“我无所谓的,我何其有幸能够拥有你。”她深爱他,所以面对相公的苦处,她能谅解。
“王爷,聂恺大人求见。”王爷府的总管执事亲自领聂恺进府。
而他们的闯入也让原本交缠而坐的九王爷夫妇迅速分开,各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王爷、王妃,不好意思聂某打扰了。”脚踏人家的领地,就算聂恺再怎么厌恶九王爷,他也得礼貌客气的鞠躬行礼。
“坐,”赵宁安很意外的见他来自己的王府。“外甥今日来可是有事相讨?”
“既然九表舅都问了,我也不拐弯抹角的直门吧,”聂恺连茶都不喝的直接说道:“近来奉命调查十多年前皇宫的一条人命,有人指点我到这里借个东西,协助调查。”
“十多年前的人命?”九王爷夫妇相视一望,该不会是……“你直说吧,能帮得上忙的我不会推辞。”
“杨瑛瑛,不知王爷对这个名字是否熟悉?”聂恺办事向来开门见山,不喜欢别别扭扭。
“小小?”赵宁安诧异的抖掉手中瓷杯,九王妃伸手握牢他,给他无言的鼓励。
“看来王爷真的认识此人,”聂恺此时有些松口气的说:“实不相瞒,是皇上要聂某替他寻找失落在民间的十六公主,我娘亲要我到这儿向王爷借杨瑛瑛当年的画像。”
“先让我们知道为何皇上想找应该已死多年的十六公主?”赵宁安宁可瞒骗他,也不愿意再陷思娘于死亡阴影。
聂恺将皇上速招他回宫的前因后果又再说一遍,而此时九王爷不禁老泪纵横。
“想来也是我该面对的时候。”他叹气的说,起身亲领聂恺走到侧边某个隐密的小屋。
“她的画像在里头,希望你见到了别讶异才好。”赵宁安推开那扇门,木门咿呀开启后,他与九王妃同时听见他的低呼。
“思娘!”天,该死了,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那张脸,不正和思娘近乎相同吗?!
“连你都如此认为,看来王爷失散多年的孩子真的是那位小姑娘错不了的。”九王妃感慨说道。
“等等,什么王爷失散多年的孩子,倘若思娘真的是当年杨瑛瑛的孩子,那她应该是十六公主不是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明明要他找的是十六公主,怎会突然变成九王爷的孩子?
“这说来话长,都怪我当年没能好好保护她,才让皇上看上小小,我的无能懦弱,让我到现在连亲生孩子在眼前都无法保护……”九王爷悲天长喟,现在再说什么都已枉然。
思娘……该死的他,他居然亲手将人给弄丢,这怎一个字能了啊!
“她还好吧?”九王妃体贴的让相公先坐在小屋里的椅子上,然后代替他问道:“聂将军今日不是领军驻守边关,那位姑娘还好吧?”
王妃的话正好问住茫然的聂恺,他好想仰天长啸,好想大哭一场。
“她不见了,失踪了,离开聂府了。”
一切都乱了,这下子他真是寡妇死了儿子,绝望了。***
腊八夜,巧玲拢体贴的端来腊八粥,手上还披着保暖的被风来到后头小院子,她将腊八粥搁在小桌上,再将披风披上思娘的肩头。
“想看月儿也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行,”她关心的替她系好带子,再拉紧披风好挡住寒风。“喝碗腊八粥,早点歇息吧。”
“大师姐,我好想他。”这些日子,她几乎都是哭着睡着,几乎忘了聂珥离开她的日子不过短短半月,她还以为他离开好久好久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或许正是她现在的心情写照吧?
“听说想人的时候,对方也会知道喔!因为他的耳朵会好痒好痒。”就像她有时“作案”耳朵会突然发痒,就知道师父又在念着她了。
“真的吗?”思娘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这样,他耳朵一定痒死了,因为她每天都好想他。她乖巧的端起腊八粥,谁知她才喝了一口就捧着碗哭泣。
大师姐端来的腊八粥味道好像那日聂珥替她端来合碗共吃的甜粥,一样掺了她最爱的银杏子,还有桂圆。
“怎么啦?”巧玲拢慌乱的替她抹走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这腊八粥有那么难喝吗?”
“不是的,粥很好喝,只是我想到这里好冷,他在路上一定也很冷。”捧着暖和的碗,她想到聂再一路长征,从京城到襄阳可是要走上一个多月啊,那一定很累很苦。
“放心,他有你心爱的斗篷披风,不会受寒。”巧玲珑笑着羞她。
“对喔。”此时思娘才露出傻气的浅笑,他有她亲手缝制的斗篷。
“瞧你,又哭又笑的,傻蛋。”巧玲珑羞羞她的脸。
“大师姐也爱过人吗?”思娘没什么心眼的问。
“爱人?”巧玲珑微愣,侧头想了想。“爱人是什么滋味啊?改天也来尝它一尝……”
思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她望向窗外明月高挂,她的情郎是否也望着明月在思念她?***
“师父,师父不好了,”巧玲珑气喘吁吁的从外头狂奔,嘴里胡乱喊着。一师父事情严重了!”
“拜托,师父依然健在,硬朗的很,什么师父不好,又什么事情严重,咋,胡言乱语,小心师父不开心的恼火。”宝儿陪着思娘赶着金绣坊要的绣花鞋面,她们的师父则在一旁抽大烟二F云吐雾享乐的很。
“是真的不好了,你们瞧。”巧玲珑手用力一放,一张酷似思娘的肖像跃上众人眼前。
“啊,这不是三娃吗?怎么会……十六公主?!天、天。大啊!”宝儿也朝着肖像哇哇叫嚷,这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这应该只是一个很像我的人吧,我是个孤女,被师父从河里捞起救回的,怎么可能是尊贵的十六公主。”思娘自己也认为不可能会有如此离谱的事,所以她淡笑以对。
“你仔细看啦,上头不是恰恰好写了‘思娘’两个字吗?只不过那个‘娘’与你的‘娘’不相同罢了,而且这上头还写着,十六公主的右手掌心有个梅花胎记……”巧玲珑指尖朝“十六公主、思娘”的字样指下,再加上胎记,这种巧合任谁也不能说不是了。
“师父啊,您就告诉我们,这三妹到底是从哪条河捡起的。”宝儿一直观察她们师父的表情,她发现他老人家那种沉静的模样挺吓人的。
“宫闱外头的护城河中捡回的,那时你莫约十多天大小。”老师父叹口气的轻抚思娘细致脸庞,她脸上的错愕实在让人不忍。“当时我便知道你绝对是在深宫内苑出生的尊贵小娃娃,而我之所以不愿将你交回皇室,全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出生阻碍了某些人,甚至不该出生在这世上,所以你的娘亲才会狠心的将你放水逐流。”
他养育她的方式和其他两个娃儿有些不同,由于她喜爱读书,所以他让她读四书背五经、女则,甚至教邻居李大婶帮她里小脚,在在都是为了日后她认祖归宗所做的准备,而如今真的全用上了。
“不该出生在这世上……我……”思娘的打击颇重,尤其当她知道自己原是尊贵的身份却遭人放逐,心里说什么也无法开怀。
“别想太多,这一切都是你的命。”老师父语重心长的说道。
“原来三娃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贵,”宝儿有些敬畏又有些不满的说:“公主耶,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难怪师父会如此偏心,不让她在外头偷东西,原来如此……”
她的感叹让思娘一怔,她用迷蒙的双眸望着救起她,进而养她、育她,让她识字读书的老人家。
“二娃你说那是什么话,”心思单纯的巧玲珑喝住空儿的偏心之论。
“师父对我们哪时不公平过了,三娃念书是因为她爱读书,我们书念得不好,在外面偷东西,全是因为我们两个自己贪玩怕吃苦,这和师父还有三娃有什么关系!”
“师父……”
思娘缓缓的起身后向师父下跪。“思娘永远都是思娘,都是师父您的好徒儿,我不是什么十六公主,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既然她的亲生父母不要她,那就算她真的是皇榜告示上的十六公主,她也宁可不要那个身份,她唯一想要的只有当聂珥的娘子,如此就好。
“好孩子,该来的任谁都躲不了的。”他扶起思娘,心疼她饱受折磨的身世。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当个普通人就好。”什么十六公主,什么尊贵的身份,她根本就不想要,她只要聂珥一个人疼爱她就好。***
“人呢?为何到现在还找不到朕的爱女!”九五之尊的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勃然大怒,他原本就不怒则威的尊容如今按捺不住暴跳如雷,直指办事不力的聂恺狂吼。
“皇上,臣真的曾见过也曾与公主交谈过,只是臣不小心弄丢了公主。”
在经过卜大夫所言与娘亲亲眼所见,当年十六公主右掌心上的红梅胎记,在思娘手心上也有,所以他才敢冒死讲宫对皇上说明此事。“为何连一个小小女子你都会看丢?”皇上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说词,现在他只想砍人头发泄情绪。
“臣也不愿意,”伴君如伴虎,这个中滋味聂恺最是清楚。“还记得臣弟曾为了某位姑娘请调驻守边关吗?”
“你说的是……朕的爱女与聂将军的红粉知己是同个人?有这么巧?”皇上也不敢相信人原来曾经在他们眼前而却无人知晓。
“正是,”聂恺无奈的说:“可偏偏九王爷却同微臣说,臣弟的妻子是他失散许久的孩子。”最后那句话,他可说是提着项上人头,硬着颈子说的。
“放肆,十六公主乃是朕的龙种,由不得你胡言乱语!”皇上气得掀桌骂人,他是记得当年禁宫里的丑事,但事情都已过去,他只想追究回他的孩子。
“当年小小生的的的确确是臣弟的爱女,”
赵宁安从外头走进,他长喟的说:“皇兄,咱们兄弟为了当年之事也内疚十数年,臣弟想,您我兄弟一场,我们又何必为了旧时事,继续挂心。”
“皇兄,您也有无数子女,”
赵氏陪同九王爷回来,她苦口婆心的劝说:
“何苦要与九表兄强争原先被您下令杀死的女孩呢?”
“你不过比我早认识瑛瑛罢了,凭什么同我争她!”此时此刻的皇上也不过是个吃味的大男人。“若当年你可以不顾一切的与我争她,或许我会退让也说不定。”
“您不会的,”赵氏微笑的对火大的兄长说:“打小,只要是您看上的,从没放弃过,不是吗?”
“说穿了,你这个妹子还是不会为朕讲话,胳臂永远都向外弯。”
皇上此时连亲妹妹都责怪进去。
“我只是帮个理字罢了,”赵氏微笑之际还不忘得意的说:“现下不管她是十六公主还是九王爷的独女,她最后还不是得嫁入我聂府,成了我们聂家的媳妇儿。”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包括自己的大儿子都傻了眼。
是啊,他们争了老半天,最后还不是得嫁到聂家成为聂珥的媳妇儿。
“问题是,聂恺,你到底在哪里把人给弄丢的?”皇上终于再度发火的质问无辜的聂恺。
众人就见聂恺十分无辜的耸肩加上白眼,双手一摊的表示他也不知晓。
这人,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