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乐萱小名乐乐,是个出生在音乐世家的女孩子。祖父母在退休之前,是高中的音乐老师,父亲纪易庭是乐团首席小提琴手,母亲林芳娟则是钢琴家,他们除了在大学任教外,还灌录了不少音乐CD,他们经年在各地举办巡回演奏,在国内算是非常知名的音乐家。
纪乐萱有一个弟弟纪孝谊,今年才六岁,就被誉为天才小提琴手,他有很高的天分,是音乐界难得一见的钻石。
在这样的家庭中,纪乐萱自然而然地被培育成音乐人。
她——二十岁,A大音乐系二年级学生,在师长眼中,她是个乖巧温顺的好学生,不太有主见,不太擅长交际,在团体中很少有意见,也很少去反驳别人的意法。
虽然,她美得让人激赏,但恬静安详的性情特质,为她掩去锋芒光彩,她不和人争妍斗艳、不和人特意竞争,安分地在班上扮演起没有声音的一分子。
好了,故事开始,该从哪里起头?嗯……我想,应该是从司机请假这段开始。
下了课,乐乐本来要直接回家的,可是一出校门,找不到平日熟悉的车影,才想起司机张伯请假。
少了平日被安排的生活程序,她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往常,她会被接回家,吃一碗程嫂做的点心,然后坐到钢琴前,练三个小时钢琴,接下来听音乐CD,找出自己弹奏技巧上的缺失。
最后,写写日记、看看书,过完一整日。她的生活中除了音乐,再没有其他,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玩树脂土了,玩树脂土会消弭她偶发的情绪低潮。
今天爸妈和小弟应邀到南部做一场演奏会,她回到家……又是一个人、一场寂寞。
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扬起手,想招部计程车返家,可是,莫名地,她放下手,略略迟疑,她的脚步自主了她的心念。
一步步走、一步步跨,脚带她走上公车、走下公车,走向繁华、走人人群。霓虹灯虽然俗丽,却光灿得让人心喜,在这儿,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声音,不停地鼓噪着她很少浮动的心。
橱窗里各式各样的衣服,都是时代尖端的流行,她没穿过,她的衣服全都是手工制洋装,端庄大方、样式简单的剪裁方式,就像她身上这套洋装,船领、及膝圆裙,腰间的银色腰带是她身上唯一的颜色,再没多余。
走在乐乐前面的女孩,剪了一头俏丽短发,穿着合身牛仔裤,手捧着一杯冰淇淋,走着吃着,有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乐乐把她幻想成自己,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那……根本不可能。
妈妈说——不管时代怎么变迁,女孩子就要像女孩子。
生平第一次冒险,她走得忘我,忽略天已黑、忽略时间已晚,也忽略肚子会饿。
随心走、随意逛,她的脚步随着人群移动,然后,不知怎地,她走到一家好大好大的酒店面前,无数的闪烁灯泡,奢华的富丽门面,几张女孩子的巨幅海报……乐乐不由得看痴了。
仔细审视海报上的女孩子,她们都很漂亮呢!浓眉大眼、唇带感性。
突然一双大手攀上她细瘦的肩头,暧昧的语气在耳边响起。
“小姐,你想进去兼差吗?我带你进去,里面的人我每个都熟得很!”
下意识地,她伸手推开身边男人。
有几分醉意的男人,居然被她推得连连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跤,幸而身后的两个同伙把他撑住,才没有摔出尴尬。
受惊吓,乐乐一返身,转头就要逃跑,不料那男子却不死心的再度扑上来,一个拉扯,抓住乐乐的手,害她手上的乐谱散开一地。
“放开我!”她使了力,可是这回却怎么都拉不回自己的手。
“放开你?你那么漂亮,放开岂不可惜?乖乖陪老子喝两杯……”男人淫笑两声,伸手就要触上她白皙粉嫩的颊边。
“是啊!小姐,请你乎我爱……”同伙的猥亵男人围上来,把乐乐挡在圈圈中间,不放她离去。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无聊的探险,她拼命想拨开凑上来的几只毛绒大手,越急越气,泪水决堤,串串湿水落得更快更猛。
“不要,你们放开我。”她哽咽了,从小到大,她何曾碰过这种事?她是连处理的能力都没有,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来。
“乖乖,别害怕,男人不是坏东西,保证你尝过上次,就会爱不释手。”
“我不要、不要,放开我啦!”
“你越反抗,弄得我的心越痒……这水的查某……”
他张口大笑,一口染了槟榔渍的血盆大口,凑上乐乐的脸,恶心的口臭,熏得她反胃。
一部黑色加长型汽车停在俱乐部门口,坐在后座的中年男子,淡淡一声:“居然在我店前闹事,太不给我面子。”
前座的男子立刻接腔:“干爹,我去处理。”
“处理好后,到办公室来找我,我要和你谈谈大陆投资的事情。”
“是!”答应过,他下车、一双颀长的脚刚踩稳,车子立刻开走。
钟阒沉着脸,缓缓走向正在拉扯的男女,几个提拨,三个男人全呈放射状姿势瘫倒在地。
突然间,双手被解套,乐乐仰头看着眼前的巨人。
他好高……一双浓得太过的粗眉,正微微皱起,如鬼斧雕刻出的深邃五官,镶嵌在俊朗的脸庞上,缺乏善意的嘴唇让她深深着迷。
天!他帅得太过,这种男人会让每个女人的心,都沉沦啊!
只消一眼,乐乐的心就不再单纯……好想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再不离去,好想就这样,一眨不眨看住他,再不移开眼神……
女孩投注在他身上的眼光,对钟阒来说并不陌生,他大可一个箭步离开,但是,他却让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留住,细细淡淡的柳眉,小巧的鼻子,红嫣得令人想咬上一口的菱唇,她全身上下的古典气息,不仅留住他的脚步,也牢牢留住他的眼光。她美得让人屏息!
他们就这样双双对看,忘记地上的男人,忘记下一步动作,傻傻地看着陌生的对方。
几个挣扎,地上的男人强站起身,不甘心地自身后攀住钟阒的肩膀,口齿不清的说:“少年七,你也想要玩?行啊!但是要懂得先来后到,等我们三个老大哥玩够了,自然会轮到你。”
钟阒冷冷地扫过肩上的手,手一翻,那人整个旋转了360度,直直摔到他面前。蹲下身,他缓慢而清晰地说:“先来先报到,要不要我在阎王面前帮你挂个号?”
“不、不用了!”见他露这手,其他两个人酒醒了大半,架着地上被摔得头昏眼花的男人,急急逃开。
该说声谢谢的,可是张口结舌,乐乐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只是受惊吓的心仍在害怕着,泪水忘记歇上一歇。
钟阒站起身,冷冷看过她一眼,转头往俱乐部方向走。
见他一步一步行远,乐乐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锁着他的背影,她在心中默默企盼——请回头看她一眼,一眼就好,让她再次牢记他的脸……
他的脚往前跨一步,她的心就冷却一分,然后他走入门内。
一扇门,一内一外分隔了他们的世界,切割了所有可能……
原来,他们的交集短暂得连回忆都不存……垂了眼,冷了心,沉重的失落感压在心头。
算了,人间事事可强求,唯缘分只能等待上天祝福……
他……居然转过身,走到门外,用她企盼的目光看住自己!
这目光……知道了、知道了,乐乐知道他们将要纠缠一生,再不离不弃;知道了,乐乐知道了,他们的命运已经得天祝福,已经成为“注定”。
扬起笑,泪仍然在奔流,不管人间眼光、不理世俗看法,她直直奔向他,投入他的怀抱,扣住。他的生命和她的生命紧扣成环,再不分离……
钟阒维持原来姿态,僵直站住,对女人的投怀送抱,他太有经验,只不过让一个光灿纯洁的天使拥在怀中,他有了一丝丝被救赎的解放。
如果她是天使,那他就是掌控地狱的恶魔,阴冷冰寒、集万恶于一身,他的身上甚至找不到一丝温度。
“为什么还不走?在等待下一群男人的骚扰?”他嘲讽天使的光和热。
”我……我迷路了……”她怯怜怜地仰头说。
天!他居然捡到一个迷路天使,看来他该嘲讽的人是自己。
看住他,她眼里有太多太多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泪还持续着,她止不住心酸……
她的狼狈落人他眼中、心底,他从没有过和一个天使并肩走路,但是天使迷了路,硬是撞进他心窝,撞出一种类似同情的情愫,而那陌生的感觉不断在他心中泛滥成灾。叹口气,他妥协。
“张开嘴巴。”他霸道地说。
“什么?”她张口想问,就让一颗甜滋滋的糖果占领味觉。
“不要再哭,难看!”他掏出手帕,在她脸颊胡乱抹上一通,抹出一片嫣红,然后走向前两步,帮她捡起散落一地的乐谱。
他没说话,一路往里走,乐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是……他挟持乐谱当人质,她怎能不快步跟上?
垂头,她在心间偷偷笑开,糖从口中甜人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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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面,乐乐的两颗眼珠子四下转动。
黑黑的墙、黑黑的桌椅、黑黑的沙发……他想模拟出一个地狱吗?那他还得在门口摆上两个牛头马面塑像才成。
窃窃笑着,她站起身,从窗外看去,暗黑笼罩了整片大地,不及霓虹灯耀眼的月亮,孤伶伶地斜挂天边。
很晚了吧!她从没这么晚还在外面逗留,幸好,爸妈都不在家,否则她可惨了。
吐吐舌头,她是误闯进奇境的爱丽丝。
送她进来后,他没说一句话便往外走,留下她一个人,没半声交代,可是,她并不心惊,安安静静的等、乖乖望住门板,等待下一个开启,他就会出现在门扇后面。
没有道理,他就是叫她心安也心平,知道他在附近,知道他没放开她,她就能安稳惬意。
门开了,她的微笑拉开,但迎面而来的不是他,是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
“你就是阒哥带进来的女人?”他走过来,不客气的打量她,眼中有轻慢鄙夷。
乐乐没让他吓住,因为,她知道“他”就在附近。点点头,一反平日的腼腆。“小弟弟,‘他’叫作阒哥吗?”
“不要喊我小弟弟。”他哼一声,把口中的口香糖嚼得滋滋作响。
“那……我该喊你什么?”她用一贯的温和口吻询问。
“既然你是阒哥的女人,就和阒哥一样,叫我小新好了。”
“小新弟弟你好,我叫纪乐萱,你可以喊我乐乐姐姐。”
又是弟弟?这女人还真是不死心!算了,看在她是阒哥的女人份上,就多包容她一些好啦,不然光看她那一脸圣母玛丽亚光辉,说不定兴致一来,给他上一堂人生哲理课。
“乐乐。”主动删去姐姐两个字,他也是有原则的。“说老实话,你什么时候认识阒哥的?”
“刚刚。”她翻看腕间手表。“一个半小时前。”这一看,她才发现,他已经失踪近九十分钟。
“一个半小时?那阒哥怎会容许你进他办公室?”他怪声叫喊起来。
“这话你是不是应该去问他?”进他的办公室要办手续吗?还是要登记证件之类,他的话她不懂。
“算了、算了,我不问你,反正你也不懂,阒哥要我宋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阒哥还要忙上一阵子,才会回来。”这个女人虽然有点怪,但看久了还算耐看,至少比起外面那群一天到晚想巴住阒哥不放的女人,好上一些。
“真的?”他心中仍挂着她!这讯息让她好快乐。“我好饿、好饿。”
这女人饿过几顿,怎一听到吃就高兴成这样?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你要吃什么?”他要重新评估起,她和房外那群女人的差别。
“都可以。”只要他“交代”的,她统统要。
“好吧!”小新讷讷地走出门外,一路上嘴里的嘟嚷声没停过。
十分钟后,一份简餐出现在她面前,她秀秀气气地舀起饭菜,一口一口吞,味道不顶好,可这是他的……关心呀!
这种吃饭速度叫作好饿好饿?亏他还好心,帮她装来这一大盘,看来剩下来那些,又让后街那群野狗赚到了,富家女不懂人间疾苦啦。
果不其然,吃不到四分之一,她擦擦嘴巴说:“我吃得好饱,谢谢你。”
“哦!不吃了?”他想端起盘子,收拾收拾,却让乐乐止下。
“别收走。”那是他的“在乎”啊,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在乎,可她满心珍惜。不吃,留着,看在眼里净是幸福,没想过看一盘食物,会看出幸福感。
“你还要再吃?”
“嗯!请你留下好吗?”这盘饭菜摆在面前,她就能温习起他的“在乎”。
“好,随你,我要出去工作了。”女人,麻烦动物。
“好,谢谢你,小新弟弟。”乐乐挥挥手。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看到她的感激。甩甩头、扭扭脖子,和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在一起久了,连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门关上,又是一室静默。
她伸个懒腰,拿起乐谱,手指在桌面上弹奏起来,脑海中浮现诙谐曲的音律,一遍一遍……
钟阒进门时,看见乐乐侧头熟睡,膝上的乐谱散落一地,她脸上还漾着甜甜笑容。她——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桌上那盘简餐已经凉过大半,吃那么少,难怪会瘦成那样,女人,丰腴些的好。他没多想,拿起筷子着口就食,几着落下,盘底见空。
揉揉发酸的脖子,刚和干爹谈完大陆新设酒楼的事情,就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小麻烦,没想到—入门,小麻烦睡熟,成了睡美人。
乐乐,小新是这样喊她的吧!她的穿着打扮、她的高雅气质,在在都显示出,她是个出生良好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怎会流连在欢场门口?
不关他的事,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过了今天,不会再有交集。
伸手推推她,钟阒将她自梦中唤醒。
眨眨眼睛,她看见了,微微一笑。“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久得管不住瞌睡虫。”这话似在埋怨,但她的神情中找不到生气。
“起来,我送你回去。”他不多话,冷冷看她。
但她不害怕,专注回视。
“嗯。”她站起身,收拾桌上的乐谱,目光接触到已经空了的碗盘……那,是他吃掉的吗?抬头,她在他嘴角搜寻油渍。
“快一点。”他面无表情,领头往外走去。
追着他的脚步,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她快步跟进。
决定了,不管明天、后天、明年、后年……她都会这个样子,一步一步紧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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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他的办公室,行经酒店欢场,几个妖娆女子围上来,贴住钟阒身体。
“阒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好久都不来找莉莉,害人家想死你了。”一个名叫莉莉的女孩子,端起一杯酒红液体靠上他,低胸礼服掩不住胸前春色,她执意勾引他的欲念。
嘈杂的音乐声,拥挤的人潮,让乐乐非常不适应,忽地,—个满身香水味的女人凑过来,挤开乐乐,投给她一个非善意的眼神。
“是啊、是啊,我们这些姐妹淘都想死你啦,尤其是莉莉姐,茶不思饭不想,看得我们都心疼极了。”
他嘴角扯扯,勉强凑出一个名之为笑的表情,左右手各拥一人,走向门前。“等我处理完事情,再打手机给你们。”
“我等你。”眼神一勾,手一倾,莉莉示威般地把整杯酒洒上乐乐的裙摆。
乐乐一怔,退开一步,懊恼地看看自己的裙子,随即摇头,心想算了,不过是不小心。她不小心闯进她的“地盘”,不小心跟随她的男人。看他们亲昵的动作,她心有些些涩味。
跟着他走向停车场,他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位,这期间他们没交谈过半句话,直到她坐上前座,他才看到她身上染过一大片酒红。
“我不小心撞上的。”她急急解释,不想让事情扩大。
他没回答,莉莉这种小伎俩,还欺不了他的眼,只不过,他不想再对她多施关注,今天的他已经大大反常,反常得连酒店里的女人都清楚到去整乐乐。
车行往前,安静的空间反应出她的局促。偏过头,她凝视他的侧面,每个视线相触,总会惹得她一阵心惊,她已经把他的容貌植人心问,再除不去。
“你很不喜欢笑?”她试着开口问。
“没有值得笑的事。”淡淡回过话,做出礼貌性交代。
“你的生活很忙碌、很辛苦吗?”这次他没回答,她鼓起勇气,继续说:“其实,偶尔停下来,看看云、听听音乐、闻闻花香,你会发现,生命是挺有意思的。”
“意思?”他嗤笑一声,单纯幼稚的大学生。
“那年,为了一次钢琴比赛,我卯足劲,一天坐在钢琴前面十六个小时,一首曲子反反复复练过上千次,却总是达不到母亲的要求。我印象好深刻,那个冬天好冷,手指敲在键盘上,一声一声,彷佛在下个敲击时,它们就要碎掉了。”抬起手,她看看自己的十指。
“我的每根指尖都是瘀血,一碰就痛得龇牙咧嘴,本想扎上纱布,可是扎了纱布,触键时掌握不到适当力道,反而弹得更差了。”
红灯,停下车,他转过眼,看着她沉浸在回忆中的表情,心里浮上一层朦胧怜惜。
“我耳朵里,不断响起老师和父母的话,他们说,这次比赛,全台湾的好手都会齐聚—堂,到时,远从美国来的音乐学院教授,将从我们这些人中,挑选值得栽培的人才,若能在这次脱颖而出,就等于往国际舞台跨出一大步。我的心紧绷,一次次弹着,耳朵里听不见曲子乐声,只听到爸妈和老师的叮咛声。”
咬住食指,她的心又荡到多年前。
他专注凝听,她恬淡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过往的伤痕,但他仍然为她心疼。
“比赛结果出炉,我果真失败,在记者眼中,我看到了同情,毕竟我有一对杰出优秀的音乐家父母,大家都看好我的,谁想得到……”她深吸口气,又继续下文。
“爸妈没有半句责备,但是我看到他们的惋惜,在现场,我没有哭,我为得到第一名的男孩拍手鼓掌,他们都说我好风度,谁知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死,很想挖个深洞把自己埋起来。
一回家,我抱着琴谱爬上顶楼,亲手把谱一页页撕碎,手一扬,把碎片撒向空中。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天分、我不是当音乐人的料,我甚至怀疑起,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否则优秀如他们,怎会有我这种平庸孩子?攀上阳台,几次想纵身一跳,总想着生命结束了,失败、耻辱、难堪,就会统统消失……”
咬住下唇,她并没有真正哭出来,但是,他看见她深吸着气,努力压缩那段“曾经”。
痛……还在吗?
钟阒再无法漠视她的伤心,无法伪装无动于衷,他停下车,揽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的头靠向自己胸前,安慰她生命中他来不及参与的过往。钟阒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果递给她。
“那时,要是有个人给我一颗糖,也许我就会打消自杀念头。”乐乐把糖握在掌心、贴在脸侧。这是他给的,她视若珍宝。
“后来呢?”脸颊贴上她的长发,嗅闻着她的体香,钟阒追问。
“后来我仰起头,看到风吹着云跑,没有既定目标、没有固定轨迹,它们追逐单纯的快乐。捂起耳朵,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那声音比起任何一个乐章,都要来得扣人心弦。
突然间,我想起我自己就是最美丽的乐章,我不好好珍惜自己,却汲汲追寻其他,是不是太蠢?然后,我下楼,打开琴盖,用另一番心情弹奏出比赛曲子。
信不信,我母亲说,她从来没听过,有人可以把那首曲子诠释得那么动人,连她自己也不行。”
“你成功了。”轻轻四个字,她和他心意相通。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定,虽然没有一个刻着第—名的奖杯为我增光。”
“身外物,没有那么重要的存在价值。”
又是一串敲进她心深处的字句,他的懂得、他的认同,开启了她的知觉,烘暖了她的全心。
“没错,身外物的价值再怎么重要,都重不过生命的本质,为了你珍贵的生命,你是不是该让自己开心快乐一点?”
靠在他胸前讲话,她的心稳稳落实,没有担心、没有害怕,更忘记不该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敞开心情。
她要他开心快乐?自从父母双亡后,再没人去照管他的心情。
祖父在时,他为接手总擎倾全力奋斗;祖父去世,他进育幼院,而后让干爹收养,这些年,他在腥风血雨中打滚。
为报答干爹的栽培恩惠,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帮干爹拓展事业,不管合法、非法,白道、黑道,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承认自己“不能”。
然而,他居然不得不在胸前的小女孩面前招认,他不会开心,也学不来快乐。
放开她,钟阒催起油门,不再答话。
他的态度是不是代表沟通终止?乐乐苦笑,这个男人太复杂,聪明的话该远远离开,寻个安全地方待着,可是……哪个女人在爱情面前,聪明得起来?
握住手中的糖果,她假装自己的心是甜的、假装……他们有那么一丝丝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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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屋前台阶,乐乐一直等到他的车子远离,才关上大门,进入屋内。
看看时钟,天!凌晨三点,她没这么晚回家过,打开电话答录机,爸妈留了几通留话,看来,她明天可得编个好借口。
走回房里,她拿出透明喷漆,在糖果上喷上厚厚一层油漆。
她要好好保存起它,保存起自己的爱情……
天!他已经是她的爱情了?脸一红,她解释不来自己的心情,姑且当它是一见钟情吧!总之,往后他的生命中有她、她的生命中有他。
拿起装着小星星的玻璃罐,把烘干糖果装进去,从此他是她的星、她的心……
打开日记簿想落笔,想记下关于他的一切,才想起,她没留下他的名字、电话和住址。是不是再到那家酒店找他?但是……
就算她肯冒险,她早忘记要搭上几号车、怎样走、绕过哪些街道,才能走到他身边。
懊恼极了,她怎会这么笨!他和她之间就这样断线……真的不甘心……
还有机缘能见面吗?再相见会是几时?刚分手,愁上眉梢、相思爬上心头……今夜注定无眠。
她不知道,一部去而复返的车子,在她家门外,伴着她一夜未熄的灯火,初次品尝幸福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