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带他们上到二楼的书房。
在推开门的刹那,绕珍察觉到他的臂膀肌肉一僵,看来,不只是她,违纪宽都对这次的晤面感到紧张。
然后,她看到了,商界的传奇人物纪镇岩。
纪镇岩坐靠着皮椅,十指交叉搁在桌缘,那一丝不苟的冷硬表情,以及如刀剑般的瞿铄眼神,不须说话,便予人肃穆的威严;即使人就在眼前,纪镇岩仿佛是站在绝难亲近的高处,她触不得,而纪宽
绕珍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纪宽也碰不到,她想,连纪宽也碰不到他的父亲吧,否则他不会连平素用来掩饰自己的笑容都撤了下来,徒留空白的表情。
“嗯,就是她。”纪镇岩毫不客气。
“爸,她是舒绕珍。Vicky,我父亲。”纪宽淡淡地说。
纪镇岩瞟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表情极不悦。“很好啊,能让纪宽迫不及待要娶进门,连父母的意见都不管,你很好啊。”
绕珍当然听得出来这话有多么刺人,但此刻,她不能按往例来个反唇相稽,还得摆出最灿烂的笑脸。
“真对不起,爸。”绕珍深谙嘴要甜、腰要软的道理。“Sean不是故意违抗您的意思,是我怕您知道了会阻止我们来往,所以是我要Sean隐瞒的。”她故意深吸口气,顿了顿,低着声,却说得坚定。“我真的很爱Sean,太怕失去他了。”
说完,眸光睇向纪宽,柔柔地笑开,再重新转对纪镇岩,毫不畏惧地直视。
“那在媒体公开是谁的主意?纪宽,你的吗?”
“与Vicky无关,是我的主意。”纪宽直陈。
纪镇岩浓眉纠结,表情极不悦。“那么,二月十五日娱乐版头条的照片”
纪宽和舒绕珍都知道,那是出自情人节晚上他们在市府广场前的当众热吻,被媒体记者们票选为最火辣的演出,连主持人都无法制止的激情。
“那是气氛太好,所以”抿着唇,绕珍露了几分娇羞。
“别再作戏了,你真正爱的是皇霆集团吧。”老人语气轻蔑。
她不改笑意拳拳。“我爱的是Sean还是皇霆集团,在我们结婚前,您已经派大哥来试探我了,不是吗?七千万不是笔小数目。”
“但皇霆是一条更大的鱼。”纪镇岩冷笑。
“是,如果用价码来比,皇霆确实比七千万还值钱,我无法否认,但”绕珍微微蹙起了眉头,一脸认真地问:“难道您不相信Sean的眼光?”
因着这记轻问,纪镇岩沈下了脸,纪宽怦动了心。
活动的椅脚缓缓转过,纪镇岩索性背向他们,干硬着嗓说:“他还太年轻。”
纪宽扯了扯嘴角。父亲就是这样,永远认定他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于是什么都想操控,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还有他的心思、决定,以及未来。
“爸,我们结婚不是在扮家家酒。”纪宽淡淡地说。
“请您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是Sean最正确的选择。”绕珍接下去说。“与您相比,Sean是很年轻没错,阅历更没有您来得丰富,可不代表他就没有判断的能力。我会努力的,至少,在我们的婚姻里,我会努力来证明Sean的眼光。”
我会努力的,至少,在我们的婚姻里,我会努力来证明Sean的眼光她的话,怎么可以这么暖?明明只是作戏,为什么会有股温热的柔绪在他胸怀中回荡不去,让他想笑又想掉泪?
明明,就只是作戏而已啊。他不解。
不自觉地低下视线,此刻,镂在纪宽眸底的,没有其他人,只有她。
只有舒绕珍。
“你怎么了?怪怪的。”一走出书房,舒绕珍就忍不住开口问他;当然,她是用很低很低的音量说的。
“怪怪的?”纪宽挑眉,微偏着头,瞅她。
“是啊,笑得很怪。”绕珍频频点头。“原因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怪。”
如今,在他唇际眸底的笑,似乎掺了酸又杂了些喜,总之,不是她惯看的那种“官方笑容”。
纪宽略过她的问题,低首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的眼光果然很正确,你的表现可圈可点,简直没半点可以挑剔。”抚上她的秀肩。“Vicky,你没去当演员真是太埋没天分了。”
“是这样么?可是,据我看,你父亲并不容易被说服。”微微一缩,舒绕珍不经意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还没相信,但也没有识破,这就是初步成功。”更何况,连纪竟自己都差点被说服了
绕珍淡淡地扯动唇角,道出了她的观察。“你父亲他很不放心你?”
“他总是想要操控一切。”纪宽敛了扬起的唇角。
“而你,就是那个叛逆的小孩。”
纪宽倏地停下步伐,把视线定在她身上,仿佛当她是什么稀有动物般,极其认真地研究着。
他的注视如火焰,舒绕珍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我说错了吗?”
纪宽长吐了口气,露出微笑。“没有,你没有说错。”
话才落下,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向她,飞快在她唇上轻啄了下,然后牵缠住她的指,继续往大厅的方向走。
他的动作太快,在这短短数秒间,她就像个傀儡娃娃,除了傻愣愣地接受他的突击、依随他的举措外,完全来不及反应。直到自主权回到自己手中,舒绕珍才霍地发现,胸口因着紧张而窒闷,心跳也因着震颤而慌乱。
原本的纪宽,深沈得令人难以猜测;现在的纪宽,与平素不同,她仍然觉得摸不透,却让她打从心底觉得危险,他的眼神、表情,乃至每一丝呼息,都散发出强烈的魅力,那是足以教人甘心飞扑的火焰哪。
她暗暗咬了唇瓣一下,祈祷纪宽没发现她的异样。
没发现,有那么一刹,她动心了。
一楼大厅,衣香鬓影,毫无疑问是场上流阶层的小型宴会。
“纪老难得回国,一回国果然排场不小。”
接话的人伸手比了比四周。“可不是么!我看这全新的布置又花了不少钱吧,还有这些餐点、红酒啧,可怕的阔气!”
“这些听说都是由他儿子一手包办的。”
“前阵子结婚的那个?他结婚的消息还挺大的呢。那新娘的出身背景很普通,报社记者还替她安了个‘现代凤凰女’的封号。”
厅里耳语不断,却鲜少有符合实情的——
他轻轻淡笑。“今晚这场宴会与我无关,全部是Ray安排的。”
“Ray?”
“雷韧。”纪宽依旧笑着,眸底却有黯影浮掠而过。“他才是得到我父亲信任的人。”
舒绕珍察觉到他一闪即逝的情绪,却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干预的立场,翻了个白眼,佯作无力地夸张叹了口气,转开话题。“别说了,我这边更好笑,什么‘现代凤凰女’,我觉得‘大汉拜金女’或‘大唐要钱女’还比较实在。”
她自顾自的低哝,让纪宽不觉莞尔。“你就当他们是在称赞我像李察吉尔,富有、潇洒、英俊、迷人。”
“嗯哼,而且狡猾、虚伪、奢侈、阴险。”舒绕珍瞟他一眼,继续道。“还要不要我再替你补充?”嗟,这男人!!
“我的评价这么差?”
“这样算还好了,至少,我没说你卑鄙、无耻、下流、没智商。”
叽哩咕噜一串话,她讲得脸不红、气不喘,顺溜得很。纪宽不禁笑叹。“我的眼光是正确的,Vicky,跟你在一起,绝对不会无聊。”
“好说,跟你在一起,绝对不会缺钱。这点实在太重要了。”他的话,教她心头莫名烘热,她的嘴皮子却是半点不放松。
她在提醒他,更在提醒自己,界线要清楚——
他和她的婚姻,从某个角度来看,无疑也是Just Business!
纪宽握着她的手突然收紧了。“我好像看到一个老朋友,咱们过去看看?”
“嗯,好。”
她跟着纪宽走向大厅另一侧。在那儿的吧台前头,正站了两个人谈笑,一男一女,而纪宽要找的老朋友是?
“棠?你是棠茉齐?”
他要找的是那名女子。
那女子停下谈话,转向纪宽,表情并不惊异,只是挑眉笑了。“嗨,纪宽,好久不见。”
“棠,你认识纪宽?”旁边那位男子倒是抽了口气,一脸不可思议。
目光仍停在纪宽的眼底,棠茉齐轻启丹唇。“认识,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接着,她将视线移对上绕珍的掂量。“你是Vicky舒吧?!我知道你,你原来在缪思艺术中心,经纪石版画的买卖很有一套。”
“噢?棠小姐怎么这么了解我?”眼眸微眯,绕珍笑得特别甜柔。“不过,我现在已经辞职了。”
“该不是纪宽有大男人主义,不让你出去工作吧?”茉齐笑睨了纪宽一眼。
“这个呀”话到嘴边,绕珍顿住,手指在纪宽胸膛一点。“你问他喽!”
“不是大男人,是舍不得。”纪宽顺势将她另只手也纳在掌中。“既然Vicky不在意有没有那份工作,那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茉齐当场一愕,旋即又笑开。“你们夫妻感情真好,真教人羡慕。”
“谢谢。”纪宽朝她点了个头。“棠,难道你还没结婚吗?”
微微偏头,茉齐似在思索,忽地,她绽开笑,逸了喟叹。“跟你分手以后,我一直找不到喜欢的人。现在最爱的大概是工作吧。”
她这句话,让纪宽和舒绕珍的表情同时僵住了。
情况如此,美丽的祸首反而笑得益发灿烂。“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对纪宽还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我觉得单身生活更适合我,所以一直没有积极找对象。”她向纪宽伸出手。“纪总,我是峻扬科技业务部经理,棠茉齐。”
“峻扬?!”纪宽不免惊讶。几天前,皇霆集团才出资并购了这家公司
“没错,峻扬。”见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舒绕珍的,茉齐索性主动将手覆上他们俩的交握。“未来请多指教了,老板!”
第一,棠茉齐是个美丽的女人。
第二,棠茉齐曾经跟纪宽交往了三年。
第三,棠茉齐现在单身。
第四,棠茉齐之后将有不少机会和纪宽接触。
第五,最重要的,纪宽现在并没有喜欢的对象。
离开那场交际意味十足浓厚的洗尘宴,才回到住处,绕珍立刻放了一缸子热水,好好泡个澡,以放松一下紧绷了整晚的神经和肌肉,顺便,理理头绪。
蒸气氤氲里,她掐指数算目前的状况。虽然,洗尘宴里和棠茉齐的对话时间并不长,但却是她印象最清楚的。
即使棠茉齐口口声声说自己比较适合单身生活,不过,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认为棠茉齐对纪宽没那么简单。
“故事的结局,会不会是我包袱收一收,拿了大笔的赡养费,离开纪家,成全一对失散多年的苦命鸳鸯?”她自问。
她自嘲答道:“结局挺蠢的,但”声音蓦地低了下来。“似乎很有可能啊。”
似乎很有可能啊——她的目光落在折入掌心的五指上,按理性来判断,得到那个结果的机率实在不小。
舒绕珍长长吁了口气,没来由地,情绪像是丢进了池塘的石子,咚地一声,就直直往下沈,往下沈。
后脑勺枕靠着浴盆,她缓缓地合了眼,任由腾起的热湿水气暖着周围的空气。
一个人,还是可以很舒服、很舒服地享受生活,不需要陪伴。
不需要陪伴,就可以。
几个海外工厂的业务报告摆在眼前,怪的是,纪宽就是看不下去。或许,也没那么不可思议,毕竟,今晚去参加洗尘宴已经出现太多惊奇了。
这么多年来,纪宽从没想过会再见到棠茉齐,那个名字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出现在他的思绪里了。
然而,更教他按捺不住浮动心情的,却是她,舒绕珍。
他早知道,签定的那纸结婚证书不是永结同心的爱情誓言,而是合作互信的工作契约。纪宽更清楚,她面对父亲时的模样,完全是按他撰写的剧本要求,但——
在自由发挥的台词部分,她怎么能表现得如此铿锵有力,一字一字全敲进他的心底。长久以来,他和外界之间像是隔了一片坚实的玻璃,他不出去,也没人进得来;真实的纪宽站在这头!冷淡地瞅着那头世界里的忙、盲、茫,还有自己在那里如何用温和微笑包装,并且持续不断地周旋着
而今晚,她的那句“我会努力的”却让真实的纪宽生平第一次受到了撼动。
活了将近三十年,在这世界里,从来都是他要努力再努力,好满足其他人的期待,从来没有人愿意为他甘心付出努力,就为纪宽这个人,不为其他。
从来没有人,只除了在他父亲面前演戏的舒绕珍。
纪宽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决定为自己煮杯咖啡,好温暖现下的荒凉——
一离开房间,他就觉得奇怪,客厅没开灯,而且全然无声。现在刚过十一点,照理来说,这个时间,舒绕珍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她某出新上档的日剧呀。
转头瞧了瞧她的房间,门开着,不像已经就寝的样子。
纪宽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主动过去关心一下。
“Vicky?”进去前,他还是先敲了敲门板。
没人回应。
她房里的床头灯亮着,床上只有她最宝贝的绒毛熊JoJo。最后,他在浴室外找到她的拖鞋。
原来是在洗澡。纪宽敲敲浴室的门,好心提醒。“Vicky,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你的日剧已经开始喽。”
浴室里,久久没有动静,情况似乎不大妙。
纪宽的表情沈肃下来,用力敲门。“Vicky,你还好吗?没事就出个声吧。”
还是死寂一片。
当机立断,纪宽立刻开始破门行动,连续冲撞了十来下,终于,“啪”地一声,浴室的门让他撞了开来。
当纪宽快步抢进之后,浴盆里的美女坐直了身,正皱着眉头揉眼睛。
“Vicky,你刚怎么不出声?”他的肩膀现在还泛着疼痛咧。
猛然听到不该出现的声音,舒绕珍的反射动作就是拿毛巾往自己的裸身遮去。“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她瞪大了眼。
“你人在里面,我能看到的部分跟你穿晚礼服时差不多,你别那么紧张。”她难得手忙脚乱,纪宽忍不住调侃了句。“我刚在门外喊了你几次,你都没回应,我怕你在里面发生什么危险,所以只好闯进来了。”
“呃,我”绕珍表情尴尬。“我好像不小心睡着了。”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喔,那还好我叫醒你了,要不然这样睡下去,隔天起来一定感冒。”
“谢谢。”绕珍丢了个娇滴滴的笑容。“不过,如果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并且顺手把门带上,我会更感激你。”
“这有什么问题?”纪宽微笑,温和而无害。“不过,你别又睡着喽!”
“谢谢你的好意,尽管放心吧。”面对他的揶揄,绕珍摆出咬牙切齿的模样。
纪宽退出浴室,临关门前,还不忘回头放了支冷箭。“对了,Vicky,刚刚忘了跟你说,你的日剧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啊——”果然,他这箭射得神准无比,浴室里的美女立即发出了哀嚎。
相较于已经抵达安全地界、百无禁忌大笑出声的纪宽,舒绕珍的遭遇真是悲惨到家了!
“你的做法根本不可能成功!我在这行几十年了,难道我的判断会错吗?”
即使面对父执辈的元老干部们悍然指责,纪宽仍扬着唇、露着笑。“如果我们都用过去习惯的方式来运作,那么,皇霆的命运只会有一条路,那就是逐年衰退,最终被淘汰。”
“你这是拿整个集团开玩笑!”其中一位老干部见纪宽不改初衷,愤而起身。“你父亲找你来当总经理,不是要败掉皇霆的。”
旁边有人企图打圆场。“老徐,你不要冲动,无论如何,纪宽可是总经理啊,凡事好商量。”
“总经理又怎么样?”姓徐的这位,显然是完全光火了,不顾纪宽还在当场就劈哩啪啦什么话都倾了出来。“要不是当年我们没日没夜地工作,现在皇霆会有现在这样的成绩吗?这样吧,我看我们直接打电话问纪老,看他怎么说。”
对方的态度越强硬,纪宽的笑容越温和。
“就是因为过去各位叔叔、伯伯们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所以我们都希望皇霆越走越好。并不是说过去的经验是错误的,而是面对不同的时代,我们必须有新的做法。过去的经验是皇霆最丰厚的资本,目前也只有皇霆具有从事全新尝试的优势,没有其他同业能与我们竞争,因此我们更要擅用这些资本,尽量拉开差距,不趁现在,将来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时机。”
左一句我们,右一句我们,纪宽的娓娓陈述虽然无法说服所有的元老干部,但至少得到了部分人士的认同。
他很清楚,这些类似顾命大臣的元老干部们,多少都有倚老卖老的心态,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若要改变惯例,必得动之以情,有人先接受了,透过他们几位私下进行讨论,才有可能渐次教所有人都接受他的提议。
果然,现在有人替他说话了!
“老徐,总经理说得也没错,你先坐下啦。你唷,年纪都一大把了,火气不要那么旺嘛!”
“就是呀,先听听细节,再作决定也不迟啊。”
纪宽轻轻点了个头,表示礼貌的谢意。“事实上,我并没有打算马上就全面采行这样的办法,我知道所有的尝试都有风险。”他笑笑,昂起下巴。“我想先从刚刚购并来的峻扬科技着手。”
这些元老干部们之所以会反对,说到底,还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利益会受损,如果是用其他的资源来进行改组,否决的声浪就会小很多——这些,纪宽心下明了。
“我觉得总经理这样的做法很好哎。”
“唔,如果是这样应该可行吧。”有人改变主意了。“老徐,你说呢?”
被同僚点名问了,他不得不粗着声气回答。“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试试看吧。”
“谢谢各位。”纪宽站起身,含笑的视线逐一扫过他们。
一场会议结束,纪宽获得了暂时的成功。当然,为此,他也付出了代价,那就是疲惫,深深的疲惫。
回到办公室,他枕着真皮椅背,闭眼休息。没过两分钟,内线电话响起。
他揉揉眉心,接起电话。
“总经理,你的饭盒送来了。”是秘书。
“我没有叫外卖。”
纪宽正觉得奇怪,电话那头换了个声音。“Sean,是我。”
这声音,他熟得很,是舒绕珍。但,真会是她吗?
“Hello?I am Vicky. May l come in?”她以为他没认出来,所以报了名字。
这次,纪宽没忘了回应。“Well come, my dear Vicky.”
不知怎地,原本的疲惫仿佛突然消失踪影,在那瞬间,仿佛时序从冬天一脚踏入初春、含苞花朵立时绽放的神奇,纪宽打从心底暖暖地笑开了。
“是我,没想到吧?”绕珍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提袋。
今天的她,脂粉未施,长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鹅黄色的套头毛衣搭配米白棉质长裤,没有裙装时的妩媚,却别有潇洒自在的味道。
“怎么会来?”纪宽领她到旁边的小型会客室。
“芳姊今天搬家,我过去帮忙。他们的新家离这儿不远,我看中午快到了,临时起意,干脆买饭盒过来。唔,你应该还没吃吧?”
他睨她一眼。“现在才问,不嫌晚哪?”
“你吃过了?还是,你中午有饭局?”
“我还没吃,中午也没有饭局。”纪宽为她倒了杯水。“不过,这是今天,往后就不一定了。”
“唔,果然是来得勤,不如来得巧。”她从提袋里拿出饭盒和免洗餐具。
他接过食物,一边补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来之前,最好先打个电话确定,免得害你白跑。”
以后?纪宽说以后?绕珍心里微动,外表还是镇定如常。“烧鸡饭,可以吗?总经理会不会觉得吃得太寒酸了?”她故意喊他“总经理”。
“唔我喜欢烧鸡饭。”打开饭盒,对她摆了个极满足的笑容,纪宽摸摸下腹。“说来奇怪,Vicky,怎么我觉得今天特别饿?!”
“特别饿?那还说什么,快吃啊!”舒绕珍忍不住噗哧地笑了。纪宽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甜言蜜语哪情人间的那种,会令人晕醉的那种。
过半晌,见她两眼直盯着他看,没动作,纪宽于是问了:“你不吃吗?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吃相吧?”
“呿,你的吃相有什么好看的?!”她轻啐,双颊隐隐泛起红潮,然后大声做出宣告。“刚刚是我还不饿,现在饿了,所以我也要开动了!”
就这样,在会客室里,他们一人霸占一个位置,一人霸占一个饭盒。
空间里不仅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偶尔夹杂的交谈笑语,也教平时冷硬的工作地点难得地添了暖温。
饭后,纪宽请秘书冲了两杯咖啡送进来。
“咖啡挺不错的咧。”舒绕珍啜了口香浓的咖啡,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当总经理就有这种Room service的好处。以前,在缪思都是我们这些小员工负责冲咖啡给老板或客户。”提到他的秘书,她忍不住要称赞。“我刚要进来时,你那秘书还拦下我东问西问的,很尽责。”
“你不觉得生气?她居然没认出老板娘,如此有眼不识泰山?”就着一般人可能会有的反应,纪宽笑问。
“生气?当然不会了,那是她应该要做好的工作嘛!”舒绕珍说得理所当然。“要是每个来找你的人都可以长驱直入,你还有什么安全可言。”眼波流转,她忽地掩嘴偷偷地笑了。“是不是来找你一起吃中餐的女人多得记不清,所以特别叮嘱秘书要盘问清楚,免得见面时露了马脚?”
他知道她在开玩笑,瞅着她,使坏反问:“我是那种人吗,老婆?”
老婆?他第一次这么喊她,她听得不大习惯,却又觉得新鲜。觑了纪宽一眼,舒绕珍挑眉回道:“是不是,一切凭良心喽。”
纪宽没多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亲昵的动作似要教她放心。“下午呢?你有要做什么吗?”
“我跟芳姊约两点,要一起去逛IKEA,顺便逛逛百货公司吧。”很悠闲的、贵族般的日子,这是她多年来渴望的生活方式哪。
“唉”纪宽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还要在这里做苦工,下午要听两个部门的简报,还有三个下游厂商要来谈合作方案。”
“你有赚钱的本领,我有花钱的天分,这样不是刚刚好吗?”嘿嘿两声,她的双眸笑得眯了起来。“你就好好发展你的长才,我会在我的这片天空努力的。”
“Vicky,你这句话听起来很讨打。”
“你不会的,因为总经理的形象很重要。总经理怎么可以使用暴力呢?”她有恃无恐,所以笑得深甜。
绕过茶几,纪宽像一堵墙似地站在她面前。
“我向来爱好和平,不打人,只打啵儿。”笑容犹在,但与平时显然不同,此刻的他,笑得太野、太不羁。
“可是,Sean,聪明人不会这么做的。”绕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戏谵中有几分认真。“现在没有观众,我们不必做白工。”
“因为这是玩火吗?”纪宽沈声问,并将她拉站起来。
“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这是玩火。”迎向他的目光,她敛起了笑意。
“可是,现在,我只想当个笨蛋。”一手环扣住她的腰,纪宽倾下长身向她。
“不是笨蛋,我看,你想当的应该是禽兽吧。”绕珍想调侃他,自己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虚弱,因为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美女与野兽吗?”纪宽笑了。
灼热的气息拂上她的脸,他的俊容仅在咫尺,害她视线失了焦,字句来不及说出口便在喉间阵亡。
于是他自己回答。“没关系,我接受。”
最后一字才落下,纪宽贴在她后腰的手微微使了力,将她推向他,唇与唇不再有隙隙,两副形躯如同藤蔓般亲密交缠,连空气也成了多余。
倘若这是玩火,那么,谁能全身而退?
纪宽和舒绕珍都是聪明人,却是谁也没有这个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