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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寡妇 第十二章
作者:爱曼达·奎克
  后楼梯的火光现在更亮了。令人胆战心惊的爆裂声和断裂声,伴随着火苗接近,那种声音就像巨大的野兽,在狼吞虎咽刚刚被牠杀死的猎物。她几乎没有时间了。她捡起沾满鲜血的钥匙,摸索着把它插进卧室房门的锁孔里。

  她瞥见金光一闪,转头看到伦伟的手杖躺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她强迫自己专心地把沾满鲜血的钥匙插进锁孔里。

  令她惊骇的是,钥匙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她弯腰捡拾时好像听到伦伟在笑她,但望向他时,他仍然是死的。她抓起钥匙,再度尝试把它插进锁孔里。

  钥匙再度从她指间滑落。她低头凝视着它,感到无比的惊恐和挫折。她非打开上锁的房门不可。

  她从眼角瞥见伦伟的手动了。在她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他的手指伸向钥匙……

  XXXXX

  和以往作了那个噩梦后一样,玫琳在一身冷汗中突然惊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再度笼罩她。她掀开棉被,点亮蜡烛,望向时钟。凌晨一点一刻。自从搬进亚特家以后,这是她第二次睡足两小时,才被那个噩梦惊醒。别的不说,那使她渐渐补足迫切需要的睡眠。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度睡着。她伸手去拿睡袍时,看到书桌上的那本小簿子。挫折感袭向她。她把它拿给潘伊顿看,他颇感兴趣地检视了一番,但承认他也看不懂。

  但他解决了一个开始困扰她的问题。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的臆测很好笑,潘先生。」当时她说。「但你是梵萨学术的专家,所以我非问问你的意见不可,这本小簿子有没有可能,是谣传在几个月前,失窃和被焚毁的那本秘籍?」

  「不可能。」伊顿斩钉截铁地说。「秘籍,假设它真的存在,据说完全是用古梵萨文撰写的,而不是古梵萨文、希腊文和埃及象形文字的大杂烩。而且谣传它又大又厚,而不是像这样薄薄一小本。」

  听到潘伊顿的判断令她如释重负,但不知何故,那并没有令她完全满意。

  她套上拖鞋,拿起蜡烛,走向房门。如果势必得清醒到黎明,那么她不如去厨房找点吃的。一点奶酪或松饼有助于驱散噩梦的残影。

  转动门把时,她的手指碰到插在锁孔里的钥匙。铁钥匙的冰冷触感令她顿了一顿,噩梦里那把沾满鲜血的钥匙又浮现脑海。

  她抛开影像,深吸口气,匆匆踏上走廊,下楼来到厨房。她把蜡烛放在桌上,开始找吃的。找到剩下的苹果派时,她察觉到背后有动静。她吓了一跳,放下派盘,猛然转身。

  亚特头发蓬乱地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插在黑色丝质浴袍的口袋里。他显然刚下床。他温暖慵懒的眼神说明他看出她也刚下床。书房里的缠绵回忆涌上她的心头。他比任何男人都要了解她。想起那种肌肤之亲,她几乎无法动弹。

  「够不够两个人吃?」他问。

  她清清喉咙。「当然够。」她凭着超强的意志力拿起刀。

  「我们在潘家迷宫里的冒险,使妳睡不着觉吗?」他在桌边坐下。

  「不是。我是从梦中惊醒的。我常作那个梦,自从──」她住口不语。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切下两块苹果派放在盘子上。「今天下午妳的姑姑觉得有必要到书房逼我摊牌。」

  「我的天啊!」她眉头深锁地在桌子对面坐下,递给他一把叉子。「逼你摊什么牌?」

  亚特把叉子的尖头插进苹果派里。「她明白表示,她知道我掠夺了妳的童贞。」

  玫琳倒抽口气,立刻被刚吃进去的苹果派噎到。「掠夺了我的童贞?」她呛咳着说。

  「是的。我对她指出是妳坚称一切都没有变,告诉她妳那套黑寡妇身分的逻辑等等。但她似乎不大愿意接受那种理论。」

  「我的天啊!」她再咳一声,深吸口气,然后凝视亚特,想不出该说什么好。「我的天啊!」

  「她担心我占妳的便宜。」

  「没那回事。」她把叉子插进派里。「我又不是刚出校门的青涩少女。在世人眼中,一切──」

  他掌心向外地举起手阻止她。「如果妳不说出来,我会非常感激。那句话我今天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但你我都知道那是实话。一切都没有变。」

  他用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她。「妳可以替妳自己说话,但别以为妳可以替我发言。」

  她对他怒目而视。「你在取笑我。」

  「我不是在取笑妳。」他咬一口派。「对我来说,一切都变了。」

  「天啊!」她瞪大眼睛。「因为你感到内疚,对不对?发现我是处女,使你觉得在道义上有责任补偿我。我向你保证,你不需要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妳没有资格强行规定我的道义责任。」

  「可恶!如果那个……沙发事件使你产生像求婚那样离谱的想法,那么我劝你趁早打消那个念头。」听到自己像泼妇骂街令她震惊却又无能为力。「我结过一次婚,只因为有个男人想利用我达到他的目标。我绝对不会为类似的理由再结一次婚。」

  他缓缓放下叉子,用神秘莫测、危险的眼神看着她。「妳认为跟我结婚,会酷似妳的第一次婚姻?一个梵萨丈夫会酷似另一个?妳是那样想的吗?」

  她恨不得平空消失,但只能在发觉他误解她的意思时面红耳赤。「天啊!当然不是。你和迪伦伟毫无相似之处。我没有那个意思,而且我认为你心知肚明。」

  「那么妳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紧握着叉子再度戳向苹果派。「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为了满足你某些荒谬道义责任而结婚。」

  「妳认为道义不是结婚的正当理由?」

  「在某些情况下,那理由确实是很充分,但对我们而言则不然。我要冒险再说一次,一切都──」

  「如果妳说出来,我不会对自己的举动负责。」

  她恶狠狠地瞪他。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也许我们该换个话题。告诉我今晚惊醒妳的是什么样的梦。」

  她感到一阵寒意窜下背脊,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讨论那个不断出现的噩梦。但结婚这个话题更令她心慌意乱。

  「我尝试过一、两次把它描述给蓓妮听,但我发现谈它好像使它变得更加栩栩如生。」她慢吞吞地说。

  「妳从什么时候开始作这些梦?」

  她犹豫着,心想,告诉他部分的事实应该无妨。「从家父去世后不久。」

  「原来如此。令尊在妳的梦境里吗?」

  那个问题使她吃惊地猛然抬头。「没有,我梦到的是我的……」

  「妳的丈夫。」他替她说完。

  「是的。」

  「妳说妳过去一年来经常作这个梦,它有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变得较不栩栩如生?」

  她放下叉子,正视他的目光。「没有。」

  「那么妳描述给我听又有什么风险可言?」

  「你为什么想知道噩梦的细节?」

  「因为我们努力想要解开一个谜,而妳的梦里可能有些线索。」

  她吃惊地瞪着他。「我看不出怎么会有那个可能。」

  「梦经常能传达信息。」他从容不迫地说。「我们在找的可能是冒充迪伦伟鬼魂的人,而迪伦伟是妳梦中的主角。也许我们可以从妳的梦里得知一些事。」

  「我知道在梵萨术里,梦有时会很重要。但在我看来,梦里发生的事,是无法加以合理解释的。」

  他耸耸肩。「别尝试去解释,只要依照梦境描述出来就行了。」

  她把苹果派推到旁边,双手迭放在面前的桌上。有线索隐藏在她的噩梦里吗?她确实不曾仔细探究过它们,她一心只想忘掉它们,而不是去回想那些可怕的细节。

  「那些梦总是从同一个地方开始。」她缓缓地说。「我蹲在一问卧室的房门前面。我知道屋里着了火,我知道我必须进入那个房间,但房门上了锁。我没有钥匙,于是尝试用发夹开锁。」

  「说下去。」他轻声说。

  她深吸口气。「我看到伦伟的尸体倒在地毯上,房门的钥匙就在他身旁。我捡起钥匙,尝试用它开门。但钥匙是湿的,它滑出我的指间。」

  「钥匙为什么是湿的?」

  她望向他。「因为它沾满了血。」

  他沉默片刻,但目光依然盯着她。「继续。」

  「我每次尝试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时,都听到伦伟的笑声。」

  「天啊!」

  「那非常……令人不安。钥匙从我指间滑落。我转头注视伦伟,但他仍然毫无生命迹象。我弯腰捡起钥匙,继续尝试打开房门的锁。」

  「噩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是的,总是如此。」她突然想到在今夜的噩梦里,伦伟的手指伸向钥匙。

  「尽可能告诉我,妳在走廊里看到的东西。」亚特移开盘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每个细节。」

  「我说过,我看到伦伟的尸体。」

  「他穿什么?」

  她柳眉轻蹙。「我不……等一下,我想我记得一些。他穿着被血染红的白衬衫、长裤、靴子。衬衫的前襟半开着,我可以看到他胸膛上的梵萨之花刺青。」

  「还有呢?」

  她强迫自己审视梦境。「他的手杖,就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我注意到它的金柄。」

  「他有没有打领巾或穿背心?」

  「没有。」

  「没有外套、帽子或领巾,但带着他的手杖。」

  「我告诉过你,他很重视那支手杖,因为那是他父亲送他的礼物。」

  「嗯。」亚特若有所思地说。「妳在走廊上有看到任何家具吗?」

  「家具?」

  「桌子、椅子或烛台?」

  她纳闷他为什么要追问这些细节。「有张边桌,桌上有一对银烛台,它们是蓓妮送我的结婚礼物。」

  「有意思。妳有没有看到──」

  「砰!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他的话。玫琳瑟缩一下,迅速转头望向上锁的厨房门。

  「大概是送牛扔或送鱼的。」亚特轻声说。

  「太早了吧!」她低语。「天都还没亮。」

  「能通过警卫和狗的闯入者或是窃贼,是不会费事敲门的。」亚特起身走向厨房门,他在门前停下。「哪位?」

  「我是飒奇,先生。」门外的说话声充满急迫。「有事向你报告,非常重要。」

  亚特打开厚重木门的门锁和门闩。飒奇站在门阶上,脸色苍白凝重。

  「幸好你在家,先生。我本来还担心你可能去了俱乐部,使我不得不浪费时间找你。」

  「怎么了?」亚特问。

  「鬼屋里有一具尸体。」

  「飒奇,如果这是你的另一个恶作剧,我最好警告你,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不是恶作剧,先生。」飒奇用衣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我发誓,鬼屋里真的有一具死尸,以及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封信,先生。给你的。」

  XXXXX

  「梦幻阁乐园」照例在午夜过后不久打烊。亚特穿过黑暗的园区走向鬼屋时,看了看表。在飒奇的灯笼光线中,他看出差几分钟就要凌晨两点了。

  「你确定那个人是死了?不是喝醉或生病?」

  飒奇打个哆嗦。「相信我,先生,他确实死了。第一眼看到他时,差点把我也给吓死。」

  「信呢?在哪里?」

  「别在他的外套上,我没有碰。」

  游乐园在打烊后是另一个世界,少了数以百计的彩色灯笼照亮步道,园区里一片漆黑,薄雾使夜色更暗。亚特在防止游客靠近鬼屋的路障前暂停。飒奇举高灯笼,打开栅门。一进栅门,他们就加快脚步穿过蜿蜓的小径。抵达鬼屋大门时,飒奇踌躇不前。

  「把灯笼给我,」亚特拿走他手中的灯笼。「我们不必两个都进去。」

  「我不怕死人,」飒奇坚称。「我已经看过了。」

  「我知道,但我宁愿你待在外面把风。」

  飒奇看来松了口气。「没问题,先生。」

  「你认为佩琪会怎么说这件事?」

  「她被吓得魂不附体,为此而责怪我,但她以为尸体是鬼屋的道具之一。我没有告诉她,那是真的死人。」

  「很好。」亚特开门走进玄关。人造蜘蛛网轻拂过他的手臂,雕像基座上的骷髅头对他咧嘴而笑。

  他走向飒奇想要挂假骷髅的楼梯凹处。他看到尸体。它面朝着墙壁,四肢伸开着躺在地板上。灯光照出一条昂贵的长裤和一件深色外套。

  鲜血染红了白衬衫的前襟,但地板上没有血。这个人不是在鬼屋里遭到枪杀的,亚特心想,他是在别处遇害,但凶手不辞劳苦地把尸体抬来这里。

  亚特站在尸体旁边,让灯笼照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欧查理。

  亚特胸中冒起一股怒火,他的手紧握着灯笼提把。

  沾满血迹的信就在飒奇所说的地方,别在欧查理的外套上。信的旁边是一枚刻着马头的表炼图章。

  小心不要碰到干掉的血,亚特拿起信笺,打开来迅速看了一遍。

  「你可以把这个当成恩惠兼警告,先生。你别管我的事,我就不管你的事。顺道一提,烦请代我问候我的妻子。」

  XXXXX

  她听到他在黎明前不久回到家。楼梯间传来异常的跑步声,以及两个男仆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她等到等不下去时,才离开房间,在走廊上伫足倾听。清晨惯例的活动声还没有从厨房传出来,仆人还没起床,除了那两个消失在楼下的男仆以外。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的另一头轻敲亚特的房门。没有回应。他有权利睡个觉,她告诉自己,他一定累坏了。

  她失望地转身准备走开,她心中的疑问得等到天亮后才能得到解答。

  房门突然打开,亚特在门口出现。他显然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身上的外出服也已经换成黑色丝质浴袍。她恍然大悟先前听到的跑步声,是男仆提热水上楼的声音。

  亚特被叫出去处理死人,她提醒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会觉得需要洗个澡。

  「我就猜是妳,玫琳。」

  虽然好奇难耐,但她还是转头往走廊看了看。这户人家虽然奇特,但那并不表示仆人看到她进入亚特的卧室不会说闲话。确定四下无人,她才安心地溜进房间。刚用过的浴缸在壁炉前被屏风半遮着,湿毛巾挂在浴缸边缘。桌上的大托盘里摆着一壶茶、一套杯碟和一盘还未动过的面包和奶酪。

  看到燃烧着的琥珀色细蜡烛时,她猛然止步,立刻认出那是梵萨沈思蜡烛。加入特定梵萨药草的蜡烛在融化时,散发出幽微复杂的独特气味。亚特是正式的师父。每位师父都有他独特药草配方的沈思蜡烛。

  听到房门在背后关上,她立刻转身,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亚特的脸色阴沈,她立刻知道那个死人对他来说不是陌生人。但他的眼中没有悲伤,只有压抑的愤怒。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看来像此刻这般危险。她被迫领悟一个事实:虽然他们有肌肤之亲,但他还有许多地方是她不了解的。

  「抱歉打断你的沈思。」她往房门移动。「不打搅了,我们改天再谈。」

  「别走。」他命令。「无论喜不喜欢,在我们达成协议时,妳都被卷进我的事情里了。有些事妳必须知道。」

  「但是你的沈思──」

  「徒劳无功。」他走向矮桌,捻熄蜡烛。

  她绞着双手面对他。「他是谁,亚特?」

  「他名叫欧查理。」亚特垂眼凝视着浊火熄灭时的最后一缕青烟。「他和另外两个男人害死了一个名叫简凯玲的女子。有天晚上他们出于好玩而绑架她。他们轮奸她,她在企图逃离他们时坠崖身亡。三天后她的尸体被一个寻找迷途羊只的农夫发现。」

  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反而使他的话更具冲击力,玫琳静止不动。「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只是朋友。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凯玲的母亲在她儿时去世,她被远房亲戚抚养长大,他们把她当成不支薪的仆人。她逃离亲戚家,成为女演员。有天我去看表演而结识她。有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勾勒我们的梦想。」

  「你们是恋人?」

  「有一段时间。」他继续凝视熄灭的蜡烛。「但那时我身无分文,无法给她渴望的安稳生活。」

  「后来呢?」

  「我认识了一位梵萨师父,有幸得到他的赏识,在他的赞助下前往梵萨嘉拉岛的园圃寺修行。启程前我向凯玲保证,等我修行完毕,我会赚大钱,跟她结婚。我每年夏天坐船回英国来看她。但在五年前那次回国时,我得知她已经香消玉殒。」

  「你如何查出那三个害死她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去找那个发现她尸体的农夫,他帮忙我搜索那个地区。我找到他们押她去的那个山洞。」他走向一张小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物体。「我在山洞的泥地上发现这个,我相信是凯玲在反抗他们时抓下来的。我从它追究到庞德街的一家图章店。」

  玫琳走到他面前,把表炼图章从他手里拿过来,仔细端详图章上雕刻的马头。「店主告诉你是谁买的吗?」

  「他告诉我,他受托替三位贵族绅士葛南索、费克文和欧查理,刻制三个一模一样的图章。经过进一步的打听,我得知那三个人是好朋友,他们共组一个小社团专门追求他们所谓的淫逸的极臻欢愉。」

  「你发誓报复。」

  「起初我只打算取他们的性命。」

  她用力吞咽一下。「一个也不放过?」

  「是的。但后来我认为那样太便宜他们了,于是决定毁掉他们三个的社会和经济地位。我想要享受他们身败名裂、贫困潦倒的极臻欢愉。我要他们尝尝被上流社会摒弃、因贫贱而没有保护的滋味。我要他们了解处于凯玲的地位是什么感觉。」

  「等你达成了目标呢?到时你打算做什么,亚特?」

  他默不作声。他不需要说话,她已经知道答案了。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她小心翼翼地把表炼图章放在桌上、熄灭的蜡烛旁。

  「你努力隐瞒『梦幻阁乐园』业主的身分,不是因为担心社交界发现你经商而鄙视你,也不是因为你在物色妻子,而是因为你需要打入欧查理等人活动的社交圈,以便进行报复。」

  「在今晚之前,计划进行得一直很顺利。游乐园的收入使我能够在欧查理他们的地盘上结识他们。我花了几个月才布置好使他们身败名裂的陷阱。」亚特拿起空茶杯在手里转动。「差一点就大功告成了。就差一点点。现在他剥夺了我的目标之一。」

  她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亚特──」

  「该死的混蛋!他怎么可以干涉我的事?」亚特突然把茶杯扔向墙壁。「我辛苦了五年才布置好这一切。漫长的五年。」

  茶杯在撞击到墙壁时碎裂。但使玫琳僵住的不是刺耳的碎裂声,而是看到亚特流露出那么强烈的情绪。从两人相识以来,他一直非常自制,连在与她做爱时也不例外。

  他像凝视着地狱入口般凝视着茶杯碎片。「五年。」

  看到他如此痛苦令她心如刀割,她忍不住跑过去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你因她的死而自责。」她低语。

  「我丢下她不管。」他在她怀里一动也不动,像石头一样冰冷。「我出国时没有人保护她。她告诉我,她是个老于世故的女子,说她可以照顾自己。但到头来……」

  「我了解。」她用力抱紧他,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我了解活在自己的决定害死另一个人的阴影下,是什么感觉。天啊!我真的了解。」

  「玫琳。」他突然转身抱住她的头。

  「有时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她把脸埋在他的浴袍前襟里。「说真的,要不是蓓妮,我早就进了疯人院。」

  「我们真是半斤八两。」他在她发际说。「我为复仇而活,妳为令尊的死而自责。」

  「如今我把某种邪恶的力量带进你的生活里,危害到你最在意的复仇。」她努力忍住泪水。「真的很抱歉,亚特。」

  「不要那样说。」他捧起她的脸,使她不得不正视他。「我发誓,我不会让妳把今夜发生的事,怪罪到妳身上。」

  「但错确实在我。如果我没有找你帮忙,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在这件事情里,决定是我自己做的。」

  「不是那样的。如果那一夜我没有勒索你,要你答应帮我找寻奈丽──」

  「不要再说了。」他用吻封住她的嘴。

  她在他身上察觉到需要令她心碎。她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但他的欲望来得凶猛而突然。她迷失在洪流之中。

  他把她拉到床上,亲吻她的红唇和粉颈,解开她的睡袍,把手覆盖在她的酥胸上。

  他的急切引发她体内深处的反应,她把手伸进他的浴袍下探索他的身体。她在他的呢喃中抚摸他肌肉结实的背,拱身贴向他的炽热。她感觉到他的手在睡袍底下,沿着她的大腿内侧往上滑。当他的手掌来到她两腿之间时,她倒抽了口气。

  她张开双腿任他予取予求。她感到自己变得湿热饱满。迷失在欲望的漩涡里,她抚摸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他把他粗大坚硬的下体塞进她的手里,她轻柔地抚摸他,习惯他的触感。

  他呻吟一声,翻身仰卧,把她拉到他身上。她用膝盖夹紧他。当他的手指在她两腿之间移动时,她忍不住叫喊出来。她低头凝视他。他炽烈的眼神使言语成为多余,此时此刻,只有满足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饥渴,才是最重要的。

  她感觉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臀部,引导她接纳他极度亢奋的身体。当他开始进入她时,她感到自己的肌肉紧绷起来抗拒他的入侵。上一次的接触使她仍然一碰就痛。

  「慢慢来。」他承诺,声音低沈沙哑。「这一次我们慢慢来。」

  他轻柔地把自己缓缓推送进她的体内。他静止不动,让她习惯他深埋在她体内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换着气,让自己慢慢放松下来。她仍然觉得很撑,但这次没有疼痛,只有一种缓缓增强的期待。

  他的拇指找到她敏感的蓓蕾,她倒抽口气。他温暖的手指熟练地爱抚着她,带给她难以忍受的兴奋。

  「亚特。」她的指甲戳进他的肩膀里。

  「对,」他的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亮。「就是这样。」

  他开始在她体内移动,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她体内堆积。她的头甩来甩去,她的指甲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她在寻找身体要求的某种难以说明的解放。

  他不肯加快速度,她沮丧得想要尖叫。他继续在她体内不可预测地缓缓移动。

  她抓住他的肩膀,反守为攻地建立她自己的节奏。她不知道自己急切寻求的是什么,但感觉到神奇的魔力,就在那里等着她去发现。

  亚特望着她,无声地笑了笑。在那一瞬间,她恍然大悟他早就计划好,要把她逼到这般地步。但她不在乎,此时此刻,她只想设法结束这甜蜜的折磨。

  高潮毫无预警地到来,她在一波波的愉悦里悸动。亚特把她的头拉下来,用吻封住她激情的叫喊。

  在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几秒里,他似乎陶醉在她解放的轻颤里。然后在沙哑的呻吟声中,他把种子注入她体内,直到两人都筋疲力竭。

  几分钟后,他勉强自己从缠绵缱绻中醒来。憋了几个小时的怒火消失无踪,至少暂时如此。都是玫琳的功劳,他心想,她的热情像药膏抹在他心中被撕开的旧伤上。现在他知道那个伤口始终不曾愈合。

  身旁的她突然坐起来,眨了眨眼睛,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然后她的目光清澈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一定很爱她。」她低声说。

  「我喜欢她,我觉得对她有责任。我们是情人,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爱,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但我确实知道她对我很重要。」

  「对。」她说。

  他直视她的眼睛,努力思索合适的字眼来解释。「凯玲和我之间的感情,已经在她死后的这五年里逐渐消失。我没有对她念念不忘。我忘不了的是,辜负她的事实和替她报仇的誓言。我能为她做的只剩下这件事了。」

  玫琳幽幽一笑。「我了解。你为复仇而活,如今为了帮我而危害到你的复仇。对不起,亚特。」

  「玫琳──」

  「天啊!看看都几点了。」她急忙寻找睡袍的腰带。「我得回我的卧室去,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没有我的准许,没有人会进入这个房间。」

  「打扫房间的女仆或许会,」她下床系好腰带。「那样会很令我们两个难堪。」

  「玫琳,我们必须谈一谈。」

  「我知道。也许早餐后吧!」她退后一步,撞到梳妆台。

  她伸出一只手使自己站稳。他看到她的手指擦过他在欧查理的外套上发现的信笺,她瞥向它。

  「妳不妨看看。」他缓缓在床沿坐起。

  她看他一眼。「信是给你的。」

  「凶手留下来的。」

  惶恐不安再度在她眼中出现。「凶手写信给你?」

  「警告我别管这件事。」他站起来走向梳妆台,拿起沾满血迹的信笺,一言不发地打开来递给她。

  她迅速浏览内容,他很清楚她何时看到最后一行。

  「顺道一提,烦请代我问候我的妻子。」她颤声念道。她抬起头,眼中充满恐惧。「天啊!是真的,伦伟还活着。」

  「不!」他夺走信笺,把她拉进怀里。「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但他提到我。」她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惊恐。「代我问候我的妻子。」

  「玫琳,妳想想。这更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我们相信他还活着。」亚特说。

  「但是为什么?」

  「因为那符合他的目的。」

  「这全部都说不通。」她伸手按住太阳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知道,但我保证我们会查明真相。」

  她摇一下头。决心像黑色斗篷罩住她。「我十分后悔把你卷进这件事情里来,我和蓓妮今天就搬出去。」

  他耸起眉毛。「我相信妳不会逼我派警卫阻止妳们两个离开,那样会非常不方便。」

  「这件事快要失控了,亚特。这封信是警告。天知道他下次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怀疑他会在短时间内,杀害上流社会的另外两位绅士。」

  「但他已经杀了他们之中的一个。」

  「欧查理是容易下手的目标,因为他没有关心他死活的家人。凭他的名声,没有人会惊讶他在从赌场回家的途中,遭强盗杀害。但谋杀葛南索和费克文的风险就大多了,我相信我们的神秘歹徒不会那么笨。」

  「但欧查理的尸体在『梦幻阁乐园』里被发现,那一定会把你卷入丑闻之中。」

  「不会的。」亚特平静地说。「欧查理的尸体终于被发现时,会漂在泰晤士河的水面上。飒奇和我一个小时前,把这件事处理好了。」

  「原来如此。」她思索片刻后,轻皱眉头。「但那并没有解决我们的问题。歹徙显然知道你和『梦幻阁乐园』的关系,所以他才会把尸体留在那里让你去发现。他还知道你的复仇计划,他会给你带来极大的祸害。」

  「果真如此,我自有办法应付。」

  「但是,亚特──」

  他握住她的肩膀。「听我说,玫琳。无论如何,妳我已经同在一艘船上了,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想要下船都来不及了。」

  她凝视他几秒,然后一言不发地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薄雾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在窗外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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