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他们由五专毕业。言仲夏入伍去当大头兵,方歆则正式踏入社会。
自从搬离方家后,方歆倒也累积了不少打工经验,所以一毕业,就在一家待遇还算不错的儿童书籍出版公司担任美工插图的工作,反正她从以前就很有美术天分,倒也适得其所。
而当兵退伍之后,言仲夏则不意外地走知性路线,在知名广播节目中担任节目主持人,具有磁性而优雅的男中音,不晓得迷死了多少女性听众,要是大家知道,他的外貌与声音一样俊雅迷人,受到的爱慕程度恐怕还不只这样。
流泉般温润和煦的音色,言之有物、充满内涵的谈吐,以及临危不乱,镇静沉着的应对能力,使他在短时间内,便一跃成为电台最受欢迎的主持人。
除此之外,仗恃着过人的卓绝外貌,他在空档应了一家知名服装公司的邀约,为他们所推出的新装担任代言人。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再不起眼的衣服套在他身上,也能让他穿出高雅不俗的个人风格。
在最忙的时候,为了走几场秀,言仲夏也常世界各国来回奔波,曾经还有过数月未曾与家人见上一面的记录。
有时看他疲惫的神态,方歆会忍不住问他:[这么拚命做什么?你又不缺钱。」
「你以为人人都如你吗?醉生梦死混日子。」他不客气地吐槽。
像她这样又有什么不好?过一天是一天,他呀!从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凡事严谨认真得让人受不了。
翻了翻日历,发现他们又好一阵子没见面,怪怀念他那张刻薄的毒嘴。撑着下巴盯住桌面上的物品发呆,好一会儿,她丢开桌历,爬到茶几上拨电话。
「喂,我言仲夏。」
「是我啦!」她难得用软软嗲嗲的声音撒娇。
「谁?」另一头愣了一下。
可恶!才几个月不见,连她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你祖奶奶啦!」她没好气地啐道。
另一方静默了三秒!畅声大笑。「我的方祖奶奶,有何贵干?」
「你现在人在哪里?」
[台北。有场秀要赶,有话快说。」
「我——」她正想说什么,另一头传来模糊的催促声,隐约听得出:言大少爷,都快来不及了,你还有闲情逸致讲电话之类的。
她赶紧说:「你现在住在哪里?」
言仲夏匆匆报了个饭店名,她立刻说:「那我——」
没等她说完,他急促道:「真的不能跟你聊了,我晚点再打给你。」
「喂、喂!」另一端只剩嘟嘟声。「什么嘛!」她抛下电话,看了看墙上的钟。[八点半……嗯,应该来得及。」
她迅速换了套衣服,抄起桌面的物品,旋风般卷了出去。
+ + +
午夜十一点,言仲夏忙完所有的事,一回到饭店,立刻将疲累的身躯抛进沙发当中,来不及喘口气,第一个冒出脑海的,是深刻思念的清甜笑颜。
他强打起精神,移到电话座旁,流利地拨下一组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您拨的号码,现在无人接听,请在嘟一声之后留言……」言仲夏皱起眉头。这只猪不会睡死到手机响那么久都吵不醒她吧?
改拨她家中的电话,同样也是无人接听的命运。
她到底野到哪里去了?看了看落地窗外暗沈的天色,暗时多雨的台北,今日又是阴雨绵绵,连带他的心情也飞扬不起来。
「嘟嘟——」饭店的内线闪起红灯,他顺手接起。
[言先生您好,服务台有位访客找您,要请她直接上去吗?」服务小姐甜美的嗓音透过话筒传来,他不解地蹙眉凝思。
「访客?」
「是一位姓方的小姐,她说——」话没说完,言仲夏已丢下话筒,火速往外冲。
还没决定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冲出电梯之后,看见她一身湿淋淋,狼狈地站在服务台前,一腔火气狂飙而出。
「笨蛋!你究竟在搞什么?!」
「呃……要抓狂等一下再说好不好?」留意到四周投射而来的注目礼,饶是神经忒粗的方歆,也很难不困窘。「我皮包被抢了,你先帮我付计程车钱。」
「你这个——」言仲夏听得差点抡拳揍人。
等会儿!要教训没脑袋的蠢蛋是等会儿关上房门的事!
捺着火气掏出钱来付了车资,并道过谢后,回头发现柜抬小姐饶富兴味的打量眼光,他很忍耐地吸上一口气。「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个没带脑袋出门的女人是我未婚妻。」
说完,他直接拉她进电梯,关上门前,还隐约听得见她哇哇叫地抗议:「喂,言仲夏,你说谁没带脑袋出门?」只顾着抗议他的侮辱,倒忘了反驳那句「未婚妻」。
「三更半夜在治安不佳的大台北地区乱晃,还不叫没脑袋?」言仲夏粗鲁地将她丢进房内。想起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她人都还在高雄,居然短短四、五个小时内,大半夜的飙来台北,她做事真是气死人的冲动,完全不用脑子思考。
「被抢又不是我愿意的,我已经很倒霉了耶!」方歆吼得比他更大声。「也不想想,我为了追回东西都受伤了耶……」
不说还好,一说他更火大。「他要给他就好了,你一个女人,干么去和人拚命?」
「可是——」她直觉抱牢手中的盒子,言仲夏没留意到她的动作,抽掉她怀抱中的物品随意往床上抛,塞了套衣服给她。
「限你十分钟之内给我洗好。」
什么嘛,人家专程上来找他,态度居然这么恶劣,嫌她碍眼啊?
方歆气愤不平,故意拖拖拉拉了近半小时才走出浴室。
「过来。」言仲夏已经准备好药品在一旁等地。「伤到哪里,自己露出来,反正没什么看头,我都摸到不要摸了。]
什、么、话!有够藐视人!
方歆被激怒,忿忿然脱掉长裤,露出光洁修长的玉腿,除了过长的衬衫略略遮掩春光外,底下空无片缕。
[怎样?」她昂首挑衅。
言仲夏懒懒挑眉。「不怎么样。」
比起她的身体,膝盖上头那片瘀青还比较能引起他的兴趣。
挖来一坨药膏,他很有先见之明的背出陈年老辞:「不许用脚踢我、踹我,也不许用手捶我、揍我,总之不许有任何暴力攻击的罪行发生,其馀的,随你要吼、要叫,就算喊到让全饭店的人以为这里发生凶杀案都无妨。以上言论,有没有异议?」
不等她回答,荼毒的右掌按了下去。
果然,推揉不到五秒,由方大姑娘口中发出了一阵比杀猪更惊人的魔音穿脑,不知该往何处挥的手猛捶沙发。
「哇——要死了!言仲夏,你谋杀啊!」他在公报私仇,一定是!
言仲夏不理她,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要不及早解决,他的耳朵就要被震聋了。
「哇,救命啊!呜……不要这么用力啦,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好痛哦……等、等一下啦,停一下下就好,让我喘息一下,啊——我快要死了——」近似呻吟的煽情音调,摆明了存心捣蛋。
要想不叹息实在不太可能。他抬眼很无力地看她。「拜托你,别引用这么语焉不详的词句好不好?」不晓得这家饭店的隔音设备如何?他实在很怕今晚之后,走出这道门,全饭店的人都拿有色眼光来看他,他还想做人呢!
「本、本来就很痛嘛,你粗鲁得要死……」
还玩?!
「我知道很痛,不是我粗鲁,长痛不如短痛嘛,听话好不好?乖乖的哦,不要乱动,我会小力一点,你忍一会儿就不痛了……」他皮笑肉不笑,学着她的口气反击,看谁狠!
「你说的哦?」
[嗯哼!」指尖轻画她受伤的膝盖,压低了嗓音,魅惑轻喃:[这样舒不舒服?」
「嗯,好,那你温柔一点,慢慢来……想速战速决也得顾虑我的感受嘛!」
这女人A片看多了是不是?
脸皮没她厚,言仲夏彻底投降,一掌重重拍上她受伤的部位。「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腿锯了!」
讲输人家就这样,真没品。
方歆吐吐舌,没再闹他。
处理好伤口,方歆半靠在床前,看见抛在床边的纸盒,她赶紧拿起。[言仲夏——」
「干么?」他没回头,洗完手顺手抽了张纸巾擦拭。
「又老一岁了,老男人。」
言仲夏愣住,错愕回身。
今天是他的生日吗?最近太忙,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不成,她就是为了这个,专程北上?
唉!早知道的,年轻时会从高雄头飙到高雄尾,年纪一把后更疯狂,居然由台湾尾飙到台湾头。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看着被塞进怀中的纸盒,他谵声道:「你哪一回送的礼不薄?」
方歆没与他挑剔的嘴巴计较,喜孜孜地等着他拆开纸盒。
她送的是一对老公公与老婆婆的陶瓷人偶,拄着拐杖的老公公,挽住老婆婆的手,很有绅士风范的优雅神韵,让她想起了他。
在街上看到时,她有股冲动,连想都没有想就买下来送他。
纸盒一打开,方歆的笑容完全僵住。
呜呜!怎么会这样?可爱的陶瓷娃娃居然碎了!
言仲夏要笑不笑地抬眼。[这下可好,连薄到极点的礼都没了。」
「我不是故意的……」小脸垮了下来。都是那个杀千刀的抢匪,再让她碰到,非揍扁他不可!
「谁理你。我的礼物?」他大大方方地伸手讨。
「不要这样啦——」她挨上前撒娇。
「礼、物!」完全不买帐。
「不要啦——」
「没有礼物,我把你丢出去!」
「喂,你很小器耶!」这么多年交情,居然为了区区生日礼物跟她计较。
「我、的、礼、物!」二十四岁的老伯极度固执。
方歆恼了。「要礼物没有,要人一个啦!」
「你说的?」
「对啦,怎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言仲夏出其不意,探手拉地人怀,热吻迎面送上。
「嗯……」方歆娇吟,用着不下于他的热情,急切回应。
好久没与他这般亲密了……密密圈搂住他颈项,她发现,她竟是如此怀念与他唇齿纠缠的感觉。
大掌顺着未着寸缕的光滑玉腿往上掌抚,由衬衫下摆顺势钻入,果然如他所料,衬衫里头也是空无一物的。
不费吹灰之力地覆上她胸前的柔软,浅浅挑弄。交缠的唇舌移向她耳畔,憩吮轻谑。[还是这么不长进,真是没什么实质感。]
「你——」方歆变了脸,手肘狠狠地顶上他胸膛。
「唔!」他闷哼。「泼妇!」很报复地加重力道圈锁住纤腰,方歆被他这一勒紧,差点吸不过气,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后跌,连带也将他扯了下来。
「放开啦,死男人!」她一拳捶去。学聪明了的言仲夏偏头避开,反手扣住地,制止她所有血腥暴力的行为。
[这个生日礼物似乎不大可口。」他淡哼,指尖优雅地挑开一颗颗衣扣,寸寸抚遍年轻光滑的肌肤,也一路刻薄挑剔。嫌她的腿像鸟仔脚,嫌她皮肤不够细致,嫌她胸部太小,该有的肉都没有,抱起来像骨头……
一路听下来,方歆的火气已堆到不能再多!
「够了你,言仲夏!」她光火地抬腿踢他,只可惜,出师未捷,让言仲夏以同样的方式压制住,俯下头,加重力道吮啮她胸前的柔嫩来回敬地。
「啊!」她惊喊。[言仲夏,会痛耶!」那么用力做什么?害她痛得……嗯,有种说不出的癫狂快感。「……你又在乱摸什么了?」
「啧,你能不能闭嘴?」他褪去衣物,以温暖肤触真实交融。
「谁教你——」她别扭地挣扎。[这样很怪耶!」
「不要逼我在床上凑人!」
「怕你啊!」打了这么多年,可不见得会打输他。不服气地挥拳动脚,言仲夏愈挡愈火,从没见过连在床上都不安分的女人,彻底惹毛了他。
[这是你自找的!」压住那双还想故技重施的修长玉腿,毫不温柔地挺进温润深处。
「啊!」她尖叫失声,痛死人了![言仲夏,你找死!」一拳正中俊脸。
「嗯哼!」他气闷低哼,以更重的力道埋入她体内更深处。
「哇——」痛得哇哇叫,她报复地狠狠咬住他肩头,恶性循环下,言仲夏以更密集的情欲律动予以反击。
「嗯……」不知何时起,尖锐的痛楚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欢愉快感,原本的拳打脚踢,不知不觉地改为攀缠住他,共同悠游于情欲殿堂——
* * *
狂乱激情稍歇,言仲夏抵着她的额喘息,闭上了眼轻吮红唇。
方歆微倦地撑起眼皮,望住近在咫尺的他。
从前总以为他们已够亲密了,从未与他如此靠近,他就在她体内,两人拥有共同的情绪、共同的欢愉,彷佛已融为一体
他们不是好哥儿们吗?为什么好着好着,就好上床来了?
她再蠢也不至于分不出其中的差别,再好的朋友,都不会亲吻缠绵,做尽情人的胸壑,决心不再多说一个字,以免呕死自己。
倦极欲眠之际,恍惚地留意到他拉好被子,双臂圈搂住她,将她密密环抱在他暖呼呼的气息当中。
唔,好舒服。如果每天都能这样让他拥着入眠,她一定不会伤风感冒——
+ + +
午夜十二点,在言仲夏兼具知性与感性的言谈中,为一天的辛劳划下句号,是许多人的明智选择。
准时扭开收音机,一串温煦悦耳的男中音传送而出——
「各位晚安,我是言仲夏。辛劳了一天,您累了吗?放个热水澡,好好犒赏自己疲惫的身躯,在这宁静温馨的夜里,很荣幸陪各位一同度过。」
一串柔和音乐过后,他再度启口:[这阵子因为个人私务繁忙,与各位听众小别了一段时间,在此,谢谢代班的倩倩,也感谢各位的思念与热情召唤,接下来,让我们听首好歌,然后一同分享几封读者的来信。」
一首缠绵婉约的抒情歌曲之后,言仲夏念出几封来信,如同以往般侃侃而谈,行云流水的辞令,使人如沐春风。
「接下来这一封,是桃园的小玲,她说——」话音顿了住,足足有一分钟的沉默,久到外头的工作人员频频往里头观望,直打pass要他接不下去就先放歌垫档。
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从未与人探讨过这个问题,有点楞住了。桃园的小玲说,我从不曾在节目中谈过私人的感情问题,她问我,有没有要好的女朋友,我们交往多久了呢?一定很相爱吧?能当我女朋友的人好幸福,可以每天听到我感性迷人的嗓音……」说到这里,他沉沉低笑。「我的声音感不感性、迷不迷人我不知道,她倒是常说,我像个唠叨的老头子,没见过比我还杂念的男人,持续听了数年,不死也发疯。白天就已经忍受够了,晚上当然不可能自虐,所以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忠实听众,甚至可能连一次都不曾收听过我的节目。」
停顿了三秒,缓缓地开口:「我无法分辨我们到底够不够相爱,从国中时期就认识她,一路相伴相随至今,多少欢笑泪水一同度过,早已习惯她的存在,将她视为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这样的情感太深刻,在心底生了根,无法拔除,像朋友,像情人,也像亲人。在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并不相配的时候,我的眼里永远只看得见她,再美、条件再好的女孩,都入不了我的心,因为它已让一名女孩最纯净清粲的笑颜所占据……
「记得她曾问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呢?生活过得去就好了,不是吗?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好多年前的夜里,她哭着来找我,在我怀里倾诉藏在心底的辛酸委屈,说她也想有个家,有个能让她栖息的地方,那时我就明白,她飘泊的心其实很脆弱,渴望有人收容。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守护她一辈子,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她。这些年的努力,不为什么,就单单为了她,为了给她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遮风避雨,让她永远栖息。
「每年生日,她总会陪我一同度过,却从不对我说生日快乐,或许是因为,她明白她就是我的快乐,有她,我就有快乐,从不需多馀的口头祝福,所以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她将我的快乐完完整整交给了我……那是我收过最美的生日礼物,终身难忘……虽然我从来不说,但心里清楚,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孩,能教我如此感动。接下来,就由下面这首歌,与各位分享我最温馨的爱情——」
紧接着,一串悠扬动人的音乐飘出,飘进每一颗痴迷不已的心——
电话没人接 我想你一定睡了 收了线才担心 你的烧退了没
已经几天了 找不到时间来陪 害你一个人要自己去面对
电话录音听起来那样的累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从不担心 我会有谁
歌迷都很美 我从未流过口水 那些个日子 只有你留在我的心扉
在一起这么多年 这么快乐 全靠默契了
离别当然会舍不得 始终相信有你就是值得
想过去失去获得 多少考验一起忍过了
看着别人分分合合 我们依然能让彼此快乐……
(词:李焯雄、洪瑞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