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洛阳往长安的船上,冯邢琰这样告诉她。
她问了他--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他看着她说因为他要她在这里。
司马蒹葭出神凝望着河面,一直想着他说的话,她应该问清楚的;不过,恶鬼死了,她还活着;她为什幺在这里?她该在哪里?都有时间慢慢去思考。
察觉他来了,她回过头,皱眉思忖:为何只要他一踏进屋里,她立刻就知觉到?因为她变得太过依赖人?
「起风了,把窗子关起来。」冯邢琰吩咐仆人,将她抱离窗台。
她习以为常地伸手环住他的颈项,将头倚在他胸前,让他带着她到寝室去。
「跟我说话。」他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震动。
「说什么?」
「都行。」他小心地放下她,避免触痛她受伤的腿。
她想告诉他,她在昏迷未醒期间所发生的奇异经历,却知道他不会相信的。
尽管是那么令人无法相信的奇异世界,但她就是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存在着;她在那里交了一个好朋友,她知道黎璃会过得很好,她有父母陪着她。
而她,只有山口己一个,她不山口觉地叹息--冯邢瑛身体一僵,恶声说:「别叹气!」
有件事,她」直逃避不去面对,她闭上眼,鼓起勇气问:「告诉我……呼嗤呼嗤……」她没办法把话说完。
他说不出骗人的话:「它死了二郦她没哭,」动也不动地看着某处,用尽全身力气压抑尖锐的伤痛--「看着我。」他命令,不喜欢她平静的反应。
她应声抬头「说话。」
「说什么?」她抽离情绪,平稳地问。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仔细读着她的表情。
她说:「没有,什么也没有二是她害死呼嗤呼嗤的!
「哭出来吧--」他突然将她的脸按在白日己胸前。
「我不会哭!」她挣开,大声说,因为她没有资格哭泣,她活该孤单一个人,她害死了呼嗤呼嗤!
「你可以怪我。」他望着她。
「跟你无关。」她瞪他,心好痛。
他彷佛能明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许她逃避地望进她悲伤的眼底,一个字一个字强调地告诉她:「也不是你的错。」
「你--」
他的眼神变了,没有讥诮讽刺的傲慢,温暖取代了冰冷,从她醒来睁开眼,等待她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的声音颤抖,水气弥漫眼眶--「我会一直这样看着你。」他僵着脸,毫不合作地说。
「我讨厌你……」他的模样变得模糊,因为泪水遮掩了她的视线。她被呵护的纳入温暖厚实的怀抱中--「我……害……死了……它……」她哽咽不成声,责怪自己。
「不是你。」他的声音因她而绷紧。
「是……我……」
他放弃跟她争辩,牢牢拥住她,承接她的悲伤--良久之后,他衣襟湿了一片,怀里的人双眼红肿如桃,不断吸气哽咽。
司马蒹葭仰起湿润泛红的脸蛋,令人心疼的威寞眼眸不解地凝望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带着我离开扬州?」
冯邢琰不自在地避开她疑惑的双眸,别有深意说:「我是个商人,不做无谓的投资。」
「我能给你什么?」她迷惑万分。
「我已经得到报酬了。」冯邢琰看着她,笑了。
当她醒来时,他已经得到了最佳的报酬,胜过千两、万两黄金的无价报酬。
冯邢琰的宅院,位于长安中心地区,皇城正前方的光禄坊,左右附近都是王爷、将军的府邸。
他抱着司马蒹葭一下马车,就看到一排碍眼的人,全是附近的皇亲国戚。
司马蒹葭觉得他们个个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疑惑地看着冯邢琰,问:「他们是--」
「他们都是来还债的。」冯邢琰拧眉,毫不留情地说。
一阵尴尬的干咳声,其中一人说:「听说你带了女人回来,我们特地来看看--」
「冯总管,跟他们一人收一万两。」
抽气声四起,「还以为你转性了,不爱银两爱女人了,想不到还是开口闭口就是钱。」
「你们再不走,再收一万两。」
瞬间,人走了一大半,剩下两个人,一位是太子,一位是楚王。
「别瞪我,我付钱。」楚王嘻皮笑脸,当真拿出一万两银票。
「你别急。」冯邢琰横他一眼。「冲着你写的那封病情危急家书,我会好好优待你的。」
汉王表情僵凝,呃……呃了半天,向老大求助太子微笑。
「四弟只是--」
「别替他求情。」冯邢琰制止,「你们先等会儿,我马上来。」
听得一头雾水的司马蒹葭没机会弄懂他们在说些什幺,就被冯邢琰带走--「你做的生意很大?」她好奇问。
「还好。」
「嗯?怎么那么多人欠你债?」
「他们爱乱花钱。」
「喔。」司马蒹葭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楼阁吸引--冯邢琰抱着她跨进自成一格的庭院说:「以后你就住这儿。」
「主子!」体型壮硕、塌鼻润嘴黑肤的女昆仑奴,领着两名女仆迎出来。
「这是珠宝。」
「金宝、银宝的妹妹。」司马蒹葭笑着猜测。
冯邢琰被她愉快的表情感染,微笑说:「没错。」
「小姐。」珠宝大动作的欠身问安,指着背后的女仆说:「她们一个叫珍珠,一个叫玛瑙。」
司马蒹葭抿嘴,眼带调侃地打趣冯邢琰:「怎幺你家的人都是金银珠宝的?」
「小姐不知道吗?」珠宝宝里宝气地问,「我们家主子最爱的是钱。」
「哦?」她狐疑地看向冯邢琰。
冯邢琰尴尬地咳了一声,绷紧的脸似乎红了,他斥喝珠宝:「你服侍好小姐就好,没事别多嘴!」
「好!」珠宝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斥责了,满脸笑容,惹得司马蒹葭不由笑出声。
冯邢琰看她开心,心里头一阵舒爽。
「喔,对喽,主子送给小姐的狗!」珠宝大力拍击自己的额头,像驱赶鸭子似地张开两手,指使珍珠、玛瑙说,「去去去!去把小狗牵过来。」
司马蒹葭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珍珠、玛瑙抱来一只刚满月的、不到巴掌大的黑毛金丝犬,小小头颅上结着红色丝线。
司马蒹葭突然落下泪,珠宝发现了大叫一声:「哎哟!小姐不喜欢,主子笨,送错礼物了!」
「你闭嘴!」冯邢琰恼火自己错估情形,以为送她金丝犬能弥补失去呼嗤呼嗤的痛苦。
「不是。」司马蒹葭抹去泪痕,主动抱过小狗仔说:「我没不喜欢,只是太开心了。」
她噙泪的细眸瞅着地,一切尽在不言中。
丹药的气味弥漫整个皇宫内苑--「咳、咳、咳!」
躺在龙床上的老人弯身痛苦地咳着,太监紧张地拍打背部顺气。
老人止住了咳,苍老脸上出现狂喜的表情,伸出颤抖的手说:「快,拿出来给朕看看!」
「皇上,您别激动!」太监扶住老人颤抖的身躯。
冯邢琰皱眉取出挂轴,打开,让躺在床上的皇上能看清楚挂轴上的字。
皇上两眼瞪直,出神地望着挂轴上梦寐以求的真迹,喃喃道:「终于到朕手上了,终于到朕手上了。」
皇上示意太监将书法挂轴挂在正对龙床的壁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挂轴说:「你要朕赏你什么都行。」
没听到回复,皇上移回视线。
因为这幅书法,让他遇上了她,就半价优待吧--「五十万两。」
「好,」皇上收口,不满地说:「你这是想搬空朕的国库。」
「不给?那东西我带走--」
「好,朕付你五十万两。」皇上无奈喷气,「你得帮朕记住这件事,朕要将这幅字带走,你得盯牢他们朕死后,要这幅字陪葬。」
「你别再吃那些丹药,身体自然会康健起来。」冯行琰没好气地说。
皇上瞪眼!「你不懂,朕的身体就是靠这些丹药才能撑到现在。」
「哼!」冯邢琰老实不客气地表达他的看法。
「你这是什么态度?朕就算不是一国之君,好歹也是你父亲。」
「我可不姓李。」
「好!」皇上气愤得说不出话。
「皇上,喝口水。」太监又是一阵紧张。
「有一天,朕会被你气死!」
「是你要我来的。」言下之意,是自己找死。
皇上深吸一口气,忍住不动气,「朕听说--你带了女人回来?」
「谁说的?」冯行琰寒着脸。
「你带她来给朕看看。」
「做什么?」
「一个临死的父亲想看看儿子的女人还要理由?」皇上拉高声音。
「你说话中气十足,再等等吧。」
「你一定要朕死给你看才甘心吗?」
又以死相逼!冯邢琰心情不爽快,非得赚些银两弥补。「她不随便给人看。」
「一万两是吧?」皇上早就探听清楚。
「只看一万两,说话十万两。」他随心情漫天要价。
「朕倒要看看是什幺尊贵的女子值这么多银两!」
冯邢琰眯眼警告:「不许吓着了她。」
「哼,吓跑了,大不了赔你一个。」
「你赔不起。」
皇上不服气问:「多少?五十万两?!一百万两?」
冯邢琰斜睨一脸不服气的皇上,缓缓说了两个字「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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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邢瑛回府,找不到司马蒹葭,就知道又是珠宝背着她乱跑。
个性笃实孩子气的珠宝成了司马蒹葭的腿。
珠宝长得高大,力大无穷,她看司马蒹葭腿双未愈,无法自由走动,就叫司马蒹葭伏在她背上,带着她在毛子里到处逛。
冯邢琰担心司马蒹葭闷,就由着珠宝乱来,想说这样对她也好,白天玩得累些,晚上就会早点休息。
可,今日他有东西给她看,就耐不住心怪起珠宝了。等了半盏茶工夫,正要叫人去找,就听到珠宝的大嗓门。
他等不及她们进来,自己先迎出去--「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主子,你回来了。」珠宝一贯傻笑,没回答问题。
冯邢琰拿珠宝没办法,自她背上接下司马蒹葭。
「珠宝带我去东市买布。」司马蒹葭笑脸盈盈地伸手让他抱过。
他心急地往屋里走。「什么布?家里没有?」
司马蒹葭停顿一下才说:「我想帮迦陵频迦做件衣服。」
「迦陵频迦?」他扬高眉毛。
「是你送我的金丝犬。」司马蒹葭眉眼俱笑,「我决定把它取名为迦陵频迦。」
「你尽取些怪名。」冯邢琰有些眼红她提起狗儿时的热络表情。
「迦陵频迦是个好名。」司马蒹葭不服地嘟嘴说:「佛经理头报佳音的妙音鸟梵语就叫迦陵频迦。」
她认真的表情让他失笑。「好,随你怎幺叫都行。你要给它做衣服,怎么不叫人给你拿块布?」
「太多,小姐不会选。」珠宝插嘴说。
冯邢琰疑问挑眉,司马蒹葭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拜托珠宝帮我要布去。结果来了一堆人,她们拿着几十匹各式丝绸锦缎……还有很多我说不出名字的布料让我挑选。」她困扰皱眉,「我只是要给迦陵频迦做衣服,那些布料太贵重了。」
说到布料,冯邢琰打量司马蒹葭身上的穿著,「你应该替自己挑一些布料做衣服。」
「那些布料对我而言太贵重了。」司马蒹葭摇头。
她值得更好的。冯邢琰心里暗自记住替她裁衣这事,不忘叮咛说:「下次要出门,先跟我说一声;找个空我带你逛西市去,那里胡商多,稀奇古怪的什么都有。」
「我去过,我爹带我去过,还到胡人酒肆去坐了一下,我还记得有个胡姬弹琴跳舞。」
「你看过胡旋舞?」司马蒹葭摇头,冯邢琰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转回正题,冯邢琰故作神秘:「还有样东西,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
「什幺?」
「看了就知道。」
司马蒹葭坐着,期待地看着冯邢琰打开木箱--司马蒹葭惊奇地睁大眼,看着不同于以往她所见过的彩陶俑--色彩鲜艳、釉光晶亮,上釉方式潇洒写意。
冯邢琰说:「这叫三彩陶,你喜欢吧?」
「嗯!」司马蒹葭兴奋地点头。
冯邢琰神采飞扬,神秘地拿出另一个木盒。「这也是给你的,打开看看。」
司马蒹葭发出一声意外的惊呼,欣喜洋溢脸上--是一只活灵活现的三彩金丝犬!
司马蒹葭感动地看着他,半开心半埋怨:「你会害我今晚兴奋得睡不着。」
这是冯邢琰花高价特别订做的,向来他只知赚钱的乐趣,直到现在才在司马蒹葭身上体会到花钱的乐趣。
「你还想要什么?跟我说。」这种感觉真不错!
司马蒹葭想了想,思绪飘向遥远的一方,她问:「可以要一只狐狸吗?一只美丽的狐狸……」她要随身带着它。
「怎幺了?」方茗兰被女儿吓了一跳。
胡黎璃张着大眼、神魂未定,嘴唇嚅动说不出话,站在书房门口。
方茗兰急忙起身离开书桌,快步走向愣然站立的女儿。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这么冰--」
胡黎璃摇摇头。
「我以为……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吓了一跳。」
她累到睡着,乍然醒来,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恍然间她以为所有的一切是她作的梦。
蒹葭不见了,所有的事也都回到了原点。
方茗兰松了一口气,取笑道:「你都十六岁了,胆子还这么小,羞羞哦!」
还好不是梦!
胡黎璃松口气呵笑,挨着母亲撒娇汲取温暖。方茗兰揉揉女儿的发。「傻里傻气的,是不是念书念到呆了?」
学期开始了,胡黎璃转入附近的升学中学,以父亲为目标,希望能考上大学的考古学系。
「别笑我呆,我一定会考上的。」胡黎璃嘟嘴抗议。
「别只顾着念书,有时候也该跟朋友出去玩玩。」方茗兰关心地说。
「放心,我的朋友多得不得了。」胡黎璃刻意露出大大的笑容安抚母亲的心。
虽然他们绝口不提一个月前,她在挖掘现场发生的事,但是她知道他们一直担忧着,以为她是因为他们对她疏于关心,长期的精神压力下造成的失常。
她不再跟他们提起蒹葭。
在新的学校,她也有了新的朋友。
但是,在记忆的一个角落,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有个朋友,在唐朝。
她希望她过得跟自己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