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承诺
家镇的车疯狂地住半山的家开去,幸好现在都是下山的上班族.回去的路并不挤,二十多分钟已赶到.
他一口气奔上楼──下意识地觉得电梯比他慢.他站在门口预备用门匙开门,门却应声而开,面无人色,眼睛已哭肿的琼姐面对着他.
家镇忘了礼貌地推开她奔进卧室,一大堆人阻住他的视线,岳父、岳母,王家的亲戚,还有医生和护士.
「宁儿──」他失魂落魄地叫.
大家同时回过头来.所有带泪的脸上是一致的怒愤责备神色,岳父王先生.香港有名的富豪踏前一步,用力一巴掌打在家镇脸上,大吼大叫地哭骂着.
「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做的好事,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妈咪?对得起我的女儿,对得起我的孙儿,出去,滚开,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望着他的全是不屑、怨恨的视线,下意识地家镇被击倒退後两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宁儿,我──」
「还敢叫宁儿?」岳父狂怒地跳起来.「你已把宁儿害成这样,还敢叫她?你能把她叫回来吗?能把她叫醒吗?你──你──你──」
这个大富豪竟然大哭起来,毕竟父女情深.有些人跟着流泪,平日横蛮惯的王太像突然老了十年,整个人缩短了几寸,她扑倒在睡床上嚎啕大哭.
「宁儿──」家镇喃喃说了两个字,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突然醒悟到了甚麽.「宁儿,宁儿──」
他冲到床前,看见平日骄纵得不可一世、尖锐、严苛、蛮不讲理、吆吆喝喝,脾气暴躁的宁儿脸儿像纸一般白,静静地躺在床上,对四周的吵闹、哭喊竟然毫无所觉,她──她──她──一股冰冷之气流到心田,难道她真──真对自己做了傻事?
「宁儿──」他不理众人的阻拦,用力抓起宁儿的手.「宁儿,你怎麽了?你出声,你说话,宁儿──」
「我们不要你的虚情假意,」岳母王太用力拖开他.「你以为她能听见你的声音吗?你把她害死了,我不放过你.」
家镇意识到宁儿的手很冰冷,还有她那对睁得很大,不甘心的眼睛,她死了?真的死了?她是──死不瞑目?
又惊又惧又疚又极度不安的.他眼泪慢慢流下来.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昨天宁儿的冷静和恍悟令他以为她真的想通了,她离开他和之伦时是那样潇洒,他以为──他以为──
她竟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不是这种人,绝对不是,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指使着人,永远要羸,怎麽会──他捧着自己的脸哭出声音来.
即使他不爱她,但相处了这麽多年,感情总是有的.他为她做的傻事而难过,而痛苦,而可惜,而──後悔.他是很後悔,爱情要用生命来换取,值不值得?
或者,宁儿是在惩罚他?用这样的结局来惩罚他一生一世?要他一辈子不得安乐?老天──竟会是这样.他没有想到,永远也想不到宁儿竟是一个会自杀的人.以她的个性──宁儿杀人也不会伤自己吧?
难道──他看错了她?他从来没认识,没了解过真正的她?
各种混乱的思潮纷至,各种矛盾、不安、後悔、痛苦、恐惧、旁徨又在他身体里撞击,这一刻──他宁愿去的是自己,死後一切一了百了,甚麽感觉都没有了.
突然──家镇想起一件事,一件极重要,重要得令他惊跳起来的事,他竟忘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的儿子,那初生婴儿怎麽了?
「孩子──BB在哪儿?」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在嘶哑,他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儿子呢?他在哪?」
一阵怪异的沉,没有人回答.
「告诉我,」他冲到岳父母面前.「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岳父把悲愤的眼光移开,不肯看他.
「妈咪,请你告诉我,」家镇又转到王太面前.「所有的错都是我,你怪我,是我不好,是我错,我害了宁儿,但是──求你告诉我,BB在哪里?」
「你还知道你有儿子吗?」王太强忍悲痛冷然说:「我以为除了郑之伦,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入得你眼,孩子是死是活与你何关?」
「求你──」家镇跪在王太面前.「你可用任何方法惩罚我,但孩子──在哪里?」
王太也意外,家镇是有傲骨的男人,宁死不屈.她犹豫一下,慢慢说:「BB呢,我已叫人带回王家,这是宁儿的骨血,是属於我们王家的,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见他,我们也不承认他是你儿子,这就是你的惩罚.」
家镇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依然跪在那儿不动也不语,整个人好像僵硬了.
「对不起,受不起你的跪拜,我怕折福,」王太刻薄地说.「请起吧!」
家镇依然不动,王太却转了住置站,坚拒再受他的大礼.
「人都死了,你再跪也没用,活不回来.」王太冷冷地说.「你乖今夜班机去伦敦吧.去追寻你的爱情,王家与你从此一刀两段,你──永远欠了我们的情.」
家镇吃惊,他们连他和之伦今夜飞伦敦的事都知道,他实在太低估也太相信他们所谓的协议──他们容忍第三者.他太傻太天真.
「我想参加──」
「不能.」岳父斩钉截铁地说:「你害死了宁儿,令我们王家蒙羞,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各行各路,以後王家和王家的一切与你再没丝毫关系,包括宁儿的丧事.」
「至於BB,你想都别再想,」王太声如尖刀.「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他.」
王先生挥挥手,有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地架起家镇,半推半拖地送他到门外,关上铁门,把他永远置诸墙外.
心中尽管惭愧、内疚、不安,也有着悲痛和矛盾,但家镇有个强烈的感觉,他终於走出王家的阴影,今夜可以做回自己.做自己,可以拥在之伦,却失去了宁儿和BB,世事其实是残酷的,尤其对他,难道非要做这抉择?
才上午十点,他茫然地在街上开着车,没有目的地,他不想回之伦那儿,宁儿的死肯定会强烈地剌激她,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一定承受不了.
他想到治邦,他的表弟和最好的朋友.他打手提电话找到治邦.
「我有很大的困扰,你能出来吗?」他说.
「找个地方坐下等我,我立刻来!」治邦说.
为了将就治邦,他们约了在「君悦」咖啡座.治邦十五分钟後出现,他赶得喘气.
「甚麽困扰?」治邦望着颓丧失神的家镇,又吃惊又意外.
家镇从来是强者,尤其在法庭雄辩滔滔的时候.
「因为宁儿?」
是.家镇的烦恼痛苦全来自宁儿.
家镇沉默半晌,红着眼睛说:「宁儿──去了.」
「宁儿去了?去了哪里?」治邦不明白.
「她──自杀死了.」
「甚麽?」治邦几乎跳起来.「怎麽可能?她会自杀?我以为她宁愿杀人.」
「我想──我们都看错了她,」家镇真心地说:「尤其是我──或者她的内心不同於外表?」
治邦骇然.他望着家镇久久不能出声,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喂,嘉芙,甚麽事?谁?之伦?谁是之伦?她找家镇?」治邦说着.
家镇急不及待地抢了他的电话,直叫:「之伦怎样?她怎会找到你?她认识你?哦──我和治邦一起,我们在「君悦」──她要来?不不,你替我看着她,我们立刻回来!」
抛下几张钞票,家镇拖着治邦急奔而.
四个人──嘉芙、之伦、治邦、家镇终於在之伦布置精致的家里碰面.
「之伦是我师姐,我教授的妹妹.」嘉芙解释.「我和师姐认识得很偶然,但想不到师姐和莫律师──师姐和莫律师十年前是同学.」
「到底发生了甚麽事?」之伦追问.
家镇眉心深锁,他的神色一直没恢复.
「宁儿──自杀死了.」治邦说.
两个女人都大吃一惊,甚麽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害了她.」家镇说.
「是我们害了她.」之伦立刻说:「你不能只是自责,我也有分.」
「不,不关你事!」
「这种事有甚麽好争的?」治邦打断他们:「谁也想一,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但既成事实,你们争着自责也於事无补.」
三个人的视线都停在他脸上.
「挽回不了的事我们就不必後望,想想将来怎麽做会好些.」治邦十分认真.「我不是黑心,我真的想宁儿这麽做,可能对大家都好,包括她自己.」
嘉芙眼中跳动着问号,他立刻补充.
「宁儿短短的一生,我想她可能活得并不快乐,如果我们都看错了她的内外不同的话.」他思索着.「她对家镇的严格、苛刻,甚至无理取闹或者是她心中不平衡,她并不想这麽做,但控制不了自己,至於原因?不知道.」
宁儿曾经告诉我她心中最担心害怕的是,莫律师当年出色的女同学会再出现.当时我不知道是师姐,相信这是原因.」
「昨天早晨她来了这儿.」之伦轻轻说.
治邦与嘉芙恍然.宁儿最害怕担心的事发生在眼前,恐惧成真,她大概承受不来.
「我──完全不知道她担心这事.」家镇颓然.
「我也不知道.」之伦遗憾地说.
「所以你们是无辜的,」治邦故意大力拍手.「想想将来,原来你们打算做甚麽,继续去做,宁儿的事该结束──不,告一段落.」
「师姐原本打算今夜飞伦敦的.」嘉芙说.
「好得很,今夜嘉芙和我送你们飞机.」治邦说:「这个时候不宜留在香港,过一段时候,等一切雨过天青,你们或可回来,或者索性就在伦敦落地生根,再起炉灶.」
之伦既关心又不安地望着家镇.
「我想──治邦说得对,」家镇透一口长气.「王家已与我划清界线,儿子也永远不准我再见面,我们──今夜上路.」
之伦眼现喜色,立刻又变得忧郁.「我怕到了伦敦你会更不安.」
「地方不是问题,」治邦抢着说;「你想办法令他淡忘以前.」
「相信我没有办法,」之伦苦笑.「宁儿用了最深刻的方法把她印在家镇心底了.」
「家镇记念宁难道你会妒忌?」治邦问.第一次见面,他已喜欢这好气质、好风度的秀美女人.
「不会妒忌,只会内疚.」她黯然摇头.
家镇立刻握住她的手,真心地说:「让我们一起内疚.」
嘉芙和治邦陪了他们一整天,又帮他们执拾简单的行李.之伦做了简单的晚餐,十点钟他们到达机场.
才相处一天,之伦和他们已像多年老友般,虽有依依之情,但知道走是上策.
「嘉芙,替我管理公司,」家镇慎重地交托.「我最信任的是你,而且这也是你实习的大好机会.答应我,回律师楼去.」
「我怕承担不了这麽大的责任.」
「治邦会帮你.」家镇饶有深意地看治邦一眼.「我已寄了挂号信回公司,他们会等你回去.相信王太不会再麻烦你了.」
「这──」嘉芙亦喜亦忧,她才初入行.
「坐我的办公室,」家镇又说:「记住,保持整洁,你知道我的习惯.」
「我非去不可?」她娇憨地笑起来.
「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们?」之伦说.
「说真话,我们一直在猜莫律师『外面的女人』是怎样的,万万没想到,」嘉芙又笑.「竟然是你,我们不但放心而且庆幸,你配得上他有余.」
「说得这麽难听?『外面的女人』!」
「真心祝福你们,永远幸福美满.」治邦抢着说:「还有,百子千孙.」
「治邦!」家镇重重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宁儿的丧事替我尽点心意──」
「走吧,『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王家不会领你的情,你走得潇洒些吧.」说完,治邦不由分说便推着他们入闸,然後拉着嘉芙离开.
「你让他们一走了之,如果换成你,你能做得这麽潇洒?」在回程的车上,她问.
「不知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不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更不接受像王宁儿这样的──」
「人死了,不许再说坏话.」
「遵命.」他做个顽皮动作.阳光又回到他脸上,就像初识他一般.
治邦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很随意地接听,才「喂」一声,便立刻严肃认真起来.
「妈咪,是──今夜太晚了,明天如何?OK,明天回家吃晚饭,和嘉芙一起──日子?啊!还没决定,明天告诉你.」挂线後,他伸伸舌头,耸耸肩,笑了.
「看你的谎扯到几时,伯母催婚了?」她捉弄他.「现在王太那边事情已了,宁儿又自杀,你最好对她说真话.」
「我会,我一定会,」他望着她,恳切地说:「但是明天无论如何陪我回家,否则妈咪一定大失所望,暴跳如雷.」
「伯母不是这种人.」
「帮帮忙,最後一次,OK?」他拍拍她.「除非你另有约会.」
「别忘了我又将上班.」
「杰仔约了你吗?」他突然问.半真半假地,像作弄又像吃醋.
「是啊!」她故意说.「约了我整个星期.」
「怎麽不说约了一辈子?」他似笑非笑.
嘉芙没有在第二天立刻回律师楼,她希望有人主动打电话找她,反正他们接到家镇的挂号信後一定会有所行动,她不急.十点钟起床,难得可以睡到这麽迟,她决定要好好享受.她为自己做了简单的午餐,是最爱的榨菜肉丝面,她吃得好满足.
正在看报纸时,门铃响了.是伟杰,他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就上来,他还带了大包外卖和水果.「陪你吃午餐.」他笑得愉快.
「对不起,吃过了.」嘉芙暗叹,大概下午的休闲计画要报销了.
「那麽你陪我.」伟杰一厢情愿.
她只好再坐回餐桌,看着她进餐.她有个很强烈的感觉,她在应付他,而且应付得很勉强.餐後,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可以不上班吗?」她问.
「陪你比上班重要,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
「但是──」嘉芙很想告诉他她已拾不回以前的感觉,但又怕他难堪.
「但是甚麽?」他充满信心.「既然这麽空,不如出去走走?或看场电影?《铁达尼号》?」
「不想出门.」她摇头.「一两天之後,我又要工作.」
「啊!没听你说起,找到新工作?」
「不.回莫氏律师楼.」
他微微皱眉.「我看过报纸.王宁儿自杀,到底她和家镇发生甚麽事?」
「一言难尽,」她不想提.「莫律师去了伦敦,让我代管一阵律师楼.」
「代管?!你行吗?」他冲口而出.
「治邦答应帮忙,」她也没经考虑便说.「只是暂时性.」
「不是八卦,只是关心,家镇和王宁儿到底发生甚麽事?」
「家变.」
「是谁?家镇?婚外情?」
她默然点头,立刻解释.
「别想歪了,不是坏女人,是他当年的女同,早有感情.」
「哦──」伟杰迟疑半晌.「真让人对现在的婚姻制度失去信心.」
「不同意.婚姻制度没有错,错的是个人,而且不一定是某方面变心,很多破裂的婚姻有太多因素,不能一概而论.」
「那麽──」他鼓起勇气.「你可愿意嫁给我?不一定是现在,任何时候都可以.」
嘉芙吓一大跳.她呆怔好久.
「不──」一出口又觉很太直接、太硬.「我的意思是现阶段不考虑婚姻的事.」
「订婚呢?」他豁了出去.
「你别吓我,」她不正面答覆.「我目前心中只有事业.」
他凝视她一阵.「你不会令我失望吧?」
「这麽高难度的问题,我不会答.」
「经过上次的教训和深思,我知道只有你最适合我,我心中的最爱一直是你──」
「哇──」她跳起来,夸张地说:「这麽电影的对白你也讲得出?」
「这是真话.」他摸着心口.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以前和现在给她的印象已完全不同,现在嘉芙对他已没有一丝爱情.
「你知道吧!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镜头是你和于锦茹在婚礼中的笑容,我无法抹去她是你妻子的印象.」
「你──仍在怪我?」
「不,怎麽会?」她反应好.「怎麽会怪你?从来没有,即使你结了婚.」
「那──你从来没爱过我?」他说得很直接.「拍拖那麽久,只是我单方面的?」
「不不不,别误会,没怪你并不表示否定以前的一切,你别钻牛角尖.」她着急.
「是不是错一次就判我死刑?」
「伟杰,给我这麽大压力真的不公平,」她努力保持平静.「结婚、离婚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没有理由要我负任何责任,何况──我们分开这麽久,再见面──我连你的模样都没望清,就说结婚、订婚.」
伟杰脸上的颜色转变几次,终於也心平气和下来.
「对不起,是我过分!」他笑.「我只是心急,怕你被别人抢走.」
「就算有也只能和他公平竞争,没理由逼我.」嘉芙说.
她不放心地又加一句:「何况没有别人.」
「真的?」他眼中有喜色.
「我忙,连认识男朋友的机会都少,在我周围的只有你,治邦,莫律师,最多还有哥哥嘉麒.」
「刚才──我是不是像小丑?」他笑.
「不知道,我不敢正眼看你.」她故意说得轻松.
「这麽说,我仍有希望?」
「不能给你任何保证,」她正色.「将来的事谁会知道?」
「希望有机会让我改正第一次的错误.」他说得真心诚意.
「于锦茹现在怎麽了?」她转开话题.
「不知道.不过上次听你话,去见她,气氛还不错.」
「你们有甚麽协议?」
「很简单,大家签字离婚.」他显得颇困惑.
他接着说:「奇怪的是她居然不提任何条件,房子、公司、钱都不要,也许──我真的看错了她.」
「是不是?她是真的爱你才嫁你,绝对不是因为你的条件.」
「我曾想过补偿她一些,我提议把我住的那层楼送给她,但她拒绝.」他思索着说:「她说她仍年轻,有能力照顾自己.」
「是不是有点感动?」
「是意外.」他摇头.「她搬出屋子之後我们还通过两次电话,居然可以谈得不错.」
「做不成夫妻至少可以做朋友.」她说:「你们又没有仇怨,只是性格不合而已.」
他没说话,仍在思想.他一直陪她到黄昏.
──其实嘉芙想,是谁陪谁呢?天知道.
母亲志男回来.「杰仔,这麽空?」
「放自己半天假,陪嘉芙之余又可以喝伯母的靓汤,是天下第一要事.」伟杰回答.
志男回卧室换衣服後又忙着去厨房预备晚餐.
嘉芙开始着急,治邦要来接她去父母那儿「圆谎」,但伟杰看来真的不肯离.她借故回卧室先换件正式点的衣服,又悄悄告诉志男不在家吃晚餐.
「去哪里?」志男一脸诧异.「杰仔呢?不跟你一起出去?」
「让他陪你,」她不知怎麽解释.「我是出去办事,重要大事.」
「比陪男朋友更大的事?」
「男朋友?伟杰?」她睁大眼睛,压低声音动作夸张地说:「不,他不是.」
「别玩花样,」志男笑.「杰仔离婚,卷土重来,瞎子都知道他的目的.」
「妈咪.」嘉芙满脸通红.「信我,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怕我嫁不出去吗?」
「那──他来得这麽勤作甚麽?」
「一厢情愿.」她退出厨房.「自以为是.」
伟杰或者太有信心,或者粗心大意,他竟然没有发觉她换了衣服.
「晚上去看场电影吧!」他再提议.
门铃响了,她抢着去开门;迎着治邦进来.治邦看见伟杰是一愕,立刻脸色又变.
「咦!你也来喝靓汤?」伟杰笑着招呼.「真是不约而同.」
治邦正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嘉芙抢着说:「治邦约好我去办点事的.」她看伟杰一眼.「重要事.」
「王宁儿的事,我猜到了.」伟杰并无不满.「你们快去快回,我陪伯母.」
嘉芙和治邦一起点头.他说宁儿的事就宁儿吧,不必解释.
嘉芙上了治邦的车,车在挤塞的街道上慢慢行驶.
「他来了多久?」他问.
「中午就来了,自备午餐水果.」她不介意地笑着说:「这是做老板好处.」
「他来做甚麽?」他有点像审犯.
「没问.」嘉芙说.
「你们会不旧情复炽?」治邦看她一眼.
「开甚麽玩笑?」她皱着眉头白他一眼.「这问题没有答案.」
「他──」
「别提他,说你自己,预备怎麽应付你的父母大人?说出来让我有心理准备.」
「不告诉你,我自有办法.」
「宁儿自杀的事已通了天,报纸连讣文都登了出来,你不必再应付王家的人.」
「今夜我应付的是陈氏夫妇,」他半开玩笑地说.「为了我这孝顺儿子,我怎麽说你就怎麽接人,算是帮我忙.」
「玩笑不能开得过分.」她警告他.
「别这麽快令二老失望,」他自说自话.「一个月後我会告诉他们──散了,婚事取消.」
「一个月後他们仍会失望.」
「太残酷了,现在就说真话,」他摇头.「他们才开心了几天.」
「父母是你的,你自己应付,」她故意装作漠不关心.
「反正过了今夜,我就不会一再碰到他们,对不对?」他又问:「今夜你的衣服好漂亮,新买的?」
「旧的.」她不肯说真话.这就是那天心情不佳,跑到置地买的.「我从不注重衣服.」
「是吗?」他大大声说:「是吗?」
「之伦──或莫律师那边有消息吗?」
「相信他们现在还没到伦敦,」他看看表.「今天午夜或明天一早会有电话.」
「会不会去宁儿的葬礼?」
「怕王家不欢迎,我得罪过王伯母几次,你不记得吗?」他又看她.
「是我累了你.」
「不关你事,无论怎样我都是家镇这一边的人,他们不会对我客气.」
「嗯──会计师楼做得顺利吗?」她一直在找寻不同的话题.
「怎麽?关心起我来了?」
蓦然,她脸红了,是作贼心虚,看见她的神情,他立刻换话题,是不想她为难.
「预备甚麽时候回律师楼?」
「等律师楼的人打电话来找我时.」嘉芙回答说.
「那杰仔岂不是还有机会到你家自备午餐?」治邦笑得捉狭.
陈家父母在布置精致的饭厅接待她.
「家常小菜,希望你喜欢.」治邦母亲殷勤又喜悦,已当正她是未来媳妇.
她觉得窘,努力应付着.
「别太客气,妈咪,嘉芙不习惯,」治邦说:「都快是自己人罗.」
「是,是,我叫你阿芙吧,」母亲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不客气,你当这儿是自己家.」
嘉芙忍不住瞪治邦一眼.说谎说得愈来愈离谱,将来怎麽收科?
「你们决定了日子吗?」父亲问.
「决定了,」治邦抢着说:「六月十八星期六,我查过通胜,那天是全年最好的一天.」
「那就太好了,明天我去跟君悦酒店的人谈,决定好日子一就好办.」
「我已经叫公司的几个职员成立一个小组来帮你们忙,」父亲说:「有甚麽事吩咐他们办就行.」
「不必这麽,」治邦也开始有些不安.「我们还没决定在哪儿……」
「不喜欢君悦要海逸也行,我也有熟人,」母亲着急.「根本人家要一年前预订的,现在去还不知道六月十八行不行呢?」
「如果我们──旅行结婚呢?」治邦问.
父亲的脸沉下来,母亲也呆住.
「这──像甚麽话?」父亲说:「别说我们不能同意,而且怎麽向亲戚朋友交代?」
「不行,一定要盛大庆祝,」母亲大声说:「阿芙,你有甚麽意见?」
「没有意见,」嘉芙吓了一跳.「我──随你们的意思.」
她只能这麽说.不是吗?
「听见没有,阿芙随我们的意思,」母亲转怒为喜.「别跟我提旅行结婚.」
治邦把脸转向嘉芙,沉着声音说:「这是你说的,阿芙,你随他们的意思,我可没给你压力.」治邦说.
嘉芙暗暗皱眉.他是甚麽意思?就算做戏也不应这麽过分.
她不出声,只回瞪着他.
「啊,阿芙,」母亲又喜悦无限.「前天我去逛街,在珠宝店看中了两套首饰,一套珍珠和钻石,另一套是红宝和钻石,我都留下了,甚麽时候带你去选?」
嘉芙开始觉得无法招架,明明是谎言,搞到真的一样,她怎能、怎敢去选首饰呢?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谢谢,伯母,我想我不需要这些,」她尴尬地笑着.「我这年龄不适合戴太贵重的饰物,以後──以後再说.」
母亲和父亲交换一个满意的眼色.对嘉芙更是喜欢得一得了.
「我们知道你的好意,可是婚礼当天连像样的首饰也没,有亲戚朋友会笑我们的,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母亲说.
「妈,过一阵再说吧,阿芙现在太忙,家镇去了伦敦,她要负责管理律师楼,」治邦替她解围.「或者你告诉我们是哪一间珠宝店,我们回自己去选.」
「也好.」母亲想一想.「选好了让他们留下,我会去结账.」
「还有房子,」父亲说:「你现在住的房子只适合你一个人,不如搬去渣甸山我们以前住过的那层楼,有两千多尺.」
「迟一阵再说,我会考虑.」
「快些决定.」母亲比他们都急.「屋子要新装修,需要时间.」
「好好好,」治邦也显得吃力.「我带阿芙去渣甸山看一看才决定,行不行?」
「你这孩子,好像对婚事一点也不紧张,」母亲埋怨.「我们可是等了三十年啊!」
他们终於离开了父母的屋子.两个人都长长透一口气,有脱难之感.
「人家等了三十年,想得如此周到仔细,一个月後你说散了、取消婚礼,你想过到时会怎样?」她再提出警告.
「老天,我有难了.」治邦大声叹息.
两天之後,嘉芙再开始上班,不但律师楼的人打电话请她回去,家镇在伦敦也一再请求她回去帮忙.
嘉芙坐进家镇的办公室──秘书坚持,说是家镇的吩咐.她颇有感叹,这半年的事峰回路转,复杂多变,好像经历了半辈子的事,她的态也改变很多.
至少她已失去以前的单纯,也成熟很多,年轻的她并不清楚,这是否每个年轻人成长过程中必经之途?
她虽离开律师楼并不久,却仍有脱节的感觉,她用全部时间看最近的档案,又在中午请所有同事吃饭,她希望在「代理」的时间中,能够得到大家合作.
幸好家镇每天都有电话来,帮了她很大忙,解决了不少问题.这段时间她悟到书本学的与现实所用的有一段距离,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律师她还有很多事要学.
在工作中吸取经验是急不得的事,她平静理智地处理着一切,心情很子,工作总是令人愉快.惟一令她不安的是伟杰,他每天电话不断,不停地提出约会,就算她拒绝也不在意,勇往直前地每天接她下班.
「我自己开车,不需要接.」她婉转地说.
「那麽你别再开车,早晨我接你上班,下班送你回家.」
「不行不行,有时我要上院,有时还有特别的事要用车,」她说甚麽也不同意.「由你接送不方便.」
「我想天天见到你.」他毫不放松.
她终於觉得厌烦,他她窒息,他这麽做──简直是纠缠.
伟杰也常常在上班的时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虽然工作并不忙碌,但她认为这样不妥.
「别来律师楼,好吗?」她不得不提出.「工作的时候我需要专心.」
「我不会打扰你,我只坐在一边不出声.」
「我不习惯,对不起.」
「以前治邦也常在上班时找你,不是吗?」
「那──怎麽同?」嘉芙暗暗叹息.「他多半找家镇,他们是表兄弟.」
「好,我可以不来,待下班时一起吃饭,或喝杯酒也行,还有,你可以陪我去Ball吗?」
嘉芙啼笑皆非,她要怎麽跟他说,才会令他心死呢?
「伟杰,你最好找个可陪你玩的人,我对那些全无兴趣,我们个性、志趣不合.」
「不会不合,你喜欢甚?告诉我,我可以改,可以将就你.」他真诚又温柔.「我不要别人,我只对你有感觉.」
她能再说甚?除非立刻有个男人出现,自认是她男朋友,也许还有机会脱身.可惜没有这个人.
治邦有时来律师楼,也遇见伟杰很多次,看见伟杰,他只是古古怪怪地笑,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他还推波助澜.「约阿芙出去玩,别让她心里只有工作.」他这样说.
「看,治邦要你跟我出去,为甚麽你就是不肯.」
嘉芙又气又恼地盯着治邦,无话可说.
接近中午,嘉芙放下手中工作,抬起头,看见治邦的母亲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笑.
「伯母──来了多久?怎麽不叫我?」
「不打扰你工作,」治邦母亲笑得很满足.「你那麽专心一意──治邦有你真是福气.」
嘉芙满脸通红,治邦还没告诉父母这只是一个假局,当初这样做是为了应付王太的?
「有甚麽事可以帮你?」她问.
「陪我午餐,」治邦母亲挽住她的手,怕她逃走似的.「还有,你怎麽还不去选珠宝?」
「我──忙,」她十分不安.「治邦也没空.」
「别理他,我们自己去,」治邦母亲一厢情愿.「我要好好地认识你多些.」
嘉芙尴尴尬尬地跟治邦母亲到「银行家俱乐部」午餐,她认得,出坐在附近的都是报章、电视上常见的面孔,非富则贵.治邦母亲和许多人打招呼,都是朋友似的,连侍者对她都特别亲切.
浑身不自在地吃完午餐,她极想回律师楼,但治邦母亲却硬拖着她去珠宝店.
站在珠宝店外她更是吃惊,这不是普通的店舖,卖的都是法国名牌,一小枚戒指都价值不菲.
「不──」她的不安浮现脸上.「我是──和治邦一起看,好不好?」
「不.」治邦母亲拥着她进去.「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不要他来.」
两套豪华耀眼的珠宝从巨型保险箱里拿出来,她们被请到贵宾室坐下.
「喜不喜欢?希望我的品味跟你一样.」治邦母亲笑逐颜开.
「太贵重了,」她深深呼吸平静自己.「真的,我不能接受这麽贵重的礼物.」
「傻话,我家媳妇当然配得起.」治邦母亲指示店员替嘉芙试戴,她窘得想逃去.「看,你戴起来多美.」
店员替她戴上的是一套红宝石首饰,八粒红宝石每粒有尾指甲般大,中间镶着钻石,令她眼花缭乱.跟着又试戴了另一套珍珠与钻石.这套精美得连她也不自觉心动,但──不是她的,她不是治邦的新娘.
「珍珠更适合你的气质,」治邦母亲感叹.「真美,比起来红宝石显得俗气了,你认为如何?这就决定吧!」
「我──」
「就珍珠吧!」治邦母亲打铁趁热,当机立断.「若喜欢红宝石,以後再买.」
店员开心地开收据,嘉芙瞄了一眼,吓得她的心怦怦乱跳,这珍珠钻石的价钱──足可以买一层楼了,从没想象过,完全不像富家子的治邦竟有这样富有的父母.
治邦母亲开支票付钱,随意吩咐:「明天送到我家.」跟着就带着嘉芙离开.
她像发梦未醒般回到律师楼,一眼看见伟杰又等在那儿.
这些日来公司里的人都把他当成她男朋友,随他自出自入.
「和谁出去?怎麽不等我?」
她皱眉,他的口吻愈来愈像个妒忌心重的丈夫,实在太过分.
「对不起,不知道你要来.」嘉芙语气不好.
「是他妈妈吗?治邦妈妈?」伟杰望着她.她又皱眉,他管得太多,令人反感.
「确是治邦妈咪.」她故意这麽说.
「你认识她?她找你做甚?」他诧异又意外.
「午餐.」
「你们──常常一起?」他眼中满是问号.
「不一定.」她吸一口气.如果能令他对她不再有幻想,她想一试.「她来中环时会约我.」
伟杰的眉心渐渐聚拢,十分疑惑.「阿邦──也在追你?」他终於说.她没回答,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这个问题太愚蠢,当初若治邦追她,怎可能有她和伟杰的一段情?
「难怪,」他冷冷地哼一声.「难怪你不肯接受我的约会,难怪你不理我,原来是他──你怎麽不早告诉我?故意让我出丑、扮小丑?」
嘉芙心里觉得委屈,却不想示弱,强忍泪水,她冷冷地回答:「我没麽说过,是你自己说的.」
「明明是这样,你敢否认?」他激动起来.「原来你一直怪我结婚,恨我,你──你是在报复我?让我离婚後又拒绝我.」
「公平些,婚是你自己离的,关我甚麽事?」她也沉不住气.「你的结婚离婚,我一句话也没说过,有甚麽理由怪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脸也涨得通红.「你表面上对我友善、亲切,让我不自觉地再陷进你的网里,其实你是报复,我知道.」
「你──你──」嘉芙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也红了.「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你走!」
「张嘉芙,你──没有良心.」他说完转身就走,却撞入了进来者的怀里.
「咦,发生了甚麽事?」治邦来得巧极了.「杰仔,我来你就走?」
治邦平静安详及若无其事的神情,给予伟杰镇定的作用,他停一停,气消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这麽一走了之?
伟杰深深吸一口气,刚才太冲动,不该那样对待嘉芙,是他错.
「对不起,刚才的话没经大脑,你原谅我.」他垂下头不敢看她.
嘉芙也迅速恢复正常,她不答伟杰,转脸问才来的治邦.
「有事吗?」
「妈咪刚打电话给我,说跟你午餐,」他聪明地没说下去.「你们然不找我?」他以开玩笑的口气说.
「女人的事,不欢迎男士.」她说很有点生硬.「对不起,我有事,能不能请你们都离开?」
「才来就赶我走──」治邦叫.
「真的有要事,」她脸上没表情.「如果得罪了两位,就当没有认识我好了.」
治邦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伟杰,他聪明地立刻知道发生过事.
「别那麽冷酷,我们走就是.」他拖着伟杰就走.「女人要温柔些才动人,太强悍、巴辣的找不到老公.」
嘉芙脸色一沉.
治邦不等她再说话,已拖着伟杰大步奔着出去.
嘉芙用力关上办公室门,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上辈子她做错了甚?要遇到这麽莫名其妙的事?一边有她不爱的男人纠缠,又有父母误会她是未来媳妇,而那男人只是拿她过桥,他根本不爱她,她烦得快要崩溃,再也没有力量支持下去,才二十三岁的她竟遇到这麽复杂的事.
很快,她收拾眼泪,这儿是律师楼,她是个执业律师,她要有专业水准才行.
她重新打开办公室门,再度投入工作,幸好现在的工作不多,许多人都知道家镇发生的事,他已离港,客户自然少些,否则她真难以应付.
下班的时候同事们都陆续离开,这个时候在伦敦的家镇打电话来.
嘉芙挥手让秘书先走,并说「我锁门」,跟着就专心听电话.家镇只是清一些情况,又吩咐了一些要做的事,最後才说近况.
「我和之伦都很好,已安顿下来.」家镇说:「之伦在这儿的拍档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律师楼,我正在考虑,其实──我还想回来.」
嘉芙没有搭腔,只听他的述说.
「你想我能回来吗?」他声音里隐有悲痛.「我想过──无论如何我该到宁儿墓前见一见她,告诉她──我错得很厉害.」
「也许再过一阵,」她说:「死了的人不能翻生,我觉得──活人的感受最重要,包括你、之伦师姐,还有王家的人.」
「他们不会原谅我.」
「别永远後悔,将来更重要.」
「你说得对,我会考虑,」家镇说:「过一些日子有了决定,我会通知你.」
放下电话後她沉思良,久像家镇这情形,该怪谁呢?彷佛谁都有错又谁都没错,包括他、宁儿、之伦,爱情的事太没道理可讲,执迷其中──终是害人害己.
她拿起皮包预备离开,看见办公室门口一束巨型的鲜红玫瑰,至少有四打、五打,是谁送的?伟杰、治邦?拿起花上的小信封,看见上面写着「原谅我的话,就请笑一笑.」没有签名.谁这麽鬼鬼祟崇?她下意识地笑起来,一抬头,看见伟杰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般站在公司门.
「你笑了,原谅我了?」他走进来.「发生了甚麽事吗?」她若无其事地说.中午两个人的态度都不好,不该弄得那麽僵.
「我陪罪,请你吃饭.」他立刻打蛇随棍上
「带着这束花束?」她摇着头笑.「我需要立刻回家.」
「为甚麽总不肯接受我的约会?」他盯着她.
心念电转,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以後真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做.现在或是个机会,就来个快刀斩乱麻吧.「因为不想令你误会.」她坦然说.
「误会甚麽?」他目不转睛.
「伟杰,我们是好朋友,本来我不想说,但是──再误会下去就不好.我──已没有以前的感觉,抱歉.」
他呆怔半晌,终於颓然垂下头.「绝对不关你和于锦茹结婚的事,相信我,」她放弃了真诚的声音.「感觉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勉强不得,我也没办法.」
他依然低着头,好像这打击令他连话也不会说.
「伟杰,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不至那麽差劲吧?」他抬起头,无奈地展开一丝苦笑,「我在想,生命中许多事是错不得的,一子错全盘皆落索.谢谢你,肯这麽直接告诉我,真的.」
嘉芙笑了.心头大石放下.「我们还是朋友.」她说.
「看情形,如果我能令自己不妒忌你的男朋友或丈夫的话.」他的声音惭恢复自然.
「那将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她说:「找不到我很爱很爱的男人,我一定不嫁.」
「你很爱很的那个男人,他真有福气.」
「多半的情是:我很爱很爱的男人他不爱我,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我爱他.」
「有这麽一个男人吗?」他若有所悟.
「希望有.」她透一口气,心情突然开朗.
「让我把花送到你家,好不好?」他说.
「请你把花送到我车上,」她正色地说:「我不喜欢玫瑰,但你送的,我收,将来真正的男朋友送花给我时,我希望是百合.」
「为甚麽不早些告诉我?」他笑起来,捧着巨束红玫瑰,他随她走出律师.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後,防火门後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是治邦.他望着寂然的长廊,眼中的黑眸深沉得十分动人.
再回到律师楼,嘉芙心情开朗,情绪极好.她很自信地想,如果有大案子她也绝对有信心把它做好.伟杰的事已解决,心中已无牵挂,治邦那个结婚的谎言,她已说过,完全不关她的事,他自己负责解决.
整天工作愉快,没有人再打扰她.很久没有逛置地了,或者下班後去买件新装奖励自己?没有男朋友的女人,总是自己奖励自己.
下班後没有等着她的人,她很轻松,又有丝说不出的遗憾,二十三岁,应该有个真真正正爱她的男人陪在身边吧.
她在置地逛了一圈,没买任何东西.今夏的时装太性感,与她的身分职业不配,她不明白,为甚麽那麽多女人爱暴露自己的身体呢?尤其年纪已不轻的.她在周刊上见到那些肌肉松弛,身材变形而以前曾经美丽的女人,何必呢?
保留以往留给大家的美好形象不好吗?为甚麽女人总蠢得破坏自己形象呢?
她告诉自己,当自己年华老去,光芒不再时绝对不与年轻人抢风头,她要优雅地、有尊严地老去,尊严,很好的两个字.
回到家中天已全黑,志男和难得在家的哥哥嘉麒已吃过饭,她全不在意,心情莫名其妙地大好,随便吃了点东西後,她提议看午夜场.
「又不是周末,有午夜场吗?」嘉麒说.
「看九点半.」她兴致勃勃.「一定要去,不许说不,陪我.」
「明天我早班哦.」嘉麒犹豫.
「陪我去,做妹妹的曾经求过你吗?」
「妈咪呢?一起去?」嘉麒向母亲求救.
「难得阿芙这麽好兴致,去吧.」志男说.
正预备回房换衣服时,门铃响了.
嘉芙心中嘀咕,莫非又是伟杰?
跟在嘉麒背後的竟是治邦,他的笑容有些古怪,有些──嗯,不怀好意.
「不去看电影了吧?」志男对嘉麒眨眨眼.「我要改学生的作业.」
「我休息,明天早班.」他也溜开.
「没有预约就上来,没礼貌.」她笑,看见治邦,她由心底开始喜悦.
「更没礼貌的是车子坏在你家附近,能否送我一程?」他凝视她.
「街上没有的士?」她拿起车匙.「走吧.」
下楼後,嘉芙看见他的车端端正正地泊在大厦停车场,又说坏车?
她疑惑地盯着他,他拖着她的手走过去.「有一样东西,妈咪让我交给你.」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深蓝色丝绒方盒.「你们一起选的.」
她吃一惊,打开盒子,果然是那套珍珠钻石项链、耳环、戒指.
「别开玩笑,你还没跟他们说清楚?」她把首饰交回给他.
「说清楚了,你不是答应一切依照他们的意思办吗?」他眼中有丝狡黠.「他们订了君悦,写好了客人名,请帖也开她印制,一切都在依计划进行.」
「你还要玩到几时?」她深深皱起眉头.「你没想过後果会很严重吗?」
「最严重的後果也不过是六月十八号那天,我们走进教堂,然後在君悦大宴亲朋.」
「治邦,请正经些,别拿这种事闹玩笑,」她认真地说:「你怎麽变得跟以前不同了?」
「谁说我变了?我只不过睁开眼睛看清楚了一切,」他也认真起来.「经过麽多事?难道不能说我成熟了吗?」
「好,成熟了,成熟的人请回,我想上楼休息.」她转身就走.
「嘉芙,」他捉住她的臂,硬生生地把她转回来.「听我说,我是真心和认真的.」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点羞涩,很陌生.
「甚麽事真心和认真?」她望着他.
他咬着唇半晌.「六月十八号陪我走进教堂,一起主持晚宴.」
她呆在那儿,久久都回不了神.
他说甚麽?一起走进教堂?
一起主持晚宴,这──这──还说不是开玩笑?
他──但是他的神色是那麽认真,眼中还有──还有──她全身都热起来,眼中的是──情吗?
「突然聪明起来,一直以来我喜欢的是你,」他再次把首饰盒交到她手上.「接受我,如果我的感觉没错,我有资格送你百合.」
他从车厢後座「抬」出比伟杰的巨束玫瑰更大机倍的百合花,令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的狂喜全涌上脸庞.
「你怎麽知道我喜欢百合?哦──昨天下班你在场?你躲在一边,你听到──」她面红耳赤.
「昨夜我就想来,可是没有百合.」他把百合放在她面前,因为太大了,根本拿不起来.
「今天我找齐了香港所有的百合──想了整整一天,肯定自己有资格来──」
「不是你,那人还没出现.」喜悦流遍全身,她快乐得无法形容.
竟然梦想成真──怎的突然就变成真了?比梦更加真实.
「我躲起来,六月十八那天才来见你,接你,」他握紧她的手不放.「中间只让妈咪来──」
「不行──我不习惯她的富婆作风.」她很自然地就说:「她──哎!总之不行.」
「我当你答应了,」他十分十分郑重地说:「其实──在王太面前帮你,我早有私心,我说结婚是真正心中所想,不骗你.」
但是以前皓白──不提不提,女人不能太小家子气,不能忘了她将是大律师.
「有个条件.」她一本正经地说.
「说!一千个条件也答应.」
「你自己去跟妈咪和哥哥说清楚,」她想一想.「你回警署销假了吗?辅警还做吗?」
「向伯母说清楚就立刻销假.」他开心地望着她.「以前你曾答应我考虑跟我一起当辅警,一起当更的,有结果了吗?」
「今夜只可以有一个请求,你要我答应哪一个?」她俏皮地说.
「接受我的百合花.」他想也一想.
她凝视他好久好久,确定了他眼中的确是情,确定了他绝对是真心诚意.
「但是──我们未曾拍过拖.」她说.
「六月十八日之後,陪你拍一辈子拖.」
他拥着她,拖着巨大的百合花束,走回大厦.
拍一辈子拖.还有比这更美好的诺言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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