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退回,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侍卫依然僵立不动。宽大的庭院加上怪异的人形,那 诡异的气氛实在是怪恐怖的。那人果然厉害!隔空打穴还是劲力十足,都过了一个时辰 还解不开。虽然早料到会这样,但是一想到他武功的境界,温柔心下仍不免骇然,更加 不敢逗留。
出了康成王府,一颗心仍然跳得又猛又急,双腿像是不受控制地飞奔,直到远远看 见红香院金碧辉煌的招牌,才微微松了口气。感觉像是迷路的人终于看到熟悉的路标, 好如释重负的感觉!
慢慢放缓脚步,早就酸软的双腿终于向她提出抗议。温柔倚墙而立,低头看自己的 双手,竟还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下次绝不再这般玩命了﹗虽不是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一家黑压压的人头等着糊口, 可是到底有个老娘在啊﹗她一连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平静了。忘记吧﹗这只是一场 出轨的梦,是她一时冲动做下的愚行……都忘了吧﹗明天,她还是风情万种的青楼名妓 ,还是颠倒众生,美丽,冷静聪明的温柔,不会冲动做蠢事的温柔……今夜的失策,当 是一场梦吧!
「再见,不送。」那黑衣男子清冷的话,没来由地又在脑中回放了一遍。温柔突然 有了种不好的预感,顿时片刻失神。心烦意乱地抬头,红香院的招牌不经意地又映入眼 帘。她……淡淡笑了。
再见﹖是后会无期吧!何况,纵使相逢应不识,又有谁会把白天卖弄风骚的艺妓和 晚上飞檐走壁的女贼联想在一起呢﹖唉……其实晚上那隐藏面具下的,才是最真实的她 吧?不过,不会有人知道,不会被认出的……深吸了口气,她驾轻就熟地跃上屋顶,悄 悄回到红香院里最深处的飘香阁里。无声无息推开顶楼的窗户,腰一低就回到了那间布 置颇为雅致的绣阁。
小媚已经回楼下睡了,不过,她尽职地为主子留下一枝昏暗残烛,甚至连明天群芳 宴要穿的衣服,也为她准备妥当了。
温柔边摘下面具,边随手摸了摸那衣料。这就是李嬷嬷上次差杭州第一绣坊金织坊 为她裁制的新衣吧﹖好轻软,好有动感的料子!已经能想象这粉珍珠色的轻纱随风飘动 的样子。
其实,这些华美的衣物首饰,而非一个个奇丑面具,才是她行窃身份的最佳掩护。 只是……回身掩上窗户,多看了依旧灯火辉煌的前院一眼,温柔的心还是难免抽了一下 。始终躲藏在孟浪又风骚的伪装下,她是否在不自觉中改变了呢?还是……有时候,她 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红香院在杭州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而老鸨李嬷嬷 ,也算是杭州城的一则传奇。年轻时她曾是苏杭第一块红牌,美艳动人,能歌善舞,不 知有多少公子王孙慕名而来砸钱,恨不能用银子填平西湖水,只为能与美人双宿一夜。 李婉柔这名字响亮无比,连皇帝秘下江南也指名了这苏杭第一名妓陪酒助兴。美女丽质 慧心,侍候得龙心大悦,赏赐更是不在话下,风光一时。
不过李嬷嬷可不是那种胸大无脑型的笨女人,她从一开始就深知花无千日好的道理 ,早就盘算好了人老色衰后的出路。
三十二岁那年风光退休,不屑从良嫁人为妾的她,在几个有权有势的恩客帮助下自 立门户开了红香院,为大街小巷长舌妇的「青楼娼妇传」开拓了全新的辉煌一章。
李嬷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果断,善于打理。不像一些其它的妓院,顶着什么「醉 香轩」、「烟雨坞」的风雅名字,让人乍听之下还以为是酒馆茶楼,背地里却干逼良为 娼的恶勾当;红香院就是红香院,一个俗气、风骚、招摇、也招财的名字。这「招财进 宝」四个字才是重点。套句李嬷嬷的不太--呃,风雅--的名言:「有钱赚就好,什 么风流雅洁,管个屁用!」
红香院旗下姑娘二十余人,绝大多数背后都有段凄凉的故事,有些简直是恍若隔世 ,催人泪下。不过那凄凉之中,绝对没有被逼良为娼这一段,有的,只是认命的心酸吧 ﹖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是心甘情愿用倚楼卖笑的方式来养活自己的﹖刚进来时大多数 人免不了哭天抢地,凄凄惨惨切切。李嬷嬷会开导,会劝解,甚至要姐妹们做说客,可 是若人家还是死活不愿意,她也不勉强,转手卖了给人做妻做妾做丫头。也许无情,但 还是人性,不会看哪个女子美貌便像捉住了金块不放,硬逼人卖笑为生。
女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被男人踩在脚下,世道如此,李嬷嬷也是有几分感叹的。 所以她说,女人何苦还要欺压彼此?
温柔总是猜想,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不过红香院上上下下,至少都是很尊敬李嬷嬷 的。有几人如艺妓兰灵,更是将她视作了救命恩人。
红香院的艺妓总共只有三个。温柔、兰灵、和视温柔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前」头 号红牌封凝香。
封凝香对温柔的敌意,已经浓烈到整个红香院全是她的酸醋味了。戏班出身的她身 段柔软,舞姿颇为动人。可惜,不管当事的两人愿不愿意,从三年前温柔的地位就渐渐 取代了已经二十有三的封凝香。
清倌嘛﹗又是年轻貌美,风情款款,身价自然不同于开了苞的封大美人。理所当然 的,从此被封凝香恨入骨髓,搞不好还被扎草人用钢针钉过。更何况三个艺妓红牌,就 只有封凝香已非清白之身,也难怪每月两次的群芳宴,她总是千方百计要独揽风头,就 像今天,又抢头筹表演了。
群芳宴是李嬷嬷为了招揽生意而出的花招,人说王不见王,通常那三块红牌会凑在 一起,也只有在群芳宴上,再加上红香楼所有姐妹全都会出来伴舞、陪客,所以每次总 吸引一大帮的纨裤子弟前来喝花酒。其中有些是初入此道,来挑漂亮姑娘晚上好风流的 ,有些压跟就是败家子、老色鬼,离不开纸醉金迷的生活。当然也有少数略显倨促不安 者,显然是受了好奇心唆使,又摆脱不了罪恶感。但总的来说,宾客满堂没几个是好东 西﹗不过,比起那些周旋于人丛中的姐妹们,温柔觉得她真是好命太多了。此时她正悠 哉悠哉地倚坐在粉色纱幕之后,边小口小口喝着香片,边欣赏封凝香卖力的演出。
只是,站在她身后的小媚此时该是脸色铁青了吧﹖嘻……这丫头好象比以前稍微沉 得住点了,不过很好奇她忍得了多久?嗯,先数二十吧。
二十、十九、十八……九、八、七、六--「小姐﹗封凝香简直欺人太甚﹗」
果然,还是熬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温柔忍不住笑了,侧过脸仰头看她:「这霓裳舞 跳得很好看啊!你气什么?」
「小姐﹗你怎么事不关己似的?她一定是听你说想跳霓裳舞,故意抢了去,好可恶 的女人!」
「算了,她本是戏班出身,她爱跳就随她吧﹗」
唉!身为红牌也有这点不好,想表演什么都不必呈报,才让封凝香抢了先。不过, 霓裳舞虽有引人暇想的意境,她也表现得太过了!再加上那身衣服,那表情……啧啧, 真是名副其实的春宫曲了。
「哼﹗好粗俗放荡的步子!霓裳舞让她抢了先,真不值。」在温柔左侧,始终静坐 不出声的兰灵突然开口了,一贯冰冷的脸上此刻除了淡漠,还有不屑。
她偏头看兰灵那清雅出尘的容貌,实在不忍开口反驳她:身在妓院,又有谁真正圣 洁得起来?
唉﹗人家终究是好意为自己抱不平,温柔朝她感激地笑笑:「无所谓,谅她也没本 事次次抢我的戏。」
兰灵不语,只是看着帘外封凝香越来越起劲的表演。她突然微微皱眉,朝温柔比了 个手势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好象……?」
嗯,的确。兰灵不说她倒没留意,封大姐的步子好象越跨越大,超出正常的范围了 ,而且她似乎在往两人所坐这边靠近……这纱幕前的一桌没坐人,只放了十来壶上好的 绍兴花雕酒。
不会吧?封凝香真的恨她恨到这地步了?唉唉唉……好善妒啊!真可惜投错了胎, 这女人若是身在大户人家嫁了人当正室,丈夫是绝对没那个三妻四妾的齐人之福好享了 !
眼看妖娆美人越舞越近,温柔在心里轻叹了声﹕呵,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对 不住了啊,李嬷嬷!
果然,封大美人假装舞得兴起,突然毫无预警地长袖一带,纤手扫起两三壶酒,盖 头盖脑往温柔这边砸来。
温柔万分配合地惊叫一声,拉着小媚往纱幕外冲。当然,她一界弱女子难免惊惶, 很不小心地忘了手里还拉着纱幕,又很不小心地让纱幕随她牵动,撞上舞得收不住势的 封大姐,将人半反弹半卷带地撞了回去……于是在一连串的混乱巧合下,封美人在尖叫 声中撞翻桌子,狼狈倒地又被淋湿一身。
再回头看,兰灵人如其名早有防备,机灵地俯身躲过一劫。她们谁也没像封凝香预 料的那样傻傻坐着被砸,于是酒汁就完完全全淋上了背后李嬷嬷钟意的那幅洛阳牡丹绣 屏,可以想象李嬷嬷此刻发青的脸色……唉!天作孽犹可恕,这自作孽--「唉呀封姐 姐,您好讨厌啊!怎么硬逼得小妹出来,是想做小妹的入幕之宾吗?」跺跺脚、拢拢发 、再扭扭手绢,温柔无限娇羞,给对手来个最后的痛击,「可是……唉呀死相!人家还 是清倌之身啦﹗」
满堂哄笑,注定了封美人要凄惨一阵子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要犯我,我必十倍报之。这是温家女人的座右铭。
被丫环搀扶起身,封凝香看她的样子真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了。温柔偷偷翻了个 白眼,无语问苍天。呵,是谁对不起谁在先啊?
好吧,送佛送上天,气人气到底。小媚机灵地为主子递上古筝,温柔挑寡地对封凝 香笑笑,在众人饶有兴味的注目下大方坐下。
对满堂贵客福了一福,她放弃原本属意的「南进宫」,改弹民间小调「山坡羊」。
这「山坡羊」的好处嘛,就是简短,词又容易改,不必多费神。
特地意有所指地看了狼狈的封凝香一眼,她唱得很大声:「朝朝六桥,夜夜重楼;
辗转行经岁岁年年,愿体健,长自在。
草庵破瓢喜分清粥,遥看朱户宫墙柳。
荣,或天许;辱,人自取。」
嗯,她不是曹植,没那个七步成诗还能脍炙人口的本事。说实话,这「山坡羊」是 临时起意,篡改得真是有够烂的,不过……气得到人就好了,不是吗?连一惯冰颜的兰 灵也偷偷掩嘴笑了,至于封凝香离去的难看脸色……不说也罢。
辱,人自取啊﹗温柔偷笑在心,在满堂捧场的掌声下开始自在优闲地弹她的「南进 宫」。***比起封凝香的退场,温柔的就风光太多了。不过她并不急着回房,便坐到 一旁喝茶等兰灵。晚上要去康成小王爷的画舫上助兴,再怎么说也得打扮得体面一些。 兰灵的眼光一向独到,不妨拉她给自己拿个主意。
唔……兰灵弹的曲目好熟悉,是--「蕉窗夜雨」?
天!听着她的琴音峥峥,脆亮如珠落玉盘,从来在琴艺上偷闲的温柔不禁再一次有 些汗颜了。不愧曾经是大家闺秀,书香门地的千金小姐,这琴上的造诣,所呈现的意境 ,实在是她望尘莫即的﹗兰灵……真是可惜了!官家千金的命,到头来落了个风尘女子 的运,也难怪她总是不苟言笑了。并非自命清高,而是她的出身,本来高出平民女子许 多,如今家道中落,又遭不肖叔父陷害推入火坑,她……唉!虽然感激李嬷嬷仁慈地保 住她的贞操,可是心里总是苦痛难言的吧﹖记得一年多前她刚到时,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常常呆呆、默默地垂泪,谁也劝不听。后来心死了,泪干了,就成了现在这冷若冰霜 的样子……说她温柔是幸灾乐祸也罢,可是心里……是有些庆幸吧﹖不曾身家显赫过, 就永远都不会体验兰灵的痛。感谢她那思想独特的老娘,她,只要默默地发她的横财就 好。「荣华富贵」四字中,她也只求那个「富」,其余的,高攀不起,更无福消受!
一曲完毕,自是掌声四起。兰灵既无微笑也不答谢,按规矩匆匆福了一福,面无表 情地转身就回到温柔身边,低声但有些急切地问︰「走了吧?」
温柔也只能点头,随着她朝后面的飘香阁走。兰灵总是拖到最后一个表演,两人又 不相熟,温柔甚少留下来等她……她一点没变!还是如此不懂圆滑,也难怪才情最高, 赏金却永远很少了,不像她和封凝香两个,多福几福,陪几个笑,外加两句「多谢大爷 捧场!」,「各位大爷慢慢玩,玩尽兴啊!」的应场话,赏银便滚滚来了。
不过,就像半年前那次一样,温柔决定当个聪明人,省下开导兰灵的口水。兰灵到 底曾经一无所缺,个性不似她们这些人爱财。要这位前礼部尚书的千金卖弄风骚,直接 叫她去跳井还比较有可能。
「吶,就是这件。你说配什么首饰好﹖」随意将所有珠花首饰拿出来散了一床,温 柔拎起那件粉珍珠色的宫装换上了,边束带边问正好奇打量她房间的兰灵。
也许是昨晚没睡多少时间,感觉有些累,便将小媚差去买她最爱的冰镇酸梅汤提神 了。现在这房里只剩她和兰灵二人。人少了,兰灵显得比平时自在了些,有些「人气」 了。
「温柔,你怎么东西都这样乱放?」有根金炼缠上了珍珠耳环,兰灵巧手用了不一 会就解开,两只耳环凑成一对送到她面前:「戴这对吧,这南洋珠光泽亮,和你的衣服 相衬。」
「好。」她接过沉甸甸的耳环戴上,看兰灵费力地转和另外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金炼 奋斗,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我这人邋塌惯了,也没理一下就--」
「无妨。」兰灵随口答道,转眼又为她挑出一对镂银凤纹白玉镯、一块带着六个紫 金小铃的雕花锁片、一条垂着翡翠坠子的珠炼,和相衬的珠花步摇。「今晚有什么大人 物要来吗﹖」
「嗯﹖」温柔一楞才想起赴宴的事只有李嬷嬷知道,没大声喧扬,怕善妒的封凝香 再发神经。
「今晚康成王的独子在西湖赏月,命我前往助兴。」
「哦?」兰灵似有片刻怔忡,「……赏月吗?」
「怎么了?」温柔边梳起头发边从铜镜里看她,兰灵的神情有些奇怪,难道是被她 无意间勾起了什么回忆吗?到底也曾经贵为尚书之女,想来有过画舫赏月的风光吧﹖「 ……没事。」兰灵很快掩饰起那短暂的失态,淡淡说道:「耳边留几络散发吧,好看些 ,别全梳进去了。」
「嗯,好。」温柔手下未停,听从了她的建议。既然人家不想说,她就没必要追问 了。太鸡婆了徒惹人嫌,何必呢?
兰灵像是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于放弃,不过她也无意离去,心不在焉地把玩温柔 茶己上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这是景德镇的细瓷做的,底下有印章吧﹖」见她似乎对自己那只暖炉爱不释手, 温柔随口问了她。
「……」兰灵好象到现在才看清她手上拿着什么,叹了口气,她低声道:「是啊, 景德镇陶瓷闻名天下,当真不一样……我以前也有一个,与这好象的。」
「是吗?」从一年多前兰灵泪干心死之后,这是第一次看见她又露出伤感。不似以 前激烈,轻轻淡淡的,却不知为何格外让人心痛……到底是个古典美人啊﹗西子捧心、 貂婵拜月,便是她这模样吧﹖又一次,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没痛过,没体会,说什 么都是空洞枉然,温柔跟着叹气:「这暖炉你如果喜欢就拿去吧。」
天晓得这东西是前些天张三还是李四送的,她本想过两天去当了换些银子的,没有 意义的礼物,留之何用?
「温柔,这……」
看得出来她是想要的,温柔转头朝她笑了笑:「和我客气这许多做什么?我可能体 质好,冬天也不太会冷。你用得着就收下,不然也是放着积灰尘罢了。」
「……那多谢了。」兰灵的拘束又去了几分,她走到温柔身边坐下,看着她打理好 头发,又拿起眉笔细细地勾勒眉线。
「我们这,是为谁装扮啊?」兰灵幽幽叹了一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有个封凝香撒泼也算了,冰做的兰灵竟也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要她使媚耍赖,甚至骂街扁人都行,就是安慰人做不来。从小待 在红香院,被老娘揪耳朵吆喝着长大的,她温柔的字典里又几时曾有过什么悲春伤秋, 风花雪月?
温柔……其实不「温柔」呵!
「打扮,为自己喽!」温柔表面上答得不假思索,心里实在是心虚得很。为自己? 呵呵……她骗谁啊﹖!身在这烟花之地,哪个女人浓妆艳抹是为了自己﹖兰灵笑了笑, 出神地看窗外沙沙轻摇的树叶:「女为悦己者容……女人,当为悦己者容啊……」
她突然轻道:「温柔,我想从良。」
「吓!」这没头没脑蹦出的一句,差点让她把眉线描到鼻子上。连忙搁下笔转头看 兰灵,温柔觉得自己脸上的神情一定只有张口结舌这四字可形容了:「你……你要嫁人 ?」
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啊?温柔摸摸刚才差点被自己毁容的可爱鼻子,决定有耐心地 慢慢问:「那,是哪家公子?」
兰灵笑了,很淡的笑。她终于将视线从窗口调开,转头看温柔时又恢复平日的样子 了,冷冷的眼中藏着无尽的嘲弄。
「不,没有人……看到现在,你说有那个男人是能下嫁的?」
嗯,要是有,她也不至于被吓一跳了。会来这里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偶尔还来打野 食,就是独身未娶却早就纵欲过度夜夜笙歌,其中十个里还有七、八个肥得像猪,蠢得 叫猪也偷笑……这种男人,能嫁吗?更别说兰灵曾是何等身份,她……兰灵还在笑,似 是自嘲:「我徒有从良的心何用?这身子还是清白,却已经下贱了!看过那些什么李娃 ,红拂女的故事没有﹖骗人的,全是骗人的!一入风尘,便终身不得翻身……」
兰灵哭了。
原来,泪从未干,只是心灰意冷,结成冰,冻起来了……只是她两原本只比陌路人 好一些,她竟然激动到在自己面前落泪……看来过了今次,这个朋友是注定要结交了。
温柔忍不住将凳子挪后些,环住她的肩:「何必如此悲观呢?又不是一辈子被锁在 这里了。」
她抬头看她,幽幽地问:「你是说,契约满了后削发为尼?」
这些人,非得把自己的未来想得凄凄惨惨切切吗?温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 说把卖身契买回来,死脑筋﹗李嬷嬷是怎样的人你信不过吗﹖只要你攒够了钱,她不会 为难你的。」
「你说,自……自立更生?」兰灵皱眉。
「是啊。」她站起来转了一圈,舒展筋骨后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继续画她的眉: 「自由自在的,不好吗﹖」像她老娘,好动时绣两张帕子托人卖,想偷闲时逛逛市集, 茶楼里听些八卦,再和小贩讨价还价,扠腰斗嘴一番,乐趣无穷的样子呢!
铜镜里兰灵的嘴张了又合,终于确定她不是在说笑:「温柔,你不想嫁人?」
「嫁人做什么?」温柔笑得冷淡,为修饰完毕的眉稍勾勒出最后一笔,然后拿起胭 脂在两腮抹了些许。唔,大功告成!
兰灵还想说什么,小媚却在这时推门而入:「小姐,你的梅子汤--啊,兰姑娘好 。」小丫头一脸惊讶,显然没料到兰灵会待那么久。
兰灵立刻站了起来,泪痕未干的脸上有着狼狈。她低着头,匆匆告辞了。
掩上门,小丫头立刻跳到主子面前逼供:「小姐,兰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都哭了 。」
「体己话,你站一边凉快去。」温柔老实不客气地抢过酸梅汤喝了一大口。哇!真 是久违了,这凉凉的,酸酸甜甜的好味道!
小媚眼珠转了转,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小姐,我跟你也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就 不和我说体己话啊?」
「想听体己话是吧?你过来。」温柔很一本正经地拉着她坐下,坏心地附在她耳边 悄声道︰「下月初一,我就要下嫁你口中的那个肥猪王公子啦﹗姐妹一场实在舍不得与 你分离,我已经很有肚量地答应他收你做妾了。」
小媚一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又被顽劣的主子摆了一道:「小姐﹗」
「好啦好啦,」温柔拍拍她气呼呼的小圆脸,「别老是探人隐私,做点正事吧﹗乖 ,帮我去把琵琶拿上来,我要先试几个音。」
「哦。」被她吃得死死的小丫头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楼去了。
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酸梅汤,温柔擦净了嘴,走到铜镜前拿起红纸放在口中抿了抿, 弯腰打量镜中的自己。
呵……真的蛮好看的耶!嗯,去色诱康成小王爷都应该合格了。
她朝镜中人笑了一笑。嘻,这就是她,自恋、自大、有时很蛮横的温柔。要嫁人? 等下辈子吧!不,应该说,要让她心甘情愿被男人踩在脚下,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 都不可能!
圣贤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她决心谨尊圣贤言解救天下苍生,自己养 活自己。男人……闪一边凉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