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附注十一)
望着昔日旧识远去的身影,想起狠心的贾少瑛,纪芜晴心头净是感慨。好一个无情不似多情苦,道尽了多情的愚痴。
朱一风有情,她无心;贾少瑛无情,她却有心……感情上摆不平的剪不断、理还乱,思绪如此恼人,乱了她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静待半晌.她准备回水吟楼去,一转身却见着心中认定的狠心人。沐祺瑛不知何时立于她身后,似乎已到来许久。两人的视线交会,谁也不愿先开口似的僵在原处,仿佛无言的对峙。
一把无明火,如同出柙狂狮,在沐祺瑛的心头炽,眸底烧。
听纪府总管说,有个外头的小姑娘来找纪芜晴,纵使厅上有客人得招呼,他还是忍不住前来探个究竟,希望能找出她近来避不见面、郁郁寡欢的理由,却发现有个男人跟着来——纪芜晴竟然私会男人!
明明有个魁武的男人,怎么只提到小姑娘?总管简直瞎了眼!
一想到或许是她要人隐瞒,他更是难以忍受。
如果没有暧昧的关系,她总不会教人撒谎。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她眼中满是对那魁武男人的依恋,郎有情、妹有意地默默对望,欲语还休、欲走还留,依依不舍,简直像是一对将要被人狠心拆散的苦命鸳鸯;而他沐祺瑛,竟是拆散有情鸳鸯的那个人。这个人才是她不想嫁他的理由?
以为她对他有心,因为不知将嫁之人是他所以不嫁,原来他根本想错了。是他错得太彻底、太离谱、太自视自己的魅力。不管呵护她一生一世的渴望有多深切,他无法面对她心中有别人这件事。
“他是谁?”对峙之后,是沐祺瑛率先打破沉默。
无论那人是谁,他要亲口听她说出来。
“一个与你无关的人。”纪芜晴并不想解释,口气却有些挑衅。就算是兄妹,他也管得太多了,何况他一点也不在乎她真正的感觉。
既然不在乎,就不该管她的事。
一旦她嫁了人,他还不是管不着她的事。
“告诉我,你是不是为那男人不想嫁?”不想问,脸色骤变的沐祺瑛却不得不问,就算将要得到刺伤自己的答案,他仍不愿选择逃避。
娶她之前,他要知道藏在她心底的真相。
“都得嫁了,为谁不都一样吗?”心底满是酸楚,她只能讪讪嘲讽。
沐拱瑛气得发颤,“当然不一样,如果你想嫁的是那个人,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不该一样、不会一样……”
“少瑛哥!”突然,有人在不远处喊他。
两人僵立在原地,谁也不愿让步地瞪着对方。
“少瑛哥,不是说好陪人家下棋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害人家找了你大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咦,原来芜晴也在这儿。”
杨玉敏款款摆着纤腰细臀,莲步从远处轻移而来,刻意在心上人面前展现女子风情,对好友暗示地眨眼笑道:“我正想待会儿去水吟楼找你聊哪天呢!”无疑地,她希望好友顺水推舟,帮她掳获心上人。
一眨也不眨地瞪着纪芜晴,沐祺瑛不想说话,绷紧着一张俊容。
“你们兄妹怎么了,在闹别扭吗?”没人回应她的话,杨玉敏才发现他们两个的脸色不对,一青一白煞是难看,肯定刚刚出了事。希望她不是来错了时间。“没有。”见纪芜晴沉默着,沐祺瑛从齿缝里进出两个字来。“像玉敏这么好的姑娘不多了,大哥可得好好把握。”纪芜晴望着两人,突然对他微微一笑,心底却像破了个好大的洞,补也补不起来。补什么呢?都要嫁给陌生人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沐祺瑛如凶神恶煞般,脸色异常凝重。
绞着心,他的胸口仿佛要裂开来了,恨不得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意思是,常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芜晴的大婚之日将届,大哥也该娶个像玉敏这样好的人为妻子,努力为纪家添丁,爹娘也会开心。”纪芜晴的口气平淡,不想去思考的心也已渐渐麻木、疲倦了。
一颗心总是为他上上下下的,能不累、不倦吗?
“你叫我娶她?”沐祺瑛蓦地一惊,一手扯住她手腕,一手指着杨玉敏搞不清楚状况、煞是无辜的脸蛋。杨玉敏真的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兄妹的对话,她完全听不明白,如坠入五里雾中。
“想娶谁,大哥有权自行决定。”
藏住自己的感情,纪芜睛冷漠地把手抽回。
“纪、芜、晴。”他一字字吐出来,心中怒气难抑。
“多谢,我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念,不用大哥提醒我。”毫不退缩迎视着他不知为何愤怒的眼神,纪芜晴猜想他是不能容忍她的态度,依旧神情倔傲。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模样又挫败又懊恼。
“只是聊聊而已,能要大哥怎么样?就算我说玉敏有多好,也只是建议,提亲的事得大哥自己决定,纪府没人会逼你去娶谁。”忍下心痛,纪芜晴一字一句说出伤害自己的话,语气里不无讽刺。
是啊,他想娶谁可以自行决定。
最起码,他不用委屈自己去娶不想娶的人;而她要嫁谁却是另一回事,想着想着就令她觉得悲惨不平,心有不甘。
错怪对方的两人,就这么的互瞪着。
杨玉敏觉得尴尬地左右张望,像当事人又不像当事人,望着两兄妹却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好像很碍眼,又觉得他们根本不在意她,自己只是莫名其妙闯入暴风圈,无缘无故被刮了一阵风的局外人。唉,怎么会这样?
附注十一:出自玉楼春 晏殊
☆ ☆ ☆
“我不娶她,不娶任何人!”
心痛又无奈的瞪了纪芜晴最后一眼,沐祺瑛撂下冷冷的话便拂袖而去,将两个僵立的女人远远抛在脑后。沐祺瑛一走,纪芜晴的伪装便崩溃了。纵使杨玉敏仍在,她不听使唤的伤心泪却串串落下。
她一点也不想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对他,一点也不想跟他闹得这么僵,一点也不想教他去娶别人的女人。
自残似的言行举止真的重重伤了自己!
“芜晴,你该不会是对少瑛哥他,有着那……不该有的心吧?”望着好友在沐祺瑛走后,一改冷漠尖锐变得无比伤心的模样,杨玉敏不是个笨人,前思后想只有一个可怕的结论,只怕自己臆测成真。
纪芜晴仍是泪如雨下,等于默认了。
“若是如此.你早该让我知道,别让我趟这趟浑水啊!”杨玉敏对天仰叹,觉得他们两个根本是郎有情、妹有意,不知哪里阴错阳差,纪芜晴才会准备嫁给别人,而一头热的自己好像傻瓜。
对彼此心有所属也不早说,害她猛对人家献殷勤。
或许,就是纪芜晴上回提过的身份问题,阻扰他们在一起吧!
难怪她上回来的时候,就觉得纪芜晴似乎一点也不开心,不久要嫁给那个人人称羡的沐祺瑛,她却一点也不热中的样子。心里已经住进一个人,就算别人再优秀也比不过认定的心上人,纪芜晴对于婚事怎么高兴得起来?真是造孽哪!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总觉得今天一直在对人道歉,纪芜晴一个劲儿内疚地低着头,除了道歉却也无话可说。
“怎么会这样呢?”杨玉敏苦笑。
“对不起……”“别对不起了,少瑛哥我是要不起,你也甭费心为我撮合了。”不想被扯进他们混乱的感情世界里,杨玉敏只能庆幸自己用情不深,还能及时抽身,颇宽大为怀地拍拍好友的肩道:“倒是你自己,婚嫁之事要想清楚,别误了自己的一辈子,所谓的幸福是指你能嫁给喜欢的人。”爱情是不能用身份背景去衡量的。
如果纪芜晴爱的人是贾少瑛,他便是她的幸福,嫁给条件更好的沐祺瑛,未来肯定也会有满心的遗憾,想觉得幸福都难。
她还是希望纪芜晴好好做个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 ☆ ☆
“胡闹、简直胡闹!”
纪府老爷在大厅上不停、不停地踱步,却没有一个人明白他在女儿大婚之前,本来欣喜若狂变得如此愤怒难当的理由。下人们是不敢上前去问,纪老夫人则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找不到沐祺瑛,只好向女儿求救。
老爷向来宠溺女儿,说不定她会明白老爷生气的理由。
“爹,您怎么了,谁惹您生这么大的气?”纪芜晴走入大厅,眼见爹爹真如娘所说的烦躁不安,在张灯结彩的大厅上走来走去,她也担心出了什么大事。纪老爷不过看了女儿一眼,又是一长串地哀叹。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想当初我上门求画,不把我们纪府看在眼里,拒绝也就罢了,他来提亲我也不跟他计较这件羞辱过咱们家的往事;如今那小子却这么欺负我们,踩在我们纪家人的头上,往后要咱们如何做人?”让人又气又恼啊!
“爹,您在说些什么?女儿一句也听不懂。”从不觉得自己笨的纪芜晴,在听了爹一长串话却没半句明白之后,心想自己或许是变笨了。不笨,怎么会去爱上不该爱的人?
纪老爷又看了女儿一眼,怎么看就怎么叹气。“懂什么,不就那姓沐的浑小子,过两天本该娶你过门,今天一早竟然说要退亲!”
婚事本就迫在眉睫,不说也不行。
女儿生得如此沉鱼落雁,竟会让人退婚,纪老爷实在想不透啊!
离成婚之日剩不了几日,沐府把这婚事一退,别提纪府颜面,女儿的美名还能保有吗?以往,明明只有纪府拒绝亲事的分,好不容易女儿已经点头答应嫁了,那个杀千刀的沐祺瑛,竟然在大婚日之前说要退掉这门婚事,岂不是存心消遣他们纪府上上下下吗?
最重要的是他万万也没想到,沐祺瑛竟然会是——
那个浑小子,做出如此荒唐事之后,擦擦屁股转身就走,将老人家耍得团团转,就那么有趣吗?
被耍的事他还能忍受,但对于退婚的事,是一点商量、原谅的余地也没有!真是气死他了。
“嗄?”纪芜晴眼睛不敢眨一下,怕是听错了。可以不嫁沐祺瑛,有这么好的事吗?
见女儿并不像是受到打击的模样,纪老爷皱起白眉质问:“芜晴,老实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跟那浑小子一起瞒着爹?”
如果退婚之事女儿也有份,他真的只能认了。
“谁的身份?”她一脸茫然。
“沐祺瑛!”本是欢欢喜喜叨念着的名字,纪老爷此刻提起已像仇家,恨不得把这名字的主人抓来生吞活剥,好让自己消消气。女儿被退婚之事,他甚至还不敢让夫人知道,怕夫人得知后会受不了打击。
“沐祺瑛?”他还有什么身份吗?
对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此刻有几分感谢倒是真的。
感谢他放她一马,肯主动退了婚事。
“女儿,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就是——”
审视女儿茫然的神情,纪老爷不是那么肯定要不要说。
回头一想,瞒也瞒不了多久,纪老爷便道:“少瑛就是沐祺瑛,那浑小子竟然说对你一见钟情,是为了见你才卖身进府里来。如今,他说退就退了你们的婚事,连理由都说不出来,谁知道他说为了你卖身的真心有几分?你要爹如何不气,如何不觉得荒唐?名满京城的沐祺瑛,竟然这么耍着我们纪家!”
说是为了女儿,纪老爷更不明白他退婚的理由。
难道见了人以后,他反而发现女儿的缺点,不满意了吗?
兀自生气半天,纪老爷才发现女儿像中邪似的一动也不动,立即用手在她眼前边晃边喊,怕女儿是被吓坏了。
未出阁的清白姑娘遇到这种事,会被吓傻都很正常。
其实被骗倒还其次,他是气沐祺瑛那个混蛋,在自己勉强接受事实又说好说歹的劝慰之下,依旧执意退亲,甚至不惜跪在他的面前恳求。满心欢喜以为收了个好儿子,现在别说什么儿子,连半子都没有了,谁又能傲他心底的怅然?
“爹,别跟女儿开玩笑……”
缓缓回神,纪芜晴只能挤出生硬的笑容埋怨着。
希望爹爹是同她开玩笑,可是望着爹爹心疼又无奈的眼神,她就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玩笑,贾少瑛真的是她原本将嫁的沐祺瑛。
天哪,那她当初在难过什么劲儿?
☆ ☆ ☆
深夜时分,一个黑影在沐家墙外探着路。
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总算找到一面较矮的墙,只见那黑影在矮墙外头使劲往上撑,两只手却是怎么也攀不上去,模样煞是滑稽。
墙是矮,可惜此人个头不够高,更没练过轻功。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不用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自己可以……”听见后头有人说话,穿着夜行衣的纪芜晴头也不回甩甩手,猛然想到身后不该有人,当场冒了一身冷汗。死了,被人发现准以为她是小偷!
纵使不愿意,她还是缓缓回头,面对最糟糕的事。
但,她万万想不到,来人竟是——
一双笑谑的熟悉眸子,就这么映入她眼中。
“芜晴妹妹,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跑来我沐家跳啊跳的打算翻墙,不怕传出去毁了名声,让打算上门提亲的人全都走避?”忍着见着她的兴奋,沐祺瑛以满不在乎的神情消遣她,一对含笑的眸子带着冷漠。熟悉的心痛又袭上他的心头。
都成全她了,她还来沐府找他做什么?她现在做的事,可是跟他卖身纪府一样荒唐,惊世骇俗的程度不相上下。
这傻丫头是不是病了,真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护院发现有人在外头鬼鬼祟祟,所以他才会跟护院出来捉贼,可万万没想到贼会是他朝思暮想不能忘、想一回痛一回的心上人。发现她那么努力的跳,想攀墙却攀不上去的模样,可爱有趣到让他忍不住笑了。可是,那并不能抹煞他失去她的痛苦。
“怕什么,一旦沐府退亲,我本来就会是人人都要走避的瘟神。”纪芜晴拍了拍脏兮兮的双手,以比他更不在乎的口气反驳。
发现他的身份,她脑海里才有了许多答案。
原来他对她要嫁人毫无反应,甚至高商兴兴打点她的婚事,只因为他就是准新郎倌!暂时忍下被骗的不甘,她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该做,才会特地摸黑出来。无论如何,她可不会轻易被爹爹口中的浑小子踢开。体会过后悔的滋味,她不愿意让自己再尝一遍。
“怎么,你来兴师问罪的吗?”沐祺瑛的脸拉了下来。
“算是,也不是。”她颇具深意地回答。
“我愿意成全你跟别人双宿双飞,你还有什么不满?”那可是用他的心去换,才能成全的事,她敢有不满?沐祺瑛恨起她的绝情。
“我跟朱大哥只是朋友,才不要你成全。”她又气又恼地朝他扮鬼脸。心情显然转变,沐祺瑛既惊喜又怕受到伤害,仔仔细细审视过她认真的脸以后,仍不是很确定地问:“那你来做什么?”
是他误会了?老天,现在可别告诉他这是一场梦!
“你混入纪府做贼,偷了我最重要的宝物,我自然是来拿回我的东西。”明亮的眸子一溜,纪芜晴手心往上一摊,向他讨着东西。
宝物,她是非取回不可。“你说我是贼,还偷了你的宝物?”入纪府,他是空手去、空手回,偷了什么宝物?沐祺瑛似笑非笑地提醒她:“好妹妹,指责我可是要有真凭实据,否则青天大老爷也不能判我有罪喔!”他最想偷的,唯有她的人,却失败了。
“别以为无凭无据就可以耍赖,你偷了我的心,非还不可!”她指控,伸出去的手直直的,一副非要他把东西还出来不可的坚决神态。
天知道,她还害怕他真肯还出来呢!她的身子不由得发抖了。
“你的心?”他愕然。
“没错,不问自取是为贼,你想抵赖不还吗?我可是为了要你还,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来找你耶!”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她仍理直气壮要着东西,指着心口道:“偷心贼,你不把我的心还我,我怎么嫁别人去?你可知道,这里空空荡荡的,整日只有空谷回音恼人,少了颗心有多难受?”
“不还。”懂了。沐祺瑛一口回绝。
“真的不还?”语气不悦,她的眸里泛起泪光。
“对,不还,说什么都不还,既然偷了就属于我的!”沐祺瑛感动的笑了,伸手缓缓抹去她眼中将要落下的珍珠泪。
他一把将此生至宝拥入怀里细细呵护。
“那,你还娶不娶我?”赖在他怀里,纪芜晴半嗔半怨地问。
关于他卖身纪府骗她、害她又伤心又难过的事,她自然没那么容易作罢;不过,看在他对她一见钟情的份上,这账改日再算。她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盼回了差点失去的幸福,自然要先好好享受一下嘛!
天知道,跑来找他花了她多大勇气,一路吓得她心惊胆战。
她不好好喘口气,在他怀里为自己收收惊怎么行。
“娶。你都自己送上门来了,我怎么好意思不娶?”深情款软地望着怀里的佳人,沐祺瑛牵起邪气的嘴角,更清楚地威胁道:“但是你得铭记在心,这回你若临阵想逃,我会追到天涯海角,非把你捉回来打屁股不可!”
天涯有心,海角有情,情牵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