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该是清静的夏夜,该是安宁的山间别墅,丁悔之的耳朵却遭受着莫大的折磨。
或仰躺或趴睡,一下子掀起棉被盖住全部的自己,一会儿曲起枕头捣住两边的耳朵,那道声浪依然宛如魔魅之音,坚持占领他的听觉。
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很肯定那是女人说话的声音,更肯定声音来自于二楼的“不速之客”,不确定的是她的说话内容。
她不停的念着,声音细碎却吵杂,对想要清静的耳膜而言,无疑是人间一大酷刑。
连续两天了,她发这样的疯两天了!
不晓得她在搞什么鬼,昨晚吵了一整夜就算了,以为今晚会认分地乖乖睡觉,岂知更是变本加厉。
他不想找她说理,很明白惟一的下场就是教她给绊住,然后别说睡觉了,他的耳朵可能得面临更直接且近距离的伤害!
但,不解决也不行,他会疯掉!
坐起身,打开小灯,在抽屉里摸出一本电话簿,拿起无线电话,按了一组号码——
不停地深呼吸,不想自己的怒气波及无辜的第三者,让敏敏受了池鱼之殃。
不……敏敏一点也不无辜,她绝对无法置身事外,若不是她,他根本不用承受今日的痛苦!
“Hello?”
“敏敏,是我。”
“大哥?!”丁敏敏惊呼,“怎么是你?”
她的惊讶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每回她出国,不论时间长短,丁悔之从石找她,找她的永远是担心她玩得乐不思蜀的双亲。
“你还没睡吗?还是你又加班到现在了?不会吧,已经是台湾时间的凌晨两点丁耶!”
“敏敏!”丁悔之无力地唤道,加重了语气,希望能够阻止她继续的滔滔不绝。
才经历一番折磨,这会儿又来一摊精神虐待,他到底是招谁惹谁?
他那可爱的妹妹,什么时候也变唠叨了?果然,物以类聚,真的能不佩服愿这句话的由来。
“怎么了?”丁敏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消沉耶……”
“不是消沉,是无奈。”他纠正道。
“无奈?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台湾?”
电话那头叫了起来,“我才刚来几天耶……”不会是父母委托他来传达招催令吧?
“你不回来,我怎么办?”
“大哥……你不是在想我吧?”丁敏敏受宠若惊,夸张地问,心里偷偷窃笑着。
呵呵,原来大哥属于闷骚型,改天一定要将这个大发现告诉那对杞人忧天的父母。
抚着太阳穴,丁悔之无力的喊:“你朋友是疯子,她晚上不睡觉都在干嘛?”
“你是说香缇吗?”
“除了她还会有谁?”男人可以歇斯底里吗?可是他真的快被逼疯了。
老天爷,真的饶了他吧。
“她在楼下弄得乒乒乓乓,一个人自言自语,到底在搞什么鬼?”禁不住气愤,丁悔之的怒气渐渐外放。
“你怎么不去问她?”远水难救近火,她在遥远的英国,即使有心,也很难帮上忙。
“她是你朋友,你应该知道!”饶是谦逊有礼的男人,遇到这番情况,也很难保持他的翩翩风度与温和个性。
丁悔之培养毕生的气度,屈屈一个卓香缇,轻易就将之磨得消失殆尽,不留残迹。而这仅是他们同居生活的第四天,投降的白旗已是蠢蠢欲动地想要扬起。
“我一直没和她住过,怎么知道?何况现在你们就住在同个屋檐下,下楼问她还不用花国际电话费……”丁敏敏好心建议。明明不是很大的问题,为何大哥如此激动?她老是批评香缇万事糟糕,但没他形容得那么惨吧?感觉起来,水火不相容的火药味很重。
“你问,国际电话费我帮你付。”为求安眠,丁悔之一切无所谓,大有散尽家财也要防堵的意味。
好爽快的口吻,可惜……“不行啦,我现在和David急着出门,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丁悔之跳了起来,“那我今晚怎么睡?”他对着话筒嚷,烦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
“所以如果你很急,现在就下楼去敲她的房门,拜了,大哥。”顾着与男友出门玩乐,她飞快收了线。
不是她不顾手足情深,实因太相信大哥的能力,相信他有办法独自将事情搞定。
不过……阿香还真厉害呢,几天的光景罢了,竟有办法把她向来冷静自持、形象维持得一丝不苟的大哥,搞得鸡飞狗跳。
本来她是不抱任何希望,不敢冀望阿香帮忙改变大哥的个性,但照目前的发展看来,情况似乎颇为乐观。
至少能让大哥注意到这世界上除了男人,还有另一性别的人种存在,虽然阿香是个不好的示范,不过没鱼虾也好。
大哥的反应真的好极了,她的心情也棒透了!
丁敏敏带着好心情出外玩乐去了,这一头,丁悔之气急败坏地直剩着不断发出嘟嘟声的话筒。
“该死!”低咒了声,将话筒摔至床铺,胡乱地耙梳着头发,显示内心的烦乱。
双手环胸,瞪着门板看了一会儿,最后,他决定了
他决定下楼去跟那个半夜不睡,制造噪音、扰人清眠的女人说清楚!
***** ***** *****
香缇的房间没关,房内只点了一盏小灯,晕黄的灯光流泄出来,迤逦了一地的色彩。
这幅面面,任何人能够想象的,该是与浪漫相关的人事物,然而,配上里头传出的声音,丁悔之只感觉到被诡魅的氛围给笼罩,手臂上的寒毛一根根竖立起来。
“丁悔之、丁悔之……”
他听见她喊着他的名字,但因她背着房门席地而坐,他完全不晓得她在做什么。
“丁悔之、丁悔之……我要你爱上我……”
一道声音再传递过来,丁悔之震愕当下,仿佛成了一座石雕,动也不动。
她要他爱上她?
他的心脏突地狂噪起来,眼神狂乱。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她要一直念着他的名字,还要他爱上她?
这不会是一种咒语吧?好恐怖,这年头还有巫女?
疙瘩一层层浮现,丁悔之有种引狼人室的不好预感。
先是问他是否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而心神恍惚,然后是在房间内念咒施法,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
她的行径着实诡异得令人起疑。“你在干什么?”丁悔之没有预警地出声,同时往内移动。
快步来到她的身后,俯看地面,并未摆着他认为的古书秘岌或是什么魔法书,也不见蜡烛等等的东西,最最万分庆幸的是,他仔细环顾了四周,没有所谓的祭坛存在,不由得松了口气。
幸好她没有在他家设坛……
“丁大哥,你还没睡喔?”香缇半挪身子,仰头看他。
怒火慢慢往上窜升,她居然能一派轻松的口吻对他表示关心,天知道他还没睡究竟为谁所害?
“熬夜对健康不好喔!”她又说。
“我十一点半就上床了。”丁悔之几乎咬牙切齿。
香缇站了起来,看着他问:“现在已经凌晨二点了耶,你失眠了吗?”
“没错,因为有人吵到了我。”暗示得够明白了吧,再听不出来他话里的嘲讽,他佩服她!
香缇有点儿不安,“呃……不会是我吧?”
“你说呢?”丁悔之冷凝着表情,“三更半夜不睡,你在忙什么?”
“没有……啊。”香缇心虚地退了两步。
“你以为我没有听见你刚才嘴巴在念什么?”
“哪有……”香缇倏地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护在身后,“我一个人在玩自问自答的游戏。”
呼呼,好骇人的语气喔,她一定不能走漏风声,否则不但实验做不成,搞不好还被他扭断脖子。
“我感觉你好像想设计我?”
“没有!”她连忙辩白。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再退后一步,避开他的进逼造成的空间压力。
“你对着它们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
丁悔之不说话了,一径睨着她,两人的意志在空中拔河。
终了,认输的人不情愿地开口了——
“好嘛,给你看啦……”香缇仍是畏惧地的面无表情,乖乖地交出东西。
“口红和香水?”看了她左右掌心里的东西,丁悔之狐疑的问。
“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就是口红和香水嘛!
“你对着它们叫我的名字有何用意?”
香缇抗议地跺脚,“你刚才没说得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我要你回答。”道地的商人手段,不动声色,循序渐进地直捣黄龙,让人摔不及防。
香缇头痛极了,哀怨的一双大眼瞅着他,然而他依然面色未改,一副坚持貌。
“如果我说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所以一直叫……你会相信吗?”缩缩肩膀,香缇问得心惊胆颤,好怕l他大吼一声回来。
“不相信。”丁悔之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目光炯热地持续锁着她的一举一动,教她一个小动作也不能有。
香缇急得跳脚,拼命解释:“丁大哥……那句话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我说着玩玩而已……”
真是咎由自取!因为不小心,让他撞见她用念力“发功”,结果还得花上时间解释,这些时间若是用来培养感情,该有多好……
这算欲速则不达吧?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她好心急,他每天早出晚归,他们碰头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又一派排她的态度,令她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接近。
“你确定?”
香缇点头如捣蒜,希望获得他的信任。
不能让话题继续胶着下去,否则她的谎言绝对会被拆穿;大家都说她说谎的技巧尚待磨练。
“那么请你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他的心脏差点被吓得无力跳动,从此呈现静止状态。
“好……”香缇嗫嚅的应诺。唉……
“该是上床睡觉的时间了。”丁悔之睨着她,希望看到她上床躺平,然后他才能安心回房睡觉。
“你不是失眠吗?我们聊聊,好不好?”她又燃起一丝希望。
丁悔之不客气地瞪她,“只要你安静不说话,我就不会失眠。”
香缇震了一下,委屈地瘪嘴,“你……要我去睡觉?”
“不睡觉你想干吗?”
培养感情啊……香缇在心中呐喊,却没有胆量让声音逸出。
上帝,救救我吧,是她误判、她误上贼船啦,找丁悔之当实验对象,根本是个致命的错误。
他不爱笑没关系,不爱搭腔也无所谓,可是他太严肃,很多话到了嘴边,她都怕得又有回去,什么也不敢多讲。
“如果我乖乖睡觉,你明天分点时间给我,好不好?”像个要糖吃的小孩,香缇眸心里写满了渴盼。
丁悔之啼笑皆非,“这是和我谈条件?”她本来就该乖乖睡觉!
和她说话仿若管教一个调皮的小孩,他发现自己需要极大的耐心。
“也不是啦……算是我求你。”能屈能伸是香缇惟一的优点,她丝毫不介意在他面前没有尊严。
她现在干的这档子事,算是设计吧,归属偷偷摸摸的一种,如此不光明磊落的行径她都做了,哪里还管有没有尊严。
她是成功导向的奉行者,就是只求成功,不问手段。
她的坦然与直接令丁悔之不好拒绝,人家都低声下气地恳求了,他若拒绝就显得不够大方。
“看看,我尽量早点回来。”
“真的?”他一点头,她立刻欢呼,“耶……”
“等会儿我应该可以有个安静的睡眠吧?”他问,阻止她继续用声音荼毒他这几日受创严重的耳朵。
香缇静下来,迅速在床上躺平,“我要睡觉了!”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快乐的微笑。
她的心仍静不下来呢!
她终于愿意安静了,而他,睡意也快跑光了。
***** ***** *****
丁悔之依言提前返家,晚上八点钟,当他一踏进家门,熟悉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
“你不觉得香水喷太重了吗?”
“那是精油的味道,不是香水。”香缇自豪的。
红花也得有绿叶来衬托它的美丽,如果四朵花研发出来的配方是红花,那么她的精油催情就是绿叶,绝对有助于任务的顺利达成,相辅相成,事半功倍嘛。
不过,待在这个屋于一整天,闻了一整天相同的味道,老实说,她觉得自己的鼻子快要失灵了。
“和你上次的香水味很像。”丁悔之不经意的随口说道。
“你记得我的香水味?”香缇好兴奋,放下书本,跳下沙发,冲到他面前。“你真的记得?”好现象、好现象,终于不是在做白工了,好欣慰喔!
为了阻止她产生不当的联想,或是发挥令人不敢苟同的想象力,他草草想要结束话题。“不要追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怎么会无聊,答案对我很重要耶,我那么辛苦那么忙,为的就是这个!”想她心力交瘁地使用念力催眠他,想尽办法应用配方在他能够感受到的部位,为的就是他能喜欢她、进而爱上她。
“哪个?”丁悔之沉不住气,好大声的吼道。
“就是……那个嘛……”尾音愈缩愈小,消逸在嘴角。
丁悔之横她一眼,早知道她的口中吐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话语。
香缇侥幸地拍拍胸脯,好险,差点在他的无心套问下供出内幕,以后她得警觉些才行,他是商人,商人多半狡猾,否则就没有“无奸不成商”这句成语了。
“对了,你吃过晚餐了吗?”换她急着带开焦点,“我做了炒饭,有留你的份喔。”
“不用了,我吃饱了。”
“真可惜,我的手艺不错的说。”
很难置信,说服力似乎严重匮乏。
“还是你想先洗澡,我可以帮你放洗澡水……”
丁悔之挑高了眉.“无事献殷勤,你有何目的?”
“没有啊,我们不是要聊天吗?”
“现在可以聊,看你想说什么,说完了我再上楼洗澡。”
香缇很不喜欢他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童子军的精神突地发作,忍不住想要纠正,“丁大哥,我是敏敏的好朋友耶!”
“我知道。”
“是挚交的那种死党关系喔。”再次清楚地强调。
“敏敏跟我说过。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怪了,屋内的空气怎么变得妊稀薄,绕鼻不去的香味仿佛具有涣散一个人注意力的作用。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应该用对待朋友的语气和我说话,而不是以管教约束的口吻,我又不是你公司里的员工。”香缇拉里拉杂地说出心底的想法。
“你这样我们很难有交集……”
“你想和我有什么交集?”丁悔之难以领会她的观念与想法,“你来这里借住,敏敏回来之后,就得离开,而我没有习惯出现在敏敏的生活圈中,这样的我们,只会在这段时间一起相处。”
撇得这么干净?听了真是教人不悦。你愈想摆脱我,我愈不让你摆脱呢!
哼,缠你缠到底!香缇负气的想。
“我就是觉得必须做些什么嘛,无功不受禄,我总不能白白住在这里吧,我会内疚的。”
借口啦,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一,主要的目的是想潜人他的房里,在他的床上滚个几百圈,让他的寝饰满她身上的气味,从此他便只认定她一人了!
她不相信自己每晚使尽念力发功,配方仍起不了作用,好歹可以教他不再那么排斥她吧。
“所以…”你想做些什么事情补偿?”
“嗯。”
“例如?”
“悉听尊便。”配合度很高的态势。
“你如果真的有心补偿,可不可以把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厨房,稍微整理一下?”放眼望去,厨房的凌乱一览无遗。
香缇跟着他的目光,快速看了一下,“很乱吗?”
“你觉得不乱?”
“我的房间更乱,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丁悔之敬谢不敏地婉拒她的好意邀请,谁敢踏进她的房间啊!昨晚目睹她碎碎念后,他根本认定那是个祭坛,她用来施法用的。
“真的很乱吗?其实……”努力在心中斟酌字句,香缇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已经整理过了……”
“你确定?”她一点头,丁悔之真的无法形容当下的心情,“或者你干脆支付房租算了后这样就不用内疚了。”
“不行!”怎样都好,要她拿钱出来,免谈!
她现在做的是赔本生意耶,因为搬来阳明山和他住一起,她的套房目前处于无人居住的情况,但无人居住一样得付房租,再加上鸵鸟教授躲得天高皇帝远,他不在国内的时间,没有薪水可领,她必须勒紧裤带日子才能过下去,所以一分一毫的浪费都不被允许。
他不能狠心收她房租,否则她真的会死心跑去跳楼。
“维持公共区域的整洁,是两个人的责任。”
“可是我真的整理过了……”再一次澄清自己的清白,“可能是我的磁场和厨房不合吧!”
这也算理由?丁悔之自认倒霉。
“等一下我去整理。”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提前回家又得头痛,他宁可在公司持久一点,多看一些文件资料胜过这段没有营养的交谈。
以前每天早出晚归,对于敏敏的存在没有多大的感觉,不过现下他有了不同的感想;敏敏若在,她就不在她不在,他会轻松很多。
这些天,他简直变得不像自己,向来对任何人事物皆是兴趣缺缺的他,近来似乎随她起舞了,做了一些连自己也意外的举动。
大动肝火是其中之了刻薄的言辞是其二。
或许他的生活平静太久,所以像颗顽石般的她,—出现便轻易激起了火一化。
转身准备上楼,她又叫住他——
“丁大哥!”又来了,什么结论都没有,他又要上楼了。
丁悔之头也不回,往前迈开步伐,“到此为止,有事明天再说。”
他的背影一消失在楼梯间,香缇满腹的牢骚开始发作——
“明天、明天,什么都明天,今天说明天,明天又说明天,哪有那么多个明天嘛!”她绕口令般说了一串,“不知道配方有没有效,他一点迷恋的前兆也没有,要是没用,继续坚持下去不是很白痴吗?”
按着沙发椅背,香缇翻身攀爬过去,下巴抵着手背,趴卧着自言自语:“很挫折耶,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不知道她们三个人搞定了没有,唉……”
香缇不会知道,如果她知道了,现下就会立刻放弃这个令她挫折连连的实验。
那香水味儿,对丁悔之是起了作用了,不过却是令他嗅觉神经产生疲乏,进而影响正常的思考能力,试问,一个人漫淫在相同气味的环境下太久,岂有不头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