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内,灯光强烈地照射在场景上,冷气强劲地从每一个风口吹送出来,工作人员都专注地守在岗位上,屏息进行新戏的录像。
只有芷菱一个人表现奇差,一个镜头已NG了四次。
导演再度喊停,对戏的演员霎时一个个作出皮球泄气的动作,无可奈何地准备重来。
“再来一次!五、四、三、二、一。”
导演一声令下,机器再度开启,对戏的女演员又开始作表情,走位,念词。
然后换到芷菱,不到几秒钟,自己又低喊“不行”,同时停止所有表演。
“卡!”
导演很生气,大吼了一声后,叫说:“放饭!放饭!两点半准时回来!”
众人一阵欢慰的赞叹,溜的溜,散的散,只剩下导演与芷菱还留在熄了灯的棚里。
“芷菱,你今天是怎么搞的?表情不好,走位不对,说台词像扫机关枪,一个镜头NG五、六次,七、八次,像什么话?是不是存心把你头号悲情小旦的招牌给砸了?”
骂人的导演正是罗旖魁,他是这档戏的制作人、导演兼男主角,一副威风八面,意气风发的老板架式。如果不是看在芷菱是自己人,他可不管你当不当红或大牌小牌,当着众人就是一番迎头痛骂。
“旖魁,对不起啦!我注意力无法集中起来。让我休息一下,等一下就不会了。”
芷菱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娇声讨饶。
“唉,不然怎么办,去吃饭吧!好好吃一顿,休息休息,培养一下情绪,好不好?我的姑奶奶。”
“你先去吧!我现在没胃口。”
芷菱边说边走向化妆间,以扔掉一袋垃圾的姿势把身子往靠椅上一拋,然后抽起烟来。
旖魁不再理她,径自去吃饭。
休息时间过后,录像重新开始。芷菱一副极力振作的样子,但是,她还是失败了,第一场戏又是不断地NG。
“怎么搞的?这种表情你最拿手,还要这样一遍一遍磨啊?”
旖魁气得跳脚,芷菱脸上现在可出现刚才怎么地做不好的如怨如诉表情。
“好啦!芷菱,我投降!你今天提早收工算了。剧务,准备跳录第四十七场!”
旖魁做人到底有一套,见芷菱心不在焉,干脆放她一马。带人的最高哲学就是“恩威并用”,他的人脉极佳,一方面当然由于多金而慷慨,一方面也是他人情练达,洒脱不羁,凡事不和人计较太多。这种条件正是他年纪轻轻便当上制作人的原因。
趁着换场的空档,旖魁把芷菱送出电规台大门,并对她说:“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可以,晚上收工后我想和你聊聊。”
“噢。可以啊!反正我没事,要睡也睡不着。要聊什么?”
“你啊!我看你不太对劲。愿不愿意讲出来?”
“当然可以啊!看在你现在是老板的份上。”
芷菱懒洋洋说完,钻进出租车走了。
夜晚十点半,在东区一家通宵营业的餐吧里,芷菱懒散地蟋缩在角落里,一旁,刚刚赶到的旖魁才坐定,服务生询问他们喝些什么。
“蓝色知更鸟!”
芷菱不管旖魁要了什么,径自点了酒。这是她常来的地方,以前穷极无聊时,她便来这禀喝上两杯蓝色知更鸟,同酒保发牢骚或吐苦水。
薄荷酒送上来,美丽的蓝绿色汁液,还装饰着果雕,小黄瓜雕成的绿色鸟形把整杯酒的造型点缀得既浪漫又秀色可餐。
“蓝色,我忧郁的心!”
芷菱吃了一口,既满足又伤感地叹息。
“怎么啦!我的雨夜苦情花,是不是和你的大医师闹翻了?”
“大导演,你还真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干演艺这一行,光是演这个白痴、扮那个疯子,就可以把人生百态看透。你和管成霄怎么了,说来听听。”
“你想当鲁仲连?唉!其实也不是真的闹翻,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吵得那么厉害。以前,他是把我捧在手掌心里的,现在,他竟然说对我不敢领教!”
“显然事出有因,他才这么说的吧?”
“说起来才真呕呢!他竟然为了不知道你和芷英是夫妻而责怪我,还说我对她尖酸刻薄。喂!你是知道我从来就讨厌芷英,尽管她是你老婆,我还是要这么说。没办法,我们生辰八字对冲!”
听着大姨子数落自己的老婆,罗旖魁只有摇头苦笑,睨着她让她尽情发泄。
“看嘛!你是她老公,都不心疼,关他管成霄什么事,要他来打抱不平!”
“也许,你还不了解成霄的个性吧!他在学生时代就是个保守、道德观念守旧的人。说真的,你已经选择了这样一个老公,只有调整自己去适应他,别指望叫他改变,他可是很固执的!”
“旖魁,我可是修正自己太多太多去适应他了。只是,为了芷英恨我吵,叫我忍不下这口气。”
旖魁连抽了三支烟,听她滔滔不绝地埋怨后,这才一脸沉重地开口问:“芷菱,你今天没说,我还不方便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芷英?”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她是我的老婆啊!”
“嗯,既然你想知道她的底细,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可别说我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
旖魁被芷菱一唬,直觉事态严重,顿时脸色沉了下来,两眼直言盯着芷菱,等地说出真相。
“邰芷英是我妈走私和别的男人生的!我爸对她讨厌透了,如果不是对我妈还有一些割舍不掉的情感,她早就被丢到臭水沟或孤儿院门口了。”
芷菱满口鄙夷地说。
罗旖魁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这么一回事!在他的人生观里,男人的风流和因风流造成的种种后遗症或麻烦都是小事,偷情生下的小孩和一般人根本没两样。何况,芷英是他的最爱,他的妻子!
“哦,因为这样,你就讨厌她?”
旖魁不想刺激芷菱,他知道她的成见根深柢固,谁也改变不了。
“当然!我讨厌她那副自命清高不凡,实际上却是闷骚入骨的样子!”
“闷骚?她不会啊!去到哪里,都是一个冰山美人,怎么会闷骚?我还真希望她热情一点?”
旖魁苦笑中带着几许无奈。
“所以嘛,你对人生哪里看透了?像芷英那种人,才能彻底把你们这种男人迷倒,不是闷骚是什么?从小到大,跟在她后面的男生就是比我多,这大概是野种才有的本事和天分!”
“喂喂!姑奶奶,嘴下留情好不好?你骂的是我老婆!”
芷菱撇撇嘴,因旖魁的抗议而不再喋喋不休。
“抱歉,旖魁,我只是气疯了。”
“说真的,芷菱,你不喜欢芷英,我无所谓。但是如果你还爱成霄,要把个性改一改。你们的个性差异太大,很容易出问题。”
提起了成霄,芷菱又从刚才一只充满攻击性的刺娟缩成一球无依的小猫,苦恼伤心又爬到了脸上来。
“看得出来你很爱他。放心吧!我来当和事老!”
旖魁爽快地告诉了芷英,并催她把酒喝完,说:“走!我带你去开心一下!人生苦短,自当秉烛痛游!”
听旖魁说愿当和事老,芷菱的烦恼消失了一大半。她丝毫不考虑旖魁夜不归营或芷英倚门而盼的种种状况,立即精神抖数地答应了。
他们到“异形王宫”玩了个痛快,从DISCO、啤酒屋、KTV到BB弹房,疯狂奔放地寻欢一整夜。芷菱最喜欢的典型都市夜生活形态,管成霄从来不会给她,现在,罗旖魁给了她最大的满足。
成霄每天忙完了医院的工作后,唯一的希望就是想回家里去。虽然尚未强烈到归心似箭的地步,倒是比起以前那种工作告一段落后便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的失落空虚之感改变得太多太多。从前,他甚至害怕回家见到他那只有漂亮躯壳而一无是处的前妻。而后,芷菱给过他一段甜蜜迷醉的初恋时光,但很快地,对她的失望又带来了繁华落尽,灯火萧索的感觉,回家陪女儿成了下班之后唯一排解寂寞的出路。然而,父女两人相守的的冷清总填充不了他那颗空虚的心,毕竟靓君只有六岁,稚龄的她带给成霄的安慰总是有限的。直到家里多了一个芷英,多了琴声,才增加了许多家的感觉……。
然而,成霄今夜却不得不牺牲回家的时间,和罗旖魁逗留在一间叫作“狄恩市长”的美式风味PUB里。
满墙的40年代海报上浮现当时的美式足球、橄榄球明星和政坛风云人物的身形脸庞。
道地的美国酒杯与餐碟,美国式的音乐,火车式卡座和小方桌高脚椅……悬在吧台区上方的小火车不停地奔驰跑动,彷佛时光就回到了那老旧的时代。
“怎样!成霄兄,我特地为你挑的地方,还满意吧?”
旖魁以一副东家的架式,招呼着他的老友。
“看来我真的不再年轻了。心理学者说,一个人的嗜好泄漏了他的年龄,从你对我的观感来看,我真的赶不上时代了。”
“那可不一定。我之所以认为成霄兄也许会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你的风格和特质正好和现在流行的怀旧风潮相骼合,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不然,细数台北各种不同风格诉求的新趋势,像标榜后现代中国风的[长安大街]、诡异的城堡地窖设计的[雄鸡餐厢]等等,成霄兄欣赏吗?”
“旖魁兄真不愧是我的故旧之交,这么了解我。对于台北的许多摩登和时髦,我的确是脱节落伍、追赶不上了。”
两人寒暄一番,点了肉排餐和酒,开始共享一个夜色飘忽、灯光如幻的夜晚。
“时间过得好快。从学校出来打滚到现在,一转眼好多年了。”
旖魁摇着头感叹说。
“你干得有声有色,很有成就啊!”
成霄说。
“比起你来,我可逊色多了。你的名望和成就才是其材实料的,我只不过在玩玩而已。”
“旖魁,你别客气了,以你的知名度来讲,我绝对是膛乎其后的。听我医院的护士小姐说,你是东方的汤姆克鲁斯,台湾有一半的人口在为你着迷呢!”
“别损我了,成霄兄,你才是众多女子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呢!好了好了,我们别再彼此歌功颂德了。倒是有一点我们表现得平分秋色、比不出高下的,就是我们都娶了邰家的姊妹为妻,这一点巧合才真令人叫绝!”
罗旖魁蓄意在不露痕迹中提到芷菱,他注规着成霄神情的变化。
原本神色泰然、轻松偷快的成霄,立即显出一股扫兴的表情,旖魁自然是觉察到了,但他不动声色地说:“你知道我怎么认识芷英的吗?完全是因为芷菱是我后期学妹的缘故。我先后追过不少女孩子,直到认识了芷英,被她特殊沉静冷淡的气质所吸引,才千辛万苦追到她的。”
“哦!”
这一话题果然引起成霄的兴趣,他说:“说真的,我倒很想听听你们贤伉俪的罗曼史,因为,从表面上看起来,你和芷英是一热一冷、不同典型的人,这样的恋情应该有着相当的戏剧性吧!”
旖魁闻言,落拓地笑了笑,他早想说,你和芷菱不是也一样吗?想想时机还不适宜,便顺着话锋讲:“的确是。追求芷英的人非常多,总之,我可是使出混身解数才使芷英投入我的怀抱的。”
旖魁说得十分得意,成霄心中虽然存疑,却不得不承认他早已见惯旖魁那套追求女孩子无往不利的本事。他试探地问:“你们婚后感情怎么样?冒昧地讲,我觉得芷英并不快乐?”
“噢,你大概和很多人一样,被她那出了名的冰山美人的外表所惑吧!以前找他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但是,也只有我知道,身为一个女人所该有的温柔和温情,她是比任何人都泛滥!她只是不让人看出来罢了,别人是不会懂的!”
罗旖魁以一副“天下女子无一能逃过吾之俘虞”的口气这么说着,然而,对他有着相当了解的管成霄却对此话半信半疑。
“成霄兄,如果我说邰家的两姊妹都很难懂,相信你一定会很同意吧!虽然她们两姊妹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再加上完全不同的第二天性;但她们之令人难懂,则是一个不辩的事实。芷英的第二天性就是掩饰情绪,所以除了她的丈夫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真正想的是什么!”
旖魁说得洋洋得意、头头是道,看成霄听得专注,继续又说:“所以说,成霄兄,对于自己的老婆,你可要下工夫去了解!芷菱的第二天性是演戏,这是她职业的影响,你得深入她的本性去了解她!在我看来,她的本性应该是善良而有真感情的,只是她对人生有很大的野心,想要演出一生的传奇和任性而已。”
“旖魁兄,你倒是比我还了解她!”
成霄略带嘲讽地说。
“我当然了解她,因为她是我的大姨子兼工作伙伴,而且老实说:我今天大半也是为了当你们的和事老来的。你想,如果芷菱对你没有真爱,怎么会为了和你吵架而失魂落魄、无心工作?而她之所以和你吵架,只是为了嫉妒!老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女人一吃起醋来,其威力可相当于数以十百千万吨的黄色炸药!”
“吃醋?为什么吃醋?”
“她嫉妒芷英,认为你偏袒她!”
旖魁的表情和声音同样诡谲,却又装出一副超然而不在乎的样子,好象这件事和他没有直接的关系。
“根本无理取闹!她自己人格偏差,不懂得反省,反而给别人乱扣帽子!”
成霄虽然强为自己撇清,却掩不住一股心虚的脸红。
“成霄兄,不要矫枉过正嘛!女人总是心胸狭小的,像芷菱这样勇于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也是相当可爱的!想想你们在一起的甜蜜、恩爱,难道还不够去原谅她、包容她;她是你的未婚妻,是你满心愿意去认定的未婚妻呢!”
能言善道的旖魁,一番义正辞严的口白把成霄说得心虚又心软,守旧的道德观念正是旖魁制伏他的要害。
“芷菱叫你来做说客?”
成霄卸下了防御力和攻击垂性,颓丧而干涩地问。
“完全相反,是我主动找她谈的。任何人看到她那副食不知味、魂不守舍的样子都会不忍心的,多关心关心她吧!她并投有你想象中那样坏。”
谈话中,两个男人喝下了不少酒。而同样的酒精造成了不同样的两个男人,它使罗旖魁意气昂扬,却使管成霄怯弱沮丧。
这场会谈,决定了成霄落败、芷菱又一次获胜的局面。
事实上,成霄自己明白,是自己的道义心和责任感竖了白旗,他不忍心再一次伤害另一个女人,误了她的青春。他的良知告诉他,芷菱的确并不坏,她纯粹为了嫉妒,因为她生来厌恶芷英。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确有一种心虚……。
面对旖魁或芷菱,他管成霄的确免不了心虚……。
他一下子回复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沉默,顾不了旖魁在一旁冷言观看,一口又一口地灌着伏特加。旖魁也毫不在意,兀自地享受他的美酒。
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地沉浸在蓓蒂佩姬呻吟一般含糊的低调老歌中。
“我记得那个夜晚: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是的,我失去了我的小情人……:那美丽的田纳西华尔滋。”
听到这里,罗旖魁一跃而起,拉起微醺的成霄说:“走了吧!你回去陪女儿,我回去陪老婆,她们已下课很久了。”
“嗯,回去……已经听不到琴声了。”
成霄的咕哝,只有自己听得清。在骑楼下,他努力使自己站稳,看着旖魁昂首阔步离去。
旖魁是回去陪伴他的妻子的。他们的婚姻美满,她的温柔与热情如春潮泛溢如同冰山一样,只为他一人溶化。
旖魁的话使成霄的微醺一痛而醒。
好吧!就把那谜样的女人从心头拋开,不为她那幽怨的面容与眼泪而迷偶。
他们是恩爱而幸福的。
就任自己和另一个命定中的谜样女子一同在人海中翻滚浮沉、放弃了自我:书廊里,邰芷英专注地凝规墙上悬挂的每一幅画作。
虽然各有大小不同的尺吋,画面布局却呈现画家一致的强烈个人风格,每一幅言都
有艳红的色彩和乖异的布局,无论是花卉、水果还是裸体人像,在蓝、紫、绿、黄等色的强烈背景衬托下,组合成不合选辑而又具奇异震撼力的美感图案。
邰芷英被一幅灰紫裸体女像那凄钝颓废之美深深吸引。
她看了又看,和那幅画呈拉锯状态般定定地对立着。
而罗旖魁则只是散漫地在到处闲逛一般,他东看看、西馏馏的模样显然对这整个画展没有多少敬意和兴趣。能吸引他的目光的物体倒不没投有,他也会站着定定地盯着它看,彷佛为它深深着迷,然而,那不是任何一幅画,而是他的妻子的美丽背影,在整个展览场里,唯一令他感兴趣的是他的妻子芷英。
耐心等到她终于有了离去的意思,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
旖魁揽着芷英的肩头走向电梯,满面笑容地问:“我们去哪里吃晚饭?”
“回家吃吧!”
芷英淡漠地回答。
旖魁知道,芷英不喜欢和他在外面拋头露面。尤其在他带她到一家演艺人员群集的豪华西餐厅去亮相过许多次之后,她对他明白表示过对这类的地方敬谢不敏。旖魁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被簇拥的感觉,更喜欢炫耀他美貌的妻子。奈何芷英偏和他反其道而行,为了自己尽兴,也为了维持自己的丈夫气概,他总会不时地勉强她与他同行。
但是,今天,他想算了,早点回家也好,他已经很久投在子夜之前回到家门,他渴望有一长段时间好和妻子温存。
回到他们在仁爱路的住处,芷英从冰箱取出炒饭罐头,倒在盘子内放进微波炉加热后,便走进卧室去换下外出服。当她褪下了裙子和上衣,准备脱去丝袜时,旖魁从后扑了上来,他一把搂住了她,一只手按住了她的乳房,同时急促地吭吻着她的脸和唇。
“不要!旖魁!”
芷英躲着旖魁的嘴,同时拂去他抓在她胸部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
芷英奋力挣扎,旖魁终于因为她那股勇猛奋战的狠劲而撤退。
“喂,你怎么啦?怎么这么凶悍?连亲热一下都不行啊?”
旖魁恼怒往小沙发上一坐,把从衣领上扯下的领带往墙角狠狠一丢,瞪着芷英喘气。
芷英取了一件袍子套上,才又俯身去褪丝袜,仍是一言不发。
“怎么?我陪你看了一下午的画展,你就这样回报我?”
“你还记得去看了书展?艺术的洗礼对你也不过只是原始官能的刺激而已。”
芷英轻蔑而嫌恶地回答,并准备走出卧室。
“芷英,你回来!”
旖魁一阵风似地拉住了芷英,并把她压在床上,低吼着说:“你竟然嘲笑我!丈夫的热情是妻子的幸福,你懂不懂?我要你,有什么不对?”
旖魁边说,边扯掉芷英的袍子。
芷英被旖魁高大的身躯所压制,所有的反抗毫无作用。旖魁狂暴而急促地卸了芷英身上所有的衣物,迅速而粗野的进了芷英的身体,一阵狂情激荡,很快地发泄了他涨满全身的情欲之潮。
当他离开了她,松弛地在她身边躺了开来,不禁发出了胜利与满足的微笑与喟叹。然后,他才转过脸去看被他所征服的妻子。
她虚弱地摆着一个被凌辱后不愿去修饰的萎顿姿势,虽然眼角挂着泪珠,却是一脸的倔强与怨恨。
“芷英,抱歉,我是个既没有耐性又不温存的丈夫。”
还在征服与胜利的快感中飘飘欲仙的旖魁以优越而毫无诚恳的口气望着天花板说着。虽然说是在道歉,毋宁说是在示威或标榜他所向无敌的男性强势。
“谁叫你总是摆出一副碰都不能碰的样子呢?天底下哪有像我们这种夫妻的?以前你虽不够热情,到底还勉强说得过去,现在,你总是拒绝我,不然就像个木乃伊似的,我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我喜爱性爱,喜欢你热情的响应,而你偏偏像一块冰!我怎么受得了?”
芷英听着,既不回避,也不回答。遣些话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
“还是不说话?也不反抗?”旖魁又翻身上来压在她身上,扳过她的脸,直视着她说:“你愈是这样冷若冰霜,倔强死硬,愈是刺激我要你!我不相信我征服不了我的老婆!”
他又一次进入她,又一次快速地任高潮泉涌而出,然后退身而下。
这一次,他感到疲惫了,原本涨满体内的高亢斗志和情欲已释放了大半,他的情绪缓和了下来,一阵死寂缄默的思索之后,他起身拾起芷英的袍子替她盖在身上,拂开地散落在脸上的头发,轻声地说:“芷英,我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好不好?我这么粗暴,也是被你逼的!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两个相爱的人结为一体,尽情享受鱼水之欢,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它?人生苦短,钻牛角尖做什么?你本来可以过得比谁都快乐,都好,不是吗?”
好话说了一大篇,看芷英仍然无动于衷,旖魁大叹了一口气,爬下床来,到厨房取出炒饭,又倒了一杯巧克力调味乳,用托盘托着送到芷英的床头柜上,这才不支倒床就睡。
芷英听到他微微的鼾声响起,这才缓缓起身穿上衣服,坐在床边垂泪、发呆。
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婚姻!
表面上的风光和名义,真相却是这样空虚丑陋。躺在床边上的旖魁,当初是那样一个多情细腻而狼漫的迷人男子,在她为他的爱所俘虞之后,她才渐次发现他的浪漫正是他狂情多欲的生性之显微表相,他要她做一名荡妇,和他夜夜春宵、纵情肉欲之中,甚至为此而剥夺了她身为一个女性天赋的权利和使命……。他只想占有她,并坚信经由性的征服便是完成了心灵与真爱的征服,他以他个人的人生观来安置她的一切,来主宰她……。
而事实上,旖魁对她的心境,竟是没有丝毫贴切的了解,他们对彼此的失望,就从新婚之夜开始,一直到现在。
望着旖魁为她送来的晚餐,芷英心中感到万般傍徨与痛苦。
旖魁对她的爱是真的,对她的残忍也是真的。这样一个自我中心,我行我素的丈夫,令芷英爱恨怨憎悉数化为一团混乱,生活在一片深深的迷惘与矛盾之中。
苦苦沉思了好久好久,芷英仍是和以往一般,找不到她人生的答案。
黑暗中,她摸索到了客厅,按下一个电话号码。
“是韵芳吗?”
她出的语调如鬼魂一般。
“我是,芷英,你怎么了?”
那一端的是韵芳,是芷英高中时代至今的好友,也是芷英唯一倾诉心事的对象。多年的深交,使两人间充满了默契与了解。只要芷英一开口,韵芳便能猜测出她的情绪和心事。她听得出来,芷英正陷入无助的悲愁苦闷之中。
“韵芳,我觉得我是一只困兽,甚至,连一只困兽都不如,因为,我连作困兽之斗的力量都没有……”。
“芷英,我看你的情况是愈来愈糟了。明天出来走走吧!我把明天下午所有和客户的约会全都延期,陪你好好聊一聊,好吗?”
“韵芳,谢谢你。”
芷英放下电话,拭去了面颊上冰冷的泪痕。在这世界上纫算有一个可以依附倚靠的人,然而,毕竟她只是一个朋友。
她的丈夫呢?
望向昏暗夜灯申的卧室,芷英竟然感到一股涑然的寒意。她冲进浴室,不断以温水冲浴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