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夕恒醒来时,房内已不见谷月寒的身影。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如此的情况,他早该习惯的,却反倒不能适应了。
披上外衣,壁钟正指九点半,雷夕恒不得不感叹自己的生活作息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的事实。
尤其是自谷月寒来了以后。
她粘着他,让他不得不在每个清晨担心她受饿而强迫自己提早起床,不得不与兄弟们同在一桌用餐,不得不待在客房而不是自己的房间……
太多的改变来自于谷月寒,而今,或许是那晚的剖自感化了谷月寒,她渐渐地在改变自己,开始学着不倚靠他。
对他来说,这该是好事的。
早上,他可以继续睡到十点甚至十一点再起床,不用陪着她到处行动,甚至可以在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里睡觉。
但是他感到很不习惯。该是他的生活作息已被谷月寒更动过,所以现在要再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反倒得重新适应。
曾几何时,谷月寒进驻他的思考,纤柔的身影在他脑海里盘踞一方。而今他必须开始思考,该用哪一本医学书来填补这片空白。
“啃,你起得真早。”
雷军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雷夕恒的思绪。
看看四周,雷夕恒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客厅。
然而却见不着谷月寒的身影。
过去几天,她虽然极力改变,但活动范围仍局限在雷家主屋四周,顶多是跟着重以秋的妻子端木凌一起在庭院里赏赏花罢了,怎么今天屋里屋外静悄悄的?
吵闹的雷以秋不在家、厨房里也没有温仲熙切菜的声音,雷柏生那小鬼平常跑进跑出的,今儿个也没见着半次。
“月寒呢?”雷夕恒难得地向向雷军问了谷月寒的去处,以往,为了让她的病情提早好转,所以他故意装得漠不关心,但是心里仍免不了惦记着。
雷军正窝在地毯上看电视,听见雷夕恒的话,他竖直了耳朵,翻身便从地毯上跳了起来。
雷军挑眉,问道:“你要找月寒?”这可稀奇了,前些日子还不闻不问的,敢情是医生大人忍不住了,决定把落跑的病人找回来?
“她到哪里去了?”雷夕恒无奈地点头。
难道他的发音有这么不标准吗?还是说雷军的听力退化了?一句话非得要他重复地问。
“她呀!”雷军好奇地瞟着雷夕恒没表情的脸孔,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爱上谷月寒,因为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
“在哪里?”雷夕恒失去耐性了,他第三度发问:“出去?还是在家?”
“你这么紧张干啥呀?她又不会突然平空消失不见,别紧张啦!”雷军扬起一抹恶作剧的笑容,瞧雷夕恒那副七情不动的样子,他决定趁着家里没啥人在的时候,好好向雷夕恒套话,看看他对那个病恹恹的女人到底有没有兴趣?
“雷军!”雷夕恒眯起暗紫的眸,“快说,我没有仲熙那种好耐性。”
“别急啦,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仲熙临出门前说他替你留了些点心,免得你饿成幽灵。”雷军几乎要狂笑出声,以往他常被兄弟取笑是雷家人当中最没耐性、也是最急躁的,如今他倒要看看是谁比较急躁?
唉,就为了个女人!真是有够没定力。
正当雷军偷偷窃笑时,雷夕恒理也不理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回身便往二楼走,打算回房换件衣服,自己出门找人,反正跟雷军耗得再久,他都不会告诉他谷月寒去了哪里的。
“喂,我说夕恒,你要到哪里去?”雷军追上雷夕恒,硬是将个头比自己高的他给拉回客厅里。“我话还没说完哪!”
“没关系,不必你说,我自己去找。”反正若是温仲熙带着谷月寒出门,那么要不就是上超市买东西,再不然就是逛逛书店,如果连雷柏生都一起算进去,说不定现在人正窝在花市里。
虽然跟兄弟们不至于熟稔到成天一起喝酒聊天的地步,但是该知道的他仍是一清二楚,雷军想拿这点事情来要挟他,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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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心急成那副德行,好像老婆跑了似的!”雷军随手勾过桌上的水果盘,挑起一片柠檬饼便往嘴里扔。样子虽是毫不在乎,但事实上他可是睁大了眼在观察雷夕恒的反应。
“你在说什么?”雷夕恒深沉的眸扫过一丝动摇的光芒,他回过头,长发跟着散落胸口,低沉的声调听不出可疑的迹象,但是瞬间的迟疑却明显地暴露出他的心意。
“我说——”雷军往嘴里塞进第三片饼干,边咀嚼,边口齿不清地应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谷月寒了吧?”
“什……”雷夕恒正想出声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微弱。
对于这件事,他并未感到太大的排斥感。
这是因为谷月寒的存在早已令他感到习惯,还是真如雷军所说的,自己爱上了谷月寒?
“不是吗?”雷军拍拍手,拍掉身上和手掌上的饼干屑,又灌下半杯果汁,顺了顺气才续道:“看你也没什么讨厌她的表现,应该是喜欢她吧?”他自动将雷夕恒的反应下了判断。
“她只是我的病人。”雷夕恒蹙眉,试着平心静气地对这件事给予回复,“你别太自以为是了,雷军。”
“什么自以为是?”雷军放下杯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隔,又抹了抹嘴边碎屑,才缓缓应道:“哎呀,别装了啦夕恒,反正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结婚了嘛!”
“这种事轮不到你来说。”雷夕恒真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他竟然得听比自己小上七岁的弟弟的教训?
雷军轻哼了声,反驳道:“喂喂喂……我说你啊,别想拿你的年纪来压我,好歹我也结婚了,而你上头的旭和少陵那两个老古板也都娶老婆了,全家人还没结婚的就剩下你和雅镶还有柏生,不是吗?”
“既然还有人没结婚,我又何必急?再说……”雷夕恒叹了口气,“我结不结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错!大大的有关系!”雷军突然跳了起来,还露出严肃的表情。
“有关系?”雷夕恒倒想知道这个不善言词的弟弟想怎么掰下去,“那么你说,有什么关系?”
“你也不想想,你都几岁的人了?都这把年纪了还不结婚,不怕被人当成社会问题吗?”雷军很认真地瞧着霄夕恒。
“什么社会问题?”在台湾,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的男人到处都是不是吗?从几时起这也成了社会问题之一?
“不怕别人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吗?”雷军睁着眼看他。
雷夕恒掩着脸,心里是有苦难言,“雷军,我说你能不能说一些有建设性的东西?例如告诉我月寒在什么地方……别净说些题外话。”
“成!怎么不行?”雷军跳上沙发,盘腿坐正,一脸包公审案的样子开口问道:“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你到底对那个病恹恹的女人有没有兴趣?”
雷夕恒真想拍桌子走人。
“我说过,那是你多心了,她只是我的病人。”雷夕恒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现在都已经不缠着我了,你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她很快就会离开雷家,到时候我们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
“哎呀,谁管那缠不缠的问题!”雷军瞪大了眼,“只要一句话,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说出来我就告诉你他们去了哪里。”
雷夕恒头大地盯着弟弟,“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
这个问题连他自个儿都不是很清楚答案,又要怎么回答雷军呢?
对于那个从动不动就昏倒尖叫,到现在能离开他身边的谷月寒,他知道,自己对她有特殊的感情存在。
但那是不是爱,他并不清楚。
至少,现在的他绝对分不出来,那种感情是患难与共的因素在作崇,还是爱情的成分发酵了。
若只是因为这次的车祸拉近他俩的距离,并且造成爱情的错觉,那么当谷月寒康复,她必定离他远去,而他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留恋。
毕竟医生对病人的关怀,原本就容易令人错认。
所以他不想太早下断言。
不管如何,若他们之间有爱情存在,当这件遗产风波结束之后、当所有的危机都度过之后,再来谈两人情爱的问题,应该都还不迟。
“因为好玩、好奇。”雷军直截了当地回复:“而且大伙儿都结婚了,就你跟雅镶还有柏生在逍遥,看了就心情不好,所以我巴不得你早点结婚。”
“就这样?”雷夕恒真想拿针筒扎他,最好再拿来一排手术刀,让雷军尝尝不打麻醉药就上手术台的感觉,保证让他痛不欲生。
“就这样。”雷军不怕死地点头。
“雷军。”雷夕恒觉得头越来越痛了。
“干啥?你回不回答呀?”雷军不耐烦地问。
“我不知道!可以了吧?仲熙他们去哪里了?”雷夕恒咬牙切齿地回答。
“什么叫不知道?别想敷衍了事,我才没那么好骗!”雷军和雷夕恒周旋了老半天却没得到应有的答案,忍不住放声叫道:“这种事你自己为什么会不知道啊!太扯了吧!”
雷夕恒瞪了雷军一眼,反驳:“当初你看上静夜时,你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心情了吗?”
“我……”雷军张嘴欲答,却在瞬间傻住。
对哦,他自己好像也兜了好大一圈才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好吧,那你至少告诉我,你讨不讨厌那个女人?”雷军烦躁地瘫进沙发里,没想到自己竟败在雷夕恒的手下。
“你非得听到答案就是了?”雷夕恒抬头看看壁钟,都已经快要正午了,他站起身,盯着满脸沮丧的雷军,回道:“好吧,我承认,我是不讨厌她。”
但问题是,不讨厌不代表喜欢。
他的答复一样是模棱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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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寒,你看这个,很漂亮吧?”
雷柏生带着谷月寒走到一排观叶植物面前,指着那绿油油的叶子笑道:“看起来很有精神吧?我们家温室有很多哦!喜欢的话下次我带你到温室去看吧!”
“谢谢。”谷月寒轻轻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啦?小可爱,你身体不舒服是吗?”雷以秋拿下自己的围巾往谷月寒身上披,边叮咛:“不会是穿得太单薄所以感冒了吧?”
“要不要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一下?”温仲熙指指花市外的街上,“附近就有一家,到那边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吧?”
“没关系。”谷月寒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她不想大家为了她担心,“我没事,很好。”
“莫非你是因为在想念夕恒,所以没精神?”雷以秋弯下身子与她平视,唇边扬起一抹促狭的笑容。
谷月寒微蹙了下眉,“不,我……太麻烦。”她得学着坚强!这是她给自己的课题。
强忍着恐惧,她竭尽所能地去与其他人接触,虽然语言能力一时之间无法恢复,但是她已渐渐适应雷家人的生活步调。
雷家是个很轻松自在的环境,而且就如同雷夕恒所说的,大家都很热心地照顾她,也很体贴她。
只是在稍感安心之余,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在人群之中梭巡着熟悉的身影,那个让她安心成眠的黑色背影以及淡淡薰香……
她已经习惯雷夕恒的存在了,所以一时之间,她还真是有些无所适从。
瞧她轻皱着眉心,雷以秋对温仲熙使了个眼色,拉着雷柏生,四人一行往花市一隅的休息处走去,那儿设有许多桌椅,提供给来往的客人休息之用。
“我去买点热可可来好了。”雷柏生放下手边的东西,体贴地提出建议。
“那就麻烦你了,柏生。”温仲熙一边整理着刚才买到的花材与种子,一边应道:“自己小心一点,可别迷路了。”
“温大哥,你当我几岁啊?”雷柏生苦笑着摇头,拿起皮夹塞进口袋,便钻过人潮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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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寒,你好一点没有?这边人挺多的,很不习惯吧?”雷以秋凑近谷月寒身边,留心地挑起她散落的发丝拢回耳后,“瞧你,我早上好不觉易替你梳好的发型都乱了。真是可惜。”
“对不起。”谷月寒苦笑地说。
“对不起什么呀?又不是你的错!老实说,你会想跟着来我已经很吃惊了。”雷以秋笑道:“来,坐好吧,我替你重新梳一次。”
谷月寒乖乖坐着不敢动,心里却如同方才雷以秋所说的一般,惦记着雷夕恒。
她这些天来鲜少与他在一起,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雷夕恒会觉得她独立些了吗?还是她仍然没长进呢?因为她直到现在,脑海里仍充满了雷夕恒的身影。
习惯真是种要命的东西呀!
可她却不能再这样习惯下去,她不想见到雷夕恒难过的表情。
若是她康复得快一点,想必雷夕恒也会比较高兴吧!所以她不能再眷恋他、不能……
“你果然在惦念夕恒,对不对?”雷以秋边梳着她的头发边低声问道。
谷月寒轻点了下头,“我很麻烦,是不是?”
雷以秋挑了挑眉,“说什么麻烦?谁敢说这种话?”
他熟练地将谷月寒的蝴蝶结位平,替她梳理好头发后,他搁下随身携带的小梳子,绕到谷月寒正面,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确定每根头发都在他决定好的位置上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谢谢,但是我……”谷月寒笑得有丝酸涩,“我真的添麻烦……”
“是夕恒说的?”雷以秋蹩眉,“不会吧?我看他对你还挺好的。”
“不是,他只是……我想……”谷月寒摇摇头,忙着为雷夕恒辩解。
“没事别瞎猜。”雷以秋不赞同地摇头,“夕恒那家伙要是真的讨厌你,就不会让你跟着了。”
“我只是病人。”谷月寒睁着略显寂寞的黑瞳,“他……医生……”
雷以秋叹道:“我说小亲亲啊!你不知道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什么?”谷月寒不懂雷以秋的暗示,她摇摇头,“有什么关系?”
“我说月寒,医生和病人谈恋爱的例子又不是没有,你操那什么心呀!而且夕恒对你的照顾,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医生所应该做的了。要不是对你有意思,他何必那么照顾你呢?”说着,雷以秋转向温仲熙,推了推他的手臂地说:“仲熙,你也这么想的,不是吗?”
“我想夕恒应该是喜欢你的。”温仲熙附和道:“至少他应该不讨厌你,否则依他的个性早就丢下你不管了。”
“是吗?”谷月寒的黑瞳里燃起一丝光亮,她从没想过,雷夕恒或许是有些喜欢她,而不是嫌她麻烦或惹他难过。
“当然是啦!”雷柏生正巧端着热可可回来,听见他们的对话,连忙补充:“我跟你说哦,我跟三哥一起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对哪个人这么亲切,他甚至陪你一起洗澡耶!哪像我们兄弟,就算骨折了,他大概也是理都不理。”
“那个……因为我怕……”被雷柏生这一提,谷月寒才猛然忆起那几段断断续续的回忆。
她初来雷家时,确实跟雷夕恒太过亲呢,竟然还拉着他一起洗澡一起睡觉,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阵鲜红袭上谷月寒的脸颊,让旁边看好戏的三个旁观者忍不住露出笑容。
“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了,是吧?”雷以秋拍拍谷月寒的肩,“来,我带你去买衣服,好好打扮一下,回去让夕恒惊艳!”
“那么我教你做菜好了,我知道夕恒最喜欢吃什么。”温仲熙笑着附和道。
“那我怎么办?”雷柏生指着自己,“你们别丢下我呀!”
他逗趣的表情让原本忧心忡忡的谷月寒破涕为笑。
“谢谢。”谷月寒知道,自己是何等幸运,能在人生遭逢最大伤痛的同时,得到一群友善朋友的照顾。
该微笑而不该忧虑,那是她首先要做到的。然后,就轮到她出手帮助雷夕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