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星期天,小黑懒懒地躺在庭院里晒太阳,百般无聊地打着呵欠,似乎对在一旁机哩咕嚕、不知道在商量甚么的赵意中和狄明威不感兴趣,低吼了一阵,见没人搭理它,便又趴下,享受温暖的阳光。
狄明威蹲在地上为他的爱车上润滑油,赵意中则弯着腰在一旁观看,嘴巴不停地说话。狄明威静静地听,偶尔搭上一、两句。
他们计划下午要骑车沿着田间的小径穿过防风林一直到海边去,在临行前,狄明威就先为车子上好润滑油做好准备。
自从他们解除婚约后,狄明威反而常到赵家来。大家的态度、感觉都没变,而且也没有人再去提婚约的事。
对于这一点,赵意中反倒释然,麻麻也想开了;虽然她不明白意中的爷爷那句话的含意,但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也只好顺其自然。
“明威、意中,别在外头晒太阳了,快进来!”麻麻在屋里喊。
“那就这么说定!吃过午饭就出发--对了!我要带甚么东西?”
“不用了!不过你最好戴顶帽子--对了!还要带水壶,到时候找不到水喝就麻烦了。”
两人边说边进屋子,肩并着肩,感觉相当亲近。每每看到这种情形,麻麻不禁就要叹息;他们的感情明明这么好,偏偏坚持解除婚约!刚开始她看他们这样,还抱着一丝希望,试着旧事重提,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表示意见;渐渐的,她也只好学着看开,学着顺其自然。只是每每看到这种情形,她就越想越不明白,频频摇头叹息。
“对不起……”一声清澈的呼声伴着小黑的“汪汪”声在门口响了起来。段平提着一篮水果,站在玄关外。
赵意中和狄明威不约而同朝他望去,然后又相视一眼,一个莫名不知所以,一个满腔疑惑。
“啊?是段医生!快上来!”麻麻殷勤招呼。
“对不起!打扰了!赵医生在吗?”段平将水果递给麻麻,脱鞋上来,含笑有礼地致意。同时也对赵意中和狄明威微笑点头。
“在!你稍等一会儿!”麻麻满面笑容,丝毫不怠慢。转头吩咐赵意中说:“意中,快去请你爸爸出来,告诉他段医生来了!”
赵意中答应一声,随即走开。
最近段平常出现在她家,每次来都找她父亲,一聊就个把钟头。她看他跟她父亲好像很谈得来,她父亲似乎也很欣赏他,不过她想不通,他们到底有甚么话题好说的,每次都可以聊那么久?
她总觉得段平有些莫测高深,蘊藏无限的“可能”,不知他甚么时候又会冒出令人讶异、震撼神经的事出来。
意中的父亲听见段平来了,很快就到厅里。麻麻忙着在厨房准备点心招待,暂且把烦恼的事拋在脑后。
段平算是客人,他和意中的父亲谈话,赵意中和狄明威多半不去打扰。狄明威自到书房找爷爷;而赵意中,则从一开始就觊觎段平带来的那篮水果。
她溜到厨房,趁麻麻不注意时拿了两颗四季梨,快快躲到庭院和小黑分享。
麻麻不喜欢她晒太阳,或在阳光下乱跑,老说她太野,要她像大家闺秀一样乖乖地待在屋里。但她常常“绑不住”,麻麻的要求对她来说有如登天之难。
虽然如此,她还是刻意顺着麻麻的意思过日子,大小处都不敢违逆。只是这次,她不顾一切地把赵家的面子踩在地上,甚至坚持相狄明威解除婚约,在在都触犯麻麻的最大忌讳。
分开也好,像现在这样,她反而觉得释怀。狄明威终于也从束缚中解放,终于可以自由地追求他的最爱;她也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不再有任何为难。
她已经不需要再拜托项平了!不需要再依赖项平给她勇气和安慰。她明白项平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留恋心中的项平,一天到晚虛构想像。
她终于可以对自己坦白,对项平承认--她喜欢狄明威。虽然狄明威喜欢的人不是她,但至少她能够不再伪裝、不再假藉她还有项平而自我安慰。
奇怪的是,分开了、婚约解除了,麻麻也不再去管外头甚么闲言闲语,狄明威却反而疏远邓冰婷,且经常会来她家,多半假日时还会住下。
他还是关心邓冰婷的,她看得出来,只是他似乎不再像先前那样不在乎一切。而麻麻也不再干涉他和邓冰婷的交往,她原以为他终于可以自由追求他的喜欢,但他却不再和邓冰婷在一起。
她不明白,也決定不去弄明白。
小黑和她分享完两颗四季梨,又懒懒地躺着地上。天气这么好,它却如此懒散,不禁叫她看了摇头。
“麻麻,我带小黑去散步。”她決定让小黑跑一跑,免得睡懒了,骨头都生水了。
“别走太远!快吃饭了,早点回来!”
“知道了!”
她带着小黑由院子出去,绕到后门,然后沿着屋后的小径在附近绕了一圈。
小黑不时要停下来,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然后洒泡尿标下地盘;有时还会绕着一棵树转圈圈。
偶尔路上遇见一两只互不对盘的同家,齜牙咧嘴一番,杀杀对方的威风;草丛里要是有甚么声响,它非好奇地湊上前看看不可。拖拖拉拉的好不容易才甘愿回家。
一进门,赵意中见她父亲匆匆忙忙地往运ィ械狡婀值匚剩骸鞍衷趺戳耍磕敲创颐Γ拷裉觳皇切菹⒙穑俊�
“临时有急诊的病患,家属拜托,赵医生只好牺牲休息的时间。”段平走到庭院,代替麻麻回答。
他因为最近常来,小黑也和他混熟了,猛摇尾巴,毫不吝嗇地表示欢喜。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庭院里说起话来。
赵意中发现段平知道的事情相当多,天南地北甚么都可以聊。而且他话里时常有些令她会心的幽默,即使是气人的话,也会让她心服口服。
她愈来愈觉得和他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和他相处也很愉快、有趣。他几乎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连她父亲回来都没有注意到。
意中的父亲见他们聊得那么投契忘我,也不去打扰,迳自进屋里去。麻麻端杯茶给他,问说:“那病人情況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了!只是普通的肠炎。”
麻麻点个头,转头望向庭院那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意中和段平。他们两人谈天的气氛似乎很融洽,这幕看在麻麻眼里,又让她起了遐想。
“东昇,”麻麻说:“你晓不晓得段医生有没有女朋友?”
“不清楚,问这个做甚么?”
麻麻神秘地一笑,下巴微微朝庭院抬了抬,示意说:“你看段医生和意中两人好像很台得来!从你出门后,他们就一直聊到现在,连你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是吗?年轻人嘛!总是比较有话聊。”意中的父亲不以为意。
但麻麻却不这么想,因为她心里还有更深层的想法。
“你觉得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是不是很合适?”麻麻话中别有含意,充满自以为是的期待。
意中的父亲压根儿就没想到这档事,只觉得麻麻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摇头说:“妈,你该不会是想撮合段平和意中--哎!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麻麻不以为然。“他们既然合得来,还相处得那么融洽,那么在一起应该是最适当了。”
狄明威由书房出来,正好听见麻麻这些话,但不知道麻麻是在说谁,原想退开,却听麻麻接着又说:“这种事是很难说的。明威和意中两人,好好的硬要解除婚约,他们那么坚持,我也只好看开,就让他们顺其自然。但,这次我看段医生好像对意中有意,意中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又这么谈得来,说不定就真的会产生我们意想不到的发展!”她喝口茶又说:“而且,你别忘了,意中逃婚离家时,是段医生找到、抱她回来的。虽然他们相差了十来岁,但男人还是成熟一点显得比较稳重,意中应该也不会介意。再说……”麻麻愉悦的声音升起了无限的希望。“段医生各项条件都具备了,如果他娶了意中,那随时都可以继承我们的诊所,他又是外科医生,这样我们诊所不正可以扩充?內、外科都有,不是很好吗?”
麻麻的话里充满了一廂情愿的梦幻。狄明威默然退开,唯恐惊扰了她美好的梦想。
“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意中的父亲毫不留情地破坏麻麻的美梦。“段平的父亲是某医学中心的心脏科权威,段平本身也相当优秀,可预期的是,他将来会有很好的发展,怎么可能继承我们这种小诊所!”
“当然可能!他不是都到乡下来了吗?”
“这是暂时的!他是拜托院长说服他父亲,让他下乡服务的;但这是有条件的,他不会永远待在这里,顶多一两年就会离开,也许更短。医学研究日新月异,每天都有新发现,不断有新知识、新技术问世,若想在这个领域有所发展,便不容他脱离中心体系太久,毕竟那里有着最先进、最齐全的设备与资讯。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妈?”
麻麻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又委靡下来。意中的父亲的这段话毫不留情地击碎她的美梦。确实没错,以段平那样的背景和优秀的条件,他不可能继承他们的小诊所。
“不过……”意中的父亲朗笑说:“如果他和意中真的情投意合,那也不错,意中若真的嫁给他,我也能够放心。”
“不能继承我们家,那有甚么好?”麻麻毫不起劲。
麻麻和意中的父亲的想法大异其趣。麻麻最大的心愿是赵家和诊所的传承有人;但意中的父亲只考虑女儿的幸福,继承一事倒摆在其次。
“妈,你何必老惦着诊所的继承?只要意中能幸福就好了!这种事,我们还是要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真的喜欢段平,愿意跟着他,那就让她跟他走,我们不能束縛她的一生。”
“这怎么行?那我们诊所怎么办?”麻麻大惊失色。
“你别担心,还有我!”
“你以为你永远不会老吗?”麻麻嘀咕一句,转向庭院,忧心忡忡的;这时,她反倒担心赵意中喜欢上了段平。
庭院里的段平和意中似乎感到有人在注视,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大概没料到彼此会有如此巧合的举动,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这一笑,笑得那么传神,多少默契似乎都不言而喻。
麻麻留段平吃午饭,段平因有要事,婉谢告辞。小黑送他到门口,赵意中省却了殷勤,只在玄关附近遥遥对他挥个手算是道再见。
段平离开不久,狄明威也从里头出来,匆忙地赶着要离开。
“怎么不吃过饭再走?”麻麻觉得奇怪。
“对啊!”赵意中困惑地说:“你现在回去了,那下的计划怎么办?要取消吗?”
“对不起!我临时想起有事要处理,所以计划就延期吧!那我先回去了!”狄明威道个歉,匆匆跨上单车离开。
他快速踩着单车,在路口追上了段平。
“段医生!”他跳下单车,和段平并行。
段平有些意外,微微扬眉,没说甚么。
”段医生,你对意中有甚么看法?”狄明威直接开口,也不拐弯迂迴。
“你特地追出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段平停下脚步,脸上有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其实你也可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狄明威像是明白甚么似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意中!”
“哦?”一声似笑非笑的反应,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意中的对象如果是你,那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你可以给意中幸福,也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她;而且以你的条件和人品,都和意中很相配。”狄明威咬着牙,说出并非衷心的话。
他和赵意中之间,始终隔着狄项平。曾几何时,段平取代了狄项平,成了新的阻隔,而且使他更加难以跨越。
从赵意中和段平相处的情形,他看得出来,段平喜欢赵意中,也相信赵意中是喜欢段平的,麻麻的臆测并非平空揣测。
他下定決心,不管赵意中喜欢的人是谁,他都会坚持对她的爱,默默在一旁守护着她。
“段医生……”他继续又说:“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意中,不可以伤害她,否则我绝对不会饶你!”
他态度平静,十分认真地说出他的決心。段平却收住笑,正色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是在警告我?”他问得不是很在意,三分认真,七分玩笑。“算了吧!我看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事情,想好该怎么解決那些‘麻烦’,再来担心我的事吧!”
段平的话里有话,他对狄明威莞尔一笑,眨眨那双似乎可以看透甚么似的眼睛,然后大步地走开,背对着伙明威举起右手摆了摆。
狄明威若有所失地站了一会儿,心情感到无比的消沉。
他喜欢赵意中,但赵意中却选择了段平。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一定会让她明白地知道他对她的心意,而不会再让她对他产生那么多的误会和阻隔!
他甩甩头,跨上单车迎风前进。
他没有直接回去,漫无目的地在镇上绕了一圈之后才转回住处。上楼的时候,他却意外地看见邓冰婷等在门口。
“明威!”邓冰婷一看见他就扑进他怀里。
他轻轻推开她,开门让她进去,再给她一杯开水,待她的情绪缓和下来,才问说:“找我有甚么事?”
邓冰婷捧着开水,哀怨地看着他。“明威,你变了!”她幽幽地说:“你为甚么不理我?你不再关心我了吗?”
“我当然关心你!”狄明成说:“但是,冰婷,我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也无法一辈子看着你,你必须自己学着坚强、不倚靠别人。”
“不!你知道我需要你的!没有你在我的身旁,我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求求你,明威,不要丟下我,我需要你!”
“冰婷!”伙明威耐着性子开导说:“你放心,我不会去下你不管,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我一定会帮你的。但是,你不能依赖我,你必须……”
“我就知道你不会去下我不管!”邓冰婷不等他把话说完,高兴地笑说:“只要你关心我,在乎我,给我安慰和鼓励,我就会好高兴!”
“冰婷--”
“明威!”邓冰婷根本不理会狄明威,兀自沉溺在幻境里,一廂情愿地自说自话。“爸妈丟下我不管,他们都不要我了,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你在,我甚么都不怕!我不在乎!”
邓冰婷一廂情愿的想法,让狄明威觉得很为难,更深刻了解到麻麻所说的话。他想,应该是明白告诉她他心里的想法的时候了。
“冰婷,听我说,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邓伯父和伯母分居既成事实,你就要勇敢面对它,不要自暴自弃逃避现实。我只能给你我能力许可的帮助,你的人生还是要靠你自己。”
“为甚么你不能永远陪在我身旁?我需要你啊!”邓冰婷睁大眼睛,要求说:“你一直是最关心我的,不是吗?答应我,明威,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是不可能的!”
“为甚么?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你还不懂吗?”狄明威打断她的话,略略提高声音说:“我喜欢意中,我要照顾的人是她,我不可能一直在旁扶持你。”
“你说甚么?我不相信……”邓冰婷频频摇头。
“我是认真的!这辈子除了她,我不会再喜欢别人!”狄明威再次强调。
邓冰婷伸手捂住耳朵,猛烈地摇头,尖声说:“不!你是骗我的!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