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一没有带我去审讯室,而是直接去了兼做接待室的小会议室。因为没有证据证实对马南嘉或季泰雅的嫌疑,他们现在只是被当做相关人员询问。广慈医院的保卫科科长、行政副院长兼医务科科长对着门危襟正坐。马南嘉刮过下巴,穿着雪白的硬领衬衫,戴藏青色条纹领带,外面套着米灰色夹克衫。他靠在沙发深处坐着,两手交叉放在腹部,看到我沉重的脸色,翘起手指做了一个小小的“V”,毅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在意他们,放手去做我该做的。可是天知道我该做的是什么。
我坐下后特意去看他的右手,四个手指上果然有淡淡的淤痕,不过很难说是什么。绞紧套索时绳子勒过的痕迹?扭打时被人咬住的痕迹?做家务留下的痕迹?
收回目光看季泰雅,只见他靠着沙发扶手,胳膊撑着头,眼皮底下有很重的黑影。我坐下的时候他没有朝我看,半掩住嘴打了个小哈欠,然后依旧盯着茶几上的杯子,仿佛在想心事。
几分钟后,陆凉和我们的倪主任也来了。“我想相关的重要人物都到齐了。”胡大一兴奋地搓了搓手,呼吸声如同猎犬开始捕猎前的喘息,“各位,还有各位的领导,贵单位职工葛洛毅的遗体大家都看到过了,我们对各位的分别取证已经完成。现在只是请大家再凑在一起,看看还有什么可能漏掉的线索。没有别的意思。呵呵。”
陆凉问:“季泰雅,你睡觉很熟吗?”
泰雅点点头,眨了一下眼睛。
陆凉接着问:“你一般每晚睡多少时间?”
泰雅收回撑着脑袋的胳膊,坐正身体说:“大约7、8个小时吧。”
“需要安眠药吗?”
“从来不。一般性一上床就会睡着。”
陆凉沉吟几秒钟,接着问:“昨晚的‘康熙帝国’,那个巡查送给鳌拜的是什么礼物?”
泰雅下意识地嘟了一下嘴唇,然后说:“好象是一个什么值钱的摆设吧?忘记了。”
胡大一饶有兴趣地看着不知所云地一问一答的两个人。我的胃开始抽筋。这看似稀奇古怪的问题,准是胡大一自己编写好,交给陆凉演出的。我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口深不见底而且还在不断扩大的陷阱,却看不到陷阱的边缘。不知他们两个人谁先栽进去。
“马南嘉,”陆凉突然换了询问对象,“在你们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谁刷牙洗脸洗脚最慢?”
马南嘉笑了一下:“是朱夜。”
我无声地骂了一句“该死”。我对暴露个人隐私已经麻木了。可是我还没猜透这个问题在陷阱的哪一边又挖了一铲。
“为什么是他?慢到什么程度?”
马南嘉答道:“每次总是他先声称不看书了,要睡觉了。然后开始忙活。等他忙完,我们都已经在床上了。”
“大概要15分钟吧?”
“差不多。可能还要长一些。”
陆凉偷偷瞄了胡大一一眼,后者的所有兴趣似乎都放在研究自己的钥匙圈上。陆凉咳嗽一声,对泰雅说:“那么,你洗漱应该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罗?就算你也需要15分钟,这样好算一些。‘康熙帝国’是9:10分结束。你说看完电视什么事也没做就上床。所以9点半不到应该已经在床上了。到今天早上6点接到手机被叫起来,应该已经睡了超过8小时,而且睡得非常好,没有听到邻居敲门。”他停顿了一下,再次瞄向胡大一。胡大一的兴趣开始转移到马南嘉的表情上去。陆凉大声问:“为什么你现在一点精神也没有,完全不像好好睡了一夜的人?”
沉默。
突然泰雅“哧”地笑了一声:“我一向是这个样子的。我考试的时候也会打哈欠,开会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对吧,陈科长?”
如果平时他在医务科办公室里开这样的玩笑,应该会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的。然而陈科长这时居然忘记了笑,点头“恩”了一声。
陆凉望向他的上司。胡大一停了一会儿,慢悠悠地问:“你的邻居敲门声很大,把别的邻居都吵醒了,最后还是从那家借到了保险丝。可是你居然一点也没听见?”
“是啊。我本来就喜欢睡觉,而且睡得很熟的。”
“那么你在医院值班的时候,拷机或者电话响而你没听见怎么办?不是要出事情吗?领导对你的耳朵有什么特殊关照没有?”
“这倒不一定。”泰雅说,“我睡着以后肯定没听见过声音。不过我电视机开得很响,说不定是还没睡,但是因为电视机响所以没听到。”
“如果真的那么响,为什么邻居来敲门的时候,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呢?”
“那个哟……”他换了一个姿势,靠在另一边沙发的扶手上,“我的这个电视机是以前同住的人出国进修的时候买的,很先进,带一个无线耳机。耳机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你们可以自己去找。”
从老胡脸上的表情,我开始觉得陷阱的边缘露出来了。可是我还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原来你这家伙拣了别人的高档东西。”胡大一笑着说,“运气不错啊!碰到那么大度的人可真不容易呀。”
泰雅点头笑道:“是呀。”
“耳机果然是好东西,又可以听,又不吵着别人,而且还是无线的,可以戴着它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对呀。”
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擦亮我的心。“泰雅!不要!”无声的呐喊盘旋在我心里,却冲不破我的喉咙。
突然,胡大一收起笑容,恶狠狠地说:“那么你是怎么戴着耳机看一个没有图像的电视机的呢?”
泰雅的肩膀僵了一下。
胡大一接着说:“难道你习惯把电视机当收音机用?所以你忘记鳌拜收到的礼物是什么?你根本没有看过!而且听也没有听到过。我们派人检查了你的电视机,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
泰雅舔了舔嘴唇,争辩道:“原来是好的呀!我昨天晚上还看过……我看到鳌拜……”
“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胡大一冷笑着说,“鳌拜好几集以前就已经死了,昨天那一集里根本没有提到鳌拜!”
沉默。
有人敲门进来,塞给胡大一一张报告,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只听见“河里捞上来……数字……很重大……广慈医院……”顿时,我的胃火烧一样痉挛起来,冷汗从我额头冒出。胡大一露出满意的微笑。
泰雅张开嘴再欲辩解,胡大一激烈地打断他:“看来葛洛毅涉及的隐情真不少呀。季泰雅,请你解释清楚昨天晚上的行踪。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将以谋杀嫌疑的罪名拘留你。”
“请等一等……”马南嘉欠身说。
“我哪里也没去,就在家睡觉。”泰雅很快地说。
保卫科科长着急地说:“季科长,请你好好想一想,昨天那时候到底干什么了。”
马南嘉说:“让我来解释一下……”
“你闭嘴!”泰雅粗暴地说。
医务科陈科长劝道:“不要着急,慢慢来。我知道你很忙,为医院的事操了很多心。这事和马医生没有关系,你好好想,再想一想,不要急。警官们不也没有催你吗?”
我抬腕擦额头上的汗,突然发现自己夹克衫袋口上面半脱线脚的地方夹着一个纸团!悄悄背过身去,展开一只角,隐约可见“……所述全部……”的字样。我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洛毅的告密信的残片!我昨夜是把它撕得更碎,揉成纸团丢进河里了,可是有一片纸屑遗落在我自己的衣服里!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过错!而且在现在才发现。果然我是不适合做贼的人。
马南嘉沉声说:“这件事情一定要说清楚。”
“叫你闭嘴你听见没有!”泰雅不耐烦地跳起来,在屋里来回地大步走。
我悄悄把纸团捏在手里,用力地揉着。胡大一一目十行地扫过面前的报告,没有注意到我。天赐良机!我很快地把揉得很小的纸团塞进口袋。
马南嘉说:“你逃避是没有用的。反正它确实是已经发生了。”
“对!”保卫科科长满怀希望地望着泰雅,“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想起来了,解释清楚了就好。”
胡大一露齿而笑。我慢慢抓紧了沙发布,留下汗湿的手印。陆凉咬着笔帽,倪主任沉着脸不支声。
马南嘉说:“如果你不愿意说……”
泰雅忽然扑到陆凉面前说:“人是我杀的。我杀了葛洛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