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在
失去熟悉的节奏,
你我的交融似乎不再相通,
美丽变成丑陋,
甜蜜变成苦痛,
过往的一切成空,
只剩下……寂寞!
上午十一点,所有的正常人都应该正在勤奋的工作中。
正常人,很明显的并不包括于鼎中,他是被一阵尖锐的们铃声给吵醒的,只套上短裤、T恤就来应门。
他倚在门框上,睡眼惺忪的问:“你是谁?”无礼的瞪着面前西装笔挺的矮小男子,懒懒的补充道:“你最好真的有正事,不是来推销东西的,否则我保证会把你从八楼踹下去。”
男人吞吞口水,带着歉意自我介绍,“我是赵铭邦,非鸿台北公司管理部的副理,这是我的名片,于总……”
“叫我Jerry就好。”他不耐烦的打岔,那个鬼头衔不过是白痴Dave搞出来的杰作,他向来不认同。“进来吧!”伸手以中指和食指夹过名片,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跟在身后的赵铭邦还是喃喃的致歉,“J……Jerry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在休息,打扰了。”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深怕得罪眼前的男人。
这位于鼎中是非鸿投顾的王牌基金经理人,听说连大老板对他都礼让三分。这次他突然回台,大家猜测,可能是大老扳派他来大整顿的,所以,公司职员全都战战兢兢的。
于鼎中停住脚跟,瞪着赵铭邦面无表情的问:“美国股市,台湾时间几点开盘?期货的交易时间呢?”
开玩笑!他赵铭邦少说也在金融界混了十多年,怎么可能会连这种基本问题都不知道!
他挺直脊背回答,“美国股市是台湾晚上十点开盘,期货交易时间早半个小时,从九点……九点半开始……”他越说声音越少脊背也开始冒起阵阵寒意,很明显的,于鼎中整夜都在看盘,所以,此时正是好眠的时候,而他竟然……
“知道就好。”懒得再多说,于鼎中从鼻孔哼出气作为回应,钻进厨房后,才懊恼的发现竟然没有咖啡粉。不过,算了!反正他煮的咖啡也跟毒药差不多。
他边拉开冰箱,边问:“啤酒?”
“谢谢,上班时间我不喝酒。”赵铭邦神经贸的拉拉领带。
于鼎中自顾自的捞出啤酒,咕噜噜的先灌了半瓶。没办法,台湾的天气好热,以他所习惯的纽约,三月偶尔还会飘雪呢!
他晃到客厅瘫进沙发里,随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香烟,”烟?”
“我也不……”
“很好,不抽烟、不喝酒,请问你是怎么在金融证券界熬下来的?”于鼎中大口的吸烟,神色是慵懒的,经过整晚精神专注的紧绷,现在是力气用尽。 赵铭邦有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头发乱成一团,胡渣满腮,一清醒就抽烟喝酒的颓废男人,竟然会是操控上千万美金的华尔街菁英!他手上所负责的基金,目前是单一国家型基金绩效排行第一,年报酬率为102.86%。
“这是什么鬼?”于鼎中翻着赵铭邦递来的资料。惨了!经过酒精的刺激,胃竟开始有些小小的刺痛反应。
“金副理说,于总难得回台,希望您务必拨出时间,给投资部门,以及业务部门的同事上课,好加强大家的专业技能。这是分公司同事所提出,希望能跟您讨论的问题。”
给人上课?他凭什么?玩股票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寻找刺激的游戏罢了。
于鼎中以单手轻压腹部,希望可以减缓刺痛。“我没资格给大家上课。别被绩效骗了,我不过是很幸运的有个优秀的工作团队,他们做了大多数的市场分析调查。”
这样的说词,没几个人会相信,但问题是,这是事实!他不耐烦的抓着头发,这一抓,让原本就带点自然卷的头发更是乱成一团了。
“于总,台湾分公司的同事真的都很上进,也很优秀,大家很希望能获得您的指导,我……”赵铭邦不放弃的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于鼎中突然想到,从前天晚上在“伊甸园咖啡馆”吃了一碗乌龙面后,他就没吃过任何食物,难怪会胃痛。
如果再没人来帮他弄三餐,他很可能真的会饿死在富庶的宝岛上!他边对抗持续传来的刺痛,边撑着气问:“我要你们帮我找的钟点工人呢?”
对于他突然转换话题,赵铭邦有点愣住,“我们……我们正在找……”
“有这么难吗?”胃痛让他的口气变得急躁。
“当然……”赵铭邦没敢把话说完。
钟点工人当然不难找,问题是要合他于鼎中的意就难了。他到台中半个月,总共换了三位佣人,第一个误入书房,遭淘汰;第二个煮的菜太难吃;第三个上了半天班,不知道为什么就跑掉了。
“你先回去。”他需要吞颗胃药躺下来,腹部越来越痛了。
“于总,上课的事情……”
“回去!”于鼎中咬牙切齿的下逐客令。
“那……那这些资料您留着研究……”赵铭邦已经站到走廊上,手还是尽职的把资里往内推。
“滚!”男人狮子般的大吼响遍走廊,“砰!”的一声,门当面甩上。
此时,电梯门打开,心琪正好捕捉到男人怒吼的尾音,她犹豫着跨出脚步。
走廊上,一位西服的矮小男人正垂头丧气的站在8之2号的铁门外,那也是她的目的地。
“先生,请问于鼎中先生住在这里吗?”
“脾气真坏,我又没做错什么……”男人不回答,只是叨念着往电梯走去。
看样子,于鼎中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她可能选错时间来了。没办法,经过一整夜的思索,他是她最后的机会。
门内,于鼎中背靠着门坐蹲下来,冷汗一滴一滴的冒出来。
”嘀——嘀——”门铃再度响起。
今天是怎样了?全世界的人都来跟他作对吗?胃已经够痛的了,还来个罗哩叭唆的男人在他耳边嗡嗡乱吵。
“他妈的!我叫你先回去,你是听不懂国语是不是?”于鼎中一手按压着肚子,火大的拉开门,“你……”眼前,和他面对面的,竟然是女人娟秀的脸蛋。
“怎么了,不舒服吗?”心琪注意到于鼎中脸色发青,他正在咬牙忍耐,脖子上的青筋全都浮现。
“你来做……什么……”胃又是一阵紧抽,为了对抗疼痛,使他的手臂肌肉绷紧偾起。
“你先坐下。”心琪好心的伸手扶他进屋,却小心的避开和他的身体接触,观察着他的表情,猜测地问:“你是不是闹胃痛?”桌上还摆着空酒瓶,烟灰缸里也塞满了烟蒂。
“嗯!”省力的点头,“厨房的抽屉里有药,替我拿来。”他瘫在沙发上。
随着他吐气说话,她明显的闻到淡淡的酒味,看着他吞下药丸后,才怀疑的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该不会……你在英姐那里吃完面后,就一直撑到现在吧?”
根本不用等他的回答,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么久没吃东西,你还喝酒?难怪要胃痛。”她忍不住出口数落。
“你够了吧……”于鼎中反抗的瞪大眼,他就是不能被当面指责,即使他有错。
“为什么不去外面吃饭?要不买回来自己煮……”话一出口,她就知道问错问题了,他于大少何时下过厨?要他自己弄东西吃,他宁愿挨饿。
“台中我不是很熟悉,还不知道哪家餐厅的东西可以吃。”他自幼就超级挑嘴,只吃固定几家餐厅的食物。
完全是习惯性的,心琪边摇头,边打开冰箱,准备弄点食物给他吃。“你的冰箱是空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有啤酒。”他蜷缩在沙发上,嘴硬的反驳,且发现药已经生效,胃不再那么刺痛了。
“你再空腹喝啤酒嘛!痛死你算了。”她动作利落的找出火腿和鸡蛋,幸好柜子里还有一包米,可以先煮碗稀饭给他垫垫肚子。
她穿梭在厨房里熟练的动作着,没发现到于鼎中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靠在餐桌旁静静的看着她。
当她感觉到背后那股灼热的目光时,揽拌的手,不自在的失去了原有的节奏。
屋里静寂无声,只有锅子冒热气的咕噜噜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炉火的关系,心琪突然觉得脸有些热……
她嚅嗫不安的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你的眼光让我很紧张。”
“是吗?”尾音懒懒的扬起,下一秒钟,他已经站到她的身后,几乎是贴着她,甚至恶劣的弯腰对着她小巧的耳垂吹气,“这样呢?紧张吗?”
“哇——”肩颈受到热气的吹抚,她惊跳着缩起脖子,背部的寒毛立刻竖起,“别……别这样……”她因慌张而口齿不清。
“哈哈哈……”于鼎中的笑声开朗浑厚,他双手叉腰退开一步,“你还是这么敏感、这么好玩。”
握住汤勺的手僵硬的顿了半拍。
好玩?他就是这么看待她的?
心,酸楚刺痛……
不自觉的,那正要把粥倒入碗里的手一滞,手指不小心轻触到热烫的铁锅,她吃痛的缩回。
这时,从后面快速的伸出一双大手,抓着她手来到水龙头下猛冲冷水。
闷吼声响在她的耳边,“你干嘛反应这么激烈?以前我也常这样逗你玩啊!”于鼎中疑惑的看着她水气氤氲的眼。
她用力的抽回手,“我……我没事……”她迅速垂下头,好掩饰脸上的表情。
他看她一眼,神色复杂,淡淡的叹了口气退开一步,不再多说的低头吃稀饭。
她背靠流理台,拘谨的站着,这间房子的采光良好,每个房间都有大大的窗户让阳光洒落进来。
沉静,让空间呈现凝滞诡异的氛围。滴答、滴答……是客厅时钟所发出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规律的声音仿佛带有催眠的效果……
眼前的场景似乎换切到那一年夏天,隔壁耿婆婆的厨房--
当年的于鼎中回台度假,成天无所事是的到处惹事生非,父母亲很忙,拿他没办法,只好要他回宜兰乡下陪退休的老奶妈小住一阵子,借机让他远离台北的狐群狗党。
老人家睡的早,于鼎中夜游回来后肚子饿,就会拿石头扔心琪的窗户,要她穿越围篱过来煮消夜给他吃。说也奇怪,他大少爷挑嘴得很,却喜欢吃她随便煮的食物。
当时,她也是这样,站得远远的,不说话,光看他吃……
“很久没吃到你煮的东西,真是怀念。”他抬头看着怔忡不语的她。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
不行!她要忘掉,不可以再想起,不可以……
他很感慨的继续说:“以前……”
“拜托!不要提以前。”心琪困窘的发现,自己出口的声音太过尖锐。
两个人同时呆愣的沉默着。
好一会见,心琪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我今天来,是有事要请你帮忙的。”
“多少?”他身体往后倾,让椅子前面的两根脚离地,前后摇晃着……
什么意思?心琪有点反应不过来。
于鼎中很干脆的进书房拿来支票簿,再问一次,“院长的手术费要多少钱?”
“你怎么会知道?我懂了……是英姐告诉你的对不对?”
“一百万够不够?”
“不用,不用那么多。”她很老实的计算着,“医疗费大概需要七十万,我自己可以凄个十万块,所以,我只要借六十万就可以了。”
他低头在支票上的金额栏上签下七十万,递过支票给她,“这笔钱,你不用还。”他的双手交握的放在桌上,气定神闲的开口,“条件是,你要住在这里一年。”
“我……不……”
于鼎中平举手心阻断她的话,“刚刚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需要有人帮我煮饭、打扫家里。你很清楚,我不会做家事,却无法忍受脏乱;我不吃速食、罐头、微波食品、自助餐,可是我从不下厨。”
她当然知道,他是从小在佣人堆里长大的富家少爷,养尊处优惯了。
看见她的表情有放松的倾向,他继续加强说服。“放心,我们的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碰面的机会不多,我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而你和我相反。”
他起身,双手插进口袋,诚恳的保证,“不用怕我攻击你;你的房间备有门锁。”说完,他静静的等候答案,可没人看见的是——口袋里的大手竟然微微的在发抖。
心琪紧握手上的支票……勇敢的看着他问:“假如我不答应,这笔钱你就不借我了?”
“不。”他连想也不想的说:“院长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既然这笔钱可以救她的命,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钱你都拿走。”他知道自己在下一着险棋。
思考了一下,她睁着澄澈的大眼看他,很认真的允诺,“好。不过,我也有条件……”垂着头清楚的说:“我们……不谈过去……”
“为什么?”
眼睛左右飘晃,就是不敢正视他,轻轻的说:“没有为什么,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很多事情必须遗忘或掩埋,才能往前走。”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于鼎中表情扭曲的重复着,“遗忘或掩埋过去,才能往前走?”他站到她面前,低头逼问她:“不问我为什么回来?”
“你家在台湾,不是吗?”她平静的回答,小心的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他突然变了脸色,“我的事你清楚,我有家吗?”语气冷寒的再问:“你称那个叫家吗?”
阴沉的脸色,加上锐利的眼神,那是于鼎中发怒的前兆。心琪紧张、嗫嚅的安抚,“他们总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你最亲近的人。”
他的长腿再往前跨一步,硬是把她逼到墙边。“你真的打心底这么想?那些只想利用我、控制我的人,你称作‘家人’……”
心琪背抵着厨房冰冷的瓷砖,僵硬着身体,他眼神里的阴狠狂放,是她所不熟悉的,就像他的体内潜藏的恶魔即将脱困而出似的。
薄唇讥诮的略扬,他眯着眼一字一句慢慢的说:“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伪善、更会说大道理、更会装乖宝宝的模样。”
他把手撑在她颊边的墙壁上,嗜血的目光紧盯着她,“这样的你,只会让我更想伤害、更想毁灭你了,我以前就是因为讨厌你这种故作圣洁的模样,才决定要招惹你的。”
他弯腰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如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善良高尚,连对我这个坏胚子也可以很友善。”他带着残忍的笑意,薄唇朝她毫无血色的唇贴靠上去……
于鼎中强悍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心琪全身僵硬,无助的恐惧感紧紧地抓住她的心,绷紧着神经大喊,“够了!真的够了……不需要你再提醒我,我很清楚你以前为什么接近我……”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当年,大哥全转述给她听了,那些话她不曾忘记过。
她的手掌抵住于鼎中的肩膀用力往前推,把他推开至一手的距离,低垂着头,求饶的说:“不要这样,拜托你……不要这样好吗……不要这样……我不要……”声音越来越低,她努力的咬住下唇克制往上冒的泪意。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惹得于鼎中如此生气。
求饶颤抖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膜,更刺痛了他的心,于鼎中浑身冰冷的僵在当场。他对她说了什么?那不是他的原意,他无意伤害她的……
他……知道刺在胸膛的疼痛是什么!
他气她竟敢说要遗忘过去、遗忘他!
手缓缓的垂下,放开她,他疲惫的抹抹脸。“回去吧!”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心琪泪眼朦胧的往门口跑。
“姜心琪。”他没回头的喊她。
她定在门边,和他背对着背。
“那天英姐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
抖着手拉开门,她尽量挤出稳定的声音说:“从现在起,我们是‘雇佣关系’。”她关门离去。
他一直没回头的站在原地,喃喃的重复着,“雇佣关系……好个‘雇佣关系’……”刺在胸膛的疼痛,似乎在细细紧紧的往他的肉里钻……
他气恼的诅咒着,却依旧无法减轻胸口的压力,他火大的拿起烟灰缸往墙上扔,发出巨大的声响。
将额头抵住墙沉重的喘息,自言自语的说:“遗忘过去往前走……你连我也要一并忘掉是吗?是啊!你是该忘掉我的……”
反反得复的问句,回荡在空间中,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