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该死,喉咙好痛——
朱利叶坐在中正机场里的候机室,等着直飞法国巴黎的航班。
因为染上感冒咳个不停头重脚轻的她暗自诅咒:也许快病死了的人,不是定居巴黎养老的外婆,而是自己。
她刚回来,就发现爸妈全赶到巴黎去探望外婆,还要佣人吩咐她火速赶到,让她不免忧心外婆是不是病得很严重,才会让爸妈如此紧张。
一想到万一没及时赶去巴黎,恐怕会见不到很疼自己的外婆最后一面,忧心忡忡的朱利叶,行李还没打开又急忙拎出了门。
只是,她的身体真的好难受。
刚跟死党结束一趟旅行,在旅途中不幸得了重感冒未愈,好不容易撑着病体回到台湾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好好养病,暂时哪里都不去。如今她又要立刻上飞机,不难想见她的心情有多复杂,疲惫不堪的身体其实早巳不胜负荷。
为了外婆,再辛苦也得赶去。
可是,一想到得拖着半死不活的病体,忍受将近十四小时的磨人飞程,纵使是经常四处旅行游玩而习惯长途飞程的朱利叶,也不禁想举白旗投降。
要是她在飞机上昏倒,还不知道有没有医生救她呢!在高空中,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寄望谁。
然而,她还是得赶去巴黎。
一上飞机就吞了感冒药,朱利叶只希望自己能借药效昏睡,直到漫长的飞行结束;最好当她再次睁眼时,人已身处巴黎。
才起飞两个小时,朱利叶就开始冷得直打哆嗦。
裹了两条毛毯,甚至连暖暖包都拿出来用了,她的身体还是打从骨子里发颤发冷,瑟缩的她不由得抱起双膝,整个人像小虾米似的蜷缩在商务舱的椅子上,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一丝温暖的迹象。
她从没如此病过,十分后悔没找个死党陪自己飞巴黎。
她们都不是医生,可是至少可以给她一些支持的力量和适当的照顾。
“小姐,你要不要紧?”终于,坐在朱利叶旁边的人发现她不太对劲,主动开口询问。
其实从一上飞机,他就觉得邻座女孩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只是她一直闭着双眼,他也不好去吵她。
基本上,他不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
可是,现在她动来动去不说,脸色也真的很不好。
“小姐?”不见她回答,邻座男子碰了碰她的手臂。
“咳咳,除非你是医生,否则别吵我。”没多余力气回应邻座陌生人的好意,朱利叶没看对方一眼就挥开他的手,一点都不敢寄望自己能得到什么帮助。
既然她拒绝他的关心,自讨没趣的梵尼西也就不再多事。
能说什么呢?他的确不是医生。
然而十分钟后,他发觉她越来越不对劲。
“喂,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他发现朱利叶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整个人更剧烈地颤抖起来,让梵尼西想不多事也不行了。
“我好冷……”终于,她冷得掉下眼泪。
此刻,她一点逞强的力气都没有,也顾不得身边的男人只是陌生人,只希望他能伸出,援手。
从来不曾因感冒难受得如此离谱,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苎期卧床的病人,会因为忍受不了病痛折磨,心一横就结束了宝贵的生命。
病痛真的让人难以忍受啊!
生病的人会份外觉得度日如年。平常总是一眨眼便溜走的时间,如今却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拉锯赛,任谁都会渴望能够早早了结。
“你别哭啊!”见她掉眼泪,不擅与女人交际的梵尼西也慌了起来。
他连忙叫来空服员,解释了半天,也只能替她要杯热水而已。除了小心翼翼让她喝下温热的开水,并多要了几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之外,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同情地看着瑟缩不已的她。
朱利叶喝下温热的开水,打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却丝毫没有减缓。
她从来不曾感到如此无助,早知如此,她应该休息个一天再飞巴黎,反正她再怎么急忙赶去,对外婆的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好冷喔!为什么会这么冷?
突然,一阵乱流使飞机上下晃动起来,朱利叶猛然抓住那男人的手。
“别怕,马上就过去了,不会有事的。”以为她被大气乱流吓着,梵尼西拍了拍她的肩膀,勉强算是安抚她,希望能给她一点支持的力量。
这女人看来是一个人搭飞机,凑巧与她比邻而坐的自己,恐怕已算是她最“亲近”的人。
谈不上是朋友,但他似乎也不能对她的状况视若无睹。
“我想……吐!”一阵恶心,她感觉有腥热物涌到喉咙里。
“什么?”还来不及听清楚她说什么,下一秒,梵尼西已被她吐了一身,他无法置信地低头俯视着自己满身的污秽物。
来不及道歉,又想吐的朱利叶立即踩过他的脚,直接冲向飞机上的盥洗室,抱着马桶猛作呕。
一身臭味的梵尼西,在原位上呆愕了一分钟以上。
瞧他难得的好心招惹了什么麻烦?梵尼西按下机上的服务铃,对空服员解释了一下,要求她们清理被朱利叶吐脏的位置之后,便在她们无奈兼同情的注目中,走向另一个盥洗室去梳洗整理自己一身的脏污。
好不容易结束这趟有违人性和原则的公差,他打算在回巴黎飞机上小寐一下,如今弄成这样,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虽说他有些担心她的状况,但他真的好累。
☆ ☆ ☆
尽情吐过后,朱利叶才一脸疲惫的走出盥洗室。
梵尼西刚好也从隔壁间盥洗室走出来,见她像是快瘫软了似的便一把扶助她,虽然被吐了一身他还是很绅士地问她:“你有没有好一点?”
毕竟,她也是身不由己,怪她弄得自己一身脏也不是办法。
“一点也没有好些……”朱利叶沮丧的口气,像是世界末日将要来临。
“那我扶你回位置上休息吧。”梵尼西实在爱莫能助。
“你有没有卫生棉?”朱利叶贴着盥洗室的门不动,突然朝他问道。
“嗄?”梵尼西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那个来了。”此时此刻,朱利叶只能可怜兮兮地跟这个陌生男人求救。
她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唯一能求助的人,也只有刚好坐在她隔壁的男人。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过,除了感冒之外,月事也提前报到,难怪她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感觉像是得了疟疾一样难受。
运气之差,实非她上机前所能预料。
“那个?”梵尼西望着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
“真笨,就是女人二十八天会来拜访一次,没来就会生出Baby的那个嘛!”没力气和外国的笨蛋打交道,朱利叶的脾气不由自主地恶劣起来。不过,或许她该庆幸,眼前这个法国人不但会说英文,也没傲慢得不理她吧。
“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梵尼西觉得好气又好笑。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女性的卫生用品,又不是变态。
“我知道你没有,你去帮我跟空姐要好不好?”毕竟有求于人,朱利叶的语气又软下来,因为自己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回走动。
不只头昏、咳嗽、恶心想吐,她连肚子都痛起来了。
全身腰酸背痛不说,所有最糟、最惨的症状她都有——简直没有天理嘛。
朱利叶几乎怀疑,是不是她最近做了啥缺德事,所以老天爷才要这样惩罚她。真有罪状,好歹也该一条一条数出来给她听,否则她真的无法甘心呐。
“我去要?”
很尴尬呢,为什么他得替一个陌生女人做这种事情?梵尼西像是听见最不可理喻的要求一般,一双浅灰色眼瞳里尽是充满为难之色。老实说,他这辈子还没碰过女性生理期用的卫生用品,甚至连卫生棉长啥样子都不太确定。
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费神去研究?
“难道你要我边走边漏,一屁股红血去要吗?”她当然先垫了卫生纸,但也不能确定卫生纸能撑多久不会外漏。她白了他一眼,已顾不得用词是否优雅、会不会吓到眼前的阿豆仔,只知道自己已经不舒服到了极点。
她衷心希望赶快换好卫生棉,回到位置上坐下来休息。
光是站立,就足以让她耗掉所有剩余的力气。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期盼站在眼前的救星是个女人,至少能明白她所有的痛苦,也不会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还因为大男人
的别扭在那里拖拖拉拉——男人去要卫生棉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要他去撞墙!
他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绝对跟现在的她犯冲!
凝望她苍白却气呼呼的脸色,梵尼西暗暗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准备做从没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替她向空服员要卫生棉去。
不用说,他从没见过说话如此粗鲁的女人。
亏她长了张气质满分的美丽脸孔啊!
☆ ☆ ☆
朱利叶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如果飞机再不落地,恐怕她会一鼓作气直接跳机。
坐在靠窗位置的朱利叶全身都不舒服,想小睡一下却又睡不着,只能哀怨望着一片黑暗景色的窗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外头一样鸟沉沉的,好不凄惨。
才飞了八小时,什么时候才能下飞机?
一、二、三、四、五、六,老天,还有六个小时!为什么不一道天雷劈下来,直接把她打死就算了,却要她受这活罪。
当然,她知道飞机上其他人很无辜,没必要陪她一起“了结”啦。
可是她机上电影看不下去,什么报章杂志也都没兴趣,睡又睡不着,无法让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好好休息:在如此糟糕的状态下,只能睁着眼睛苦熬,让时间分秒流逝,大家应该也可以想像她的痛苦之处吧。
所以,就别怪她混沌的脑袋开始胡思乱想了。
“要是飞机突然爆炸就好了。”朱利叶喃喃咕哝,对窗外叹了口气。
别怀疑,她的口气里真有几分真诚的期待。
“你说什么?”一直都很注意她的状况的梵尼西,很勉强才没把她当作怪物看待。只是就算病昏头了,她也不该有如此疯狂的想法;不管别人死活,只为了想结束自己的痛苦就希望飞机爆炸,她跟恐怖份子有啥两样?
还好她只是希望,应该不是真的想这么做……
“我说,我的头快爆炸了。”朱利叶听出他的“戒慎恐惧”,没好气回了他一句。瞧他紧张兮兮的眼神,难道他真以为她会做出危及机上人员的举动吗?拜托!她都快病死在这儿了,就算想劫机还不是三两下就被制伏了。
“喔,那就好……”原来是他听错了,还好。
“好个鸟,一点也不好啦!”死人头,她头都快爆了,他却说“那就好”?!这混帐有没有一点人性?懂不懂得什么叫作悲天悯人啊!要不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朱利叶气得几乎想赏他一记当头爆栗。
看在他纵使不情不顾,终究还是替她要来卫生棉的份上,算了。
这次不跟他计较,他最好别又说出会激怒她的话来。
“嗄?”梵尼西完全被她粗鲁的话吓呆了。
他的中文并不流利,可是他很确定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没有一句算得上优雅,至少她的语气和神态一点也不。
“啊什么啊,没跟生病的人作过伴啊!”她嗤之以鼻地道。
“老实说,是没跟生病还这么粗鲁的人作过伴。”清了清喉咙,一脸正经的梵尼西忍不住据实以告。
朱利叶愣了一下,斜眼瞪着他。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生病了,所以才头昏脑胀四肢无力,不然她肯定认为自己是被他气到火冒三丈,才会全身热得不像话。
“你的脸好红,不要紧吧?”梵尼西很关心的问她。
“你别理我,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朱利叶瞪着他,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说完,她索性用毛毯把头一蒙,决定来个眼不见为净。
老天,她真希望自己能睡着,一觉不醒都没苯系。
还要飞五个多小时哪!
望着身旁摆明跟他赌气,像是在身上挂上“请勿打扰”四个字牌子的人,梵尼西只好耸了耸肩,继续看他原本在阅读的休闲刊物。
身边有个病人,所以他不打算睡了。
要是睡着之后又被她吐一身,之前脱下来的衣服还没干,他可没有更多衣服可以更换。嗯!还是随时观察她的“动态”比较好。
没错!保持清醒,以策安全。
☆ ☆ ☆
终于、终于、终于到了!
飞机终于降落法国巴黎,一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到达的国度,没有人能体会她此刻感激涕零的心情吧!在飞机着地的那一秒,朱利叶神情激动地望着机窗外的地平面,恐怕比梦想成真还要开心千百倍。
希望这不是她在飞机上的另一场梦!
醒醒睡睡之中,她已经因为做梦以为已经到达而失望太多次。
“放心,我们的确到巴黎了。”看她一颗头动也不动对着窗外,梵尼西不由自主地拍拍她的肩膀,很好心地加以保证。每次她以为已经到达而睁眼,又因为发现还在高空中,而像皮球泄了气的模样,一直清醒着的他都看在眼底。
撇开同情不说,他倒觉得她那举动挺有趣的。
要是她知道他只有恶意,八成又是一堆粗鲁的话冒出来。然而他倒是想通了,病人的脾气通常不好,不需要和她太计较。
“请不要随便碰我。”朱利叶缓缓回头,很不悦地白他一眼。
“喔。”她可以吐他一身又腥又臭,他连碰她一下也不行?梵尼西很识相地收回手,却不禁在心底咕哝,这女人还真不是普通难相处。
还好,这段十四小时的孽缘,总算要告一段落了。
这么一想,好像又有点淡淡的感伤……
“大家都走了,你还杵着干嘛?”眼见飞机上的人都快走光了,这家伙还像生根土地公似的坐在原位,被挡住路的朱利叶更是没好气。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走下这架飞机。
然而,她好像又快要吐了。
没跟一个女人赌气的兴趣,梵尼西直接打开行李箱,把自己和她放在上头的行李都拿下来,并且绅士地退在一边,准备让她走在前头。
朱利叶瞥了他一眼,努力撑起仍然虚弱无力的身体。
一站起来,头晕目眩的她差点又要跌回椅子上,她急忙靠向椅背,梵尼西也及时扶了她一把,她吸了口气才稳住身体往前走。其实,她知道梵尼西帮了自己不少忙,只是她现在实在生不出道谢的力气。
“要不要请机场帮你叫救护车?”梵尼西终究忍不住问。
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恐怕随时会倒下去,不免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不用了。”朱利叶费力的摇头。
叫救护车不仅劳师动众,而且光想像就是满丢脸的事,外婆的管家应该会来机场接机,请他送她去看病就成了。
还有口气在,她相信自己还可以撑一下下。
十四个小时都撑过来了不是?
“我帮你拿下去吧。”
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朱利叶,显然连背包都提不太起来,梵尼西直接从她手中把她的东西接过来,决定好人做到底。喂药、喂水、被她吐过一身,还替她跟空姐要过卫生棉,也不差再帮她这一点小忙。
十四个小时的飞程里,大概只假寐了三、四小时,这何尝不是他的新纪录!
第一次,朱利叶对他的好心,给予感激的一眼。
回想起来,要不是有他斗嘴,十四个小时恐怕更难挨,而且他一直都很照顾她也是事实。
对于朱利叶感激的眼神,梵尼西倒是微微挑起了眉,感到有些意外。
毕竟在这趟飞程里,不管帮了她多少忙,他可还没见过她丝毫的善意。
话虽如此,梵尼西对此意外也没多说什么,对前来询问他们是否0K的空姐说没事以后,便直接扶她下了飞机。
出了关,到领行李的地方,朱利叶一直任由他搀扶着。
梵尼西很意外她变得如此“温顺”,一点也没拒绝他伸出的援手。
但,其实朱利叶的脑袋已一片空白,根本连扶她的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了,更遑论去拒绝扶她的那只手。
她只知道自己头晕、想吐、难受死了;下了飞机,只是舒展了她的四肢,未能立即抒解她身体上的不舒服。
噢,老天!她好像快昏倒了……
当朱利叶正这么想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瘫软在梵尼西的怀里。被她吓着的梵尼西,情急之下放掉手中所有的东西,才勉强及时抱住她的身体。
“Hey!”刚打算要找个地方让她坐下,问她名字便要去领两人行李的梵尼西,这下子其的慌了手脚,不知该拿说昏就昏的她怎么办才好。
他摇了摇朱利叶,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好歹也撑住十四个小时了,为什么选这节骨眼昏倒啊?
梵尼西望着怀中脸色惨白的病美人,在旁人关注的眼神和询问中,不由得打从心底深深叹息。这下可好了,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啧,情况好像愈来愈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