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兵来了吗?!
舌头还夹咬在齿间,单十汾横过舌面的咬痕隐约已泛出血丝,她神情怔茫地望着原先逼迫自己的几个贼人纷纷将刀尖移了位,抑向出声的方向,他们的反应在在向她证明了一件事。
不是她在作梦,而是,救兵真的来了!
因为这一路逃来,体力耗损过剧,她根本没听出是寒契的声音,再一想到自己的贞节得以保存,不自觉地,她的眼眶泛起了浅浅的红潮。无论来人是谁,她会感激他一辈子的。
“你究竟是谁?”
寒契从暗处走了出来,有些不耐地撇了撇宽厚厚的嘴,“怎么还口口声声问我是谁?你是耳聋了不成?刚刚不就说了嘛,我是要收了你们这群贼命的人,还问!”他手中的大刀握得又稳又直,一只雄纠纠的追人虎目环瞪着众人,他大刺刺的移向正努力调顺紊乱气息的单十汾,“喂,你还好吧?”
一干贼子面面相觎,没人应声。
这人,他在问谁?
“呆妞,你没事吧?”重重一哼,他再问。
问她?!
单十汾娇喘连连,趁着来人的出声牵制,她抖着手,努力且迅速地将散披在颊际的黑丝往后拨拢,听到这声饱含关切的询问,她下意识的微点着头,待定睛瞧去,远才清楚的瞧见援兵是何人。
竟是寒契!
老天,她不是在作梦吧?!
“原来是相识的。”一声重喝顿时敲破了所有贼人的迷恩与轻骇,“兄弟们,先砍了这家伙再说。”
“想砍我?可以。”寒契狂笑连连,“先看你们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士可杀,不可辱,虽是至理名言,可一干盗贼压根不将这等荣辱看在眼里,但,他们却全都清楚一件事实。来人虽然浑身溢满傲气,但错在他竟胆大到单枪匹马就跑出来抢功,而自己这方人多,光是一人吐一口口水,已足以将贸贸然就蹦出眼前的狂妄家伙给淹死。
寒契当然不笨,虽然大话会说,可他大气不敢随便乱喘,面对眼前盗匪集体攻来,他连忙紧敛起气息,沉着心绪,手中大刀疾扬、疾落,挡掉了来袭的刀剑,而在急迫惊险之际,他犹然机敏地抽身扑向不知闪躲的单十汾。
因为精、气、神的严重缺乏,再加上眼见援兵竟是她以为最不可能出现的寒契,单十汾讶异得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是上了天堂?还是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怎么会是寒契来救她呢?!
她傻愣愣的瞪大不敢置信的眸子,紧盯着那把似熟悉又觉得陌生的大刀,随着它在眼前的挥动而更陷入了茫然无措的疑惑。密林里,月光扶疏,几许柔光折射在锋利的刀面,在幽暗的林子里更是闪烁刺目,隐约中,她知道那把大刀硬生生的为她撑下了好几次来自各方的致命攻击。
逐渐地,单十汾相信了眼前所见,相信了眼前这一切并不是个梦。
因为,就在她神情僵凝、无法自保的危急下,寒契的人跟大刀在她眼前交错,替她护着她这条小命;凄幽夜里,刀剑交锋的铿锵声更是声声刺耳,直入心坎。
“妈的,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真是……“寒契!”单十汾轻呼着他的名。
真是寒契呢,她不敢置信呀!
这教她怎能相信眼前的事实呢?还以为,寒契他名气虽大,但终(呃……少了两页……)耐?
哈,那他们当真是小看了他寒契了。
寒契疾速的搂起又因挨了一刀而略显颠颤的她,大刀砍落的力道因强烈的愤怒而猛然强劲,他不经心地瞟见倚在胸前的那张清瘦的脸蛋冷瑟泛白,他的胸口倏然一紧,大气一凛地咬牙蓦呼。
“飙汗!”
☆☆☆
长久跟随着他南征北讨的战马飙汗确实贴心,虽然一路扬蹄疾驰,却也极力的保持着身躯的平稳,没将气血翻胆不休的疲累主人给摔下地去。
可是,寒契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到了极点。
会感受到这般深切的不适,恐怕是身上的刀伤过多、过剧吧!
没心思去探究被热烫刺痛侵占的背脊究竟遭到怎般的残杀,寒契饱含安慰与感激的大手轻轻抚过爱马的头颅,轻声叹了叹,他将规线调回,俯望着怀中不吭不动的单十汾,他不自觉地紧敛起眉心。
千辛万苦地、不会只救回一具尸体吧?
“喂……”他才开口,就换来了一阵猛咳。
在他怀中,单十汾伤痕累累的身子因阵阵痛楚而微颤着,酸涩乏力的秋眸微掀,虚虚弱弱的瞅着他瞧。
“你,还好吧?”
勉强地,她吞了口气,“先顾顾你自己吧。”
“说得也是。”他咧嘴一笑,因为气虚忽地急喘起气来。
停了半晌他又问,“我没什么大碍,你呢?”没得到她一声没事,他就是心难安。
轻咬着下唇,仰望着因为背光而更显深沉黑黝的他,单十汾蓦然梗住喉头,答不出话来。
瞧他,血流如注、凄惨且狼狈的模样骇人至极,看在她眼里活像是打从十八层地狱叛逃出来的囚犯。可他却像根没有丝毫感觉的柱子似的,除了脸色因失血过剧而难看到极点外,没听他哼个半声,更逞论是嗯嗯唉唉的喊出了点痛意来。但他却安慰她说,他没什么大碍?!
吸了吸鼻子,单十汾突然有股想偷偷掉泪的冲动。
是她的错,从头到尾,然当时仍沉浸在竟是他来援救她的震撼中,她竟怔愣且愚蠢得没有发觉到……为了救她一命,他替她承受了不少刀光剑影的袭击,而那些刀剑的落点,原本总该是在她身上才是。
这,他这是何苦呢?
平心而论,打一开头,她对他的态度就构不上友善,可他却为了她而身受重伤,而在杀出重围后仍旧是先留意到她的情形……为了不甚友善的她,何必呀他!
“喂,你倒是开口说话呀?”
“说什么?”单十汾半是说不出所以然的心酸与激荡,半是实在气虚体弱,她气若游丝的悠声轻道。
“说说你有哪里被砍掉了之类的话呀。”寒契气急败坏地提紧周身残余的精神怒道。“这种话还需要人家教你说吗?”
“我很好。”
“真的没事?”
“嗯,但是,你还好吧?”于心不忍了,真的是于心不忍了。单十汾忍不住的心想。
毕竟,是他单身赴险前来援救她的,而她与他,原就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哪。
“好呀,要不了命……咳……”他猛地让口气给呛着了,狠咳了好半晌,“一时之间……咳、咳、咳……一时之间,大概还死不了。”
“那就好。”’听到他还能撑着那把硬骨头回话,她心一松,眼皮就不自觉地吊起了铜石,突然间变得好沉、好重,“那就好了……”
“你干么了?说话这么有气无力的?”
寒契压根就没注意到自个儿说话亦是中气不足,俯睨着她,他的胸口又冒出了莫名的紧张。
怎么回事?无端端地,她怎么一副即将睡死的瘫软样?
“我好累呵。”
“累?”
“好累,好想睡觉。”轻叹着气,单十汾幽幽地卸下力气,任由自己虚瘫的身子全都偎进他怀里,自私的将全身重量都托庇予他,“我觉得好困了。”
若是平时。即使是天塌了下来,她也绝不可能会犯下这种攸关名节受损的错误,可是,她真的是累了。疲惫中,更觉得他的胸膛像塞满了温暖稻禾的床垫子,结实浑厚,又热暖暖地,教人忍不住想沉沉地窝着,永远不醒。
“觉得困了?”他心里隐的觉得不安。
“唔……好困噢……”单十汾体力不支,喃喃自语着。
忽然觉得又累又困?惨,这呆妞该不会是因为身上的伤重,开始陷入昏迷状态了吧?
“喂,呆妞,你别睡呀!”
“唔……”
“喂,喝喂喂,你千万别睡着呀。”寒契大手紧紧勾扶着她的肩膀,他放缓力劲,轻晃着她瘫软在胸前的身子,“呆妞,醒醒哪你。”
不知怎地,他怕呀。
怕她这一闭眼,就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因为此刻的她看起来十足十的像极……等着被人捻香祭拜的死人。
“呆妞?!”
“谁?”单十汾眉眼轻颦,尽管在恍惚之际,她依首是苦着脸庞。呵,怎么有人一直在推晃着她的身子呢?“别摇呀,我觉得挺难过的。”
“觉得难过就给我睁开眼呀,别睡了,呆妞。我在叫你呀,呆妞。你不准给我闭上眼。”他大手轻拍着她惨白的脸颊,粗喘起气息,“睁开眼来看着我。呆妞,你给我清醒一点。”
“清醒……我不叫呆妞!”
对噢,唇枪舌战了一番,又为她自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可至今,他仍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来着。
寒契紧接着问他,“那你的名字呢?”现下,扯什么都行。甚至她爱怎么对他冷嘲热讽也行,就只巴望她别又睡死了。
“十汾。”她轻吁了声,“单十汾。”
还在得报上姓名,这是不是代表她还有得救,黄泉路上并没有她的份?!
不知不觉,他心中的大石悄然落下,轻拍的手细缓的流连在她那触感柔嫩的粉颊上,他放柔嗓子。
“单十汾,不准给我昏睡过去,你听到没?”
“昏睡?”她听得昏昏沉沉。
“对,睁开眼,瞧什么都好,就是不准闭上眼睛睡着,知不知道?”他又对她下着命令。
“我……知道了。”话甫脱口,只见她头一垂、四肢一滑,已然昏睡过去。
“单十汾!”
妈的!
刹那间,寒契慌了手脚,急切的伸手压贴在她的颈侧。
卜通、卜通、卜通……她的心跳虽然缓慢得教人担心,但,一下一下,都持续不停的在跳动着。
去,他急猛地吐出胸口那阵闷气,又狂咳了好一会儿,待气息稍平,他不禁嘴角一撇。
“知道?哼,知道还睡。”
寒契嘴里轻声怨着,却在毫无所察的动作中,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身子拥得牢牢地,他满心挫败的叹着气,努力地挣扎在清醒与昏眩之间。
“飙汗,坦白说,我也挺累的,怕是快撑不住了,所以到那时候,你得自个儿找出回家的路喽。”微俯在爱马的耳朵嘀嘀咕咕,他正想起身重新勒稳马缰,怎料得到身子忽地不听使唤,硬就是将全身的重量给定在马脖子边。
可灵性极佳的飙汗像是听懂了他的喃声托付,当下更是一路急驰,直往回家的路上狂奔。
☆☆☆
踏、踏、踏、踏!
早起的村妇被这声声慑心的马蹄声给勾住了视线,远远瞧着一匹看似眼熟的悍马身上驼着两个人。
“契爷!”
听到有人在唤他,寒契拼了命的抬起脸,张着沉重的眼皮,蒙蒙胧胧的瞧见一张满面皱纹的老脸。
“你……”这谁呀?那么老丑的一张脸,可偏又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你去将拓跋给我叫来……”
他才刚吩咐完,就陡的全身气力一卸,整个人便虚脱地自飙汗身上滑落,紧接着,啪的一声,浑身是血的他四平八稳的趴跌在地上,连哀都来不及哀个半声,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而单十汾运气较佳,虽然被他身不由已的滑势拖累,还倒霉的遭他那像座山似的庞大身躯给迎头覆盖,可微弓的手臂却碰巧地巴到了他一条大腿当垫底,没教硬崩崩的泥块给嵌进身子里。
☆☆☆
是哪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趁他睡着时狠狠的揍了他一顿?去!真他妈的痛到骨子里去了。
意识尚未完全恢复,寒契先是教透骨的刺痛给揪得牙根紧挫、恍恍惚惚,才想抬臂遮遮迎面兜上的灼热烈阳,却又因这个举动给抽得冷汗直冒,不断地自齿缝吸着气。
“妈的!”暴喝一声,他大喘了一口气,完全醒了过来。
这一清醒,疼痛倍增,甚至连想转转僵凝的眼珠子,都仿佛得耗尽全身的气力似的艰辛。
他是怎么了?
仰望上方,寒契痛苦万分的眨了眨眼……唷喝,他想起来了,能感觉到痛、能眨眼、能咒骂连连,这岂不是代表着,他又捡回一条命了!
才得意自己的死里逃生,倏地,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呆妞。
他是没事了,当然,身上的皮肉伤看来会让他痛上好几天,可是,能确定的是阎王爷一时片刻怕勾不到他的魂了,那,单十汾那呆妞呢?
她怎样了?死了没?
咬着牙,寒契努力的撑起自己的身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得赖坐在床沿先喘上几口气。
“妈的,八成是安逸太久了,才几道刀伤就教人痛得咬牙切齿,若是以前,哪还会看在眼……嘿,那不是阿茂吗?”眼尖的地自窗台的窄缝瞧见正打从屋角拐向这儿走来的大男生,“阿茂!”
远远地,那叫呵茂的大男生听到叫喊,便顿了顿脚,东张西望着。
“你耳聋啦,听不出我的声音吗?”刚说完,又是咳个不休。
欠人修理的死阿茂,竟然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啐,害他还得浪费精力提气喊人,咳得肺都穿了好几个孔。
“契爷?”隔不到一下子,在被拉起来的窗口,探进来的是张仍带稚气的灿烂笑脸。“您醒了?”阿茂有些惊讶的问。
“醒?当然得醒了,躺得我腰酸背痛的……”瞟见阿茂那双晶亮大眼,他将眉尾一挑,“怎么,我这时候醒来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吗?”没好气的哼着话,寒契开始将身子挪离床铺。
既然醒了,就得将身子动一动,啧,都僵了呢!
“当然吃惊啦;因为,一早还听娘说依您的伤势,大概得在床上躺个三五天才会醒呢。”阿茂解释着。
“只有死人才需要躺那么久,我还没断气呢。”他僵硬的身子骨经过一番劳动,总算是灵活了些许,“那个女的呢?”
“那个女的?”阿茂发愣的眼睛直盯着他瞧。
在他的脑袋瓜里,村里头构得上被唤为女人的人,随便给他数一数,没有上百,可也好歹有三五十个,契爷问的是谁呀?
记得,上回才看到阿雪酥胸半露地跟契爷打情骂俏,看得他眼花撩乱,体内直冒着热气,结果契爷瞧见躲在树干后头偷窥的地,却只是迭声笑鸟了几句,大手一捞,便将身上在裳已经褪得差不多的阿雪给带到园子后头乐活去了。现下契爷口中的女人,会不会是她啊?
“还有哪个女的?”眉心纠结,寒契赏了满头雾水的阿茂一记大白眼,“不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个女的嘛。”
“噢,她呀。”阿茂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对,就是她。”
阿茂想了想,“我没有见过她耶。”
“想也知道。”凭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家伙,别说救人了,恐怕连抬人的力道都严重不足哩。寒契心里没好气的暗忖。
“见是没见过,可是,总该有听到她的情形好不好吧?”
“她究竟该算好呢?还是该算不好,这我也不知道那,听说,她身上有几处伤挺麻烦的,可能要放点血,脑袋又被敲了一记大肿包,娘她们也说没辙,大概得等大夫回来才有办法了,这会儿人还晕睡着。”
妈的,这么严重呀?!
“知不知道她躺在哪间房?”
“当然知道,怎么,契爷想去看她?”阿茂张大眼睛瞧着他。
寒契给了他一记白眼,“废话!”
“呵,您真的要去看她?”他眼睛熠亮,嘻声笑谚,“可是,阿笙姐姐说了,为了要好好的保护那位可怜的落难姑娘不受干扰,所以得将那姑娘安顿在她屋子旁边的那间空屋里休养。”
保护?
“怎么,谁不高兴我带那女的回来?!”他横眉竖眼,就是不信有谁敢这么大胆的投反对票。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阿笙姐姐说防范未然准没错。”顿了顿,阿茂满心疑惑不解,“契爷,有谁会对那姑娘不利吗?”
他真的是不懂。
先是斗雄叔他们在短短的一天里,便将美娇姐妹给救了回来,当然,这个结果是早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教人稀奇的是,胜利归巢的人堆里还多了个浑身脏兮兮、不男不女、脾气火爆的小泼猴苗杏果。
而昨几个一早,契爷负伤回来了,听说,他自马上昏厥落地时,血迹斑斑的胸前还死护着个像是只剩下一口气的姑娘家,惊得大伙目瞪口呆好一会见,才急呼呼的嚷着救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契爷这次带人出击的目的,他是知道的,可就是觉得奇怪得很。怎么外头的女人何时多到唾手可得了?
随随便便,契爷便逮到了两个妞儿了!
“防范未然?”寒契不解。
“她是这么说的,没错呀。”拧着眉,他努力回想自己当时有没有漏听什么话。
但,阿茂说得轻松,寒契的脸却在瞬间垮了。
边防范未然呢,涂佑笙那婆娘口中的干扰名词准是冲着他来的,这……这象话吗?她究竟有没有搞清楚一件事呀。
那单十汾可是他拼了命给救回来的哩。
“契爷,你怎么了?”阿茂被他突然变色的神情给吓了一跳,“是不是伤口被扯开了?”
“多事!”
“啥?”他又是一愣,“你是在说我吗?”
“你属鸡的?”咧着嘴,寒契朝头皮开始发麻的阿茂怒笑。
“不是。”阿茂诚诚实实的报上生肖,“我是属猪的。”无端端地,契爷干啥关心起他的生肖来了?
“那,你还不快点给我滚开!”
“噢。”终于听懂他的话,“阿茂像尾泥鳅般的闪人。
搞了老半天,原来契爷生气了!
他蹦蹦跳跳的逃得飞快,额上虽冒着汗,然私心里却吟起歌来。呵,幸好不是他惹契爷生气的,万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