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节,素有不夜城之名的台北市也得以卸下繁华的霓虹灯,此时,台北市高密度的人口早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大概也只是想晚点起程避开塞车的人,要不就没家可归的流浪汉。
当然,道道地地、土生土长的台北人仍留在台北。欧阳晓庆一家就是。
往年她两个好朋友一定会留在台北大家一起过节,但今年——
大概是都快二十九岁了,而且她们的男友也等得不耐烦。雷子平就是趁这个年假把任裘靡骗到美国去陪他父母过节了,而江忆舟——则是被姜云晓拘留在阳明山上不得下山。
所以今年,只剩下她和两个孩子过年。
“妈咪,我好无聊。”小恺音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人家无聊得想睡觉。”
“来,妈咪带你去睡。”
“嗯。”小恺音任母亲牵着手走进房间。
安顿好孩子,整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是清醒的,满屋子的孤独也全教她一个人承受。
欧阳晓庆想起小时候倚靠在窗台边,等待着母亲下班回家的自己。那种等待的寂寞和孤独她尝过太多太多,每次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时她都会联想到自己正面对一只野兽,那头野兽张开它可怕的血盆大口,意图将她吞没。
一直到现在,她已经成为一个大人,一个二十九岁、有两个孩子的大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成长的累积,这种寂寞、这份孤独之于她——依然有足够的杀伤力。
一个人的寂寞……好窒人。她不想这样一个人品尝令她恐惧的寂寞感,真的不想,尤其是在这冷雨连绵的夜晚。
她用手轻轻撩起窗帘往外看,黯淡的路灯占据她整扇窗的三分之二。而路灯下仰头承接雨水的人影则占去她所有的视线——杜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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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节,大部分的酒吧、咖啡店也关下门来,但也有少数几家仍张着灯继续营业。
坐落在罗斯福路临近台大的这家PUB里挤满了不知年节为何的都会男女。杜宇衡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无家可归,只是家里只剩他一个,在不在家并无所谓,况且他正心烦意乱。回国三个多月,他是不忙着台湾的业务就是忙和美国分公司的联系,而空暇时间则全被孩子和欧阳晓庆给占据——想了三个月,他还是想不出任何方法。
“难道除了结婚外没有别的方法?”他喃喃自问。
和欧阳晓庆最后一次见面是两个月前的事,后来他就一直忙碌于年终公司账目总结和贸易企划的事,没有时间再去看她和孩子。
事实上他也不愿意再去,在他还没有想出一套办法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和孩子相认,到时候恐怕会带给欧阳晓庆不必要的麻烦。
杜宇衡轻叩吧台桌面,又点了一杯琴酒。
“先生,你会醉的。”调酒师劝道:“你已经喝了三杯,够了。”
杜宇衡抬头怒瞪他,一脸肃杀之气。
调酒师只好耸耸肩,再送上一杯酒。
吵闹的摇滚乐在凌虐店里所有人的耳朵,但没有人在意,因为过年就是要热闹,管它什么对耳朵造成伤害,恣意狂欢是过年必备的气氛。
但这些个嘈杂冲击到L型吧台时威力顿时大减,原因是音箱和吧台正好在对角线两点最远的距离。杜宇衡之所以靠着吧台坐就是这个原因。
沉默地喝进半杯酒,他又敲敲桌面。
“你结婚了吗?”杜宇衡突然问道。
“咦?”调酒师愣了下,笑道:“结啦!还生了个女儿。”
“哦?”杜宇衡扬正眼看他,这才发现这调酒师身形魁梧,但脸上洋溢着自得的笑容,还有对酒窝。
“我女儿已经三岁七个月大了,和她妈妈一样漂亮。”还好没遗传到他的身材。“笑的时候脸颊还会露出小酒窝,好可爱。”
“哦。”恺音和恺风好像没有酒窝。
“不过我没有打算再让老婆怀孕生孩子。”有一个漂亮女儿他就很满足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调酒师将调制好的鸡尾酒倒出,交给递送的服务生后,索性倚在吧台内边和杜宇衡谈了起来。“女人生孩子是真的拼了命!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我也跟着老婆进产房,亲眼看她哀叫、看她破羊水、看小孩分娩……血淋淋的。你信不信?我看得头上发麻。就因为生孩子太痛苦,所以我不想让我那口子再生、在痛一次。可是她啊,还打算再生,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是痛得比被卡车辗过去还痛却还情愿再痛一次。女人啊,说她软弱嘛,倒又比我们这些大男人还不怕痛,真是奇怪。”他说着,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杜宇衡问。
“女人真得很傻。为了心爱的男人,再怎么痛都受得住。”他也很傻,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退出自己赖以生长的世界,当个安稳的平凡人。
“女人心甘情愿生孩子是为了爱?”
“要不,是为了什么?”调酒师为自己斟了杯酒。“一个女人会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就表示她爱那个男人爱得要命,要不然她怎么不要命地把孩子给生下来。”
“爱吗……”欧阳晓庆也是吗?不,不可能,他们当时只不过才见一面而已,不可能。但为什么内心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他坚持的不可能?
意识到这个反驳令杜宇衡心慌意乱。他匆忙丢下千元大钞,起身离开。“不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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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宇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他早已成了落汤鸡一个。
滂沱大雨中,欧阳晓庆撑着伞站在他面前。“你怎么站在这儿淋雨?”天!这么冷的天气怎么站在这里。
幸好她拨开窗帘看见,要不然他不知道会站到什么时候。
“先进屋里好吗?”也不等他回答,她一手撑伞,一手牵他走进公寓。
“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衣服适合你穿。”欧阳晓庆抱歉地看着刚从浴室走出来,全身上下只穿了件男用浴袍的杜宇衡。这件浴袍还是她在百货公司抽奖抽中的,本来以为没机会用到,正打算过几天把它裁成抹布用。
“你放心,你的衣服我已经拿去干衣机烘干,等一下就好了。”
她又转进厨房,端了碗姜汤出来。“喝了它可以驱寒。”
他接过,抬眼看她。
“你不喜欢喝?”打从他一进门就一声不吭的,面无表情得吓死人。
“没有不喜欢。”他喝了口姜汤,口中的辛辣让他频频皱眉。
欧阳晓庆端坐在他对面的板凳看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姜汤。
屋里静得连水龙头滴水得声音都听得见,沉闷得像夏天的梅雨季。
“呃……”她得找个话题聊才行,这样下去好像很尴尬。
“孩子都睡了?”在她找到话之前,杜宇衡先开了口。
“都睡了。”她回道。“你想去看看他们睡着的样子吗?”
说不想是骗人的,但此时此刻不宜。“不用了。”他回答,气氛又隐于胶着。
但这回,欧阳晓庆想到话说了。“你怎么会在外面淋雨?”
“有事找你。”
“为了孩子?”他们之间,似乎只有这个交集。
“不。”他摇头。“为了你我。”
欧阳晓庆听了不由得心惊。“什么意思?”
“告诉我,你会生下孩子只是为了想有亲人陪伴这么简单的理由而已吗?再也没有其它。”
“我……我……”欧阳晓庆站了起来,频频后退。
“我要知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想。”见她脸上那份难道真是……
“没有其它理由了吗?”杜宇衡也站了起来,走向她。
“这……这个……我……”
“告诉我,是不是因为——”
“不是!”他还没说完,欧阳晓庆已截断他的话,酡红的脸则像喝醉酒似的。
“不是什么?”她否定得太快,让人起疑。
“不是……不是……”她说不出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早已埋在内心深处的感情要她一时之间挖掘出来并打开,她没有办法。
杜宇衡欺进她,眼底泛着异常的红光,身体发着热气。
“你——”话还没出口,他整个人像昏眩似地整个压向欧阳晓庆,把她给推倒,“啊!”他的身子好烫!隔着衣物,她仍感受得到那超乎正常的体温。
喝了酒又淋了一身冷雨,也难怪杜宇衡这样一个伟岸的男人也会生病发烧到昏迷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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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谢谢你。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还麻烦您出诊。”欧阳晓庆抱歉道。
“无所谓啦!”老医生收拾自己的诊疗包,挥挥手。“别客气。哦!要记得给他按时吃药,还要让他出汗,还要注意别让他着凉,今年的感冒很要命的。”
“我知道。”欧阳晓庆在心中暗暗重复着老医生的叮咛嘱咐。
送走了医生,她端了盆水、抓了条毛巾进自己的房间——她让生病的杜宇衡躺在自己床上。拧了毛巾覆在他额头上,她坐在一旁看他,眼里写满了莫名的眷恋。
他熟睡的模样,严肃风直的五官全叫睡眠给柔化了大半,只是那两道眉还是紧缩着,好像连睡觉时也会心烦似的。
那年,她看了他好久。为了是想将他铭记在心一辈子不忘,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是她第一个接触的男人;同时,也为了他难得的好容貌。他并非特别俊浪,令人印象深刻,和第一眼他感受到的气势相辅相成。
她爱上了他,但并非刹那间的一见钟情,,也不是一夜温存后的突发想望,她是隔着孩子、藉由孩子来爱他的。
在她怀孕的期间,一面是对未来茫然的恐惧;一面却是藉着记忆中他的容貌揣测孩子的面孔,有着那种所谓做母亲的喜悦。
她常想着将来孩子会像谁,所以也常想着他。一直到孩子呱呱落地,她开始从孩子的身上寻找相似于他的轮廓及神态,然后,才发现自己在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已爱上了他。而心底的这份爱,该会是长长久久的吧,她一直这么以为,要她承认爱他很难,但不承认又与她坦诚的个性不符;到最后,她选择在心底自己坦然默认就好,反正也不会再遇见他。
但是,命运总是捉弄人多于顺应人。
她将脑海中徘徊流连的杜宇衡深埋进记忆中尘封,而现实生活中的杜宇衡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害的她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静表象像冰河碎裂又不止的奔流。
她为了有亲人而生孩子,却因为生孩子而爱上了他,这份感情她该说吗?
对他而言,她大概不过是生活中众多女人的其中一个,只因为她有他的孩子,所以他不得不记住她吧?
欧阳晓庆自嘲地笑了。相对他的不得不,她这份感情显得微不足道多了。
一个大企业的老板呐!她呢?也只不过是庸碌众生中地其中一个。
是的,灰姑娘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像仙度瑞拉那样麻雀变凤凰是每个女人的期望。但问题是,王子有那么多吗?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穿得下玻璃鞋的。而她,从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完美的脚型能穿得上。
能坐在旁边看他就让她很满足了,不论来的目地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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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咚!
“嘘!小心点,吵醒妈咪就糟糕了。”小恺音贼溜溜贴在地板匍匐前进。
“是。”小恺风也有模有样地效法跟进。
俩个小鬼爬到床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
“是杜叔叔耶!?”小恺风细声叫着。
小恺音点头,看见杜宇衡额头上盖了条毛巾,她想起以前妈咪在她和风一起生病的时候也用地,因此,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判断出——杜叔叔生病了。
“杜叔叔生病,好可怜。”妈咪又趴在那边睡觉觉。
当!脑灯泡一亮。“风,我们来玩护士游戏。”
“好。”小恺风点头。他最喜欢和音玩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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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绝于耳,将杜宇衡一点一点地唤醒,一点一点——一直到觉得有人捏住他鼻子使他呼吸受阻才真正清醒。
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两个小家伙在他面前,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啊,杜叔叔还活着。”小恺风朝扮演医生的姐姐报告。
“好。”小恺音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学医生爷爷的口气道:“那打一针就没事了。”她拿了枝自动铅笔交给弟弟充当针筒。
“是的,医生。”
“你们在做什么?”杜宇衡轻声问,任小恺风坐在他胸口拿着笔往他身上戳。
“杜叔叔你生病了。”小恺风亮着大眼,怜悯地看着他。“我在帮你打针,打了才会好得快,这是妈咪说的。”
杜宇衡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了。原来他病了,几十年没病过……
“好点了没?”小恺音探手摸上他的额头。“不烫不烫,一定是好了。”
白净的小手关切地在他额头上抚着,说不感动是骗人的,欧阳晓庆把他们教的很好,懂得何谓关心。这么一想,他才看见另侧趴在床边睡的欧阳晓庆,以及床头柜上的水盆。她一直在这照顾他……
“杜叔叔,你头会不会痛痛?”小恺风趴在床侧问,“痛痛我叫音再给你打针。”
“不用了。”杜宇衡伸手揉乱小恺风的头发。“谢谢你,恺风。”他的儿子。
他起身下床,而欧阳晓庆还是保持着爬睡的姿势不变,可见她是真的累坏了。
杜宇衡绕到她那头,轻手轻脚地抱她躺回床上,替她盖好床被。
从来没有这样照料过任何人,但初次尝试——感觉不坏。
恺音和恺风趴在床侧看着熟睡的妈咪,看看病人杜叔叔,小恺音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叔叔,你会跟我妈咪结婚吗?”杜叔叔和妈咪都很好看。
结婚?这问题已经有太多人问过了,他也摇头否决了不是吗?
可是经由孩子的口来问——他迟疑了,甚至发觉自己没有说不好的念头。
“叔叔,你会跟我妈咪结婚、当我爹地吗?”小恺风也问了。
他们小小年纪,虽然不明白结婚有何意义,但大概知道妈咪如果结婚,他们就会有个新爹地,而他们是有想要个爹地的。
“你们想要爸爸?”他问,一手牵着一个朝房门走去,想让欧阳晓庆好好睡一觉。
“当然要啊,有爹地可以保护妈咪、保护我、保护风又可以玩游戏……”
交谈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门板的另一头;而这一头,欧阳晓庆正睡的香甜。
她梦见孩子们和她、还有杜宇衡一块儿玩着、笑着,像一个……家,一个她想望已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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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醒来时,偶昂校庆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躺在床上,,而杜宇衡人怎么不见了?打开房门,她却为眼前的情景惊愕得几乎热泪盈眶。
她看见杜宇衡跟孩子们玩得正开心,三个人笑闹在一块儿。
“妈咪!”小恺风首先看见母亲,跑过去抱住她的腿。“你睡好久了,叔叔叫我不要去吵你。”
欧阳晓庆抱起他,望向坐在客厅地板上的杜宇衡。“谢谢。”
“该道谢得是我。”方才他带着孩子到客厅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平整地放在桌上,且烫得整齐伏贴。
“好点了没?”欧阳晓庆问道。
看来孩子们是跟着她学说话的,恺音也问过这问题。“差不多了。”
“那——”她看了看壁上的时钟,二点五十分。天、她睡了那么久!“你们吃饭了没?”
“我们在等你啊!”小恺音摸摸可怜的小肚皮。“我饿惨了。”
“走。”杜宇衡抱起恺音。“你想吃什么?西餐?中国菜?还是其他?”
“呃——”欧阳晓庆愣了愣。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完全没办法弄清。
“妈咪——”被母亲抱着的恺风蠕动了下。“快点啦!风快饿死了啦!”
“我也是!”小恺音举手发言。
欧阳晓庆还是一脸疑惑,她不明白杜宇衡的用意何在。
他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也没机会思考。
因为杜宇衡已经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环过她的肩膀催促着她出门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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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衡选择了一家附有儿童游乐设施野菜馆用餐,两个孩子在看到外头的溜滑梯、荡秋千、转转球等一堆好玩的东西时,早就忘了自己饿扁的小肚皮,囫囵吞进一些食物就手牵手呼啸而去。
大年初一,一般人多是回乡过节,所以馆子里的客人不多。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欧阳晓庆放下筷子,她无法在一颗大石悬在心头的感觉下安然就餐。
“我来看孩子。”
“哦。”她心里的失望是可以想见的,果然,对他来说她只能算是孩子的母亲,根本无足轻重。“如你所见,他们很好。”
“的确,你把他们教养得很好。”
“不,”她才没那本事。“是裘靡,孩子们是裘靡教大的,他们的活泼、古灵精怪,全是裘靡教的,我什么也没有教。”
“以身作则是最好的教育方法。”杜宇衡衷心地说到。她让孩子们懂得关心、懂得体贴,这些是教不来的。
欧阳晓庆低下头,藉以掩饰自己红热的双颊,她不习惯被人称赞,尤其称赞的人是他。
难怪有人说女人最美的时候是低头的时候。杜宇衡淡淡一笑,兀自欣赏着她优雅的颈子,他现在才发现其实这小女人魅力十足。
从重逢到不久前,他一直以孩子的问题来批判她,以至于忽略掉摒除孩子问题之后,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面对面时所会引发的一连串效应。
用她私自产子作为隔膜看她并不公平,就如同要他放弃孩子一般的不公平。
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女人,那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霎时,婚姻两字闪入了脑海之中,这回不是因为找不到解决方法而起的念头,而是像灵光一闪的突发的想望。
和她共度一生……仔细一想,她的个性他能接受,她教育孩子的方式令他安心,即使身处于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但他们应该能平行共存在同一个空间吧!
“结婚吧!”杜宇衡说道。
他的决定,换得欧阳晓庆的讶然对视。“为了孩子?”摇摇头,她心中百味杂陈。为了孩子娶她?她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凉透,足以媲美室外十一、二度的气温。
“不要侮辱我。”这句话自从见到他后就不停的挂在嘴边,“我没想过用孩子绊住你,没想过和你结婚。”他的决定伤害了她。事实上她想过,但不是因为孩子,而是为了爱,但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为什么?”她会拒绝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是不认为她会为了他的富有而答应,但以为她至少也会为了孩子而点头;但现在,她却摇头说不。
“我和你之间没有感情,就算有,也只是普通朋友,非关男女之间的感情。我没有办法嫁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正如你无法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这种婚姻只是个错,对孩子也不好。”
杜宇衡凝神细听,却听出她话里的语病。“你爱我?”方才她话里说她无法嫁不爱她的男人,如果她指的是他,再综合昨天调酒师跟他的谈话内容,那她——
“你,你怎么乱说!”被点中心事,欧阳晓庆慌乱地站起来。
“我去陪恺音、恺风!”不待他回应,欧阳晓庆像是逃难似地逃开,留杜宇衡一人独自面对着满桌菜。
答案是肯定的——从她落荒而逃的模样他就可以看得出来。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爱了。从六年前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们也只见过几次,这样也能构成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条件吗?
她爱他。意识到这个答案他该觉得心情沉重才是,因为他向来不怎么认为爱有存在的必要性,有了也只不过是累;少了,反而轻松许多。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心情出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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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衡反常地带他们玩了一整天,玩到两个精力充沛的孩子也精疲力尽地在车里呼呼大睡,最后还得倚仗两个大人一人抱一个回他们柔软的小床上。
相似的两张小脸贴在一起熟睡,教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才勉为其难关上房门。
“谢谢你带孩子们到游乐园。”她很忙,顶多是带他们到台北市的植物园遛遛,而今天,杜宇衡带他们到桃园的游乐区让孩子们过了开心的年。
“不要对我那么生疏。”有了孩子的联系,他们该更亲近才是。
欧阳晓庆笑了笑,走进厨房。“对一个普通朋友来说,这很平常。”
“普通朋友?”他皱眉,十分确定自己厌恶这字眼。
“我们是朋友——”欧阳晓庆回头看他一眼,转身冲咖啡。“不是吗?”
杜宇衡走进厨房,在她还来不及擦身离开前迅速将她禁锢在流理台和他的双臂之间。“你很介意我白天的话?”
她摇头,但看得出并不诚实。
“你是介意,非常介意。”他的脸移近她,近得可以互相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如果我的话伤到你,我道歉。”
“你……”欧阳晓庆将身子往后微仰,拉大两人间的距离。“你并没有错,为了孩子结婚……要是其他人遇上这种问题一定也会这么做。”
“嗯?”杜宇衡又往前逼近几寸,逼得欧阳晓庆再度往后仰。
“只是我……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方法,请你、请你退后好吗?”她快站不住脚了。
杜宇衡一手托住她的腰身,一手仍倚在流理台边。
“喝!”欧阳晓庆低呼了一声。惊觉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
“你不接受没有爱的婚姻?”他问道。爱有那么重要吗?他以为现今世上维系婚姻的太多是庸人自扰的责任感——就像他为了孩子,为了以后能照顾他们母子。
“我知道你会笑我天真,但是我一直是这么认为。我不会为了孩子去屈就一个没有爱的婚姻。你可以说我自私,但我认为让孩子处在一个父母之间没有爱的环境倒不如让他们生长在有爱的单亲家庭,即使有遗憾,但至少比起前者,他们更能感受到幸福。”
爱……他确定自己的孩子;但孩子的母亲——
“我更正白天说过的话。”
“什么?”
“结婚吧!不但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你我。”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她再怎么单纯,也不至于蠢到听不出他话里的真诚占几分。“杜宇衡,对于爱,你可能是尽头末座的那一位,你根本不懂。”
“可嘉的挑衅精神。”她说中了,他确实不懂;同时开始觉得有点兴味了,在和她对话当中他发现只要她被逼上死角,自然而然会反弹出平常看不见的恼怒表情,并且张开她可爱袖珍的爪子,没办法弄伤人,却让人萌生怜惜、舍不得再欺负。
“但是我不排斥学习。”因为必要,所以他学。
“你这是什么意思?”
捏住她下颚,他贴近她的唇。
四片唇瓣交缠,涌现两人共同的回忆。
一切就从这一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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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连续假期中,杜宇衡便堂而皇之地踏进她家,陪着孩子玩闹,顺便陪她。
每当他和孩子嬉闹时,欧阳晓庆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多出来的剩人,只能坐的远远的,看他们笑,看他们闹,听他们说话的内容。
真的是天性呐!孩子们很快便和杜宇衡打成一团、培养出默契,而她这个做母亲的,反而成了孤僻的大小孩,没人在意。
她不懂他这样做的用意,正如同前些天他突兀的亲吻一样,都令她困惑不解。
他想学爱,但爱是能学来的吗?
她以为爱是靠感觉得来,无关学与不学,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本能;说要学,从哪儿学起他可有脉络可循?她不认为他能懂。
“妈咪——”小恺音爬上欧阳晓庆的大腿。“让杜叔叔当我和风的爹地好不好?”
欧阳晓庆一怔,视线越过小恺音与杜宇衡交会。
又是你。她以眼神示意。
射将先射马。他认为理所当然。
徒劳无功。她回敬他。
有志者事竟成。比耐心,他还未曾遭逢敌手。
“好不好嘛——”小恺音撒娇道。
“这……”欧阳晓庆为难的视线流连在两个孩子身上,最后落到始作俑者那里。这点她也明白。但有必要为了孩子赔上两个人的幸福吗?
她爱他,但他得学习来爱她,多么勉强,多么牵强。
孩子的要求并没有错,每个孩子都需要父母亲陪伴长大。但她的情况却像一场赌局,押与不押,关系到她的一生,甚至包括他的一生、孩子的将来……
押?不押?赌?不赌?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也可以选择将孩子交给他;但这样一来她会死,说什么她也舍不下孩子,舍不下和他俩相似的孩子。
“你爱孩子吗?”欧阳晓庆沉默了半晌后问道。她不问他是否爱她,因为明白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她不想自取其辱。
“当然。”孩子是他的骨肉至亲。
“那么——”深吸了口气,欧阳晓庆听见自己气若游丝的轻喃;“你可以照你所想的去做,我会配合。恺音、恺风以后要改口叫杜叔叔爹地了,知道吗?”
说完后,她听见孩子似懂非懂的欢呼声;却也同时听见自己被推入铁窗的栅栏落地声。
这样对孩子真的好吗?她不知道。多年的生活压力早将她的乐观天性给压垮,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女早已走进记忆的尘封里不复见了,她不敢对未来多作想象。
她的悲观让她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杜宇衡投注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带了点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