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总让人冷得只想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但是翠香却很尽责,起了个大清早准备向新的少夫人请安。这事她已经有经验了,她进府三年换了三个少夫人,先前两个少夫人的个性稍有差异,可是她都伺候得来,现在这位大概只需担心她的身子。
她轻轻地敲门并没听到回音,她轻推了一下房门,房门并没拴上,探了头进去,意外地发现杜君衡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盘腿端坐着。
只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硬要昭阳郡主嫁过来,实在太过分了,这么一个弱质的女子怎堪如此受冷落?翠香心下顿时为少夫人抱屈。
“少夫人。”翠香到床边轻唤着蓝芷颐,依礼她必须到前厅向王爷和王妃请安,所以得起来梳妆打扮了。
她见蓝芷颐没动静,即轻轻推她一推,才碰到她脸颊就感觉她脸之冰冷,即刻惊呼出声:“少夫人?!”
杜君衡一听翠香惊叫,急急收功,上前看看怎么回事。
他诊了情况即刻下针,心下自责自己大意,这几天只顾自己关在靖室静坐,忘了关照她的情况了。
“她一定是忙弟弟的婚礼而不顾自己的身子。”拉开她的衣袖,准备在尺泽穴上下针时,看见她的左上臂有一处密密的细点,显然是被飞针之类的暗器所伤。
无法分辨自己心里翻搅的是什么,这些年来他很少动气,此刻却彻底地被情绪所掌控。
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该和一个奄奄一息的病危女子生气,但他真想叫醒她好好地骂一顿,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自己什么情况难道不清楚?
蓝芷颐一张开眼,就看见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载满了怒意。
他有病啊?她不予理会地别过脸。
“少夫人!是不是好点了?”翠香觉得小王爷实在过分,人家醒了半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这么一脸杀人样。
“没事。”蓝芷颐轻淡地说,不想让下人担心。
“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照办。”翠香觉得蓝芷颐实在可怜,所以决计好好地伺候她。
“没有。不要称奴,不要叫我少夫人。”蓝芷颐简单地回答并交代着,心里实在不明白杜君衡站在床边迟迟不走做什么,她想下床,但不想跟他开口借路。
“翠香你先下去,并向王爷和王妃禀告,少夫人身子不适,不能去跟他们请安。”杜君衡决定好好地和蓝芷颐谈事情。
蓝芷颐听了这话,忙阻止道:“翠香,稍待!”接着转头对他说:“能不能做什么事,是我在决定,小王爷此举显然逾权了。”
他坐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说:“也许三从四德就你而言,不具任何意义;但就理来说没人会说我逾分了。”
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又说:“你不承认的事,不代表不存在,你不当自己是这个王府的少夫人,可是翠香不能不叫你少夫人,这是王府的规矩,你可以不守规矩,但没道理让别人坏了规矩,希望你能达情明理。”
蓝芷颐定定地看着他,他也固执地回视,他就不信她可以无视于他人感受而一直这么目中无人地任性行事。
“翠香,你先下去,告诉王爷及王妃我随后到。”她倒要看看谁该达情明理。
翠香虽迟钝,但也感受得到这两人之间的暗中较劲,这种事过去没有发生过,前任的两位少夫人再怎么任性,小王爷都没有当作一回事,而郡主的行止是这么地合于礼数,为何小王爷反而怪她坏了规矩?
为缓和他们之间的相持不下,她打岔道:“少夫人若要向王爷和王妃请安,翠香当服侍你梳妆。小王爷也当盥洗,好陪少夫人同去。”
蓝芷颐自己的事,不喜欢假手他人,“伺候小王爷吧!”想藉此让他离开现在的位置,不想和这个无聊的人耗下去。
“既然这样,翠香你先下去。”看她的反应,他觉得不宜再僵持,暂时顺着她,免得她生气,自己的出发点是为了她的健康,让她动气则适得其反。
“怎么会中了暗算?”等翠香离开后,他心平气和地问。
“借过。”蓝芷颐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暂时不宜久立,除非你不打算再见到止臻了。”他只得以她弟弟作借口。
杜君衡站起身,自行到边间洗把脸,换件外衫,他心中充满无力感。
“芷儿,不舒服就该多休息,别管那些礼数。咱们家媳妇不必行这么多繁文褥节。”容定王以大家长的身分当着大伙的面说,当然是给其他亲戚听的。
他知道儿媳妇的健康情况不好,担心向这厅上一伙长辈行礼,会把她累坏。
“衡儿,你该多关照芷儿,不可冷落了她。”他这话带着责备的语气。
杜君衡只得应声,心里不以为然地想不知谁冷落了谁。
当蓝芷颐离开正厅后,即拒绝杜君衡的扶持,见她精神还好,他也就随她,勉强她是没有用的,毕竟她是不由自主地讨厌他,虽然心里不舒服,可是和一个人的盲目心理计较,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为什么不试着和我相处呢?难道你怕我?”他决定运用心理战术。
“没有必要。”蓝芷颐不屑地说,不认为必须和他相处,而他也没什么可可怕的地方。
“怎么没必要?大家在同一个屋檐下。”杜君衡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蓝芷颐不答迳自走向西厢方向,杜君衡则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温和地说:“今后你得住北院,我要随时知道你的行踪,直到你复原。”
看见她眼中的不以为然,他又开口说:“我不想成天担心你的病况,也不想一再地看着自己的心血因你的任性而前功尽弃,就算你不想活,也没有必要让自己活受罪,我答应止臻照顾你,别让我为难好吗?”
“我最讨厌被人支配,不要动不动就把止臻抬出来,如果不是看在你真的对他好的份上,你早就没命了。”蓝芷颐冷利的语气透着严厉的警告。
“你真的以为可以这么样糟蹋自己的生命?”杜君衡还是不让路。
“借过。”蓝芷颐发出最后通牒。
杜君衡决定和她说清楚,“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盲目地讨厌我是不公平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再地纠缠不休,只不过是想把你的想法硬扣在我身上,不要说得那么动人,也不要装得那么无辜,想想是谁不公平在先?”
“你不让人了解你的感受,我只好一再猜测,并不是自以为是。”他解释道。
她冷笑道:“又是我的错!你每说一件事前,已经先定我的罪,还说不是自以为是?”
“你真的这样觉得?”他可从没有这样的意思。
“真的是这样?和你真的这样觉得?表面上同样是问句,实际上前者是客观的现象,指这件事有或没有,后者是指我的主观感受。你用后者而不用前者,不就把问题归到我的感觉?这句话的意义表示──事情并不是这样,是我觉得这样,是我多心了。”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分析起名学来了。
“抱歉!我不知道这一句话这么复杂。”他也从没费心在和别人的交谈上。
看他诚恳的态度,蓝芷颐缓和了脸色。她说:“你是一个幸运的人,可以这么简简单单地过日子,我从懂事以来,就得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人们所说的话,不管有意或无心,都不是只有表面上的意思,后来这成了办案的利器。”
“我从来是有话直说的!”杜君衡不希望她把办案那一套用在他身上。
“我不觉得,但是无所谓。你对止臻好,我铭记在心,但请你不要管我的事,为别人好,不代表可以决定别人的事,往后我还是住西厢客房,你不必费心替我医疗。”这话摆明了和他画清界线。
“我觉得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这话果然已改善了遣词用句。
蓝芷颐只给他一个相应不理。
他只好再自言自语地说:“不许别人决定你的事,却允许自己决定别人的事。你应加个‘请’字,才不会变成命令我不必替你看病,命令别人不就是决定别人的事?”
蓝芷颐本想生气,然而看他一脸的认真,她只是无奈地说:“你这是诡辩。”
“你不宜久立,先到前边坐下,我们打个商量可好?”他和气而有礼地说,并顺手就搀扶她,可她却轻轻地拂开他的手,走向前方的花架。
“先说明一下,我并不是以止臻压你,因为你只在意止臻,所以我只能用他让你为他珍重。一般人通常都会爱惜自己的生命的,我以一个大夫的立场说的话你一句也不听……”杜君衡正打算好好地和她讲理。
“要商量什么?”她并不想一早就听他扯个没完。
杜君衡放弃说服她了,直接说:“我想治好你,你若废掉武功,一定好得了,如你不愿废掉武功,在治疗期间内,也不要动真气。”
见她没任何反应,他改口道:“给我一个机会,至少以后遇到相似病例时,治愈的成功性比较大,活下去对别人来说很重要。”
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蓝芷颐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我要不要命?”
他也曾经问过自己,长年过着规律修行生活的他,为何对她的事那么放不开?
“不知道,只是不由自主,也许你是我的魔考。”他坦白地说。
“放掉它,对你我都好,你一向精勤修行,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阻碍了功课?”蓝芷颐出自善意地说。
“救济是修行的功课之一,我空有一身医术,却连自己的妻室都不管的话,谈什么修行呢?”他不自觉地说出这话。
“我不是你的妻子,别忘了你要出家。”蓝芷颐提醒道。
杜君衡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没忘记,所以我得了去我的牵挂。言归正传,如果你坚持住客房,我也得搬去客房,过了子夜你随时会有状况。”
对他的耐性不得不佩服,绕了一个早上,他刚柔并济,就只是为了一件他大可自断自专的事。若他真那样做,正合她的心意,她可以毫不介意地坚持到底;如果他来软的那她就学弟弟的绝招,赖到底,可是他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除了弟弟外还没有人可以取得她的让步,通常人们都会不知不觉地走进她设的圈套,任她摆布,而这个天真道士是大智若愚还是误打误撞,居然成了例外。
“随你!累死活该!”她终于让步了。
“你真的变了,小时你不是这么狠心的。”杜君衡虽然口中埋怨,心里可是暖暖的,她这叫正言若反,表面上咒他,骨子里是怕他累了。
“莫名其妙!”她不明白他提什么小时候,她确定自己小时没见过这个人。
“为什么你的手臂多了新伤?”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替真儿挡的。”她直视着前头的银杏树。
“真儿?”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可以让她不要命的人?
“你上月接生的小娃儿。李夫人坚持用你的字取他的名。”她语气温和地说。
“她怎么知道我的字?我以号行不以字行呀!”杜君衡偏着头不解地想着。
“我告诉她的。”
“你又怎么知道?”他眼中闪现一抹光华,高兴地以为她记得。
“胡诌的,难道碰对了?”蓝芷颐随口问道,也不在意他的答案。
“没错!我的字是希真。”他不认为她碰巧对了,宁可希望她是渐渐想起以前的事,这两个字他可是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的。
“你把他们安置在昭阳王府,不是长久之计,止臻目前只宜休养,如果三天两头有刺客,他不可能安分。”他真怕这两姊弟又要查案了。
“我已经有了安排,不会浪费你的宝贵药材。”她说得好像他多吝啬似地。
“你喜欢那个孩子吗?”杜君衡刚刚看见了她提真儿时眼光中有一丝温柔。
“投缘。”她很简单地回答。
他立刻燃起无限希望地劝诱道:“只要你愿意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生活就不一样了。”
“跟你生吗?别忘了你的清修道士梦!”她决定既然冷漠孤僻没吓走他,就杀他个措手不及。
而杜君衡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当场目瞪口呆,她冷冷地验收自己的杰作一眼后自顾地回房。
蓝宇青尴尬地背了个婴儿到容定王府。
“没事安心过他浓情蜜意的新婚生活不就得了,还差我护送个软绵绵的婴儿。”他不高兴地向蓝芷颐抱怨蓝止臻,“说什么四个月内你不能回门,不然会冲了喜神,哪门子的禁忌?”
“看你哪一点像新嫁娘?一样地把书房当公堂地在批公文,一样地透过几个下属遥控巡府衙门,只差我这提督校尉得带个小婴儿给你看。”他将婴儿抱给蓝芷颐。
“义父可好?”蓝芷颐接过真儿边逗他边问。
“很好。”蓝宇青看见蓝芷颐把小婴儿的手脉翻出来把,不禁翻白眼,“你改行啦?”他不以为然地说。
“今天气色不好,看看哪儿不顺了。”她又翻翻小婴儿的眼皮。
“你的气色才不好,没有多歇着,爹让我传话要你保重。”蓝宇青边抱孩子过来放回背笼上,边传达了父亲的意思以及他自己的关心。
“知道了!李家的事有什么进展?”她很快又把心思放在公务上。
“李真的父亲原是大内禁卫,被指控监守自盗,不得已才携家逃亡。这事如你所料,和国丈家人有关,已经布眼线了。”蓝宇青报告道。
“嗯!继续注意。”蓝芷颐指示些细节,让不法之徒不知不觉地走进她的陷阱。
“你什么时候才放手?不要太累了。”蓝宇青看她又专心在看卷宗了。
“有事做日子过得快。”她淡然地说。
“他冷落你?”他隐藏了语气中的心疼。
“没有。”蓝芷颐坦白地说。
“为什么你住客房?”蓝宇青好几次都想问,但没敢问出口。
“你不该过问。”她只是淡淡地说,依旧看着卷宗。
“站在下属的立场是过分,以兄长的立场我不可问吗?”
“闺房之事,何时容许兄长过问了?”蓝芷颐深知什么入该用什么话应付。
“止臻是明着耍赖,你总是来暗的,算我多事!”蓝宇青没好气地说。
“我很好。”她不想多说什么,实际上王爷和王妃对她疼爱有加,杜君衡除了照顾她的病,也不再干涉她,一切事都如她的意。
“那就好,只是除了忙案件外,可以找其他事做,别当自己是陀螺没事瞎转。”蓝宇青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一握,他眼底深情她看不到,却让从门外进来的杜君衡一览无遗。
她覆上在肩上的手,抬头对他凄然一笑,“别为我担心。”
杜君衡悄悄地退出去,他有点茫然,因为她没对他笑过,还有以前把手放在她肩头,让她抬头仰视的是他。现在的他和她只是大夫和患者的关系,如果她兴致好才愿意和他多说两句话,若她没心情就只有冰块摆在他们之间。
这些他从没在意过,但为何这会儿在意起她对谁笑,在意放在她肩上的手了?
“我的心被扰乱了吗?我的心不再清静无挂碍了吗?”他向天自问。
蓝宇青背着婴儿走到庭院时,看见杜君衡在庭中沉思,那个样子如同芷颐想事情时一般,蓝宇青感觉芷颐没忘记他,只是以她的方式牢记他。
“小王爷,打扰了。”他决定问问杜君衡打算将来怎么安排。
“哪里!蓝校尉请坐。”以前虽然没见过他,不过杜君衡从止臻那儿知道,他们有位义兄,自幼和他们姊弟一块长大。
“小王爷,既不见外,我也就直话直说,对于郡主,小王爷打算怎么安排?”
被这么一问,杜君衡想也没多想地说:“目前先缓住她病情的恶化,再撑一个月家师出关时,求他亲自废了她的武功,她往后可以再练武。”
“你只想医好她?然后呢?”蓝宇青的眼睛暗藏着火光。
“然后?然后后她就可以自己追求自己的人生了。”杜君衡理所当然地这么回答。
“你呢?就可以了无牵挂地出家?”蓝宇青备好的拳头只等他回答。
“不妥吗?”这没什么不对的,但他看见蓝宇青的愤怒。
“混帐!”蓝宇青一拳打在他脸上。“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逼她嫁过来?不给她幸福,为什么不让别人给她?她什么地方让你嫌了?哪一点配不上你?你凭什么冷落她?”蓝宇青一再地逼问。
杜君衡嘴角渗出血丝,脸颊立刻肿了起来,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挨拳头。
“我没有逼她,也不会阻止别人给她幸福。”他温和地解释。
“你不了解她,她不可能再嫁,她的身世造成她心中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连止臻都不敢轻触,你居然天真地以为她会再嫁?!”蓝宇青多后悔没阻止这婚事。
“不了解她你就不该娶她,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心病,又知道她自小就嫁了你,你以为轮得到让你这样糟蹋她吗?”蓝宇青抓着杜君衡的领口痛心地说着。
“给我好好地听着,你若伤了她,我会让你连命都没有!”他丢下狠话就走。
杜君衡觉得奇怪,该生气的人是他,该动手的人也是他,这男人大剌剌地到他家,和他的妻子私下会面,又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占尽了他的便宜还有什么理由生那么大的气?这些姓蓝的怎么一个比一个气焰嚣张?
容定王得知杜君衡被打一事,反而欣赏起蓝宇青。
那不孝儿就是欠揍,因为就剩这么个儿子,再怎么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不舍得真的出手打人,总算有人替自己出了这口气!容定王打算请蓝宇青喝杯酒。
容定王妃希望这一拳可以打醒自己儿子的胡涂脑袋。
连老实的翠香也不同情他,借故不肯帮他准备热水敷脸。
倒是经常对他不理不睬的蓝芷颐,亲自替他料理,看他原本匀称的脸变了形她几乎想笑,不过她很讶异他没生气,也没抱怨。
“抱歉,宇青过分了。”她向来是非分得很清楚。
“你直接叫他的名字,却不肯对我有任何的称呼。”他更在意蓝宇青和他所受的差别待遇了。
“宇青是我们蓝家的一分子。”蓝芷颐不喜欢他话中的意味。
“他和你们一起吃苦受罪,名义上是你的下属,实际上是兄长,所以他绝对有理由替你出气,只是他对你不止有兄妹之情、主仆之义。”杜君衡这么说心里虽然不太舒服,却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有人对她情深意重而已。
在蓝芷颐听起来,这话格外刺耳,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清净经,却压不住胸中翻腾的气血,克制不住地血直由口中喷出。
“芷儿!”不料有这突然的变化,杜君衡连忙扶住她,可却被她用力地推开。
“芷儿!听我说,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们之间也不论忠贞与否的问题,不要介意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和你无关,你不需要背负别人加在你身上的包袱!”他说这些话希望她听得进去,怎知他的话好像火上加油。
“你这是嫌弃我吗?因为我流放在外受尽欺侮,你就怀疑我的清白吗?”蓝芷颐含着血问他,脸上满是屈辱。
“没有!我不在意这些的。”他上前想护住她的心脉,却又让她固执地推开,血不断地由她口中涌出。
杜君衡只得快呼来人,她企图耗尽自己的元气。
“不在意?太过分了!原来你认为我以不洁之身高攀你这清高的道士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侮辱我?你以为我身上流着肮脏的血,就会和他们一样无耻吗?姓杜的,听清楚,我蓝芷颐到死都无愧于你,你没有资格嫌弃我,我恨你!恨你!恨!”就在容定王和容定王妃闻声赶到之时,她用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气倾泄自己的悲恨。
杜君衡当机立断废了她的武功,发放外气贯注到她气海之中,护住她最后一息。他从血泊中抱起了她,而容定王和容定王妃全以不谅解的眼光看他。
容定王妃首先就赏他一记耳光!“孽子!你怎可这样对待芷儿?!她六岁嫁给你可是清清白白的,是我们没把她照顾好,让她流落在外受这么多苦,而一娶再娶的你凭什么嫌她?”
“娘!我没有嫌她!是她的身世让……”杜君衡抚着脸颊要作解释。
话还没讲完,容定王就听不下去了,“住口!她的身世不容你置议。”
杜君衡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今天一定是冲犯值日星官而诸事不利,他也没时间和这些人解释,得立刻派人上山通知大师兄,敦请大师兄下来帮忙。
蓝止臻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始终不说话。说实在的他没理由怪杜君衡,却难免怨杜君衡,若不是他们有名无实怎会有这样的误会?现在姊姊吉凶未卜,他只能担心。
“止臻,你回去吧!别让小瑶担心。”杜君衡怕他不眠不休的身体会吃不消。
“让我陪陪姊姊,通知小瑶我不回去了。”蓝止臻怕一走就成了永别。
“去休息,有事我叫你。”杜君衡拍着他的肩劝道。
杜君衡几天来也是没阖过眼,可是一点也没有累的感觉,他只是自责。
“姊夫,姊姊的个性是倔强了些,但她的心很软,不要介意她说的话。”蓝止臻不忍他这么心力交瘁下还为难自己。
“是我疏忽了,蓝校尉提到她的心结时该问清楚的。”杜君衡道,如果知道事情的始末,至少他不会说错话。
“一般人都会想窥探我们的身世,为什么姊夫从不曾过问,连好奇也没有?”
“别人的私事,我从不过问。”杜君衡的心思从没有放在烦人的俗事上。
“姊姊也是别人吗?她和其他曾嫁到王府冲喜的姑娘一样,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好好地招待她们,送她们前往目的地?”蓝止臻问得感慨万千。
杜君衡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一贯的态度是这样的,这些女子只是和他有一段缘,了了这段缘,才能和她们姻缘上的真主相会。他总以兄长的立场和她们相处,教她们如何在现实的情况下技巧地走自己的人生路,不再被权威牺牲。
他觉得这样的安排对双方都好,他不想被红尘牵绊,也不想误人青春,而事实证明她们得到自己的幸福,可是和芷儿之间,他什么也掌握不了。
“没办法回答,表示你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从我告诉你姊姊还活着时,你就该知道自己陷入感情的牵扯之中了,而你只顾逃避。不管你以前对姊姊的感情是什么,这些年来你以姊姊作个完美的化身,让其他的姑娘相信你的感情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一个她们永远比不上的鬼魂时,你早已经困在自己编织的情网中了。”
杜君衡几乎是反射性地摇头,“不!不会的,我不曾忘记我要走的路。”
“那么是我看错了,这样也好,至少姊姊走了,少一个人伤心。我要带姊姊回去,我要让她知道她始终是蓝家的人。”蓝止臻立刻表明说。
杜君衡无法接受,他说:“她不会死,我不做进一步的处理,是想保住她将来再练武的可能性,只要家师出关,就会有转机。”
“以后呢?你不愿给她一个家,你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她,那就把姊姊还给我,我和小瑶可以给她一个家,会一辈子陪着她,我不让她在这里孤孤单单地过。”
“等她康复。”杜君衡没有理由不同意,可是他直接的反应是不愿意。
蓝止臻在蓝芷颐的病床前,一一处理府里送来的公文,虽然杜君衡一再向他保证只有一息尚存的蓝芷颐没事,但没见她醒来,他就是不安心。将新婚娇妻冷落在府里,也让他过意不去,他既不放心离开又不能让柳瑶卿过来,他只好用工作麻痹自己。
和蓝止臻相同的是杜君衡也把自己的经书带到蓝芷颐房中抄,他除了固定地发放外气维持她的气息外,就是成天祝祷,以礼忏诵念的方式留住她一缕芳魂,剩下的时间就是不分日夜地抄写经书。
这日,陆迟风把蓝止臻约到庭中,“家师已经出关,王爷得催沐风上山。”
“依道长看,姊姊的情况如何?”蓝止臻问道。
“保命当然是没问题,可是沐风等这么久,无非是希望能让她以后再练功,这就得看师父愿不愿破例了。”陆迟风据实地说。
“不问俗事的玄元道长可愿相助?”蓝止臻担心玄元道长不肯下山。
“师父虽已隐退,但沐风的事例外,不过得尽快,因为如果是沐风的妹妹的事,家师是不会破例的,所以趁现在沐风错乱不清时应该可能。”陆迟风话一说出就觉得自己多事了,毕竟蓝芷颐能否练武干他何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蓝止臻还是非常介意杜君衡对他姊姊的心态。
“家师一定会问沐风,郡主对他的意义,他对郡主若只有儿时相依的情义,也不会为了救郡主而瞒骗家师的,所以趁现在沐风不清楚自己感情时,才能让家师为了救沐风的妻子而出手。”
听了这些的话,蓝止臻心中大为不快,“道长何以认为他对姊姊只有儿时相依的情分?”
“沐风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出家的决心我非常了解,就算他动了凡心,也会很理智地斩断情丝,所以王爷要迅速进行。”
“如果真是这样,也不必劳烦玄元道长了,姊姊不会为了自己而利用别人,我们蓝家的人不屑不择手段,更不需别人同情。”蓝止臻断然地说。
陆迟风知道自己为什么欣赏蓝止臻了,他有着时下读书人所日渐失落的气节,年纪轻轻就有君子风范、大家器量,让自己打从心里佩服。
陆迟风赞道:“好气魄,那么就顺其自然,郡主的未来就看她的造化了,可惜郡主生为女子,不然她定当是一世明主,而王爷则是国之巨擘,郡主既生做女子,想必朝中是留不住王爷了,王爷若要退,当在三年之后,机不可失。”
说完他自己也叹一口气,为他自己的未来感到悲哀,“如果郡主永远失去了武功,沐风就不会那么放心地斩断对她的牵挂了,再牵挂下去不免身陷难理难断的情爱红尘,我这清风观的提点就得当个三、五、十年不得清闲了。”
玄元道长在书阁看着眼前的爱徒,这徒儿非常精进,只是太年轻,对人生的体会不够,心放得不够松,不能真正地优游于他的命限之内。
一个人如果硬是盲目地向命运反抗,往往弄得遍体鳞伤还不得其法,只有宽下心来好好地和自己的命运相处,才能谈超越或是改变。
他慈祥地开口道:“沐风,要为师的下山并不难,但你得答应,一旦我插手,就不许你再休妻,你终生都不能出家,只得在家修行。你可愿意?”
“师父何以如此坚持?”杜君衡想知道原因。
“和你说了多少遍,你不是清修的命!”玄元道长不想再说同样的话。
“但师父独对我如此坚持,师兄弟中也有没出家命格的,但师父并不因此就拒绝他们。”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沐风,你只管答应或不答应。”玄元道长不想泄了天机。
杜君衡沉默了很久。
“不用我下山,你也可以让昭阳郡主活得好好地,能不能再练武不是那么重要,你不一定要答应。”玄元道长也不想逼他太紧。
“她不是个普通女子,她心怀高志,我希望她能一切如愿,况且我不愿她醒过来后面对未来毫无希望。”杜君衡不止要她活下来,还希望她快乐。
玄元道长微微一笑,“你是说你肯为了依顺她的心,而放弃多年来的坚持?”
“在心中我是不会放弃的,但我会遵行诺言。”杜君衡打算带着这未了的心愿终其一生。
“傻孩子!胡涂虫!走吧!为师也不需要你答应什么了。”玄元道长先行走出书阁。
蓝芷颐一睁开眼,就看见蓝止臻趴在床边,由他侧出的脸看出他的憔悴,她为什么没死呢?她对活过来并没有欣喜,她伸手摸摸弟弟的头,他是这世上她惟一的依恋,可是她好累啊!只能求他原谅,想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觉得怎么样?”杜君衡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眼一看,他站在床边,手中端了碗药。
“为什么我没死?”她冷淡地问。
杜君衡把药放在床边的茶几上,坐在床边,拿起她的手,她立刻抽回,在使力之时,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内力了。
“你废了我的武功?!”蓝芷颐眼中的寒光刺痛了杜君衡的心,她恨他。
“情非得已!不过你可以再练,家师将你受创的经脉全部修复了,将来你可以练得比以前更好。”杜君衡充满希望地说。
“收起你天真的一相情愿!”她受够了他那种充满希望的神情。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认为你一定可以重练。”他倾身看她,脸上只有诚恳。
蓝芷颐讨厌他的诚恳、讨厌他的热忱、讨厌他的一切。
“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她闭上眼不想再看见他。
杜君衡只得默然,他打起精神劝道:“喝了这碗药后,我会尊重你的意思。”
蓝芷颐勉强地起身,很快地把药喝完,杜君衡也真如他自己所说的,把自己的道经及一切物品整理好。
他临去前,站在门口再一次诚心诚意地说:“对不起,但请你不要为难自己,如果我不是自小就向往山林清修的生活,就不会狠心委屈你,更不会冷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