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沈筱筱如约定的时间来到胃肠科门诊外。
等了一个多小时,终於轮到她时,她详细地向医生说明了最近身体的异状。
听完了她的叙述,看诊的老医生只是一笑,「看来,你应该看的是妇产科才对。」
任谁听到都只当是玩笑的一句话,却让沈筱筱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彷遭雷殛般重重地一愕。
妇产科……老天,有那个可能吗?
她从来没想过……她的生理期一向有延误的情况……
见自己的话换来她;阵严重紧张,老医生安抚道:
「别紧张,我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有没有怀孕,验过尿就知道。」
说完,老医生将她的病历输入电脑。
接着,护士小姐给了她一张验尿单,告诉她该到哪里验尿。
等待结果的当儿,沈筱筱一颗心彷佛高悬在一万尺的高空,简直快缺氧到窒息。
终於,冗长的等待之後,护士小姐又叫了她的名字。
「沈小姐,恭喜你!」
一进门,高悬的心在听到老医生笑咪咪地告诉她这句话时,瞬间坠落地面,世界在她面前轰地一声摔成了千万片。
接下来,老医生又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完全没听进去,她只觉得脑门嗡嗡地响着……
最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她像个游魂般沿着人行道木然地走着,思绪一片混乱。
她竟然怀孕了!竟然……
颓然地跌坐在路旁的铁椅上,空白的大脑在看到老医生帮她转诊的妇产科挂号翠时,开始乱成一团。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孩子……她苦笑一声。从来,破碎家庭下成长的她根本不相信婚姻,更没想过自己会拥有孩子,她以为,这辈子自己注定要与婚姻绝缘……
一切来的实在太突然了!她根本毫无心理准备。
在放纵情慾的当时早该想到的,她不该侥幸地认为幸运之神会永远眷顾她。此刻,她的心闪过一阵又一阵的懊悔。
拿掉……似乎是唯一的路了……
但,这想法才掠过脑际,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警地袭上来,她赶紧摀起了嘴巴,快速起身奔到垃圾桶旁边。
浙沥哗啦地乱吐一通後,她无力的蹲在路边喘着气。
一张面纸无声无息地递到了她眼前。她诧异地抬起眼,却接触到一双了解的带笑眼眸。
「怀孕初期都是这样,再过一阵子就会好一点了。」一位相当有气质的孕妇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
「谢……谢!」虽不明白她从何看出自己怀孕的事实,但沈筱筱也没有否认地接过对方的好意。
「不用客气!」少妇笑吟吟地望着她。「第一胎?」
沈筱筱胡乱地点了点头。
「当妈妈的感觉很棒吧!」少妇轻抚着已接近临盆的肚子,一脸满足与幸福。「能够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她话刚落,一阵催促的喇叭声随即让少妇转过头。接着,一部白色轿车停到了她们身旁。
一见到车,少妇的嘴角扬起一抹甜蜜的笑,对着沈筱筱轻轻抛下一句再见後,朝那部车子走去。
她离去前的那个甜蜜的笑,让沈筱筱有了好一会儿的怔忡。
当妈妈的感觉……
这个从没想过的称谓唤起了她体内一种前所未有的慾望。下意识地抚着仍平坦的小腹,那种与生俱来的母性不断源源而生,流过了她的全身。
突然,纪环在帮儿子换尿片时,脸上那种满足的神情在她脑中浮现……一时之间,她有些迷惘……
妈妈……她可以胜任这样的角色吗?
望着熙来攘往的车辆,她脑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意念慢慢成形,最後,变得鲜明。
***
三天後,沈筱筱来到柯家。
「纪环,我怀孕了。」
一见到纪环,沈筱筱便丢下这句话。决定好怎么做後,她不再矛盾与迷惘,整个人看来无比清爽。
但,相对於她的神清气爽,正为儿子泡牛奶的纪环不意会听到这样一个劲爆的消息,手抖了一下,奶粉洒了整个桌面。
「你刚刚说什么,麻烦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怀,孕,了,够清楚了吧!」她笑笑地再说了一遍。
应该是听得够清楚了,要不然纪环的眼睛不会睁得老大。
「需要那么惊讶吗?女人怀孕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看到她吃惊的模样,沈筱筱感到有些好笑。
是很正常没错,但这件事发生在沈筱筱身上,那就……
也难怪纪环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一个老把「独身」挂在嘴边的女人,现在竟然直接跳过婚姻怀了孕,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惊愕?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孩子的爸爸是谁?」这问题也只是纪环在处於惊愕状态下无意识的一问。
谁知,沈筱筱却立刻给了她答案——
「江朔其。」
只闻砰地一声,纪环手中的奶粉罐整个掉了下来,砸中了她自己的脚。
「你说什么?」似乎是震惊到忘了脚上的疼痛,她张大了嘴巴,几乎像是中邪一样冲到沈筱筱面前。
「孩子是江朔其的。」沈筱筱平静地再说了一次。接着,走向前,帮纪环把掉落在地上的奶粉罐捡了起来。
「那那那……那个江朔其?!」纪环完全震慑住了。
「不然还能有哪个江朔其?」
似乎直到此刻,纪环才恢复了意识。
「天!筱筱,你在开什么玩笑?」她怪叫了一声。
「你觉得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她反问。
不像,一点也不像。就是一点都不像才令纪环感到天崩地裂!她急急地放下手中的奶瓶,把沈筱筱拉到床边,急切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他……你们……唉,怎么会这样?你快给我从头招来!」
看来,她的确受到很大的惊吓,要不然一向口齿伶俐的她,不会这么口吃兼语无伦次的。
其实,她反应这么激烈也是有道理的,筱筱和朔其……那真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
「这件事说来还得怪你。」沈筱筱以这句话当开场白。
接着,她把这整件事发生的前因後果、来龙去脉,包括第二次又发生的错误,毫无保留地对纪环说了出来,却略过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听完,纪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中团团转。
「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沈筱筱无奈地摊了摊手,像说的是别人的事般。
其实,她没有说实话,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的不是实话。他的身体对她——肯定有某种程度的吸引力,要不然以她这种对「性」有洁癖的人来说,不会在发生第一次的错误後,又容许第二次的发生。
这样微妙的情况,头脑一向清醒的纪环也没有发觉,此刻,她的脑袋乱烘烘的,六神无主。
「不行,我一定要告诉柯镇远,他的脑袋一向比较清醒……」说完,纪环便要冲到书房。
沈筱筱却立即挡下她。
「纪小姐,你想弄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吗?」她寒下脸。「我可警告你,这件事除了你,我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老天!难道你也不打算告诉江朔其?」纪环又怪叫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沈筱筱反问。「我怀孕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你怎么能说与他无关?」纪环提高了声调。「那是他的孩子啊!他难道不用负任何责任?」
「我是没打算让他负责。」沈筱筱瞅了她一眼。「对我而言,他只是提供精子的那个人而已,不具任何意义。」嘴上虽这么说,她心底却有一种被忽略的失落隐隐滑过。
「筱筱,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但……」纪环急得跳脚,一下想不到用什么话接下去,只能用一双慌乱的眼直瞅着她。「你不告诉他,那你打算怎么做?拿掉孩子?」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沈筱筱唯一的一条路。
不料,沈筱筱却摇了摇头,「我打算把小孩生下来。」
「生下来?」纪环再怪叫一声。「筱筱,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清醒。」沈筱筱慢条斯理地道:「本来我也想过把孩子拿掉,但,你知道吗?每当我一有这种想法,我就吐得特别厉害,好像有一股力量阻止我这么做似的。」
「拜托,你就因为这样想把孩子生下来?」纪环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宿命?」
「我不是宿命,我——」
「筱筱,既然这个孩子不是在大家的期待下所拥有的,为什么还要生下来?」
「为什么不能生?」沈筱筱反问。「我留下这个孩子,纯粹只是因为我想要,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
「怎么会无关?以後,江朔其会跟别的女人结婚,他会组织一个家庭,他会有小孩,而你……又怀了他的孩子……你不觉得这关系……有些尴尬与复杂?」
看来,纪环跟她是辩上了,因为,从她激动的程度来看,她是使出浑身解数想改变沈筱筱的想法。
「如果你担心我将来会藉此介入他的家庭,那你可以放心。」沈筱筱偏过脸。
「筱筱,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你……唉……我只是怕你受到伤害!」见沈筱筱误解她,纪环更急,但愈急,舌头愈打结。
纪环着急的模样,让沈筱筱的脸色瞬间和缓下来。
「纪环,你真的想太多了。我说过,我是我、他是他,我们是两个不相干的个体。」
「我就怕事情——根本不会像你所说的这么简单!」
「事情本来就很简单,是你把它想的太复杂了。」
自始至终,沈筱筱虽一派自在,但纪环知道,事情——无论如何不会像她说得这般简单与洒脱。
一个女人怀胎十月,这其中的辛苦,只有怀过孕的女人可以体会。想当初,她孕期的种种不适,还有个体贴又爱她的老公可以化解;但筱筱呢?一个人怎么面对未婚怀孕的种种压力……这一切,不是光靠想像就可以撑得过!
「筱筱,既然孩子只是你与朔其之间错误下的结果,并没有任何感情成分在,为什么你还要生?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这对孩子多不公平?」见无法改变她,纪环改弦易辙,企图动之以情。
「没有爸爸又怎样?」沈筱筱不以为然。「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纪环不死心地继续道:「筱筱,这里是台湾,不是美国,未婚生子要承受多少压力,你知不知道?」
「只要我不说,谁知道我结婚了没有?」沈筱筱的意志无比坚定。
「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工作呢?到时候肚子大起来,是瞒不住别人的。」
「我打算辞掉工作。」
这句话倏地堵住了纪环急切的嘴。向来,工作都是筱筱的第二生命,现在,为了生下孩子,她竟然连工作也愿意放弃……
看来,她真的心意已决,一切多说无用。
「看来,你把所有的退路全想好了,对不对?你真是下定决心了,对不对?」
沈筱筱眼中没有犹疑,仍如先前般坚定地点点头。
她眼中的坚定让纪环心中的激动慢慢缓和了下来。她望着沈筱筱,眼中有疑惑。
「我不懂,你曾经那么抗拒婚姻,这一次,为什么——」
「我到现在仍不认为婚姻是女人必然的归宿。我说过,婚姻跟孩子是两回事,也不认为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我想生,与任何事、任何人无关,纯粹只是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样的回答让纪环苦笑一下,「我还是不赞成你的作法。怀胎十月的辛苦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承担得了的。」
「所以我来找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纪环叹了一声,又绕回了老话题。「你真的不打算让江朔其知道?」
沈筱筱摇摇头。「这是我的孩子,我有足够的能力养活他。」
望着她倔强的脸,纪环眼中的忧虑慢慢褪去。「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可能还要过一阵子,最近公司几个Case同时在Run,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纪环看着她,「我真的希望这是你深思熟虑後所下的决定。」
「放心,我这辈子还没如此肯定地想做一件事过。」沈筱筱再给了她一个更坚定的眼神。
***
忙碌的日子虽告一段落,但沈筱筱递辞呈的消息却炸翻了向阳每个角落。
「筱筱,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离职?」小马首先发难冲进了沈筱筱的工作室。
「没什么,只是有点倦动……」
「那也没有必要辞掉工作这么严重。」他对她的理由不以为然。
对他的质疑,沈筱筱只笑而末答。本来,她想撑到肚子藏不住时才离开,但严重的孕吐逼她不得不作出提早离开的决定
「筱筱,是不是宋育凯向你求婚了?」最近,筱筱的改变让大家怀疑。
「我不排除将来有这个可能。」
就是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最後成了大家口中沈筱筱突然离职的理由。
而当这样的理由传进江朔其耳中时,造成了一种强烈的震撼。看到辞呈的刹那,他再也忍不住地打破刻意制造的平静,将她唤进了办公室。
「为什么?」她一进来,他立刻扬了扬手上的辞呈问道。
一个月刻意地保持距离之後,突然又与他面对面,当下,沈筱筱的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我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了吗?职业倦怠,想休息一阵子。」她回避了他探索的眼神。
他当然不相信这样的理由——
「你真的要和宋育凯结婚?」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沈筱筱笑了笑,「不无可能。」就拿这样的理由当挡箭牌也无不可,起码可以杜绝掉一些恼人的询问。
然而,她的笑容却让江朔其那颗多日来一直想要保持平静的心再度翻搅。
「你真的觉得宋育凯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好对象?」一股说不出的酸涩袭上心头,他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笔。
沈筱筱完全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避重就轻地笑道:「或许吧!婚姻本来就是一种赌注,只有赌赢赌输的问题。」
听到她竟然没有否认,江朔其一颗心顿时像被千针刺穿。
他紧瞅着她,数千个想阻止的理由在瞬间涌现,但,沈筱筱那张幸福满溢的脸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祝福我吗?」沈筱筱仍是笑看着他,完全不知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她的笑加速了他胸口的刺痛。虽告诉自己要扯出一个祝福的笑,但僵硬的嘴角在抽动的同时——却发现刺痛的心同时在抽动着。
***
礼拜六,沈筱筱待在向阳的最後一天——
原本,同事提议帮她办个饯别会,但,沈筱筱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大夥儿的好意。
离别是感伤的,尤其是放弃自己这么喜欢的工作。然,虽不舍,但很奇怪,她心中却没有犹豫。
自从打定主意将孩子生下来以後,她个性上的偏执好像修正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强出头,工作——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
或许,真的是「怀孕」这件事改变了她,只要想起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着,那种奇妙的喜悦顿时压过一切,胜过工作所带给她的成就感……
这就是一种母性吧!她想。
除了个性上不再像以往般那么地强势之外,她也发现自己的情感似乎脆弱了许多。她常常没来由地感到忧郁,晚上也常常失眠睡不着,更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纪环说过,怀孕初期的人通常会有轻微的忧虑症状。以前,个性开朗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忧郁症,现在,她体会到了。
将自己不算多的东西,一一放入纸箱中。弄好一切,当她抱着纸箱走出工作室门口时,等在门後的同事们突然一拥而上,争先恐後地献上了鲜花与祝福。
乍见到这样的阵仗,沈筱筱突然红了眼眶。
「谢谢……谢谢大家!」
「筱筱,有空可要回来看看我们!」杨世丰道。
「结婚时,别忘了给我们大家一张喜帖。」小张给了她一个祝福的笑。
小陈却感叹道:「唉!筱筱,以後向阳少了你,可要失色不少了。」
面对大家不舍的目光,沈筱筱眼角的泪终於滑了下来。
「谢谢你们,我不会忘记大家的。」她胡乱地拭去眼角的泪。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小刘与小马终於上前来,也献上自己手中的花束——
「筱筱,祝福你!」千言万语,最後也只能化为这么一句话。
带着同事满溢的祝福离开,一上了计程车,一阵感伤与孤寂感迅速涌向她,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扑簌簌地掉下来……
故意选在江朔其出差的时候离开,是不想让近日那不断升高的失落感再次困扰她。但,选择默默离开的结果,心中却更是难受。
以前,在这种情况下,坚强的她是绝对不会掉眼泪的,今天为什么会失控?或许,又是忧郁症下的一种产物。
皮包内的手机铃声响起,让她的感伤稍敛。原来是宋育凯来电提醒她,记得晚上的派对。
今晚,她答应宋育凯的邀请,陪他出席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
其实,她跟宋育凯之间,并不如同事所传的那般亲密。对於他,说实话,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充其量他也只不过是她众多追求者中,来往较为频繁的一个而已。
之所以跟他频频来往,她图的并不是什么少奶奶的地位,或许,就是知道他这种情场浪子不谈婚姻,她才敢放任自己享受着他对自己的迷恋,享受着与他在一起的虚荣。
他的来电,让她把注意力从自己的情绪中抽回,暂时转移到晚上的派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