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人事已非,她再也不能沉溺。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不必这么关心我。”她强逼自己别开脸,冷淡地回答,努力忍住泪意。
“云娘,跟我一起走。”东方情再次道,语气里添了抹强硬。
“我不要。”她站起来,背对着他。“张伯对我很好,我待在这里也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
“云娘……”他站到她身后。
“我不会跟你走。”她垂着脸低语,“谢谢你……
这么关心我。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可以当作从来没遇见我,继续你自己的路。”
东方情扳回她的脸。
“你留在这里,柯无双很可能继续找你麻烦。”
他皱着眉,不懂她为什么不肯离开。
“没关系,她伤害不了我的。”
他盯着她固执的脸。 “为什么不肯离开?告诉我实话。”他附加一句。
“我……”她很想编一个理由,可是只要他一认真地看着她,她脑袋就会一片空白,什么也编不出来,只能说实话。这个缺点,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没改过,让她根本无法隐瞒他什么事。
“云娘。”他再唤一声,如果她不说实话,他决定强制带她离开。
“我有事要办,现在不能走。”她很快地回答,退开一步,“不要问我什么事,我不会告诉你。你不要再这么关心我了,我不需要!”她叫出来,再度别开身。
讨厌,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固执的一直问她?
东方情盯着她好半晌。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也许几天,也许要很久,我不知道。”
“你要做的事,跟柯家有关?”他再问。
犹豫了下,她点点头。“是。”
东方情不再问,将她转回来,摘下腰上那条有着青龙标志的玉带交给她。
“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什么事,只要拿了这条玉带,到城里任何一家有‘青’字为店号的商家,他们就会尽全力帮你。”她不肯走,他只能这么帮地。
“‘青’字的商家?”
“例如……青华药铺、青东客栈等等。”他举例。
“你到底是谁?”她怀疑地问道。
“东方情。”他又看了下她的脸,很满意地发现她脸上的红印已经完全退了。 “如果柯无双再找你麻烦,就不要再待在这里。另外,玉带收好,别遗失了。”
“嗯。”她点点头,知道他要走了。
“我不会立刻离开这里,如果想找我,可以带着玉带,那些人会帮你找到我。”他再次交代。
“我知道。”她咬了咬唇,送他到门口,忍不住问:“告诉我,这几年……你过的好不好?”
“很好。”她为什么这么问?
“是吗?”她垂下脸,唇边牵出一抹好温柔的窒息,“那就好。”
原本,她还考虑告诉他柯渡飞的事,但是,他要走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么报仇的事,就让她来吧。
能够再见到他,知道他没事,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十年来为他日日夜夜担忧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只希望……从今以后,他都会过的好,不再有劫难。
* * *
夜深入静,柯家堡里一片安详。
十天的杂役工作,足够她了解这个堡的地形和所有人的作息,从别人“秘密”的口述里,她也知道,堡里有一座密室。
墨砚刀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柯渡飞不会将它放在自己的卧房里,而会将它收藏好,因为它太贵重、也得来不易。
得来不易……她冷笑。能让他泯灭人性血洗叶氏一家,的确得来不易。
她换上夜行装,悄悄出了房门。
总管说,堡主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到附近的牧马场去查账,大概要明天才会回来,那么今天晚上是最好的机会。
堡里的巡逻大概半个时辰会走完全堡一周,那么等巡逻的人经过后,她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确定刀在不在密室。
叩,叩,哐!
堡外传来敲更声,几名堡里的护卫提着灯笼,沿着走廊巡视而过。
她躲在假山后面,等人全走过了,她立刻潜上走廊。
密室的开关……她记得那天看柯渡飞打开过,就在门的右下方,有个暗锁,她往下寻找——
一声低扣的回转声,密室门应声开启,她立刻进入。
整个密室里只靠一颗夜明珠做为照明,她一眼望去,密室的架上,摆满许许多多的刀剑兵器,而放在最里头中央位置、以刀架架放着的,正是一把通黑薄刀——
她记得墨砚刀刀身如墨漆黑、外形如剑尖薄,击声清脆如弦,却锐可断石。
她小心地走近,想确认那是不是真的墨砚刀。
站到刀架前,她拿出匕首,轻轻往刀身一划。
那把黑薄刀忽然发出一声如拨弦的脆音,匕首应声而断。
是真的墨砚刀!
她心一喜,手才碰到墨砚刀,机关立刻被启动,十数枝箭由密室两边疾射而来。
“啊!”她连忙闪开,却没完全避开机关,跳过箭矢射击的范围,她才想冲出去,却在门口被长剑的机关刺中。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有人潜入堡里!”
糟了!
她心一凛,按住腰腹的伤口,忍着痛想在堡里的护卫涌来之前离开,却来不及了——
“大胆刺客,竟敢夜闯柯家堡,来人,捉住他!”
数名护卫赶到,立刻围住她。
她手无寸铁,衣袖用力一挥,数道白色粉妆立刻飘向众护卫。、
“这是什么?啊,好痛!”护卫顿时抱着身体哀嚎,兵器全部落地,她趁机跑开。
“来人,捉刺客!”
更多护卫涌来,她逃无可逃,腰间不断流出血,她喘息着,眼神渐渐散乱。
“围住他,别让他跑了。小心他会放毒。”众多柯家堡的子弟将四周的通路全部堵住,让她跑不掉,但也不敢贸然接近。
不行,她不能死在这里。
捡起那些人掉在地上的剑,她抹上毒粉,随即冲向通往后院的拱门。
“格杀勿论,绝不能让刺客跑掉!”柯无双也赶来,立刻下令。
她头昏眼花,连拱门都还没到,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她一恍惚,手上的剑被挥开,狼狈地跌到地上,滚向另一边。
无情的利剑再度刺向她,她没有力气再躲、也无处可躲,只能闭上眼低叫出声:“啊——”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人影快速窜入,连续几道飞踢,踢开了围住她的人墙,然后抱着她就纵身跳出人墙之外。
“来人,快追!”柯无双率先追出堡,所有人立刻跟出去。
* * *
他的身手利落而迅速,先点住穴道替她止血后,在柯家堡的人尚未追出时,他已经消失在街道上。
隐约中,她知道他抱着她跳过几处院落,然后闪进一道门,那道门在他们进入后立刻被关上。
“堂主。”
“清除我来的痕迹,吩咐所有人戒备。”他沉声命令。
“是。”
交谈声消失,她被抱人一间厢房,意识逐渐模糊。
“云娘?”他将她放上床,轻唤着她。
她挣扎着想看清楚眼前的人,但是……眼皮却愈来愈重,让她无法琤开眼。
“云娘,是我,别担心,你安全了。”听见他的声音,她不再挣扎。
“墨……墨砚哥……”她含笑低喃,语音消逝,她也昏了过去。
她流了不少血。
东方情不再迟疑,在揭开她面罩的同时,也除去她身上的夜行装。顾不得男女之别的翻开她贴身兜衣,按住她伤口,取来云流宫特制的金创药迅速敷上,一边运起真气,护住她心脉。
伤口的血很快被止住,幸好伤口不算太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他转而侧向她手腕上的脉搏,缓缓收回内力。
上完药,他取来纱布包好伤口,然后将她的兜衣重新绑好,这才开始整理她的衣衫。
他似乎总是在替她疗伤……再这样下去,替她上药会变成一种习惯。他好笑地想。
咦,这——
他拉出她脖子上的细绳,这才看见她一直藏在胸口的东西——一个穿着红蟒袍的布娃娃。
东方情震惊地望向她的脸。
他抚着她的脸颊,每触到一处伤疤,他的心就像被刺了一下。
在她身上,也有着大小不一的疤痕,只是不像脸上那么多、也没有那么深,有些疤痕淡得快要消失,不细看不会发现。但,为什么那么多?
东方情必须咬紧牙关,才有办法替她拢好衣服。他的心绪太乱,看着她身上的伤痕,他心痛的几乎无法承受,双手也止不住颤抖。
世事会改、容貌会变,但他对她的感情太强烈,身体的直觉反应不会骗人,加上有这个小娃娃,他能肯定,她一定是“她”。
云娘和云儿只差一个字,他怎么会没想到?
她就在他面前那么久,而他居然一再让她在他眼前受伤!东方情悔恨得几乎无法原谅自己。
而她应该认出他了,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反而避着他?
这些伤,都已经存在很久了,难道……是在那一夜留下的?
该死!柯渡飞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他很想立刻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此刻他只能先好好照顾她。由此刻开始,他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拉过被盖上她的身体,他坐上床沿,伏低身,小心翼翼的搂住她。
“云儿,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倾近她耳畔,他沙哑地道。
失去,一次就太多了!
* * *
“墨砚哥哥,那是什么花?”
“那是绣球花。”
“绣球花?”她拉着他一同跑过去,倾近去看。
“好可爱哦!”
“关于绣球,有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他弯下身与她平高,一同看着娇嫩的花朵。
“想啊想啊!”她兴致勃勃,“什么故事?墨砚哥哥快说!”
他拉着她到亭子里坐,不让她晒到太阳,纵容着她活泼的举止。
“古时候,有一名富家千金,决定用抛绣球来挑选自己所要嫁的对象,那天很多王公贵族、富家子弟都来参加,希望可以捡到绣球,结果后来,却是由一个乞丐接到了她的绣球,那名千金小姐就决定嫁给这个乞丐。”
“真的?!那他们有没有过的很快乐?”
“没有,那个富家员外反对,他认为自己的女儿那么娇贵,怎么可以嫁给一个乞丐?!根本门不当、户不对。”
“啊,那后来呢、后来呢?”她扯着他的袖子,急忙追问。
“后来,这个富家干金离家出走,还是坚决嫁给这名乞丐。”他低头望着她。
“后来呢?”
“后来,因为国家打仗,这个乞丐就去从军,立了很大的功劳,成了大将军,让这名跟着他受苦的妻子,终于能过好日子。”简略苦守寒窑十八年的心酸,他直接跳到完美大结局。
“啊,真好!”她满足地笑了,因为有情人终于可以在一起。
他瞧着她满足的表情,摘下了一朵绣球花,别在她发上。一名粉妆小佳人,配着一朵粉色的小花,更添几分丽色。
“漂亮吗?”她圆亮的大眼希冀地望着他。
“很漂亮。”他含笑点头。
她一下子笑开。“墨砚哥哥,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哦!”用力抱住他。
“我也最疼小云儿。”他轻点了下她鼻尖。
“我不小了,”她嘟起唇,“下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了呢!最近叔叔和婶婶老要我改口,说我要叫他们爹跟娘。”
“那你有没有乖乖改口?”
“有啊,而且娘告诉我,成亲后就算大人了哦,你不能说我小。”
原来她的重点是在这里啊。
“好吧,你已经长大了。”他忍住笑,又补充一句:“但是在我眼里,你还是小云儿。”
“我是大云儿。”她不平地争辩。
“小云儿。”他坚持。
“大云儿啦!”她嘴一瘪,快哭了。
“可是,我长了你六岁,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比我小、是我的小云儿,让我疼、让我宠,是我的小妻子,这样不好吗?”他柔着声,低眼望着她。
她的不满很快被蒸发掉,只剩下小小的羞怯,和一点点被他诱哄的甜。
“墨砚哥哥,你不介意我不够庄重?”奶娘说,她的性子一点都不适合当叶家未来的主母耶,只像个小孩。
“当然不。”他要的,是一个让他衷心喜爱,能宠能逗能纵容、不会死守着礼教,充满活力的妻子。
“爹说,我都被你宠坏了。”她努力板着脸,依大家的说法,他实在对她太好、太纵容了。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家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却都带着笑意?
“能宠坏你才好。”他轻啄了下她唇瓣,很满意每天都能在她脸上看见笑容。
“啊!”她低羞地叫,眼睛连忙瞄着四周。
“怎么了?”
“没有人偷看到吧?”她好担心地问。
“偷看到又怎么样?”他不解。 ·
“很羞人哪!”她喔道,白了他一眼。“墨砚哥哥不可以害我丢人。”
“我害你丢人?”他顿时僵住。 “你不喜欢我……”
“喜欢。”她按住他的嘴,瞄了瞄四周确定没人偷看,才微红着脸,低声道:“我喜欢你……亲我,可是被人看到的话……会被笑。”
原来是这样。他心一松,拉下她的手‘
“谁敢笑我的小云儿,我就罚他去扫后院十天,让他以后不敢再笑你,好不好?”他逗着她。
“不好。”她嘟着嘴,“这样别人就会说我仗势欺人了。”
“很好。”他却很满意。“大家最好知道你是我要保护的人,谁敢欺负你、让你伤心,我就饶不了他。”恶势力,哈哈。
她又瞪他一眼,然后终于被他故作强壮的姿态给逗笑。
“墨砚哥哥,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宠坏我。”
这下不只别人,连她都觉得自己幸福的太过了。
虽然自幼父母双亡,得寄养在叶家,但她未来的公婆疼她一如亲生女儿,而她的未婚夫也疼她疼的只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她了,有多少孤儿能像她这么幸运?
“你是我的妻子,不宠你要宠谁?”他轻笑地捏捏她鼻头。
“啊——会痛啦。”她哇哇叫。
“那这样。”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唔……”她低咛一声。不管了,她喜欢墨砚哥哥亲她、疼爱她,别人怎么说她都不理了。
* * *
他曾经立誓要保护她一辈子,然而他却错失她十年,让她受尽苦楚,变成现在的样子。东方情自责不已。
一整夜,他握着她的手,守在她床前寸步不离。
夜里,她开始冒冷汗,额头有点发烫,开始无意识的呓语。
她的话,模糊的让他听不清楚,但他最担心的,却是她身体忽冷忽热的反应。
“堂主,这位姑娘体内似乎有某种毒素,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也不容忽视。她流失太多血,大大削弱她的体力,让她变得异常虚弱,我只能想办法稳住她的伤势,但无法法除她体内那些毒素。”
半夜被传唤来的大夫恭敬地回答。
“就先稳住她的伤势,其他的以后再说。”东方情果决地道。
“是。”大夫连忙拿出药箱,准备针灸。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东方情与大夫留在房内。在大夫针灸的时候,他就在旁观看,稳着不止她乱动。
半个时辰后,大夫收起银针
“这样就行了吗?”东方情看向大夫。
“暂时没问题。属下会命人煎药按时送来,请堂主务必让这位姑娘服下。”大夫说道。看堂主对这位姑娘的关怀程度,让大夫一点都不敢怠慢,倾尽全力要医好她的伤势。
“我会的。”
“那属下先告退。”大夫退了出去。
针灸后,她睡得比较沉,但仍不算安稳。
东方情取来毛巾,擦掉她脸上的汗,然后察看伤口,发现原先的药被汗水濡湿时,他立刻帮她换药。
以这种情况看来,在她伤口结痂之前,最好不要移动,连腰带都不能绑,否则一定会牵动到伤口。
该死!她一个人跑去冒险,最可恨的,是柯渡飞再度伤了他的人;新仇旧怨,他绝不会少算任何一件!
“墨……砚……刀……”她低低呻吟,眉头紧紧皱着。
“放心,我一定会拿回来。”他按住她的手,沉稳地在她耳畔说道。
她轻吁出口气,眉头松开了,手不自觉反握住他的,这才沉沉人眠。
“云儿,不要再担心任何事,只要快点好起来就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东方情保证,接着在她额上轻吻了下。
她唇角微微上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