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时半,贝儿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她走出去,果然看见卡迪回来,晒得又红又黑。
卡迪看见贝儿,意外、喜悦,也有点难为情,他问:“你等我?”
“等了三天。”
“来!”卡迪牵起她的手:“到我的房间来。”
两个人坐在床边,卡迪垂着头,弄着外衣钮扣,他是负疚的:“贝儿,这几天我和……”
贝儿连忙掩住他的嘴,她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痛苦:“请你不要说,我不想听!”
“你不怪我,不想知道我做过什幺事情?”
贝儿摇了摇头。泪眼在胀痛。
卡迪翻口袋:“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喏,接着了!”
贝儿双手捧着:“噢!一个银蓝色的贝壳!好美丽、好稀奇,我从未见过。”
“我也没有见过,关上灯,它还会发光,我一看见就喜欢,马上拾回来送给你,你喜欢吧!”
贝儿点了点头。她本来想问这样漂亮的贝壳为什幺不送给伊丽莎白?但她不想提这个人的名字。
“贝儿,”卡迪凝视她一会,捧起她的脸:“你瘦了,一定几晚没有睡,都怪我不好,以后我不会一声不响地跑出去,我也不会再在外面留宿。”
卡迪温柔地把脸凑过去,当四片嘴唇黏在一起的时候,贝儿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画面,伊丽莎白赤裸地躺在卡迪的怀里,贝儿一阵恶心,连忙把卡迪推开:“我去给你放水洗个澡。”
贝儿逃进浴室,躲在里面眠泪直流,卡迪待在外面,抚了抚嘴,一股寒意,由心里直冲而上!
贝儿很想和卡迪亲近,甚至曾穿著睡衣躺在卡迪的床上,她冒死要抢回丈夫,但每当她和卡迪拥吻,那幅画面又再出现,每次,她总是情不由己地含着泪冲出丈夫的怀里。
她嫉妒?是的!她虽然没有怪责丈夫另有新欢,但是,她心里始终无法容纳另外一个女人。
“我送你回去。”奇利停了车,拉开车门,伸手去扶彩云。
“为什幺把车停在大门口?”
“我想和你散散步。”奇利是怕张芬妮认到他的汽车。
“散步?我们跳了一晚舞,我的脚都麻了,还散步,你知道由大门口到我家要走多少路?”彩云推开奇利的手,把车门关上。奇利没有办法,只好按门铃,请护卫员给他开门。
奇利把汽车驶进澄庄,一面驶一面心惊,两个人容易藏,那幺一大辆跑车,一千度大近视也看得到。经过别墅的时候,有人用电筒照射过来,奇利马上把车慢驶。一个人走过来,低叫:“停车!”
奇利手足无措地把汽车停下来。
“发生了什幺事?”彩云愕然。
“马上给我下车!”有人在外面叫。
奇利也乖乖地下车了。
彩云坐在汽车里,看见有人把奇利拉过一边,那人不断说话,奇利垂下头,虽然花园有路灯,但那人背光,彩云看不到她,不过,倒像个女的。
一会,奇利回来。
“你扔下我算什幺意思?你刚才跟谁说话?”
“彩云,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求你宽恕我这一次,你自己下车回家好吗?我马上要开车走。”
“什幺?叫我自己下车回家?”彩云勃然大怒:“你发神经?”
“我明天再向你赔罪,向你解释。”奇利急得几乎想哭。
“不行,我命令你,立刻开车送我回家,否则,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彩云,”奇利看见彩云真的动气,他心慌,他马上上了车,一踩油门,车就开到祖屋的屋前。
彩云也不道晚安,自己开了车门便下车,奇利也没有追上去赌罪,连忙开车离开澄庄。
第二天,奇利打电话给彩云,约她去看电影:“戏院门口见面。”
“戏院门口见面?你不开车来迎接,我会去吗?你以为我宋彩云是什幺女人?嘿!”
“啊!是这样的,我的汽车坏了,你叫你家司机送你一程。”
“你的汽车坏了,坐你父母的车,家里的汽车全坏了坐出租车!”
“但是,我不能再进澄庄半步。”
“什幺?谁说的,喂!你昨晚到底跟谁说话?”
“是……彩云,我不能说。”
“假如你坦自告诉我,我自己坐出租车到戏院门口和你会合。”
“她……是我姑姑。她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因为,因为……”
“二舅母,”彩云想想,心里终于明白:“二舅母可能认为我是个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的孤女,所以,她认为我配不上你,是不是?”
“她已经警告过我很多次,我没有听她的话,昨晚她很生气,我想……暂时避一避。”
“你一直口口声声的说爱我,现在,是你证明的时候,如果你爱我,你马上开车来接我出去。”
“可是……可是……”
彩云讨厌听见他那惶恐不安的声音,她放下了电话,一直跑到下人间,打开狗屋,把黑宝石放出来。
小狗像脱了绳的猴子,到处乱跑。彩云也不理它,徐徐回到秋千架。
她荡着秋千,满怀心事,一面在等候奇利。如果奇利不顾一切赶来,这证明他真心爱她,虽然,她从未想过要爱奇利,但是,为了报答奇利,她会嫁给他。
如果奇利不来,证明奇利根本不是真心爱她,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比不上张芬妮。
想起张芬妮,彩云就难过,以前,她一直很骄傲,认为自己是澄庄的公主,透过奇利,她才发觉自己是个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孤女,她甚至连奇利都配不上,自卑感油然而生。
她伏在铁链上抽咽,突然有个人大声喝:“你马上跟我来!”
她把眼睛擦向手背,抬起头,看见高英杰十分愤怒:“我为什幺要跟你走?”
“你来!”英杰抓住她的手,粗鲁地把她牵进下人间:“你的狗闯进鸡栏,吓死我几只小鸡。”
“放手,”彩云甩开他:“狗犯事你找狗去,来烦我干什幺?”
“狗是你的,而且我问过了,狗是你放出来的,你明知我们这儿有个小农场,你怎可以放狗出来乱跑。”英杰指住她:“你马上把狗捉回狗屋。”
“你是什幺东西,你凭什幺命令我?我偏要把狗放出来,怎样?”
“我不是什幺东西,我是来白吃的,不过,你也只不过是姓宋的表小姐!”
“你,连你也看不起我,好。”彩云自尊心再次受创,她好象发了疯,踢开了鸭栏的门,英杰猝不及防,制止不住,彩云再想踢鸡栏,英杰一个巨灵之掌,拍,一掌把彩云打倒在地上,及时制止住她。
彩云重重地跌在地上,刚巧屁股压着一枝小竹枝,痛得她泪水直冒,放声大哭。英杰也不理她,先去赶鸭子,佣人、花王全部来帮忙,弄了一个多钟头,总算把鸭子找回了。英杰随即把门修理好。
他把黑宝石找到放回狗屋,死了的小鸡扔掉,还看见彩云坐在地上哭。
“起来!地上又脏又乱。”
彩云呜呜的。
“起来吧!”英杰声音已转软。如果彩云冲过来跟他打,跟他闹,他不怕,就怕看见女孩子可怜兮兮地哭泣。
彩云死不肯动,英杰没有办法,他只好去找贝儿,把一切告诉她。
“男打女,没出息。你为什幺不让她一下?她从来不哭的,就只有你令她伤心!”贝儿随口教训他几句。
到下人间,看见彩云哭得眼肿鼻红,心里大为不忍,连忙去扶她。
“贝儿,他们都欺负我,看不起我。”彩云哭着,呛咳着,言语模糊。
“英杰一时情急,打了你,他是无意的,你不要怪他。你不是一向很喜欢那些小鸡、小鸭的吗?那你就不应该放黑宝石出来,畜生都没有人性,它会伤害那些小鸡小鸭的,你不想它们全死掉吧!”
“贝儿,我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孤儿,人人都瞧不起我。”彩云哭得一塌糊涂。
“别说傻话,你是我们澄庄之宝,乖,起来,哎唷!要赶快回去洗澡……”
晚上,彩云没有来吃饭,贝儿立刻问高丽薇:“大姑奶,彩云呢?”
“这孩子真顽皮,荡秋千摔下来整个臀部都淤了,正在房间休息!”
贝儿和英杰交换看了一眼,英杰突然没有胃口。
“让我送晚餐到她的房间。”
“四嫂,不用麻烦,她什幺都不肯吃,就是哭,这回是摔惨了,好象还被尖利的东西刺伤,她贪玩,应该让她受受教训。”高丽薇说:“小孩子,一会儿就好了,少吃一顿也没有关系。”
“彩云也有十七八岁,今年考大学了,还快活不知愁的玩儿童游戏。”张芬妮翘翘嘴:“大姑奶不是我多嘴,彩云就是缺少一点家庭教育,你不能一天到晚躲在花房,把教养女儿的责任全放在奶奶身上,奶奶没有理由为你一个人而操心!”
“是的,二嫂!”高丽薇站起来,眼中含泪:“各位慢用。
“二少奶,”贝儿忍无可忍:”大姑奶已经死了丈夫,难道她在花房怀念一下亡夫也算犯错吗?我倒不觉得彩云没有家教。
“哎呀!我倒忘了彩云对你最好,她一直跟着你,本来呢,舅母教导甥女,应该。可是,四少奶你的教育似乎不成功!”
“教导晚辈人人有责,你不是她舅母吗?”卡迪慢条斯理:“刚才大姐含泪离去,我认为二嫂应该立刻向她道歉!”
“嘿!你们是门内斗个你死我活,门外一条心,卡泰!”张芬妮摇着丈夫:“你哑了吗?替我说句公道话啊!”
“二嫂,安静地吃你的晚餐。”高夫人板着脸:“你再吵我请你出去!”
张芬妮站出来,学着高丽薇的样子:“各位慢用!”
“她哪儿像名门淑妇?简直是泼妇骂街。”卡达在她背后说。
“也不能全怪她,她自小死去母亲,父兄对她只有宠爱,没有教导,她在娘家像女皇。嫁入我们家,已经很忍让。”高夫人轻叹着。
此时,英杰也退出餐厅,拿了个电筒,绑在腰间,爬上龙眼树,把仅余的几串龙眼摘下来。
他回到祖屋,到楼上,刚巧看见高丽薇眼睛红红的由彩云的房间出来,她一定把张芬妮说的话告诉彩云。
彩云受伤,高丽薇受辱,都是由他而起,英杰感到一阵内疚。
“姑姑!”他上前,想说些道歉的话,但是,他只是说:“我想去看彩云。”
她点点头,用手帕掩住嘴,奔下楼梯。大概又到花房去追寻她的美梦。
英杰看着那那纤瘦的背影呆了一会,彩云俩母女那样可怜,他实在不应该欺负彩云。
他走到彩云的房间,敲门。
“进来吧!”很浓浊的鼻音。
英杰转了转门把,没上锁,于是,他推门进去。
彩云伏在床上哭泣,英杰把一串串的龙眼拿到她的床头:“就只有这几串,若要吃龙眼,要等到明年。”
彩云马上抹去眼泪,瞪着他:“你还来干什幺?害我连躺着睡都不能,还想谋杀我!”
“大不了我向你说对不起!我很少向人道歉。其实我也不是有意的,一时心急,用力太猛,那幺巧,你又插在竹枝上,对了,我应该马上请社伯伯!”
“请杜伯伯干什幺?”
“替你疗伤啊!”
“他来过了。”
“杜伯伯怎样说?”英杰忙着问。
“起码要躺床三天,幸而我刚考完大学入学考试。走,走,我看见你就生气。”
“彩云,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如果我们再天天斗气,只有给人轻视,让人耻笑。”英杰说出心里话:“当然,你比我好,你起码还有一个妈妈。”
这些话触动了彩云的心弦,她摇摇头,黯然说:“我妈妈还不是一样要忍泪吞声?是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都是那幺不幸。”
“我们停战吧!就算不能做个朋友,但是,也不要做敌人。”英杰站起来:“你吃龙眼,我去洗澡。”
“你!”彩云叫住他:“你没看见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像牢里的囚犯?”
“你想要什幺?吃晚餐好吗?”
彩云摇一下头:“我只想有人陪我聊聊,时间过得好慢。”
“你没有通知奇利?他知道你受伤,一定会马上来陪你!”
一提起奇利就生气,中午叫他来,他到晚上还人影不见,彩云悻悻地挥着手:“张奇利已经死了,你要留就留,不留就滚!”
“我明天还要考最后一科,明天我一下了课马上回来陪你,现在我要去温习,我已失去不少时间了,你也是学生,其实你应该了解的。”
“好吧!你明天来,花园的李子和杏子可以吃了,明天来时给我摘几个。”
“我答应你,明天见!”
以后一连几天英杰都去陪伴彩云,最初的原意,是想补偿一下自己的过失,后来发觉两个人在一起也很快乐,彩云不刁蛮的时候,倒是很可爱。
家里只有两个同辈的青年人,英杰也有寂寞的时候,其实他也需要伴儿。
奇利每天都有电话来,还请人送花,知道彩云受伤百般慰问,彩云每次只有一句话,叫他马上来澄庄,他支支吾吾,彩云马上挂断,每天英杰离开她的房间前,她一定说:“替我把花扔了!”
“小两口吵架了?”
“谁跟他小两口?”彩云无限感触:“我总算看到他的真面目。”
“他一直对你很好,宠你,迁就你,千依百顺。”
“我不稀罕。”
是奇利惊醒她的梦,她不是什幺公主,她和英杰一样寄人篱下。张芬妮是因为彩云不是富家小姐所以不准奇利和彩云来往,奇利竟然屈服在张芬妮淫威之下,这是彩云深感痛心的。张芬妮还在吃饭时有意无意地告诉高丽薇,奇利有了新女友,是位千金小姐,这令彩云加倍自卑。她为过去的骄傲和气焰感到惭愧,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有什幺条件颐指气使?
况且张奇利不来,也没有人为她煽动气焰。
彩云渐渐回复自我。当然,学坏三日,学好三年。她还是会禁不住发发小脾气,有时候她和英杰争吵,英杰就不理她。
每次,都是贝儿做和事佬。
这天,英杰跑步回来,看见彩云穿了条红色热裤,白色T恤,胸前有只彩色风帆:“你答应带我去拾贝壳。”
高英杰一边用毛巾抹汗一边说:“我没有奔驰,没有保时捷,也没有爱快罗密欧,我只有一部小小的日本跑车。”
“我想坐你的摩托车。”
“今天太阳会很猛,天气会很热,我的铁马既没有冷气也没有上盖。”
“今天有风,我喜欢清新空气,太阳猛吗?”她把手从后面伸出来:“我有太阳帽。”
“好吧!吃了早餐我们出发!”
早餐后,彩云去拿饮料和水果,高英杰去换衣服,大家约好了在别墅门口集合,彩云用食物盒把吃的放好,走到别墅,高英杰已经在那儿等候。
高英杰穿一条白色牛仔裤,白色T恤配上他那黑得发亮的皮肤,帅得很。
他靠着摩托车,微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很有型。
高高壮壮的男孩,给人一种安全感。
彩云走过去,英杰接了食物盒,拿掉彩云的帽子,彩云惊问:“干什幺?”
“戴头盔,驾驶者和乘客都要戴,这是法例,也为了安全。”英杰把彩云抱上车后座:“坐好,抱紧我,没有时速限制的地方,我会开得很快!”
彩云没有骑过摩托车,连乘搭后座也没有,英杰驾驶技术好又快,车子又定,彩云既感刺激,又觉好玩,她用力抱住高英杰,不断发出喜悦的笑声。
“那海滩叫什幺?”
“不知道。有一次一个同学带我去温书,那儿是很偏僻的,很幽静,人很少,连卖汽水的摊子也没有。”
“真的有很多贝壳吗?”
“很多,上次忙着考试,没有心情捡拾。”
“快到了吗?”彩云把脸贴在英杰的背上,英杰和奇利不同,奇利满身古龙水香味,彩云不喜欢的,但是英杰身上发出了浓厚的男性气息,夹着肥皂的香味,彩云竟然有点陶醉,她闭上了眼睛。
唔!他的背像弹簧床,伏在那儿好舒服,好想睡。
“到了!”英杰下来,欢呼一声。
彩云如梦初醒:“哗,好大的海滩,水很清,看那些海鸥,多美?”
“别跑!”英杰替彩云解下头盔,把太阳帽放回她的头上。
彩云脱下鞋子跑到水里去:“可惜我们没有带泳衣!”
“这儿连换衣服的帐幕也没有,我又没有开跑车来,下次我们向四叔借辆房车,我们可以在车上换衣服。”英杰也把头盔解下来,他脱下运动鞋卷起裤管。
他们在海边追逐了一会,吃了些水果,然后开始拾贝壳。
每人各占一方,不一会,彩云已拾了很多:“我们把贝壳放在哪儿?”
“食物盒!我们把汽水喝了,盒子就有不少空余位置,啧!这儿的贝壳真美,有些形状还很特别呢。”
“我喜欢银蓝的,贝儿有一个,她当宝一样收藏。”
“我从未见过有银色的或金色的。”每一个浪退走,都带来不少贝壳。
彩云埋头埋脑,突然英杰大声叫:“我找到了,我真好运,我找到了。”
“什幺,”彩云跑过去,抢过他手中的贝壳一看,哗,扇形的,一半血红,另一半金色,美得像经过人手加工。
“送给我。”彩云一手紧握贝壳。
“这怎幺可以,我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这儿应该还有的,你慢慢找,还给我。”
“不行,我要定了,你自己另外去找。”彩云死也不肯把贝壳归还。
“你为什幺这样蛮不讲理?东西是我的,我不喜欢送给你,你就要归还我。”
“你好小气,连一个小贝壳都那幺吝啬。”彩云是有点失望,奇利总把最好的给她:“我偏不还,看你能把我怎样?”
英杰见彩云硬来,他更硬,他抓住彩云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抢贝壳,彩云一面挣扎,一面尽全力紧握贝壳,贝壳的边缘是很锋利的,彩云感到手又麻又痛,但是她不管,越握越紧,而且用口咬英杰的手臂。
英杰甩开她,彩云打了一个踉跄,英杰发觉她紧握的拳头,一滴,一滴的鲜血淌下来:“彩云,你……”
彩云放开手掌,整个贝壳染满鲜血,她的手割伤了几处,满掌血液。
“血……”彩云晕倒在沙滩上。
英杰虽然惊慌,但是他临危不乱,首先拿出白手帕来,扎着彩云受伤的手,为她止血,然后收拾了一切东西,摩托车的车尾箱内,他永远放着一条绳,现在正好用得着,因为彩云晕了,不能抱着她,他只有背起她,用绳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然后他骑车出市区找杜医生。
在公路上看见一辆出租车,马上截停,摩托就弃在路边,他把彩云抱进出租车,报上地址,然后加一句:“快!”
坐定了,他拿起彩云的手一看,噢!上帝,那白手帕快染满鲜血,他看了看彩云,平时苹果似的俏脸一片苍白,两片玫瑰花瓣似的嘴唇,白如纸张,蹦蹦跳的宋彩云怎会变成这样,他喃喃地说:“对不起!彩云!”
“请你开快一点?”
“快,三十五哩了,不要命,你来开!”司机被他催得发火。
白手帕全掩鲜血,他开始心乱如麻,手足无措,前面还有一段路呢?
他用手轻抚彩云的脸,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她。
彩云的确很美,贝儿没有撒谎,她的样貌和身材都是一流的,但是,他无心欣赏,他唯一的希望是为彩云止血。
到杜青云医务所,他扔下钞票抱彩云下车,杜医生正准备去吃午餐。
“伤口怎会这样深?我要替她打破伤风针。”杜医生皱起眉。
“我们到海边拾贝壳……”
“彩云很顽皮,我早知道她会出事,现在好啦!她现在右手不能动了!”
“杜伯伯!”英杰吓得心灵一震:“她残废了?”
“没那幺严重吧!不过伤口那幺深,她多动几下也会痛得冒冷汗。”
“她什幺时候才会醒过来?”
“我才不会让她马上醒来,伤口深,真是很痛,何况她还是个娇娇女,她醒来反而不妙,我为她打针镇静剂,让她多睡一会。”杜医生起来洗手:“我叫司机送你们回澄庄。”
回到澄庄,福嫂看见英杰抱着彩云回来,彩云动也不动,英杰身上血渍斑斑,她马上上前帮忙,开了彩云的房门,让英杰把她抱到床上。
不一会,高夫人、高丽薇都来了:“彩云怎会这样的?”
“我们去海滩拾贝壳,我们……”
英杰本来想把实情告诉她们,但是没有人要听,她们只是围着彩云哭。
“那你在彩云露台的兜椅躺着,能睡多久就多久,彩云醒来,我马上叫你。”
贝儿望望他,笑了笑:“你很会体贴人,将来你对女朋友一定很周到,最初,我还以为你是个不解温柔的蛮汉。”
“是大水牛,彩云这样叫我的。”
“这些日子她真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情不好,受伤又患病。”
“今天奇利来,彩云不肯见他。”
“彩云心情不好,就是因为奇利,嘘!轻声点。”走进彩云的房间,英杰把贝壳项链挂在床头,梨子放进水果盆内,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彩云的床边。
“你去睡觉吧!”英杰低声对贝儿说,他看见贝儿眼帘都黑了。
“一点钟叫我,”贝儿在他耳边说:“彩云要吃药。”
“外面冷,带张薄被。”
“谢谢,别忘了替她抹汗,她退烧马上告诉我。”贝儿走出露台。
英杰抚了抚彩云的额角,还热的,发鬓都淌着汗水,他拿了条毛巾替她轻轻抹汗,她的嘴唇果然焦,英杰用冰水抹在她嘴唇上。
躺在床上的彩云又娇又弱,英杰怜惜之心油然而生。
他轻抚彩云的脸,滑嫩而富有弹性的。
虽在病中,仍然动人,英杰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包括电影、电视、杂志……
如果她的性格像贝儿有多好?贝儿是十全十美的女人。
他看了看钟,十二点十五分,距离吃药还有四十五分钟,他想到贝儿,到露台看看她,竟发现她仰望天空。
“四婶,你还没有睡?”
贝儿摇一下头:“也许还太早。”
“你有心事?”英杰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四叔今晚没有回来吃饭。”
“明天是假日,今晚他不会回来了。”贝儿闭一闭眼睛轻叹一声:“最近他每星期六都不在家,你没有注意?我们也很久没有出海了!”
“为什幺假期的前一天四叔要在外面留宿?”
“他……”
告诉英杰卡迪在外面有个女人,她原本是卡迪的旧恋人?她心痛,说不出口,而且,英杰一向崇拜卡迪,她不能破坏丈夫的形象:“他要应酬,生意人,身不由己。噢,彩云该吃药了,你留在露台,等她睡了我们再交谈。”
贝儿走进房间,喂彩云喝牛奶。
彩云吃了药,继续入睡,不很久,贝儿也疲极睡去。
英杰替彩云抹好汗,靠在彩云的床头,打起瞌睡来。
朦胧间,英杰听见彩云叫:“给我呀,痛死我了。”
英杰连忙睁开眼睛,看见彩云在做噩梦,左手高举起来向前抓:“给我!”
她大概念念不忘抢贝壳的事了,英杰把那红、金贝壳拿出来,正要放在她的手中,他回心一想,不行,贝壳边缘那幺锋利,要是连她的左手也割伤,怎幺办?
“给我!”彩云梦里抽咽。
英杰一时情急,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彩云似乎很满足,握着英杰的手放到胸前。她安详地睡过去了。
英杰从来没有和女孩子牵过手,彩云的手又软又滑,英杰害羞又有点兴奋,脸发烫,心跳得很厉害。
英杰看着彩云,一脸的笑靥,甜睡的她,像个美丽的洋娃娃。
英杰不是圣人,面对美女,两人又那幺亲近,他怎能不动心,怎可能完全没有爱意?他真想低头吻吻她,到头一来还是制止住自己,他只是抚了抚彩云的脸。
后来,他伏在彩云的身边睡着了。
“……英杰,醒来,彩云要吃药了!”过不了多少时候,贝儿来推他。
英杰马上起来,贝儿看见彩云握着他的手放在胸口,英杰很难为情:“她做梦,伸手乱抓。”英杰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彩云握得很紧。
“怎幺办?”英杰无可奈何地苦笑。
“这样吧!等会儿我叫醒彩云,她手一松,你马上跑出露台。”
“彩云,起来,吃药了!”贝儿拿了杯鲜奶来,推醒她。
“嗯!”彩云松开手,撑着起来让贝儿喂奶给她喝,英杰立刻窜出露台。
“贝儿,下一次吃药我想吃通心粉,牛肉通心粉,好吗?”
“你有胃口了,只要你肯吃就好,咦!你退烧了,全身是汗,我替你换一件睡袍。”
“贝儿,我刚才做了一个梦,看见有人把我心爱的东西抢走了,幸好我终于得回它,就在这时候你却把我叫醒了!”
“真对不起!你快睡吧!看看能否再找回你心爱的那东西?”
彩云笑了笑,退烧后,人更疲倦,她很快就睡过去了。
英杰进来,贝儿对他说:“她外公外婆晨运完毕,大概七点钟左右就来看她,你只能陪她到六点半,我现在去洗个澡,然后给她弄早点,你还有个半个钟头。”
贝儿出去,英杰马上握着彩云的左手,彩云同样把两手按在胸前,英杰用另一只手为她抹汗。
时间过得很快,六点半,英杰记起贝儿的话,他连忙把手抽出来,还是紧紧的,为怕引起高正安误会,英杰只好用左手轻轻把彩云的手拉开,这幺一动,彩云醒了,她又气又惊:“你……你在这儿干什幺?走!贝儿……”
“彩云,你……”英杰马上站起来。
“滚!”
“什幺事?”贝儿是特地来看英杰走了没有的。
“贝儿,”彩云吃惊地叫:“他偷进来,还毛手毛脚。”
“英杰,你回去睡觉,我会向彩云解释。”贝儿坐在床边。
英杰黯然离去。
“昨天晚上,我和英杰一起当值,你有病,我们要看守你,喂你吃药。不过,我整晚都睡在露台上,是英杰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你。”贝儿说:“你不是做过梦吗?你失去心爱的东西,你在梦中伸手乱抓,英杰把他的手,给你握着。你一个晚上捧着英杰的手甜睡。你找到心爱东西,其实是英杰的手。”
彩云苍白的脸上透着红:“他为什幺要来陪我?”
“负疚,他是有良心的。你看那串贝壳项链,喜欢吗?”
“哗!好漂亮,很多贝壳我都没有见过,看,银蓝的,贝儿是你的。好干凈,一定洗过晒过,小舅舅给我拾的贝壳,你为我串的,我喜欢这份礼物,太美了,太美了,那幺多贝壳,英杰是个吝啬鬼,他一个也不肯给我,贝儿,你和小舅舅对我实在太好了!”
“你知道吗?拾那幺多漂亮贝壳,要花多少时间?你小舅舅昨天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贝壳项链不是我们送的,银蓝贝壳也不是我的。”
“那……”
刚巧高正安夫妇和高丽薇分别进来,她们把话停住了!
等所有的人走后,彩云拉着贝儿问:“项链是谁送的?”
“英杰!昨天天未亮他就去拾贝壳,昨晚穿好了拿来的,他还为你摘了一些梨,你吃完通心粉吃一个,很甜的。”贝儿喂她吃完通心粉,看了看彩云的神情:“你还在恨他。”
“我不知道!”彩云弄着贝壳。
“英杰可能不是一个好情人,但是,他一定是个好丈夫。”贝儿替彩云洗脸梳头:“上次你跌伤了,他来陪你,这次你连手都不能动,没有人陪,时间一定会过得特别慢。”
彩云想了想说:“他来看我,看在这条贝壳项链份上,我不会撵他走的!”
“小鬼!”贝儿捏一下她的脸。
“贝儿,小舅舅最近好象每星期总有一次不回家睡觉?”
“去跳舞,去喝酒!”
“一个人?”
“你相信吗?”贝儿苦笑。
“小舅舅太过分,他怎可以这样对你?”
“也不能全怪他,他一直想跟我好,是我逃避他。我是个拿不起又放不下的人。唉!总有一天你会有个新舅母!”
“我不要!我不要!如果小舅舅带另一个女人回来,我咬死她,英杰又高又壮,我叫英杰扔她出澄庄。”
“怎幺?联手对付新四舅母,不再恨英杰了!”贝儿心里是感动的。
“唔!贝儿,”彩云踢着脚撒娇:“人家都为你好嘛!”
“好好,杜医生来了……”
贝儿把英杰推进门,英杰垂下头站在门边。
彩云看他一眼,他还呆在那儿,彩云不肯开口叫他,他也不敢走向前,彩云口渴,她翻过身,吃力地去拿水瓶。
英杰拋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为彩云倒了一杯水!
“谢谢!”彩云垂下头说。
“应该的,彩云,我为你带了新式水果来,你今年没有吃过的。”英杰壮了胆,不再那幺着慌。
“黄皮?我们家没有黄皮树!”
“有!在下人间,昨天还青的,今天就转金黄,我已经洗干凈,剥了皮就可以吃。”英杰把一颗颗黄皮送进彩云嘴里。
“好美的贝壳,可惜,那个不见了!”彩云拿着项链感叹!
“在这!”英杰伸手进口袋,把贝壳拿出来,交给彩云。
“竟然没有失掉!”
“我找了很久才在沙滩找到,当心,别割伤了手。”
“都送给我?”彩云看着他。
“当然,我是特地为你到沙滩的。”英杰轻轻拿起她受伤的手:“我很难过,真对不起,还很痛吗?”
“没有那幺痛了!”彩云看得出他真挚的关怀,“不过,杜伯伯说:我可能一连十天都不能拿刀叉和筷子。”
“一天四餐,由我来喂你吃,祸是我闯的,这些工作应该由我担当。不过,今晚我不能来陪你,因为今晚是姑姑来看护你!”
“我已经退烧,晚上不用吃药,所以,不必再轮班守着我,你白天来陪我,像上次一样。”
“真惭愧,都是我的错。”
“也不能全怪你,贝儿常常提醒我,说我很蛮不讲理,我是不应该抢你心爱的东西,我实在太霸道了!”
“才只不过是一个小贝壳,我自己太小气,啊!表哥昨天来看你,你为什幺不肯见他,这次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我不要再见他,不是说气话,是真的,这人没主见,懦弱,怕事。”
“他对你不是挺好吗?”
“好?我告诉你……”彩云把张芬妮的手段,奇利的态度,全告诉英杰!
“爱一个人,何必管她是干金小姐,还是一无所有的孤儿?表哥本人是不会在乎,他就是太怕事!”
“他这样做,对我的自尊有多大的损害?是他令我自卑,令我情绪不好!怕事,连爱都不敢爱,还指望他什幺?他下次再来,赶他走。”
“他说过明天再来!”
“你替我通知福嫂,别让他的人和汽车进来!”
“如果他说来找二婶?”
“他敢?二舅母在,他根本不敢来,哼!藏头露尾的,像乌龟。”
英杰想想昨天奇利的情形,觉得彩云的话,也有道理!
这天贝儿和卡迪进来看彩云。
“贝儿,你看这花瓶美不美?”
“很特别,”贝儿细心地看:“用什幺做的,哪儿买得到?”
“哪儿都买不到,用红萝卜做的,我每天睡午觉,英杰就用雕刻刀雕花纹,昨天才完成。”
“这是很特别的礼物,不腐烂多好?果然是钱买不到的。”
“不会腐烂,因为英杰在外面和里面都涂上防腐剂,刚好插一朵红玫瑰。”
“玫瑰花也是英杰送的了!”卡迪说:“英杰,你似乎前言不对后语。”
英杰好难为情,垂下头不敢看彩云。
“小舅舅,英杰说过什幺?”彩云连忙追问。
卡迪看看英杰,英杰急得几乎冲口而出叫他不要说。卡迪笑笑说:“英杰说过,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他不是前言不对后语,是言行一致。”
“小舅舅,你……”
英杰松了一口气,同样,贝儿也松了一口气:“卡迪,奶奶不是要找你吗?”
“对!”卡迪拍了拍彩云的脸:“我看你就快可以荡秋千了。”
“杜伯伯说,伤口长了新肉,最好多休息几天。”英杰说。
“有英杰陪你,我很放心,明天我来看你。”
“明天你会来吗?”彩云看了看卡迪,又看了看贝儿:“明天是星期六。”
卡迪望着贝儿咬咬唇:“星期六多半有应酬,留下来也没有意思。”
“小舅舅,你和贝儿是不是吵嘴?”
“我认为不是,你何不问问你四舅母?”卡迪的眼神是忧郁的。
“贝儿人好,她不会跟任何人吵架,她当然也不会和你吵架,是你欺负贝儿,小舅舅,你可不能欺负好人。”
贝儿眼中透着泪光,她含泪向彩云笑了笑:“等会儿我来看你……”
彩云已经穿上一条水绿的裙子,她说:“替我把贝壳项链挂在脖子上。”
英杰依从她的话,然后两个人,手牵手的走下楼梯。
彩云整整十天没有下楼,一天四餐都是英杰喂她吃的。英杰怕她受伤的手碰到东西,因此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房间听音乐,看电视,或在露台上聊聊天!
这天,彩云坚持要英杰带她到那贝壳很多的无名湾散步!
“不准拾贝壳,也不能坐摩托车。”
“我已经有很多名贵贝壳,我不是太贪婪的人。你怕我的手不够力,会把我拋出车外,这是为了安全,我都答应。”
“你很乖!”英杰把她的手握紧一下:“我给你带些饮品和水果,带个冰壶,放些樱桃进去,等会你就可以吃冻樱桃。还要带条毛巾,让你坐在海边看浪花。”
“我奇怪,你为什幺对我那幺好?你以前很凶的,”彩云握着他的手:“是因为可怜我吗?”
“你并不需要别人可怜,你只是手受了伤,有病,我承认对你是抱歉和负疚。不过我对你好,因为你也对我好,你不发脾气,我怎能凶?”
“如果我发脾气,你会打我?”
“我不会打你,我发誓永远不再打你,不过,如果你蛮不讲理,我会教训你,或者不理你,我不会像表哥,明明是你不对,也迁就你,奉承你。”他们已经到花园,英杰让她坐在摇摇椅里:“你等我,我去拿东西,顺便把车开出来。”
不久,英杰开着他的小跑车来了,他开了车门让彩云上车,交给她一只纸杯:“是芋头雪糕!”
彩云很开心,她一面吃雪糕一面问:“我生病的时候,奇利一共来了多少次?”
“三次。你们感情一向很好,真的就这样散了?”
“你以为这种人,我还值得继续和他来往?一个懦夫。况且,由始至终,我没有爱过他。”
“不相信!你不爱他会为他放弃所有的男朋友,你们还天天在一起。”英杰说话,有点酸酸的。
“那是因为他能满足我的虚荣感,他令我感到自己是公主,现在,梦已醒了,我也不要做什幺公主。我只要做个好学生,有个自己喜欢的男朋友。”
“男朋友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
车几乎停下来,英杰忙着问:“哪一个?”
彩云低着头笑:“不告诉你!”
英杰不说话,车继续向前驶,终于,海滩在望,英杰停下车。
英杰扶她下车,彩云问:“吃的喝的在哪儿?我要一个苹果。”
英杰摇一下头:“我不能给你,除非你告诉我,谁是你的男朋友?”
“要挟!”彩云站在英杰的面前,两个人靠得很紧,彩云咬着下唇,好一会,用手指一下英杰的胸口:“你!”
“我?”英杰出乎意料之外:“我凶、我牛脾气,我们几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会选中我?”
“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同的人,你的确很大男人主义,但是你真诚,跟你在一起有安全感,连贝儿都说我们很配。”英杰张开两手,把彩云紧紧抱住。
彩云伏在他的胸膛上:“我蛮不讲理,放纵骄横,你不觉得我很讨厌?”
“你本质是好的,而且知道自己错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我会常常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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