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衡发现当警察不全然一无是处。
在警界打滚多年,子弹横冲直撞吓不倒他,债务人不甘心房子被拆,杀气腾腾地和法院执行人员对峙,只是小巫见大巫。
杜天衡冷冷的眼光在债务人召集的人马来来回回地扫视,斜斜下撇的嘴角像是在昭示他的不屑。
想乱来?先过他这关再说。
浑不似他自信满满,被债务人排出的阵仗吓破胆的连家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暗骂自己白痴!
天底下有谁会眼睁睁看自己的房子夷为平地?当然是誓死抗争到死。此乃人情之常,遇到拆屋还地的案子,有经验的书记官都会先请派出所出动警网支援执行,有警察的保护,法院才能顺利执行。
连家瑜也有发文请警网支援,再从法院带两名法警出来,她以为这样就够了,没料到债务人居然动员一大票家属跟法院杠上。
小小不到二十坪大的前院站满了人,债务人方面少说也有四十个壮汉,这还不包括老弱妇孺。
人人头绑白布条,布条上龙飞凤舞地写著「抗议”、“司法不公”,殷红的字迹不知出自鲜血还是红墨水,乱恐怖一把的。
连家瑜只请派出所出动两组警网,八个警察加上两名法警也不过十人,敌我人数相差太多,安全堪虞。
如果债务人开打,最多不敢打法官,书记官是一定打的,肚子里的宝宝岂不惨遭池鱼之殃?太危险了。
连家瑜吊着一颗心问道:“法官,今天要执行吗?改期再执行好不好?债务人不太理性的样子。”
莫吟霏环顾左右,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难安。债务人何只不太理性?简直是把命豁出去了。
硬要执行的话,势必演出全武行,到时候少不了有人挂彩,她性好和平,最不乐见砍砍杀杀的场面。
但不执行的话,公权力岂不荡然无存?债权人的钱早就缴进国库,却迟迟拿不到土地,没这个道理。
债权人委任的律师趋前说道:“怪手、工人和水电技师都已经到场,法官下令就可以拆房子。”
莫吟霏还没回答,债务人中一名彪形大汉挥舞着碗大的拳头。“谁敢拆房子,我就跟他拼了!”
律师立刻躲到莫吟霏背后避难。债务人对法院存有几分惧意,对律师哪有什么客气的?躲到法官身后才能保住性命。
连家瑜忽然惊叫道:“有人抱瓦斯桶出来了!”
一名老婆婆抱着瓦斯桶走出来,脸上横七竖八都是泪痕:“你们要拆房子,害我没有地方住,我不想活了!”
危机一触即发,杜天衡二话不说挡在莫吟霏身前。
派出所警员团团围了上来,形成一片人墙,保护法官是首要之务,房子拆不拆还在其次。
“有话好好说,大家不要冲动。”
债务人家属虽然自恃人多,一时之间倒也不敢造次,警察腰际的手枪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吓阻力。
他们不敢动法官,就把怒气出在律师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候人家祖宗,其中当然也包括莫吟霏前阵子学会的经典骂词。
莫吟霏心下虽慌,仍然硬着头皮从重重人墙中穿出来。
躲不是办法,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她是法官,必须指挥现场,总不能学律师当缩头乌龟。
“土地已经被债权人拍定,房子迟早要拆的,这次不执行,下次还是要执行,我今天一定要拆房子。”
债务人之妻眼见硬的行不通,改弦易辙祭出苦肉计,眼泪鼻涕一起出笼,企图博取法官的同情。
“我公公中风、婆婆重病,请法官改期再执行。”
“法官千万不要被骗了!那个抱瓦斯桶的老太婆就是债务人的母亲,债务人的父亲已经过世,她哪来的公公?”
律师从公事包抽出事先申请的户籍誊本,递给莫吟霏。
户籍誊本上债务人父亲姓名后面注记“已殁”两字,死人还能中风,那还真是见鬼了。既然有力气抱瓦斯桶,老婆婆的病情似乎也不严重。
莫吟霏一咬牙,这个案子拖了一年没结案,再不处理,上级长官关爱的眼神旋踵而至,今天非执行不可。
“你们不要再找借口了,今天一定要拆房子。”把土地还给债权人。
债务人之妻哀求道:“法官,再宽限一段时日好不好?我们还没找到房子,你叫我们一家十几口住哪里呢?”
莫吟霏还没开口,律师就抢着发言反对:“已经给你们很久的时间了,从拍定到现在足足一年,你们死赖着不搬,给你们再多时间你们也找不到房子!本案的债权人早就把土地价金缴库,土地却一直拿不到,这样子谁敢跟法院买不动产?谁有时间跟你们穷耗!”
律师嚷得脸红脖子粗。他也有老婆儿子要养啊!客户拿不到土地,不肯把委任费用的额款付清,没钱怎么给宝宝买奶粉?
杜天衡眉头微皱,这律师有够白目,他的话虽然有理,债权人的确等很久了,但他看不出来债务人就快抓狂了吗?局面已经很糟糕,他还惟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很想死无全尸吗?
“你们律师没一个好东西!”
果不其然,债务人被他激得像吞了炸药,挽起袖子杀将过来,恨不得将律师的脖子拧断,骨头拆了喂狗。
律师一溜烟缩回法官背后,很没品地拿莫吟霏当挡箭牌。
债务人不敢对法官施暴,却不肯放过可恶的律师,群起叫嚣:
“滚出来,缩在女人背后算什么男人?”
我不是男人,我是男子汉!
律师无言地反唇相稽,厚着脸皮继续乌龟不出头,谅他们吞了豹子胆也不敢对法官乱拳相向。
“躲在女人后面会衰你知不知道?滚出来!”
律师不上当,滚出来才真的衰到家。被打很好玩吗?
莫吟霏脸色一沉。
“谁敢动手,我就叫警察铐起来押走。你们不是说没地方住吗?看守所让你们住免钱的。”莫吟霏随即转头吩咐警员道:“你们保护电力公司和自来水公司的技师进屋执行断水断电,再让怪手开挖,今天就把房子拆掉。”
此令一出,债务人群情激愤,火气飙到最高点,男子立刻跑去阻挠怪手推进,和警员发生激烈拉扯;妇女挤在大门口,不让技师进入屋内断水断电,小孩子跑来跑去,乱成一团。
终于可以拿到尾款了,律师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他大打手势叫工人和技师快去办事,自己则躲在法官背后苟且偷生。
莫吟霏将连家瑜拉到身后,宝宝的安危高于一切,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准妈妈少一根头发。
杜天衡和高绍文守在她们身边寸步不离,律师缩在法官背后享用连带保护,算盘打得可精了。
眼见怪手已经开到门口,债务人家属知道大势已去,房子被拆定了,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在警员好说歹说地劝服下,债务人的母亲放下瓦斯桶,哭着冲进屋内。
莫吟霏大大松了口气,连家瑜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当真引爆瓦斯,那可不是说笑的事!
不过,她们高兴得太早了。
根本没病、身子骨还很硬朗的老婆婆很快又出现,手中提着臭气冲天的水桶,朝莫吟霏直冲而来。
“你拆我的房子,我要你好看!”
这下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警员来不及阻止,莫吟霏也来不及闪躲,连家瑜连叫都叫不出口……
一桶粪水迎面泼来,就在间不容发的瞬时,杜天衡张臂抱住莫吟霏,臭得可以死人的粪水全泼在他背上。
莫吟霏被安全地锁在他胸膛中上晕发无伤。
无事之时,人人都能轻易把爱挂在嘴边,有事之日,就像今天这种状况,才能测出情感真正的份量。
小手抓住他的衬衫,莫吟霏全身都在颤抖。
他竟然为了她……被泼了一身臭粪!
内心最最柔软的部份被他绵密的情意戳了一刀,敏感的心胀满了泪,沉得几乎提不起来,却又如此快乐。
杜天衡用没被污染的双手将她轻轻推开,淋到一滴沿着头发滴下来的粪水,全身就会臭得连狗都不闻。
女孩子爱干净,他是男生,忍一忍就过去了。
莫吟霏望了杜天衡一眼,目光中深情无限,越过他看到闯祸的老婆婆时,又变得比冰块更冷,冻得人直打哆嗦。
老婆婆被莫吟霏的眼光震住了,连一根小指头也不敢动。
女法官娇娇小小的,讲话轻声又细语,怎么现在却释放一种恐怖的气势,像要把人吃了似的……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莫吟霏没有咆哮震怒,没有破口大骂,甚至还微微露出笑容。
笑容很美,美得让人从脚丫子冷到天灵盖……
莫吟霏拿起手上户籍誊本,轻瞥一眼,和蔼地问道:“老婆婆,你叫黄施厌对不对?”果然讨人厌。
老婆婆楞楞地点点头。
莫吟霏对警员道:“债务人家属黄施厌妨碍法院依法执行职务,依刑法第一百三十五条规定得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铐起来押回地检署。”
债务人家属哗然,又是一阵推挤拉扯。
“谁敢闹,一起带回去!”莫吟霏毫无所惧,昂然道:“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敢泼粪就试试看!”
在场众人被她凌厉逼人的气势震慑住,就算想泄恨也没子弹了,粪水只准备一桶,用完就没有了。
杜天衡含笑不语,他的霏霏愈来愈有架式了。
莫吟霏吩咐律师道:“本次执行程序结束。房子拆完记得拍照呈报法院,让书记官归档结案。”
律师点头称是,莫吟霏又跟连家瑜说:“家瑜,你跟绍文先回法院,我带他去清洗。”这样回法院不给众人笑死才怪。
这次换连家瑜点头称是,莫吟霏拉着杜天衡离开现场。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捂住鼻子。
“叮咚、叮咚!”
邮差已经来过了,现在又还不到下班时间,大白天的是谁啊?
听到门铃声,王妈跑来开门,一见到莫吟霏,她先是惊讶地招呼,却又在呼吸的瞬间倒步三大步。
“孙小姐,你不是去上班……好臭!”
莫吟霏食指放在嘴唇上,神色着急中带着紧张。“王妈,说话小声点,不要吵醒爷爷。”
王妈连忙压低嗓门。“老爷刚睡午觉,不会吵醒他的。”
莫吟霏指指身后的杜天衡。
“这是我朋友,我出差的时候被抗议民众泼粪,要不是他帮我挡,现在臭死人的就是我。”
跟着莫奶奶嫁到莫家的王妈最疼莫吟霏,捂住鼻子的手立刻松开,朝杜天衡递上温暖的笑容,热络地招呼他。
“那真是谢谢你了。孙小姐赶快带人家去清洗干净。”
莫吟霏示意杜天衡进来,两人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往二楼走。
直到关上房门,莫吟霏才松了口气。
吵醒爷爷就糟了,光是上班时候溜回家这条罪状,就够她吃一顿排头。更别说她还私带男人回家。
杜天衡环顾房间的陈设,怪不得莫奶奶有财力斥资帮孙女添购史特拉第瓦里名琴,光是这房间的装潢和家具费用,就足够在敦化北路黄金地段买全新的公寓,零头还有找呢!
房内近四十坪的空间不仅是卧室,角落处有简易吧台、衣帽间和卫浴间,一应俱全,整片落地窗前还有观景沙发。
天花板挑高四米,地板是比大理石更昂贵的莱姆石,雾面效果让空间看起来不会太贵气,质感更优雅。室内采光明亮,洒落的阳光替木质家具轻敷一层金粉,一如主人的温柔雅致。
杜天衡看也不看满柜的瓷偶、水晶和琉璃,他知道那些玩意儿价值不菲,墙壁上刘其伟的婆忧鸟和吴玄三的帆船出海画作更是有钱也不见得买得到的艺术瑰宝,他注意力只集中在控温木柜中的大提琴。
“史特拉第瓦里?”
他一直渴望拜见这把年份久远的古琴……杜天衡语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不只因为它身价不凡,更因为它陪伴霏霏无数时光。
莫吟霏挡在木柜前,不让他的“脏手”污染史特拉第瓦里名琴。“要先去洗澡才可以看她。”
杜天衡眉心揪起。“嫌我脏?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才惹得一身臭哄哄的!”忘恩负义的小妮子!过河拆桥的功夫和容容有得拼!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但你可以洗干净,她不行嘛!所以委屈大爷……”边说边把满脸不甘愿的杜天衡往卫浴间推。“赶快去洗澡,大堂弟身高和你差不多,他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杜天衡被推入卫浴室,原本香喷喷的空间立刻充斥着粪尿的骚臭味,说有多难闻就有多难闻。
卫浴间响起淋浴的水流声,莫吟霏打开窗户,启动空气清净机,在香氛水氧机里头注入半罐高的薰衣草精油。薰衣草精油能够消除空气中的异味,希望那股粪味早点被分解。
她光闻都想吐,他全身肌肤遭粪水洗礼,岂不更加难受?
是什么原因让他挺身而出?
职责使然吗?莫吟霏不认为如此。
即使是考绩甲等、工作认真屡受到表扬的高绍文,出事的当下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杜天衡。
他一向对工作漫不经心,得过且过的心态相当明显,今天换成另外一位法官出去拆房子,他都只会袖手旁观,绝对不会身先士卒。
不是出于责任心,那是因为爱吗?
他爱她、舍不得她受伤害,所以挺身而出?
情意在心头流转不去,莫吟霏躺在床上,久久难以自己。
表达感情的方式很多种,有些人整天把爱挂在嘴边,变心时却把昔日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有些人即使终其一生都不说我爱你,却用行动表明心迹,隐含其中的情意已昭然若揭。
满嘴腻死人的甜言蜜语谁不会?爱到将对方的安危荣辱置于己身之上,那才是真正的尊重与疼惜。
在这个人情浇薄的世界,有个人毫不保留地爱你,爱你甚于爱自己,这份情意比黄金还贵重。
十年前受他的帮助,十年后拥有他的爱。她多么幸运啊!
想得出神,莫吟霏没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在想什么?”杜天衡大大方方地在床上躺下,似乎和她在床上相偎相依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
莫吟霏单手撑起身子,检查他有没有洗干净。 用掉一罐沐浴乳的杜天衡随便她检查。他刚才用力搓掉一层皮,连头发都洗了三遍,绝对干净,没有残留秽物。
莫吟霏满意了。“及格,洗得很干净。”
杜天衡陡地一个翻身,迅速将她翻倒在床,双手扣住她的手腕,高大的身躯紧紧压在她的娇躯上。
莫吟霏还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忽然一个黑影压了下来,吓得她瞠大美眸,惊喘着问道:“你干什么?”
杜天衡邪气地俯在她耳际吐气:“霏霏,你明知故问哦!女孩子邀请男人进她房间,一起躺在床上,这代表什么意思?”
莫吟霏连忙澄清道:“什么意思都没有。”他们就不能纯谈天说心事吗?色欲薰心的家伙,一上床就只想那档事!
“我不信。”杜天衡狂骛地衔住她红唇,灼热的舌溜进她的甜蜜小口与她纠缠,轻触的、吮舔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占追逐,直到她放弃反抗,虚软地摊在他身下,细细娇喘。
直到两人都快缺氧窒息,杜天衡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令人心醉神驰的一吻,莫吟霏迷茫的眼神、红透的脸蛋却让他更加亢奋,单纯的亲吻已不能满足他,他贪婪地想要更多!
莫吟霏无力地呻吟,压在身上的男性躯体正在打什么坏主意,她心知肚明,变化太明显了嘛!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爱上你。”可不可以反悔?
杜天衡吻了吻她的红唇。“爱情本来就带有疯狂的成份。你不是唯一为爱疯狂的人。”
没良心的坏人,她都快被他拆吃入腹了,他还诅咒她!
“杜先生,你很希望我发疯吗?”
杜天衡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言语上,灼热的唇开始往下移,舔过她圆润的下颚,沿着她柔美的颈部弧线轻吮着,双手灵巧地解开她的衣服,让她娇躯在他眼前完美呈现。
他们都是成年人,做这种事无须感到羞耻,更不必要故作矜持,莫吟霏没有抗拒,任他为所欲为。
她喜欢他碰触她的感觉,在他熟练的带领下,一波波的快感在体内漾开,伴随着奉献的真情,在灵魂深处擦出美丽的火花。
不曾给过任何男人的,她愿意给他……只给他……
杜天衡瞥见她眼角湿润,心口微微泛疼,她不想要吗?
“霏霏,不要的话随时可以喊停。”
莫吟霏双手穿过他的后颈,偎在他怀中又笑又叹气又摇头。
“我太快乐了,所以流泪。”
杜天衡轻啄她湿润的眼角,舔去她的泪水,他不停地温柔诱哄,让莫吟霏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接着替两人迅速地除去多余的衣物,拉过被子盖住满室春光,半点也不外泄。
此刻,杜天衡眸光中除了一触即发的情欲,更多了份慎重,他要她了解,他爱她,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我永远爱你,即使你发疯,我也一样爱你。”
不会讲话就不要讲,免得杀风景。
谁发疯了啊?他才有神经病啦!
莫吟霏倾身吻住他多事的唇,这种时候言语本是多余。
爱她,就用行动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