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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声音 第十五章
作者:凯萨琳·金斯利
  最后一名客人终于离开了,筋疲力竭的琼安上了马车,瘫倒在契尔的怀里。狄纳森关上车门,比利驾驶马车,往卫克菲庄园而去。

  “你的朋友雷恩和他的母亲都是好人,”她累极地偎着契尔,他也拥紧了她。“他们非常喜爱你。”

  “现在则是妳,甜心,妳令他们印象深刻。我必须承认,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他们从未见过妳,但他们仍愿意为我举办这场舞会,不过我相信到最后算是非常成功。”

  他格格地轻笑。“我爱极了看着韦亨利落荒而逃的样子,杭廷顿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这次他真的是无辜的。”

  “或许他不喜欢你对待他的外套的方式。”

  “嗯,我想我真的吓坏他了。我一向认为在他那副光鲜的外表下,不过是个懦夫。”

  琼安绽开笑容。“老伯爵夫人向我保证明天伦敦就会传遍了你教训他的经过,以及亨利当年认错人和出麻疹的糗事。”

  “别忘了,还有欧家人散播的那些妳毒杀亲夫的谣言,这下社交界可有得嚼舌根了。我猜到最后,妳将会被渲染成圣人。雷恩的母亲在这方面就像战斧般犀利,妳知道吗?她打算明天就写信给朋友,告诉她们今晚『精彩动人的细节』──引述她的话。”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一直觉得她很像板板。雷恩则是像你。他很亲切和蔼,但必要时也可以冷酷犀利。我最爱在何莎丽侮辱你对妻子的选择时,他教训她的那一幕。”琼安坐起来,模仿何莎丽噘着嘴的模样。“你会以为克里维应该已经学到教训了,但或许他是太过想念他的前妻了,因此愿意屈就次级的模仿品──遗憾的是,她的品德令人不敢恭维。”

  契尔咧开个笑容。“是的,雷恩冷着脸道:『妳最好也由此学到一课,何夫人,屈就于妳不怎么样的丈夫,以免他有朝一日认清了妳荡妇的品行,将妳丢回妳应该属于的阴沟。』真是一针见血。”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她会掴他一巴掌,但伯爵夫人突然出现,以扇柄轻拍她的肩膀,指着门口。莎丽脸色发白,立刻召来她的马车离开了。”

  契尔亲吻她的额头。“我必须承认,我从不曾见过有人能够对抗得了雷恩的母亲,全身而退。莉莲只能结巴个几句,就落荒而逃。”

  提到莉莲,琼安再度将脸埋在契尔的胸前。她一直竭力避免这个话题,但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契尔,莉莲为什么不择手段,设计要我嫁给可怕的韦亨利?她明知道我不喜欢他。而且那晚她病得极重──我仍无法相信她不惜抱病下床,就为了要冒充我。”

  “但她确实这么做了,亲爱的.再也没有其它的解释。她抱病在阴暗的花园里假扮妳,唆使亨利在入夜后爬上妳的床,好让她『适时』撞见。”他挪动一下,托起她的面容,温柔地亲吻她。“我知道这对妳的伤害极大,吾爱,但无论是为了什么理由,莉莲显然是觉得遭到妳的威胁。我了解她,知道她有多么轻易觉得被威胁,然而,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琼安极力回想那一晚详细的细节。她记得莉莲一再劝说她结婚,担心她会嫁给可怕的杭廷顿……

  “这就是了,”她低语。“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看出来呢?”

  “妳没有看出什么?”契尔问。

  “在我出席舞会之前,莉莲不断询问我关于杭廷顿的事。她认定我有意嫁给他──甚至为此哭出来。我以为她只是担心我会有桩不快乐的婚姻。她极力推销韦亨利给我,认为他是最合适的候选人。”

  “这下真相大白了,”契尔道。“莉莲自己想要杭廷顿,因此设计让妳被迫嫁给韦亨利。”

  “我甚至问过她是否对杭廷顿有意思,但她用力摇头,彷佛对他不屑一顾。我还以为她是因为高烧变得容易哭泣。”

  “而韦亨利将她的高烧误以为是热情。幸运的莉莲──她一向缺乏热情。”

  琼安惊讶地望向他。“但她在给我的信里不断提到爱和热情,契尔。她甚至说──”她及时打住,差点说漏了嘴。

  “说什么?别让我们之间存有秘密。”

  “不──我不应该说的。那应该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我明白了。”他温暖的手指轻触她的面颊。“她写说我们拥有热情的关系,她敞开双臂欢迎我上她的床。”

  琼安尴尬地点头。“很类似那样。”

  “妳想要听真相吗?”

  琼安别开视线。“我──我不确定了。我一直想,特别是在你和我──嗯,我以为至少那部分她说的是事实,因为你是个热情的爱人。”

  契尔温柔地转过她的头,黑眸直视着她。“要拥有热情,你必须拥有个心甘情愿、有反应的伴侣。”

  “你是说莉莲既不情愿,也没有反应?”她震惊不已。莉莲给她的印象总是充满了生命力,而她也假定她会将这份热情带进卧室里。

  “一开始,莉莲就像多数的年轻女性一样缺乏经验,”他平静地道。“而我也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因为我爱她──或至少我爱着我心目中所以为的女人,希望我们能在这方面拥有美好的关系,”他重重叹了口气。“但莉莲被整个过程吓坏了,她从没料到真实情形会是这样,觉得可怕地被背叛了。”

  “被背叛?”琼安皱起眉头。“为什么会扯到背叛?她不断谈到渴望和偷吻──那一类过度夸大的浪漫。”

  “我认为她想要的只是男人的注意力,不断赞美她的美丽,捧着鲜花跪倒在她的裙下──或者珠宝更好。”

  琼安笑了。“你将她描述得真贴切。”

  “我和她结褵了五年。”他涩涩地道。“问题出在我们的新婚夜;她发现我并不是童话中的王子,只想将她供在礼坛上膜拜,让她一个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而是拥有真实的情感和欲望,有血有肉的男人。”

  “莉莲一向过度喜爱童话和罗曼史。”琼安道。

  “不幸的是,她没有在这些故事里学到性欲的本质,可以确定的是,她也该死地没有由我的身上学到任何事。”

  琼安可以想象契尔的挫折感,发现新婚妻子竟然厌恶肉体的亲昵。“我很抱歉,她一直都不欢迎你上她的床?”

  “欢迎?当莉莲发现我竟然预期她参与时,她骇极了──她愿意尽责地屈服,给我孩子,但仅此而已。相信我,琼安,和一动也不动的身躯做爱一点也不刺激,无论那具躯壳有多么美丽。”

  “但──她很兴奋自己怀孕,而且这么快。连我都同样惊讶,因为她自己都还像是个孩子。我以为她会生气受到限制,不能参加她最喜爱的舞会。”

  “噢,她兴奋极了,因为她突然有理由将我这只野兽拒于门外。”契尔苦涩地道。

  琼安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和莉莲在信里说得完全不一样,彷佛是契尔对她失去兴趣,因为他只想得到继承人。

  “我──真的不知道了。”她最后道。

  “妳又怎么会知道呢?”他道。

  “噢,契尔,有许多事是我不知道的,而我一直怪到你头上。我一点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妳只是相信莉莲想要妳相信的。”

  “为什么?”她困惑地摇头。“为什么过去这些年来,莉莲写给我这么多信,告诉我种种扭曲的事实,口口声声说爱我,然而打一开始却是她陷我于不义?”

  “我挚爱的琼安,妳的心太宽大了,因此无法明白,”他微笑。“莉莲从没料到妳会拒绝嫁给亨利。以她扭曲的心态,她或许认为代妳安排婚姻是帮妳的忙──她绝没有料到妳会执拗到宁可名声扫地,甚至远走异国。”

  “是的……或许她因此开始写信。她对陷我于困境感到愧疚。”

  “我不认为──我认识的莉莲从不知道愧疚为何物。事实上,她气愤极了妳嫁给坎莫。”

  “为什么?”琼安茫然地问。“她在信里说她好高兴,而我相信了她……”

  “那是自然的,但我听到她镇日谩骂妳为了坎莫的头衔和财富嫁给他。她一直数落了好几个月,直到我再也不想听到妳或甘坎莫的名字。”

  “为什么?”琼安再次道。“那时我对她已不再构成威胁。她拥有丈夫、儿子、卫克菲、伯爵夫人的头衔,以及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她为什么要嫉妒我嫁给我所爱的男人?”

  “琼安,”契尔耐心地道。“妳依旧没有抓到重点,她绝没有料到妳会在离开英国后结婚。妳生命中的唯一目的应该是爱着她──最好是心怀嫉妒。妳不应该嫁给有权有势的甘坎莫,更绝对不该爱着他,拥有快乐的婚姻,而她却过得悲惨不已。”

  琼安挫折得想要尖叫。“如果她想要我嫉妒,为什么她又不断写信给我,告诉我她遭到的挫折?我只会因此同情她。”

  “亲爱的,我知道妳爱她,但我认为妳一点也不了解她。莉莲喜欢成为注意力的中心,即使那意味着被同情。那就是妳对她的真正价值──妳源源不绝的同情。”

  琼安无法置信地摇头。

  “就在坎莫去世后,她开始改变态度,说她为妳感到难过,这么快就成为寡妇──直到妳毒杀亲夫的传言传开来。我敢打赌妳在信里告诉了她甘家人的指控。”

  琼安悲惨地点头。

  “我怀疑是莉莲在英国大肆渲染这项传闻,妳给了她善妒的小心眼所需要的弹药。她从不曾告诉别人妳对甘家的财富弃若敝屣,但妳一定在信里告诉过她吧?”

  她再度点头,自觉像个彻底的白痴,心目中莉莲的形象已破灭无遗。“我仍然不明白,”她紧窒地道。“我爱她,契尔。的确,我一直到搬进欧家后,才和她比较熟,因为之前我们两家并不亲近,但在那之后,我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妹妹,并且相信她对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我真心的姊妹』,她总是这样称呼我。”

  “我甜美的爱人,或许将世事看得太过浪漫的人是妳,”他握紧她的手。“妳一直看到这个社会上美好、高贵的一面,并且相信世上的其它人都是如此,不懂得怀疑人。”

  “不尽然。”她将头枕在挚爱的男人肩上。

  他的面颊偎着她的发。“但妳对莉莲的忠诚总是第一优先,不是吗?当妳来到英国时,妳原本是要保护她的儿子,对抗摧毁了她的人生的大坏蛋,结果却发现扰乱我们人生的罪魁祸首是她。感谢天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琼安点点头,深深摄入他安抚的男性气息,衷心感激有他在身边,给予她支持。她纳闷自己是否曾经了解过莉莲──也或者她只是选择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因为在双亲突然去世后,她迫切需要爱人及被爱。只有这样能够解释她盲目的信任。契尔一开始爱上莉莲时,不也做了同样的事?

  她突然想起契尔曾经说过的话。“我刚自半岛战役受伤回来。当我遇到莉莲时,她似乎代表了我所失去的一切……”

  “我在想……”她缓缓道,决定这是提起这个话题的好机会。“我只是犯了和你初次遇到莉莲时,同样的错误。”

  “什么意思?”他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希望自己不会犯下大错。她知道她将会触及契尔的旧伤口,但契尔必须面对过去,他们的未来才会有希望。

  “究竟是什么事,琼安?”他问,轻抚着她的拇指,黑眸里满盛着爱意。

  她深吸口气,祈祷自己是对的──祈祷他们的爱情能够捱过考验。“当我和莉莲认识时,我刚失去了我所挚爱的人,只有板板陪伴着我,于是我将所有的爱倾注在莉莲身上,就像你刚由半岛战争回来后,遇到莉莲一样。我不知道你在那里遭遇到了什么,但就雷恩的母亲今晚告诉我的,我猜测它对你造成极大的伤害。”

  “我宁可不要讨论它,”契尔道。“我以为我早已经表明清楚了。”他突兀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她紧握着双手,强迫自己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但我们不能让它横亘在我们之间,彷佛它丝毫不曾影响到今日的你,契尔。瞧瞧你和莉莲最后的结果!”

  “莉莲?”他转身瞪着她。“莉莲与此无关!那个女人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而且心理偏差。老天,今晚妳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或许,但就我所听到的一切,我不认为当你刚由半岛战争回来时,心理就没有偏差,”她用力吞咽。“你也说过那是你和莉莲结婚的理由。你说你有一段痛苦的经历,而我相信它远比你愿意让人们知道的更为痛苦。”

  契尔的表情变得冷硬如石。“妳根本一无所知,我也不希望妳知道。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琼安拒绝放弃。“这个话题没有结束。我爱你,契尔──我太过爱你,不能够让它过去。你必须说出来,才能够得到自由──『我们』才能得到自由。”

  他的黑眸瞇紧,眼神冷硬,气息粗重,危险的怒气凛然散发而出,但她拒绝退缩。

  “让它过去吧,”他的语音低沉野蛮。“有些事最好不要提起。”

  琼安深吸口气,在心里默默祈求上帝的指引。“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我们实在无法继续下去。我无法嫁给只有半颗心的男人。”

  “另外一半根本不值得拥有!该死的妳!”他以手覆眼。

  “对我来说,另外一半或许更重要。”她坐起来,硬是拉开他遮眼的手。

  “老天,放过我吧!”他吼道,甩开她的手。“我总该拥有自己的隐私吧!”

  “你不也要我掏心剖肺,告诉你我从不曾告诉其它人的事?那不该是你独有的权利,契尔。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必须要用你的心信任我,无论它是否受了伤──我不在乎你不完美!我根本不想要你完美!”她愤怒地拭去落下的泪水。“你不明白吗?我爱上的是包含了过去的你──完整的你!”

  “我只知道我不希望妳的心染上我的罪孽,正如我不想要妳知道战争的罪恶。让我们其中之一背负这项回忆就够了!”他的语音粗嘎,满蕴着痛苦。

  “你看不出来你只是在折磨自己吗?”她迫切地想要触及到他的内心。“你将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深得以为你可以遗忘,彷佛它从不曾存在一般──但那是没有用的。”

  “噢,那么请教大智大慧的妳,妳又认为怎样会有用呢?妳认为只要迫使我坦白,就能够治好伤口?”

  琼安绝望地摇头。“老天,契尔!我曾被指控毒杀坎莫,但那还远不及你对自己的指控!你正在逐渐毒杀自己──甚至毒杀我们的未来。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我说过多少次别再提了?”他抬起头,痛苦的黑眸直视着她。“请妳──让它过去吧。”他柔声道。

  她的心几乎碎了,但她知道如果要打碎这七年来囚禁契尔的心墙,她必须采取非常手段。

  “停下马车,我从这里走路回家。”她坚定地道。

  他愣住地望着她。“妳疯了吗?妳不能从这里走路回家,这里距离卫克菲至少还有一哩远。拜托,别傻了,琼安。”

  “我既不疯,也不傻。我绝对可以从这里走回卫克菲,只不过从明天开始,它已经不再是我的家。请你停下马车吧,我无法和一个坚持表现得像个白痴,拒绝面对自己感情的人同车。”

  “妳太荒谬了,琼安。”他伸手向她,但她往后闪开。

  “别碰我,契尔,我是说真的,你认为小迈是怎么复原的?回答我──绝不是藉由埋藏他最痛苦的回忆。”

  “别把我比成迈斯,”契尔疲倦地道。“他是个孩子,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的感情经验和处理的能力有极大的不同。”

  “是吗?我纳闷不同处在哪里。就我看来,迈斯小小的身躯里拥有比你更大的反抗的勇气──尽管你是个已成年的大人。”

  契尔看起来像是想要掐住她的颈子。“妳怎么敢这么说?妳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致命的平静。

  “那正是重点所在──我不知道,因为你不够信任得可以告诉我。除非你愿意告欣我,放弃我无法承受你的痛苦的想法,我不可能知道。你不想要记得,但你又无法停止回想──那正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那妳就走吧,”他低语,以指扒着头发。“妳想走的话,就走吧!我不会协助妳,但也不会拦妳。上帝助我,琼──我从不曾像爱妳一样爱过任何人,但我无法容忍妳不断的刺探──在这件事情上不。”

  “我也无法嫁给一个对我关闭心扉的人──显然他的爱不足于对我敞开一切,无论是好是坏。”她竭力克制着泪水,接受他的决定。她彻底地输了。

  上帝!我无法帮助他脱离他自囚的监狱,你能协助我吗?

  她伸出手,敲打车顶,示意比尔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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