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好了。」
午餐时分,坐在公司附近的餐馆里,我一面切着面前的鸡肉,一面语气淡漠地说。
「准备什么?」珊儿坐在我对面,嘴里啃着苹果,眼询问地朝我一挑。
「准备好跟荆子衡分手。」将冷鸡肉放进口,我垂着睫道。
「咳!」险险被喉里的食物噎死,珊儿槌了自己胸膛半晌后,才哑着声音道:「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
「跟荆子衡分手。」我很有耐性地接。
「为什么?」惊讶得嘴都开了。珊儿眨眨眼,将方才还四处飘散的心神捉回:「你们最近不是处得好好的吗?」她专心的眉郁成结。「我还以为——」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腻了。」我的眼专注于白色餐盘上的玫瑰花绘。「就跟从前那几段感情一样嘛,你知道的——」我无谓地耸肩。「我总是喜新厌旧。」
「但我以为荆子衡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他不也是个男人?」我机械性地切割盘上横躺的蔬菜。「况且我们不是打过赌了吗?芃秀也差不多要回国了吧?就跟你当初说的一样——」我毫无笑意地扬扬唇:「我可不想跟他玩一辈子。」
「但……这……你……他……」珊儿似乎无法决定该说些什么,结巴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像抓住了什么似的道:「荆学长已经爱上你了吗?」
我的唇微带讽意。「我不想去管他的感觉,总之,我不想玩了,就这么简单。」
她看着我,像要说服我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她像放弃似的说:「你要怎么跟他分手?他可不是那种一句不想玩了就可以打发了的男人。」
「我会让他主动开口。」我微笑,笑里冷冷淡淡。「我或许并不是那么擅长当一个让男人喜欢的女人,但做一个让男人讨厌的女人,还难不倒我。我会让他主动离开我——」握着刀叉的手终究克制不住地一紧,我心愈痛声音却愈显平静。「留着他,只是愈增烦腻罢了。」
我不要他在我身边了,我不要喜欢一个人、不要爱一个人,如果情感注定是会逝去的,那么与其等待,我宁愿亲手斩断。
我再不想做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再也不想了……
※※※※※※※
那夜,我窝在客厅看着荆子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突如其来地就开了口。
「衡美是不是快倒了?」
「嗯?」他轻松自如地将锅里的菜盛进盘里,侧头看被角落阴影拢住的我一眼后,心情愉快地回:「没啊,据我所知衡美还活得不错,再撑个五年应该没问题。怎会这么问?」双手忙着料理砧板上的鱼,他闲聊似的问。
「否则你一个堂堂公司地下负责人,怎会落到天天待在我家当男佣?」我轻轻刺了一句。
「我说过我只是打杂苦工嘛。」他嘴角含笑。「老板放打杂苦工假,我就转到你家打杂喽,毕竟这儿的女主人跟咱公司那个大胡子比起来,可是迷人多了。」
「很少见到男人不事生产还能这么高兴的。」我冷冷地评论。
他动作一停,看向我的眼神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你……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怪东西?」不待我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别在外面随便捡东西吃呀,吃坏肚子在其次,连心情都搞坏了才麻烦。」
他停了一会儿,像在等我的反应,久等不至后,他的神情就显得若所有思起来。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忙着手上的杂事。
直到晚饭都上了桌,他才看看我,眼带询问。
我懒懒地起身,踱到桌边坐下。
我们在餐桌上是第一次气氛这么糟,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里的菜肴,就算放进嘴里,也是一副食之无味的神情。
「好难吃……」见到他一直没反应,我故意喃喃。
「是吗?」他双手环胸,背往后一靠,隐在镜片后的眼显得莫测高深。我辨不出他心意。
「难吃到了极点。」我蓄意让声音平平板板。
他笑了,他居然笑了。「那不错,就算是难吃总也是第一难吃的。」
我眉一皱,横他一眼。
「不吃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掷,我走进房间,背对着门,开了电视。
连续剧里的对白高亢而空洞地响着,我视而不见地望着萤光幕,其实全身的细胞都在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听到他走进房里的脚步声,我握着遥控器的手往音量上使力一压,一时尖锐的笑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站在我身后许久,没有开口、也没有尝试碰我,就好象在比我们两个谁耐性大些似的。
最后,他长叹口气。
不知为什么,明明室里全是令人耳膜发疼的噪音,我却仍能听到他无奈的叹息声。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开口,背对着他的身子动也不动。
他修长的手突地从我肩上穿过,一把压住我手上的遥控器,电源一熄,室内的喧闹突兀地结束,只馀空间里一片沉重气氛。
他的手楼上我的肩,我肩一动,脱离他的掌握。
「别碰我。」我的语气依旧维持一贯的平淡无情绪。
「梢,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他在我身后坐下,虽然没碰到我,但他的气息却仍溜进了我的世界。
我挪了挪身子。「我没闹脾气,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人,你要看不过去大可以走人,反正你也不是只有这儿可以待。」
「你这模样,我怎么放心走?」他的手轻轻耙梳着我的发尾。「我不想跟你吵架,如果你真想自己一个人,大不了我到客厅窝一晚算了。」
我头一甩,转身看他。「你别这么娘娘腔的好不好?一个大男人嘴里尽是情话绵绵,被人赶了也不走,宁愿窝在客厅里过夜,你又不是我养的小白脸,何必这么委曲求全?」
他直起身,手将额前的短发往后一拢,黑石似的眼间着幽蓝的光从镜片后看着我。
「你真想吵架?」他声音凉滑如丝。
明知道自己唤醒了那只脾气并不太好的豹子,我仍扬高头,冰珠子一串接一串地从嘴里滑出——
「我怎么敢跟您吵架?您可是衡美的地下负责人,不小心惹火了您,咱们奥伟的案子不就没指望了吗?现在经济不景气,我可不想因为这样被老总踢出公司。工作不好找呢,要知道,并不是每个公司的主管都吃美色这一套的——」
讽意十足的声音乍然而止,我被他拉跌进怀里,他削瘦而蕴满力量的身躯一转,转眼间,我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他的脸贴得离我如此地近,略长的发尾垂在我颊边,深蓝如夜的眸子就在我眼前,而我的鼻端,全是他的气味,那种让人联想到月夜里的森林的气味。
那种让人想吻上他、想偎入他怀里的气味……
「那么你要怎么讨好我?」他的声音浓郁如加了双份奶油球的纯咖啡,既香又带着微苦的力道。「要怎么用你的美色诱惑我?要知道,你实在不是个技巧太好的情人……」
他唇贴向我,接下来的一字一句全吐进我半开的嘴里。
「老实说,你还需要调教呢!」
尾音化作如火焚的吻,吻里的情绪强烈如暴风,威胁着要将我卷成碎片。
这是个惩罚重于柔情的吻,我知道。
我努力让自己不动、不回应;我努力让自己木然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娃娃,没什么好害怕的,因为接下来他还会发更大的脾气。
他的唇徘徊于我的颈,他以齿挑逗而煽情地咬开我衣上的钮扣,薄唇游移于胸颈间,然后——
动作一停。
撑起身子,他看着我颈与臂交界处一抹暗红。
「这是什么?」他声音冷然。
我笑了,杏形眼里却不见笑意。
「这是什么你会看不出来?」
他翻身而起,深幽的瞳眸冷得吓人:「谁留下的?」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不知道,谁知道会是哪个张三李四啊?」我挑起眉看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有你一个男人吧?天!」我一拍额。「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夭真呢!」
他下了床,如乌鸦羽翼的发散在额前,微皱的衬衫敞着、牛仔裤半垂在腰际,露出古铜色的平坦腹部。
他将眼镜收起,漾满冰火的眸子毫无掩饰地对着我。
「傅小梢,这回算你赢。」只丢下这句话,他迈开步伐离开了房间。
听着大门开启而后关闭,我呆呆地瞪着地板,脑里不知怎地仅有一个想法。
他就这副打扮出门吗?不怕迷得女人群起而上,一起把他拆吃入腹?
算了,反正他的事再与我无关了……
※※※※※※※※※※※※
屋里没有他后突然变得好冷清,冬夜里寒气阵阵沁入骨髓,我裹着被子缩在床角,却觉得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暖起来。
抖颤着下了床,我穿着绒毛拖鞋慢慢走出房间,餐桌上的菜肴未收,看着几道我爱吃的菜,脑里就浮起那男人在厨房里的身影……
我摇摇头,再也不能忍受自己待在这个房子里,冲进房间随便抓了衣服往身上套,我抓了车钥匙就往外跑。
这时候能到哪里去?我略略一想便决定窝到珊儿那。本想先打个电话给她,这才想起我根本什么都没带出门,没有手机;路旁虽然有公用电话,对身上一毛钱都没有的我来说,仍是毫无用处。
在珊儿住的大楼前停下,好在管理员常看我和珊儿一起进进出出,我礼貌地跟他打个招呼后,他便开了门让我进去。
坐了电梯直达六楼,我走向珊儿家,距离门还有几步远,我看着半掩的门,听着自动传进我耳里的声音,心里突地泛起一股无力感。
为什么大家说话总不关上门呢?我是不是汪定一辈子都得在这样的时机里,听到我不想知道的事?天!我命运的铺成者委实缺乏创意了点……
「路珊儿,我真会被你害死!」
是荆子衡的声音。
「子衡,你先别生气,我们慢慢谈嘛。」
这只有「温柔婉约」四个字可以形容的声音——是芃秀?
「嘿!别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大家都有份喔。」这是珊儿。
这是怎么搞的?这三个人怎会聚在一起?而对话的内容还一副暗含玄机的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当初是着了什么魔才会答应你瞒着小梢?」他的声音里满是挫折。
「好了、好了。」芃秀在一旁安抚。「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我们实在不该存在那种游戏心态,我原以为这不会伤害到谁,没想到小梢会突然有那样的反应——」
「所以我才会问你到底做了什么?」珊儿质问道。「小梢怎会突如其来地就说要跟你分手?凭她对你迷恋的程度,这种事不应该会发生啊!」
「我才想问你呢!」荆子衡声音危险地降低。「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她一回来就是一副怪模样?是谁对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嗯,我也想知道。」我冷冷淡淡的声音接在他话后响起。「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好朋友。」我看向珊儿。「我的老同学。」再看向芃秀。「以及——」我一顿,眼故意不向荆子衡那儿挪。「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
「小梢?」
屋里的人惊讶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我。
「你怎会——」珊儿讶问。
「这不重要。」我走进屋里,将门关上我想我大约一辈子都会对未关的门感到厌恶与恐惧。背靠着门板,我看着众人道:「谁要先说?虽然大约猜得到我是被你们当玩具耍了,但总得知道详情、总得明白为什么。我起码有这样的权利吧?」话里终究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
「小梢……」第一个走向我的是芃秀。
或许她涉入不深吧?不像那个将自己丢进沙发里、一脸阴郁的男人;不像缩在单人沙发上心虚地回避着我视线的路珊儿。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先坐下来吧?我去泡壶茶,大家静下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其实没什么事的。」她试着安慰我:「大家都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就不会伤人吗?」我像只刺猬。
看芃秀身子一僵,我叹口气,在离大家最远的位置坐下,虽然对面恰好是荆子衡,但只要我低着头,就什么都不会看到;而只要我身子一缩,躲进罩着这位置的阴影里,就没有人可以看得出我睑上的表情。
我有预感我将会需要这项武器。
或许是不习惯珊儿家的厨房,或许是拖延着接下来的一刻,芃秀许久才端着茶走出。
空气里飘着熏衣草的香气,我看着荆子衡虽然暗着一张脸,仍出手帮芃秀做些拿杯子的琐事,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定没有那个立场摆出这副冷漠样。
说得夸张些,这世上哪有正妻给情妇倒茶陪笑的事?
望着面前冒着蒸气的热茶,我的心情低落得仿若沉进深不见底的海沟,阴暗而深沉,一点光也透不进。
「这整件事,是从同学会那天晚上开始的。」亢秀手捧着茶杯,说完后示意地将视线转向珊儿。
珊儿显得不大情愿,但仍开口解释:「那天晚上我在咖啡馆遇到荆学长和芃秀,因为我们都在等人,就先坐下来聊了聊。席间荆学长好象对你很有意思的样子,所以我就鼓励他追求你。」
「其实子衡的态度是带点不置可否的,总之那晚我们商量到最后,就决定让我先消失一段时间,然后让你们自己去发展。其实这没什么嘛,我跟珊儿只是扮演红娘似的角色罢了。」芃秀粉饰太平道。
「你——」我难以署信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芃秀,你怎能放任自己的未婚夫到这种地步?这是某种低级的玩笑吗?结婚前让他去玩最后一次?为什么挑上我?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安全吗?」
「不,小梢,你误会了!」芃秀急道:「我跟子衡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们是——」
「芃秀。」荆子衡终于开口了,但也仅仅就说了这两个字,不管他和王芃秀是什么关系,总之他是不愿让我知道的。
「珊儿,你呢?你又为什么这么做?鼓动我去倒追荆子衡也是你们那晚密商后的结果吗?」我仍不愿将眼移向那个男人。
「梢,我只是——」她挫败地抓抓头。「我一开始只是好意,你也知道的,这几年来你在情感上总是怯于去付出,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你跟荆学长谈场恋爱后就会觉得,恋爱不过就是如此罢了,它不是生命中的唯一,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你大可不必那么害怕或是那么认真,所以我在其中搞些小玩意,就是希望你轻松点嘛,怎么知道——」她开始嘟嘟嚷嚷。
「珊儿!」我真是败给她了。「这是我的人生,我的爱情,我有我自己过生活的方式,你实在没有权利去做这些,天!」我以手捣住脸。「我不是什么嫁不出去的老处女,现在也不是什么八股的老祖宗年代,我没有男人不会死的,你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推销我吗?况且——」我换个口气:「不管我是不是怯于去付出什么,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需要他的可怜!」
「不是这样的!」珊儿难得替那男人说话。「我原本以为你们之间就是个小小的恋爱游戏,但并不只是如此,他——」
荆子衡突地开口:「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吧?」他顿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道:「那就麻烦你们先离开,接下来是我和小梢之间的事。」
「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我看着开始往门口移动的芃秀和珊儿,人也站起身准备要跟着她们离开。
「我们有很多可以谈的,傅小梢!」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从什么阴寒之地窜出似的。「不如就从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谈起好了。」
芃秀和珊儿毫不留情地当着我的面关上门,我僵了半晌,不得不转过身面对仍坐在沙发椅里的荆子衡。
如果只看他的肢体动作,会以为他是闲散随意的;然而只要看他的眼就会明白,他正在生气!
而且——或许是我认识他以来,他怒火燃得最旺的一次。
※※※※※※※※※※
「那天见到你时,我很惊讶。」他深吸口气,像是勉强抑住急欲泛滥的火。「毕竟你曾是我的小学妹,最后又离开得那么突然,我没想到再次见到你时,你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我唇一撇,对他的话完全不抱信任。
我真不懂他为何还要说这些?如果一切只是游戏,如果他与我在一起只是因为珊儿在旁鼓噪的缘故,那么一切都揭开后,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呀。
他终于可以不必忍受我,终于可以不必再施舍他的善意;或许未来日子里是少了某种消遣的玩意儿,但我想他一定找得到代替品。他何必去解释自己的心境?我根本不在乎他为什么那么做,反正我都要离开他了,反正我对他本来就没有意义,从以前,到现在……
「够了。」我疲累道。「别说得像我在你心里真有什么地位似的,从前的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烦不甚烦的缠人学妹,你又何必在乎多年后我有了什么变化?」
「没错,你很缠人!」他承认。「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那年你突然转学,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声,我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记挂?」我满含讽意地笑了。「你会记挂我?你的心里一直就只有芃秀,就算知道我喜欢你,这对你仍没有任何意义,我永远记得你和阿昆学长的对话,*小梢如果多点女孩子味儿,如果少缠着我些,说不定我会考虑*,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相处那么久,我的所作所为、我的情感、我心里的一切,居然还比不上一张皮相吗?为什么只为了这个就否定我呢?我——」我低声喃喃:「我是那么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可这一切却只换来一个*缠*字吗?」
「该死!」他咒骂出声:「你是什么时候听到了这些?听到了为什么又不问清楚?我的意思并不是如此——」他抹抹脸。「我喜欢你!」他语气肯定道。「当年我是喜欢你的,可是那与你的喜欢不同,当年的你对我来说就像个小妹妹,总是绕在我身边打转,在我的感觉里,除非我把你当成女孩子看待了,否则你永远都只是我的小学妹,我的意思并不是——」他突然闭上眼,手指烦躁地耙梳过发。「算了,过去的事再怎么解释都来不及了,我只说一件事——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他正视着我的眼。「当我被芃秀拒绝时,因为你对我的情感,因为你眼中坦然的崇拜与恋慕,我才没有跌到谷底,我才没有完全失去自信。小梢,当年在我心中,你是占有一定地位的,只是……」他一叹。「那并非男女之间的情感。」
他曾被芃秀拒绝?
我的心因他的言语而混乱成一片……
「我……我并不想知道这些。」低下头避他的眼,我强作镇定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我要说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他逼近我。「你真的不懂吗?傅小梢,你真的感觉不到一点点我对你的——」
「够了!」我捣住耳。「一切只是游戏罢了,我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我会主动对你表示好感,是为了报复你从前伤了我;你会跟我在一起不过是受到珊儿的撺掇!你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个芃秀,虽然我搞不清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我啊!」他扳住我的手。「问我芃秀是我的谁?问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问我我们之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不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
我什么都不要知道,我宁愿就这么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就是懦弱、就是没有勇气……
「为什么非得厘清这一切?」我无力地蹲下身,两只手仍握在他掌中。[我们不能就这样分开吗?过去那段日子很美,就让它在记忆里维持那样的美丽,这样不好吗?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不想让自己去冀望……」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在我身前跪下,黑色瞳眸里写满匪夷所思。[我们为什么非分开不可?」
「因为总有一天会分开的!」我冲口而出。「总有一天我们会厌憎彼此,我不要落到那般地步,我不要!」
激烈的言辞后是一片沉默,他的眉蹙得死紧,握着我手腕的大掌一松,我趁机站起身,走离他寸许;背对着他,我抬手拢过散乱的长发,手指颤抖得如此厉害,逼得我不得不两手紧紧交握。
「在你心里,我并不那么重要的吧?你说过的,我只不过是你的小妹妹,你也不需要再同情我了,不需要再勉强跟我在一起,我们——」我深吸口气:「还是分开吧。」
四周是如此地安静,我甚至可以听到他起伏激烈的呼吸声……
「傅小梢,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回过身看着他,他镜后的眼里是勉强抑住的怒火。
「落在你眼里的到底是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这段日子来,你所拥着的到底是我,还是过去的影子?看着我!」他的手指大力地抵住自己胸膛。「我不再是过去那个只会弹琴唱歌的青涩少年!我是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我所想的、我所爱的都与过去不同,天!」他挫败地以指耙过发。「我怎么从没想过呢?这阵子来,你眼里的爱恋到底是为了谁?你真正看到我了吗?或者你只是透过我去跟过去的荆子衡相恋?」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被他的模样吓得倒退一步。「过去的你跟现在的你不都是同个你吗?」
他摇头。「如果你爱我,只因我曾是你年少恋慕的人,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底像闪过一丝脆弱,但那光消失得太快,我无法确定。
让我害伯、同时又冀求永远的是谁?是记忆里那个爱笑而温柔的荆学长?还是眼前这个强势的荆子衡?
呆了半晌,我大力甩甩头,将这些想法甩离脑袋。
我想这些做什么?不管是谁,我都不想要了,我——
「我不爱你……」我瞪着拼花地板。「我只是有些为你心动,我只是想逗逗你罢了,你还不懂吗?在我心里,这只是个小小的爱情游戏。」
「你想说服谁?」
他突然冷静下来,细框眼镜后的眼冷冷地睨着我。
「告诉我!」他贴向我,黑得近蓝的眸子幽深如海。「你想说服谁?」他的声音低沉如夜的低语。
他的气息轻轻吹抚着我,他的唇几乎要碰上我的唇;我的眼睫宛如催眠似的下垂,却在他的唇贴上我的那一瞬清醒——
「不!」我推开他。「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身边,我不要依赖着你,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的!总有一天……」
「该死,」他不知是第几次地出声咒骂。「你这蠢女人,我真是疯了才会爱上你!」
我脑中轰然一响,茫茫然地瞪视着他,我想着他说的话。
这是他第二次说爱我,不同于第一次的调笑,这次他的神情看来是如此认真。
「你到底是在害伯什么?」他在我面前大步徘徊:「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恐惧?这么钻牛角尖?」
我没有说话。
他停住脚,转身看我:「你要分开?你不要我在身边?」
我像个机器似的点头。
「好。」他嘴角扬起,眼底燃着冰冷的火:「就如你所愿!」
他修长的手抬起我下颔,唇凑向我耳边,姿态亲昵,言辞却狠厉得吓人——
「我会离开你!除非你主动来找我,否则我不会再出现在你四周。」他的唇顺势含住我耳垂,齿用力一咬:「可是你忘不了我的,傅小梢,你绝忘不了我!」
他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探向耳垂轻揉了揉。
是哪里疼了起来呢?瞪着指上的一抹朱,我呆呆地想着。
是我的耳?
还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