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睡不好。也许是新环境,也许是昨天的事挂在心中,姮宜就是没法成眠。
她不想跟学校请假,反正今天只有上午两堂课,无论如何也得应付过去。
而且她想在学校问问怀远家中的情形。
上完一堂课,但没见怀远的影子,她的不安加重了,莫非真的发生了事情?
她还得上另一堂课,只好忍耐。
她又想,会不会他去替梅花搬家?他说过一两天就搬来,是不是?
她也不必自己吓自己。
强自镇定的上完另一节课,她松一口气。先回宿舍吧。留在学校无法弄清事实。
刚上车欲行,看见怀远的车疯了般的冲进来,直到她房边,才发出难听的急速剎车声。
「怀远!」她知道必定有什幺不妥了。立刻跳下车。「发生了什幺事?怎幺了?」
怀远脸色死灰的坐在驾驶位上,眼睛如死鱼般的一动也不会动,气喘如牛。
「你说话,怀远,怎幺了?」她叫。一边用手摇他。
他慢慢的把脸转向她,话还没出,眼泪先掉下来。
「梅花——不见了。」
「怎幺可能?你详细说,梅花不可能莫名其妙的不见,昨天她还说得好好的,」她倒吸一口气。「怎幺可能?」
「她不见了,老王也不见了,」他哭泣着,六神无主的。「他们住的屋子空了,什幺也不留下,别墅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几时离开,又去了哪里。」
「这——」她觉得自己也昏了一下,但立刻又能理智的分析起来。「没有可能。」
「这是事实,我亲眼看见的。」他的脸放在双手中,还在哭泣。
难怪宋夫人不让他到欧洲主持庞大生意了,他的软弱性格——
「再说仔细些,让我来分析。」
「他们——都不见了,什幺也没留下。」他又伤心,又惶惑。「梅花怎能——如此待我。」
「不要错怪梅花,她的脾气不会做得出这样的事。」她说:「一定是旁人做的。」
「谁?!」他愤怒的抬起头。「我不饶他!」
姮宜的心中感到一阵寒栗,做得这幺干手净脚,这幺迅速,除了宋夫人还有谁呢?
宋夫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她难以置信。
她沉默着。他竟也悟到了。
「没有可能,一定不是她,」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说:「昨夜我回去陪她下了一阵围棋,什幺事都没有,她和以往没有分别。」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她深深吸一口气。「昨天你刚离开我宿舍,管家的电话来了,他找你。」
「他找我?」
「他说是安悌找你,但口气很怪,」她思索着。「我现在想起来,我想他可能先向你通风报信。」
他骇然,好半天出不了声。
「妈妈这幺做——太残忍了。」他说。
姮宜觉得心寒的倒不是残忍——宋夫人不容梅花是任何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事。可怕的是她的手段,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把他们弄走,这——怎不令人心寒。
「你预备——怎幺做?」她轻声问。
「我要去质问她,」怀远红着脸,一脸孔的悲愤。「她没有理由和资格这幺做。」
「若要她的理由,她会有一百条。再说资格,她是你母亲,而且也这幺做了。」
「但是——我不能让梅花就此消失,我爱她啊!」他叫。
「我想管家是关键人物,」姮宜分析。「我们私下问他,但不能和安悌翻脸。」
「不行,我总要跟她说清楚,这一辈子我只想娶梅花一个人,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让我们走吧!」她说。
「你肯陪我回去?」他惊喜。
「我也得告诉她,我不是你的对象。」她淡淡的。「你过来坐我的车,这幺激动,你别开车了。」
他很听她的话,把车泊好,上了她的车。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尤其怀远,心事沉重,了无生趣的样子,很令人同情。
宋家门房工人替他们开门,管家迎在客厅门口。
「等会儿你到我书房,我有话问你。」怀远吩咐。
「是。」管家点头。
「妈妈呢?我们要见她,立刻!」他说。
「夫人在书房,我通传——」
「不必了,我们自己会去。」怀远大步而行。
敲门,不理响应直闯而入。
「对不起,我有急事跟你谈。」怀远忘却了礼貌。
宋夫人安详的坐在古筝后。她穿著黑色旗袍滚彩蝶绣花边的,耳朵上两粒龙眼大的珍珠。
她面前一炉檀香正缓缓的冒着轻烟,一副出尘状。
「啊!姮宜也来了。」宋夫人微笑一如平日。
「安悌。」姮宜在怀远旁边坐下。
「说吧!怀远,你想跟我谈什幺?」宋夫人问。非常的若无其事。
「我——」怀远反而说不出了,他甚至怀疑宋夫人是否知情?
「不必犹豫,我们母子俩还有什幺不好说的?」宋夫人说:「再说姮宜也不是外人。」
姮宜再也耐不住了,再不讲恐怕没机会了。
「安悌,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怀远的感情,」她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一直以来——我们象兄妹。」
宋夫人看姮宜一眼,眼光精明透澈,令人不安。
「是吗?」她淡淡的。
「我没有可能——和他结婚。」姮宜的脸红了。「结婚是要双方有感情才行。」
宋夫人毫不动气,转向怀远。
「那幺,你的意见呢?」她问。
「我和姮宜一样,我们只象兄妹。」他说。
「然而你们并非兄妹,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宋夫人说:「再说,我从不以为婚姻一定要有感情,感情可以后来慢慢培养。」
「妈妈——」
「姮宜的父亲和我早已商量好,你们会是很好,很合得来的一对,」宋夫人慢慢说:「无论家世,人品,学问各方面都适合。」
「但是我不爱他,」姮宜勇敢的说:「我绝对不可以和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结婚。」
「我——也是这样。」怀远跟着说。
「你们都太年轻,不明白一些道理。」宋夫人不为所动。「婚姻只不过是一些条件的配合。」
「不,不是——」怀远痛苦的胀红脸。「妈妈,时代不同了,我们不可以再象以前——」
「潮流可能不同了,但真理不会变,」宋夫人扬一扬头。「婚姻原本是条件的配合。」
真理?!这是什幺真理?
「爸爸——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姮宜忍无可忍。
「他的确不会强迫你,两星期之后他会来,你们可以自己谈谈。」宋夫人说。胸有成竹的。
「爸爸没告诉我说要来。」她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好多,好多,」宋夫人温柔的。「孩子,长辈的安排绝对是好意。」
姮宜想说什幺,怀远却抢着说:
「妈——梅花和老王去了哪里?」
原本微笑的宋夫人脸色一沉,黑压压的好不吓人。
「不要跟我提这些低三下四的人。」她的声音变得又冷又尖。
「但是妈妈——梅花是我的好朋友。」怀远哀求。
「他们没有资格。」宋夫人冷哼一声。「你也太糊涂了,堂堂宋家大少爷,怎幺跟下人来往?给别人看见了,知道了,不笑死人吗?」
「妈,爱情不分高低,我爱梅花,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胡说!」宋夫人用力拍台,手腕上一个通体翠绿的玉手镯应声而断。断得令人心惊胆颤。「你怎能在我面前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宋夫人一眼也不看断镯,只紧紧的盯着怀远。对儿子,她没有对姮宜那幺和颜悦色了。
「妈妈——」怀远又开始落泪。「其它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一件。我一定要找到梅花,见不到我,她会着急的。」
「她和你有什幺关系?」宋夫人脸色刷白。「让她去着急好了,你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是你赶走他们父女的,是你,」怀远有点崩溃了。「你怎能这幺残忍?她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孩,老王又那幺老,赶走了他们,他们何处容身?老王替我们家工作了几十年,你怎能如此忍心?」
「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不愁衣食,」宋夫人的脾气渐渐收敛起来。「但是,这一辈子你别想再见他们。」
「妈妈,求求你,我宁愿用我的一切来交换——」
「你的一切是什幺?」宋夫人冷冷的笑。
「我——可以放弃宋家继承人的身份,」他激动的。「我什幺也不要,只要找到他们。」
「你能吗?」宋夫人的声音严厉起来。「天生你是宋家人,这是你一生一世不能改变的事实。你想父亲九泉下能瞑目?」
「但是——我不能失去梅花。」怀远哭。
「真没出息。」宋夫人气得发抖。「我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你——太不争气。」
「安悌,其实梅花并没有犯错,怀远爱她,她有什幺错呢?不需要这幺重的惩罚。」
「你不懂,姮宜,」宋夫人深深叹一口气。「我只是个女人,要负起宋氏家族的全部担子,包括名誉,地位,财产,我不能做错任何事。尤其怀远,他的身份——你明白我的为难吗?」
「然而感情——不能勉强。」
「能。」宋夫人说得斩钉截铁。「天下没有不能的事,除非你不去做。」
看见宋夫人的神色,看她说的话,姮宜呆了。她有个感觉,是否宋夫人——有这可叹的经历?
「年轻人谈感情,那是天真的,」宋夫人又说:「有许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我们随着年纪长而了解,我们必须放弃感情,真的。」
「安悌,你——」
「每个人都年轻过,都有过感情的经历,但我仍要说,我今天如此对你们,我是有理由而且绝对正确的。」
怀远痛苦了整夜,天才亮,他就冲出家门。
开着车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找着,寻着,希望在这城市找寻他心爱的人。
希望渺茫,然而他又怎能不去找?
找,至少还有一丝希望。放弃了就什幺都没有。
他的心在燃烧,燃烧着的是痛苦。他从此不能再见到梅花吗?
他真是心如刀割。
下意识的,他驶出城外,驶向别墅。
到别墅没有用,梅花已不在里面,别墅对他已完全失去意义。然而,又到哪儿去寻她呢?
他已决定,无论天涯海角也得把她找着,娶她为妻。他发誓这幺做。
别墅依旧——驶近了,门就站着两个探头探脑的年青人,二十来岁的样子。
突然间,怀远想起了梅花的朋友,那几个在车房里做事的男孩。
莫非是他们?
「请问——你们是不是找梅花?」他停车。用很礼貌的话问。
男孩子们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脸色并不友善。
「你就是梅花口里的大少爷宋怀远?」其中一个说。
「我是宋怀远,」他跳下车。「你们一定是她的朋友,又是小学同学,是不是?」
「她跟你提过我们?」男孩似乎惊讶。
「当然。她说你们是她好朋友,你们一直很照顾她。」
两个男孩子都笑了,他们还都是大孩子。
「梅花不在里面?」其中一个问。
「是。梅花突然离开,我找不着她,万分焦急,」怀远的神情认真。「你们可知道她的行踪?」
两个男孩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不知道。她怎会突然离开?」他们问。脸色也变了。「你欺负她?」
「不,别误会,我怎会欺负她呢?我是非常,非常爱她的,但——她离开了。」他痛苦极了。
「听里面的人说,老王也走了。」
「是——」他又内疚又难过。老王父女因他而受苦。「里面的人可有说他们去了哪里?」
「你是太少爷,怎会不知道?」男孩子说。
「我——」他落下泪来。「我对不起她!」
两个大男孩都呆住了,怎幺流起眼泪来呢?
「请——上我车,找个地方谈一谈。」怀远呜咽着说:「我诚意相邀。」
男孩子迟疑一下,终于还是上车。
「我叫阿强,他是华仔。」他们自我介绍。
怀远点点头,把车开走。
他们在城外随便找了家餐厅坐下。怀远四望,他这一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
「到底是怎幺回事?」华仔问。
「是我害了她。」怀远勉强忍住了泪水。「我们的事被母亲知道了。」
「她赶梅花走?」阿强叫。
「我不知道详细情形,总之——一夜之闻梅花不见了,我原本预备把她搬进城里。」
「你为什幺不早替她搬?」华仔很气愤。
「没有想到妈妈会这幺做,」他黯然。「我很后诲。」
「你知道,原本梅花和我们约好昨夜去看村子里的大戏,但她没有到,所以今天我们来找她。」阿强说。
「昨天一早已找不到她。」
「为什幺不去问你母亲?」阿强说。
「她是很严厉的人,昨天我已经和她吵架,」怀远颓丧的说。「她永远也不告诉我真相。」
「是她亲自做的?总有人帮她忙,你可以去问那帮忙的人。」华仔旁观者清。
一言惊醒梦中人。
「啊——是。一定有人帮忙,」他呆怔一下,然后大喜。「谢谢你,我立刻回去问,立刻去!」
「有什幺梅花消息,通知我们。」阿强留下电话号码。
「找到梅花替我们问候,她是好女孩!」华仔也说。
「会,我一定会这幺做。」他匆匆忙忙冲了出去。
先到别墅,把别墅的管家唤到书房。
「老王父女的离开是不是你做的?」怀远黑着脸。「快些告诉我实情。」
「我不知道,少爷,我真的不知道,」管家连连说:「我一早睡着,什幺也不知道。」
「那幺,谁替他们搬的家?」他厉声问。
「我真的不知道——」一看怀远的脸,立刻又说:「可是——可是老王隔壁的丁婶说,她看到了总管。」
总管就是宋家巨厦的管家,两代都跟宋家的人。
「他——」怀远冷哼一声。「好,我回去问他。」
他拍案而起,带着怨意走出去。
宋家下人从未见过温文的少爷发过那幺大的脾气,全都吓得不敢出声,直到他的汽车驶出别墅。
他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城,赶回家。
一回到卧室,他吩咐佣人。
「叫管家来见我。」
佣人们消息最灵通,当然知道发生了什幺事,二话不说的立刻退出。
五分钟后,忠心耿耿的管家来了。
他是老式的管家,但穿著英国人的那种黑色西装,长年累月的训练,他恭顺已成习惯。
「少爷,有什幺吩咐?」
「把梅花的事全部老老实实告诉我。」他冷声说。
「不是我不告诉你,夫人吩咐不准说。」
「别提任何人,我现在要你说。」怀远盯着他。
管家考虑半晌,少爷自然不敢得罪,事实上,他还颇同情梅花。
「是,少爷,我会全部说出来,」
他说:「前天半夜两点,我去替他们搬走的。」
「搬去了哪里?」这是怀远最关心的。
「我确实不知,」管家说:「夫人只命令我送他们父女上船,是去外埠的。」
「上——船?!」怀远象当胸中了一拳。
「是。是一艘远洋大轮船。」管家一五一十的说:「老王好舍不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梅花却没什幺表情,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船几点开的?」
「大约四点半。那时我才离开。」
「为什幺不早通知我?」怀远发怒。
「我曾打电话去表小组家里找你,你不在,」管家无奈的。「我也不能违抗夫人的命令。」
「那艘轮船叫什幺名字?」
「天太黑,我看不见。」管家答。
「好。现在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替我查出轮船所属公司,所到地点和船名,这事若办不好,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他说得很冷酷。
「是,少爷。」
「出去吧!我要你立刻去办。」
管家离开后,怀远松了口气。总算有点消息了。
这种情形下,要打听那艘船的行踪就很容易了,他有信心,不必一天,必有消息。
他打电话给姮宜,她不在宿舍,大概上课去了。
她对母亲硬要安排他们结婚的事气坏了吧?
放下电话,铃声又突然响。
「我。宋怀远。」他有点喘息。这幺快就有消息?
「怀远,消息如何?」是姮宜。
「我正要找你,有一点梅花的消息了。」
他把管家的话再说一遍。
「你——觉得可能打听到梅花的下落?」她问。
「你怀疑什幺?」他反问。「船名,船公司,去何处都查到,我立刻飞去那边等。你还怀疑什幺?」
「我——不知道。」她想一想。「我觉得事情没有这幺简单。如果安悌不想让你找到梅花,她一定做得到。」
「她料不到管家泄露秘密。」
「如果是秘密的话,料管家不会知道。」她说。
「那——怎幺办?」他的心开始变冷。
「等一天吧!情形未必象我想象中的坏。」
「你几点钟放学?」他问。
「随时可以回家。」
「我来你那儿暂住两天,好吗?」他说。
「我是没有问题,你不怕安悌更生气?」她问。
「她破坏我一生的幸福,我不原谅她。」
「别孩子气,事情解决之后,她还是妈妈。」她放低声音。「这是一辈子不能改变的事情。」
「我恨她要支配我的命运。」
「她——可能一时没想通,一直以来,她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她是。她总是一意孤行,她是那种人。」
「不要在气头上说些令人伤心的话,」她微笑。「相信我,并没有世界末日,而世界上没有走不通的路,我们要有信心些。」
「你刚才还悲观,怎幺又乐观起来?」
「背观只是乌云,它遮盖阳光只是一时,天还是会晴的,对不对?」
「谢谢你的鼓励。」他衷心说。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气馁。」她说。
「我——半小时来你宿舍,我情愿面对着你。」
「我也在半小时之内回去,再见。」
管家敲门进来。
「少爷,我已查问过,前夜那艘‘万福号’是艘货船,不上客的,目的地是伊朗。」他说。
「怎幺可能?」怀远拍案而起。「你明明见他们上船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管家十分不安。「我肯定他们上了船。只是——只是那船公司是少爷名下的。」
「我?!」他呆住了。
母亲太聪明,用自己属下公司的船把老王父女运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喜欢在任何港口放下他们父女都行。怀远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是的,少爷,」管家垂下头。「还有没有事吩咐?」
「有,全力打听出那艘船在那个港口停泊,我要最真实的资料。」
管家站在那儿不动。
「我——问过了,」管家嚅嚅的。「船长不知情,公司里的人也不知情,要等夫人临时的命令。」
怀远呆在那儿。
姮宜说对了,事情并不那幺简单。
怀远搬到姮宜宿舍住,他不肯再面对母亲。
除了管家外,他还找了不少人替他查梅花的下落,那都是宋氏属下公司的职员。
一个星期来,没有一丝消息。
船公司每日来报,那艘货船没有停过,一直朝目的地伊朗直驶而去。
母亲总不至于把梅花父母送去炮火连天的伊朗吧?
这一星期,怀远就象疯了一样,每天在屋子里象困兽般的和四堵墙搏斗。
他已辞去学校教席——为这件事他很内疚,学期中间离开,对学生是极不公平的。可是他没有办法,目前这样子,他怎能教书?
管家来过几次,都代传母亲的话:「请少爷回家!」怀远根本不理,他对母亲已失望透了。
这天,管家又来。
「夫人请少爷和小姐一起回去。」
姮宜觉得意外,前几次从来不提她呢!
「也要我去?」她问。
「是。小姐,」管家微微一笑。「林哲之先生到了。」
「爸爸到了?」姮宜惊喜的叫。
那幺,宋夫人说的婚事是认真的了?
「是。所以夫人请你们回去。」管家又说。
「你回去,我不去,」怀远很固执。「没有找到梅花之前,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姮宜也不多劝,拍拍他,跟管家去了。
真是很特别的,她和怀远简直建立了兄妹感情。
并不如她想象,宋夫人和林哲之并不在客厅,只有哲之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
「爸,我来了。」姮宜高兴的叫。
「呵——」哲之凝视久别的女孩,十分快乐的样子。「我以为你该住在这儿。」
「我怕自己被宠坏了,还是独立一阵好些。」她不提那些不愉快事。
「你看来比在美国时丰润了一些,到底是自己的泥土。」哲之很满意的。
「你要东来,怎幺不先告诉我?」
「安悌不是告诉你了吗?」他说
他那神情,仿佛宋夫人更亲些。
「你这次来——有目的?」
「我来替你和怀远主持婚礼,」他十分愉快的说:「这是我多年来的心愿。」
「不行。」姮宜叫得很大声。「你从来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结婚不是儿戏。」
哲之错愕的盯着女儿。
「你不同意?这是你从小订好的婚事。」他说。
「现代哪还可能指腹为婚呢?简直笑话。」她说:「我和怀远只象兄妹。」
「你们并不是兄妹。」哲之修养极好。「这次让你回来教书的目的,就是让你们培养感情。」
「可惜不行,感情不能勉强。」
哲之沉默半晌,终于说:
「这实在很遗憾。」
「你不会逼我的,是不是,爸?」她问。
哲之若有所思地凝视女儿。
「我希望你再考虑一次,」他慢慢说:「因为这是你母亲和我的共同意愿。」
「妈妈?!」她万分惊讶。
对母亲,她没有一丝印象,家中连照片都没有,父亲也从不提——今天是第一次。
「是的。你母亲。」他重复一次。
她觉得无话可说。那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对她有神秘的影响力,她自觉不能违抗。
「我——再想一想。」
「这才是好孩子,日子已定,十天之后是个好日子,一切已开始准备。」哲之说。
姮宜的心一下子落了空,伤佛六神无主。
她不爱怀远,怀远也不爱她,他们真要结婚?简直好象发梦一样。
辞别父亲,她回宿舍。她一定要和怀远商量一下,这事——也实在太荒谬。然而——它将真变成事实。
在门外,她已听见里面的人声,谁来了?推门一望,她简直不能置信,怎幺可能?梅花?!
「梅花?」她不敢大声叫,怕这是幻象,会被惊破。
「姮宜姐。」梅花奔过去抱着她又笑又跳。「我回来了。」
然后,姮宜又看见默默坐在一角的怀中——啊!他。是他运用了大影响力,帮了大忙。
「你到底去了哪里?」她问。
「我和爸爸住在船上,因了好多天,有一天,一架直升机把我们带走,然后表少爷带我坐飞机回来,一直到你这儿来。」
姮宜再看怀中一眼,这个人的心底到底如何,真是没有人摸得到。
怀中却默默然静坐,也不看任何人。
「现在——表哥,我们该怎幺办?」怀远无限满足的拥着梅花,他笑得好快乐。
「时间不早,你们收拾一下,我得立刻送你们走,」怀中看看表。「一艘美国邮轮到新加坡,然后你们转飞伦敦。所有的一切全安排好了。」
「我该怎幺谢你?」怀远喜极而涕。
「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爱护梅花,好好珍惜自己。」怀中站起来。「走吧。」
怀远只拿了简单的衣物和护照,梅花仍然是来时那一个小旅行箱,在姮宜和怀中护送下,直奔码头。
这一回,怀中还是黑衣,黑裤,黑帽,黑鞋,却没有再用他那辆黑得神秘的大车。
码头上,四人依依惜别。
「我们要到伦敦去做什幺?我连英语也不会讲。」梅花天真的说。
「和怀远在伦敦结婚,从此过快乐幸福生活。」姮宜用愉快的口吻说。
「结婚?我和他?」她望着怀远,但没反对。
「是。还有你父亲,他已经在那边等你们。」怀中说。
「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梅花傻傻的笑。「不过坐船,坐飞机倒是很好玩。」
「以后不要再贪玩了,」姮宜握住她的手。「安下心来做怀远的好太太,或者利用时间念一点书,嗯!」
梅花点点头,又黑又亮的眼中还是充满野性不驯。
「好好保重。」姮宜吸吸鼻子,和怀远握手。
这个时候,她当然不再提十日后的「婚礼」了。
「到了那边,我会跟你们联络。」怀远眼眶也红了。
「不必着急联络,先安顿好。反正——我们总在这儿的。」姮宜说。
「谢谢你的帮忙,表哥。」怀远再说。
「以后你要帮自己,」怀中说:「上船吧!我不想再生枝节,以后见面再说。」
怀远拥着梅花上船而去。在甲板上,他还不停往下望,对此地,他还有太多的牵挂吧。
码头上只剩下姮宜和怀中,好半天,他说:
「我送你回去。」
她默然跟着他上车,一句话也没说。
她和他之间还有什幺可以说的呢?
车一直往前开,谁都不出声,直到她宿舍。
「今夜——我可以住在你这儿吗?」他问。声音,神色都充满了疲倦。
看来怀远和梅花的事,他费了不少精神。
「可以。」她简单的回答。
他锁好车,跟着她上楼。进门以后,他凝望她半晌。
「怀远的走——一定令十天后的婚礼取消,希望——你不怪我。」他说。
「你——」她几乎整个人跳起来。
怪他?好象她好想嫁似的,她简直气坏了。
「我知道你父亲林哲之先生已赶来主持,这次——怕他要失望了。」他又说。
姮宜忍无可忍,这简直是侮辱。一伸手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你仍可以留在这儿住,但我不会再跟你讲话。」她恨恨的说。
转身回房。
怀中眼中的她到底是怎样的?他怎幺想她?自始至终他以为她想嫁怀远。
慢慢的坐在床沿上喘息。现在她开始恨怀中。
为什幺硬要把她的感情歪曲呢?这对他有什幺好处?
床头电话铃响起来,她顺手接听。
「姮宜在吗?」宋夫人的声音,怒意甚重。
「是。我是姮宜,安悌有事吗?」
「叫怀远立刻来见我,否则断绝母子关系,」她说得斩钉截铁。「立刻。」
「可是安悌——」
「没有任何借口,除非他不在你那儿。」
「他不在我这儿——」姮宜立刻说。
「好。你来,立刻来。来之前告诉我,怀远到底去了哪里?」她得到了什幺消息吗?
「他——他——」她不知道该怎幺讲。「我不知道。」
「你怎幺会不知道?不是你一直在帮他吗?」宋夫人从来没有对姮宜这幺凶过。「快说。」
房门突然打开,怀中站在那儿。
「拖延时间,别说真话。」他轻声说。
「他——可能出去找梅花了,中午出去的,他什幺也没说。」她吸一口气。
「你们这些孩子,完全不知道长辈的好意,简直令我太失望了。」宋夫人的怒意仿佛从电话中直透过来。「还有怀中,叫他也来见我。」
「怀中!不,不,我没见过他。」她大吓一跳。
「他的飞机到了,人还会远吗?」宋夫人冷如冰霜,「简直——都反了。」
她收线,姮宜拿着电话呆怔一下。
「她知道我来了。」怀中走进来。
「她知道你飞机到了。」她吸一口气。
「这没有分别。」他凝望她。
「飞机是永远跟着我的。」
「现在怎幺办?」她也六神无主。
「你敢跟我一起去见她吗?」他目不转睛。
「我——不想令她误会,我还是自己去。」她垂下头,心中怦怦跳,他为什幺那样望着她。
「没想到你也没有勇气。」他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你——什幺意思?」她震然起立,胀红了脸。
「你敢跟我一起去?」他再问。
她咬咬牙,扬一扬头。
「为什幺不敢?」她说。
他笑了。隐约的笑容中有一分满意,他满意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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