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传情,红艳散热。卡门萧一袭红得似火、缀绣着粉色玫瑰的削肩晚礼服,配上她一头鹅绒黑的天然波浪长卷发,人比花艳!她风情款款地步上楼梯,巧笑倩兮地展向一脸惊艳赞望着她的倪日升。
“你真的太美了!”倪日升简直为她意乱情迷。他靠向她,轻搅着她的腰,绅士且洋派地吻她的脸颊。
“是这件礼服美,你应该赞美衣服才对。”卡门萧眨动浓密的长睫毛,娇虐的神态,似笑非笑。
一旁的詹嫂,垮垮的表情紧崩着。
傍晚时,倪日升差人送来这件晚礼服,附上一束同火展放的艳情玫瑰,邀请她今晚聆赏音乐会。礼服的尺码不仅寸寸符合她的身段,而且更衬出她艳丽的风华,简直是为她量身而做。她本来不打算接受,但见唐芙蓉忿恨和詹嫂阴冷的眼光,随即改变主意,接受倪日升的邀请。
她十分清楚倪日升馈赠的心迹;是她丢的饵,她没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倪日升会毫不掩入耳目,让意图那么明显,不去顾虑唐芙蓉的反应。如果她没料错,唐倪两家应该是有默契的;唐芙蓉对倪日升之心,人尽皆知,倪日升当然更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他此举,究竟藏有什么用意,倒真是耐人寻味了。
她才不去管什么后果,就是要挫挫唐芙蓉的骄气。如果说她这是在玩火,那也只是她风的本性。风之于火,一向是煽情的,煽动它舞动的情绪。
流浪是她的宿命,爱情对她没有意义。她是风的卡门,是随心所欲的。
“不!”倪日升含笑说情。“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
卡门萧睇了他一眼,眼波一转,笑了。
她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笑盈盈地对始终站在客厅一角的詹嫂轻轻点个头。
“詹嫂,那我就跟倪少爷出去了,如果唐先生或夫人问起,麻烦你告诉他们一声。”
“我会转告老爷、夫人的。”詹嫂一如平常的语调,阴阴的,没有高低起伏。对倪日升说:“倪少爷,希望你和卡门小姐玩得很愉快。不过,上回你和芙蓉小姐说好这个周末要与她出席某个聚会,你应该没忘吧?”
“没有。谢谢你的提醒,詹嫂。”倪日升笑笑的,一派无事,当真感谢詹嫂的提醒似的。
卡门萧在心底冷笑,脸上却笑得比花更甜更灿烂。
就在这时,唐芙蓉由楼上冲下来,满是嫉恨妒忌的表情;平素骄蛮高傲的神气,因为满腔的愤恨不满,刷上一层怒气怨忿。
“日升!”她躁忿地挡在他们面前。“你不可跟她去——”
“芙蓉。”倪日升好脾气地拍拍她肩膀。“你别孩子气,我只是请卡门听场音乐会——”
“你为什么不请我,而要邀请她!?”唐芙蓉非理性的嚷叫,近乎无理取闹。“你明知道——”蓦然咬唇住口了。
却见卡门萧嘲睨着她,露出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更觉得侮辱羞愤,憎恨地瞪她一眼,愤而转身奔上楼。
“小姐!”詹嫂担惊地追叫着。
卡门萧转而望着倪日升,一副意在不言的神色。倪日升微然一笑,又是一派无事,胸有成竹地说:“别担心!芙蓉只是一时任性,等她脾气过了就没事。”
“你确定不必先去安慰她吗?我倒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么委屈的模样过。”卡门萧话里有话,说来却是温温的,还带着笑。
倪日升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深深的。
“走吧!司机已经等很久了。”他弯身又吻了她的脸颊。
门外停了一部凯迪拉克大轿车,戴着白手套、制服笔挺的司机已恭敬地等在车旁。看见他们出来,立刻趋前为他们打开车门。
倪日升殷勤地扶着卡门萧坐进车内。今晚,他摆的是“立日”电气集团倪家大少爷的派头;他要卡门萧见识他贵族的身价和高人一等的地位身份。没有一个男人不追求名利地位;相同的,也没有一个女人不追求荣华富贵。他要让她了解他的“不凡”,将她掳获。
唐莲西已经不是障碍了,唐藕西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至于唐荷西……为防万一,他必须抢先他一步下手。
“小姐,你别再哭了!”唐芙蓉扑在床上,哭得震天价响,詹嫂追进来,下垮的表情难得地动容,一脸替她委屈似的低下着声气,安慰她。
“走开!不要管我!”
“别这样,小姐。你这么伤心,不正好趁了她的意!”
“我就是不甘心嘛!她居然勾引日升——”唐芙蓉翻身跳下来,冲到衣橱前,拉出皮箱,泄愤地乱扯下衣服,一股脑儿塞进皮箱。“我要离开。这个家有她就没有我!只要她还在,我就不回来!”
詹嫂慌了,忙叫着:“你别冲动乱来,小姐!”
“我没冲动!你明知道,我和日升……我——”唐芙蓉边叫边掉眼泪边拖着皮箱作势离开。
詹嫂紧拉着她,不让她走。
“放开我!詹嫂!连你也想欺到我头上吗?”唐芙蓉骄横傲慢地怒瞪着詹嫂。
“我怎么会!小姐,你几乎是我带大的,我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
“那你就放开我啊!”唐芙蓉大声叫嚷,哭喊得惊天动地。她本来就任性骄纵,怒气一生,根本什么都不管。
底下,司机老张和张嫂都神色惶惶地跑出来,往楼上张望。连唐藕西也被叫闹声吵得跑出房间看看究竟。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唐介木夫妇和唐荷西踏进门来,见屋里一阵吵闹,紧肃着脸问道。
“没什么。只是小姐她——”詹嫂正欲替唐芙蓉遮掩,唐芙蓉却愤懑地提起皮箱下楼,无视众人地往门外夺步而去。
“你这是干什么!?”唐介木沉下脸喝住她。
“这不是很清楚吗?我要离开这个家!”唐芙蓉满腔忿恨。
唐介木表情严肃得更吓人。“你又在胡闹什么?好好地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没有胡闹!”唐芙蓉歇斯底里地顶撞她父亲。“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这个家有她在,就没有我!”
“你在说什么?”
“卡门萧!我说的是卡门萧!我讨厌她憎恶她不想再看到她!”
“芙蓉!”唐介木喝叫一声。“不许你这么任性!”
“我任性?我哪里任性了?”唐芙蓉哭闹起来。“这个家是我的,我连表达一点意见的自由都没有吗?我就是讨厌她,憎恶看到她!日升是我的,她明知道我喜欢他,她凭什么抢走了他——”
“你在胡说什么!快回房间去,别再胡闹了!”
“我不管!我是你女儿,你做个选择。有我就没有她!这个家只要有她在,我就永远不回来!”
“住口!”
“拍”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唐介木崩着脸,说:“你别太骄纵任性了,回房间去!詹嫂,带小姐回房去。”
“你打我!?”唐芙蓉掩着红肿起来的脸颊,哭着说:“我是你女儿,你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打我!”
“詹嫂!”唐介木沉着脸又喝了一声。
詹嫂下楼来要抚慰唐芙蓉,唐芙蓉推开她,哭着跑回房间。
“小姐!”詹嫂叫了一声,急忙又追上去。
唐芙蓉还是像先前一样,扑趴在床上,哭得好委屈。
“别哭了!别哭了!小姐。”詹嫂心疼地拍拍她。“你这样哭,会哭坏身子的。”
“詹嫂!”唐芙蓉哇一声,扑进詹嫂怀里。
“别哭了!可怜的孩子……”詹嫂心疼地搂着她。“乖!听詹嫂的话,快别再哭了。倪少爷实在太不应该了,他不应该放着小姐这么好的女孩不要,去找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詹嫂,你不知道,我喜欢他,我好喜欢他!”唐芙蓉抬起头,哽咽说:“那个萧卡门,最好死掉算了!我不想再看到她。如果没有她,日升就不会——”哇一声又哭起来。
“傻孩子,不是叫你别哭吗?怎么又哭了呢?”詹嫂像个母亲一样,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地搂着唐芙蓉。“你别担心,詹嫂会有办法的……”
她像安慰又像喃喃自语似的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在想什么?”倪日升侧脸望去。
音乐会中场休息时,卡门萧望着灯光些微暗寐的舞台,似心不在焉。
卡门萧怔醒般的摇头。这种上流社会王孙仕女公子的娱兴实在很无聊,除了装饰气质、自以为有品味地沾沾自喜与虚荣外,她实在感觉不出有什么好的。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她随便找个话题,勉强忍住哈欠。
“也不是很常。我太忙了。”
她想起他那幢华丽大厦公寓中那套高级的音响设备。
“不过,你喜欢这种‘天籁’,它让你放松神经?”她问。
“算是吧!”倪日升笑起来。“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不喜欢。”
卡门萧微微倾了倾头,嘴角要扬不扬,有种无所谓。
“你总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无可又无不可。”倪日升稍有思索似的看看她,伸过手握住她的手。“卡门,你对我,也是这样无所谓、可有可无的态度吗?”
卡门萧静静没动,撇过脸,汪亮着眼望着他。
“你以为呢?”
“我真想剖开你的心来看一看!”倪日升痴痴地锁着她的目光不动,将她拉近他一些,握得更紧。
“那你就剖吧!”卡门萧也是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不虐不笑,却答了一句味道甚浓的挑逗。
“你千万别试探我,我会认真。”
倪日升眼神放得认真,有如宣誓一样的庄重。
“哦?”卡门萧头一倾,又一个挑逗似的笑。“我以为你一直都很认真。”
倪日升蓦然抿紧唇嘴,久久,吐叹起来。“你真是个恶魔,却又美得那么像天使。”
他的口吻是正经的,也是在玩笑的,像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深不可测。
卡门萧甩动头发,好一丝惑炫的神气。“我没有天使那么天真阴险,可倒也没有恶魔那般华丽慈悲。依我看,你才是可恶的,而且——”她咬咬唇,做作的,让自己神态多一点娇丽、可爱的性感。“危险。”慢慢才轻叹气似的吐出这句话。
“怎么说?”倪日升觉得有趣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要我说破!”卡门萧别过脸,缩回手。拒绝得恰到好处,神态上似嗔似怨又似怒。
“我就是不清楚,才要你说。”
这是倪日升狡猾的地方。他嘴巴说得很认真,心里也有相同的打算,而且企图明显,但他心里更深层的地方,还有另一种版本的思考。
他很贪心,既要他“想”的,也要他“要”的。他和唐芙蓉的事,在两家某种默契下,势必躲不过;但他不愁,他要的,他还是要。
他要掳获卡门萧。
“卡门——”他再伸手过去握她。
卡门萧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她既不像别的女孩,使小性子般的所开手,也不躁动;她只是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任由他握着,清清亮亮的眼神却逼得人不敢直视。
倪日升力量用得更紧。卡门萧不说话时那无邪与沧冷、艳丽与疏离并悖的表情,在她的浓密的睫毛下,挂勾起他整疋的欲望。情的、欲的、爱的、恋的、征服的、俘虏的……他渴切握拳一样将她掌握。
“卡门……”他低声呢喃似的再唤她一声,呼唤出了欲望。
他知道,如果不是在这样触目是人的场合,如果不是下半场的演奏要开始,他一定会不管这黑暗、不管这一切地将她拉搂入怀里,如炽火狂焰,烧烙出密密麻麻的吻。
台上演奏已然序曲,整个演奏厅回荡满音乐声的跳荡,穿过屋梁,直上入天厅。
李斯特夜曲,第三号“爱之梦”。
才踏上三楼的楼梯,不经意地仰头,意外的,卡门萧发现唐夫人竟站在转角的阴暗中。夜色的黑,几乎完全吞掉她的轮廓,她的身影暗成一团模糊,脸上的表情也一团模糊。
“唐夫人……”卡门萧站住不动。
“跟我来。”唐夫人身形轻飘地往楼下而去。
她的步履轻盈,轻悄地不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卡门萧踩着轻轻的脚步跟着她,眉心微蹙着淡抹的疑惑。
她将她带到了二楼的运动间。那里有很好的隔音设备,不管说什么,都不必担心吵到其他人或被偷听。
四面是镜子,其中一面是临院的整墙玻璃,暗暗的夜,由那里透进来些微的光亮。卡门萧背对着光等着,等着夫人开口,四面的镜子里,全都反映她和唐夫人的身影;也许是黑夜模糊了一切的关系,镜中的两个人,镜里镜外竟恍恍地对照着相似的轮廓。
卡门萧内心不由得一动,思绪突生中隐隐约约,有种要想不想不起的念头,惘惘地威胁着。唐夫人侧脸的神态,那眉眼、那神气、那轮廓,都教她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看见过。但到底在哪里呢?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她把视线掉开,镜里镜外四个相似相映叠的影子——啊!?她暗惊了一声。
原来,原来那似曾相识——相识的是她自己!
怎么……怎么会——她不由得怔住!
“卡门?”唐夫人不察她心绪的变化,见她有些怔忡,出声叫她。
卡门萧蓦地由怔忡中醒来,面对的,是唐夫人疏离的感情,冷静淡遥的面容。
“你找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夫人?”她晃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唐夫人一阵静默,双手交抱在胸前,审视地看她一会,然后放下手,走动了几步,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她将声音放得很淡,不带感情。高低起伏恰到好处地让卡门萧足以听清楚。“你是个美丽的女孩,美丽的女孩总是比较吸引人的,当然你也不例外。这个家的三兄弟,或多或少都被你吸引着,难以忽视你的存在。”
卡门萧仍是不动,颦蹙的眉也依旧不展。
“不仅如此,连倪日升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少爷,显然地也为你眩惑。”唐夫人似是轻声一笑。突然话锋一罢,清脆的嗓子利了起来。“我很了解你,也猜得出你心里大概是怎么打算——只要是女人,没有不追求荣华富贵的;遇到条件好的男人,更没有不紧紧抓住的。”
她到底想说什么?又凭什么说她很了解她呢?卡门萧紧抿着嘴,沉默地等着。
唐夫人接着又说:“唐家这三兄弟里,那藕西是不必说了,内向又懦弱,不仅没用,而且也不可靠,聪明的女人是不会跟着这样的男人,而莲西却太毛躁了,性情冲动不定;虽然他相貌英俊,条件也很好,但不是最理想的依靠。至于荷西,他是那种每个女人不择手段也要争取的男人,不但优秀卓越,而且沉稳冷静,依我看,唐家的事业,最后可能都会落到他手里。照理说,他应该是你费心思争取的对象——”她转个身,面对卡门萧。“可是,荷西这个人太难缠了,你不对他花费心机是对的。”
卡门萧心头的疑或结成一个个谜团。唐夫人这样花费力气对她剖析这些,究竟有什么用意?
“你倒聪明,懂得舍近求远,抓住倪日升——”唐夫人语锋又是一个回转,转出了重点。“我看处出来,倪日升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深深为你着迷。但是,卡门,我必须提醒你,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懂你的意思。”卡门萧动了一下,冷淡地开口。这才是唐夫人找她说这一番话的主因。
“你抓住倪日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荣华富贵,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但倪日升为你着迷归着迷,他是不可能娶你的!”
唐夫人几近冷酷无情地极力想戳破卡门萧不管有无意图或存心建构的美梦。
“倪日升的对象是芙蓉。”她残酷地加重语气。“这件事早就成定局!荷西娶倪雅晴而芙蓉将嫁给倪日升。这是企业结盟的一种手段,你根本没有任何可趁的机会。”
“你在替我担心吗?”卡门萧不禁口出嘲讽。
“我只是提醒你。”唐夫人冷眼瞪着她。“倪日升是绝不会娶你的,他只是要你当他的——”她顿口不语。
“当他的什么?情妇吗?”
卡门萧态度冷静得可怕,瓷器的的脸庞,冷凝几近雕像。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
“如你所说的,夫人,没有一个女人不追求荣华富贵。果真我能抓住倪日升,就算是当他的情妇,一样的荣华富贵,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是当真的?”唐夫人皱眉,搞不清卡门萧是否真的有此意,揣摩不定她话里的真假。“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不要这么做,那对你没有好处。”
“为我自己好?”卡门萧甩了甩头,几乎冷笑出声。“夫人,你的意思是说,追求荣华富贵对我没有好处?”
“不!只是倪日升不是你的对象。”唐夫人紧迫地盯着她。“放弃倪日升,不要再接近他。”不让卡门萧有多余喘息和思考的空间,接着又说:“虽然我答应萧婆婆要照顾你,但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有什么后果你自己负责,我可袒护不了你,你自己要知轻重!”
警告吗?还是威胁?卡门萧不言不语,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死盯着唐夫人,逼向她问道:“夫人,我想请问,你和阿婆究竟有什么关系?你真的是阿婆的远房亲戚吗?非亲非故的,为什么答应收容我?”问题突然又唐突,毫无预兆。
唐夫人微微变了脸色,有些措手不及似的,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别过脸,躲掉卡门萧的逼视,说:“这件事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为什么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不懂。”卡门萧不放松。“不妨跟你老实说吧!我和阿婆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我根本不是阿婆的孙女,只是从小像破烂一样被她捡回家养的小野种。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的母亲生下我不要,阿婆可怜我,才收养了我。如果你真的是她的什么亲戚,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我说过了,我跟萧婆婆几乎不联络,所以对她的事并不清楚……”唐夫人更加失措,脸色也开始不自然,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无力起来。
“这不是理由。你既然请人窥照了我们的生活状况,不可能没有调查过。”卡门萧又逼近一步。“阿婆以前曾经对我说过,说我跟她一样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阿婆根本就没有什么亲人!你告诉我,阿婆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将我交给你——”
唐夫人被卡门萧逼得狼狈得又连退几步,似乎还一直处在突然的措手不及中!对卡门萧的逼问,支事地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看我的眼睛——”卡门萧几乎将整个人逼到唐夫人的前面,面对面贴着。“很奇怪吧?东方人却有着泛蓝意的黑褐色的眼珠。从小我就被人取笑,笑我父亲不知是哪一国混血的杂种;我的母亲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我只是她的累赘,为了她自己的人生,她不管我死活地丢下我跑得不知去向。那个村子里没有人肯理我,如果不是阿婆,我早就活活饿死或者冻死了。”
她笔直、带者仇恨,像是要挖出什么似的牢牢盯住唐夫人的脸。唐夫人始终躲避着她的逼视,困难地寻求摆脸的空间,退缩着不愿与她相对。
“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夫人?我的眼珠颜色真的那么可怕吗?”卡门萧收回逼威的倾势,冷漠得不像十几岁的少女。
她无法确定,但看着镜里镜外对照映叠的身影,心里隐然有着了然。反映在瓷器白冷凝的脸孔上,一派淡乳色的漠然。
她是她找来的;为了不让她破坏唐芙蓉的好事,保护她自己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不惜再一次牺牲她——她真的无法确定!但如果没有深层的原因,阿婆不会默默找上她,把她交给她,要求她照顾她!
但,会是她吗?她会是丢下她不要的那个人吗?
“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夫人?”卡门萧阴沉地紧盯着唐夫人。突然失去控制高声叫起来:“就是你吧!?是你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唐夫人倒冷静了下来,恢复武装的神态,镇定地反驳说:“萧婆婆对我有恩,所以我才答应她收留你作为报答,如此而已。你却说了那么多我听不懂、莫名其妙的话。”她停顿一下,神态更冷静从容。“我看你的情绪有点不稳定,就不再追究。你好好记住我的话,别再接近倪日升。好了,你可以走了。”
是她错觉了吗?唐夫人这种与她毫不相干的神态……卡门萧海洋蓝意的瞳孔缩了缩走到门口,背对着唐夫人说:“感情它不会自己背叛,背叛的总是人自己本身。不管我怎么做,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干涉我的决定和生活。如果,我的所作所为,或者,因为我,危及了你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慢慢地回过身,以一种怪异的冷漠与平和看着唐夫人,用很慢很慢的声调,一个字一个字说:“那也是你欠我的。”
她就那样,以那种姿态和目光,凝住了。
唐夫人默然伫立,竟没有反驳。
走出那被黑夜隔阻的房间,往向三楼的通道,凝望起来竟是那么的长。卡门萧但觉一身的疲惫,脚步软弱得几乎要软倒在楼梯上。
她低头舔舔那些无形的伤口。动物生就有自愈的本能;她的恢复力就像野生动物一样,不去管它,它自己就会好。
她拖着脚步往房间走去,走经图书室是,图书室的门猛然打开,门后埋伏的人冷不防将她攫住拦腰掳入图书室里。
“你总算回来了,夜游的女神!”随着说不出是妒忌或憎恶的声音,狠狠将她甩在灰褐厚重的地毯上。
她扑趴在地,身体重重撞上书柜。
“唐荷西,你——”那一撞,痛得她大半天爬不起来,说不出话。
唐荷西蹲到她身旁,扳住她的肩,将她提坐起来。
她靠著书柜,怒瞪着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倒玩得很愉快嘛!”唐荷西冷冰冰表情充满憎厌。“购买礼服、音乐会——‘华丽的赞美’,哼!”
那一声“哼”,含着无尽的嫌恶、憎厌、仇恨与愤懑嫉妒,还有不满和埋怨;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这跟你无关。”卡门萧傲然地抬了抬下巴。“这是我的本事,不是吗?”她无意出语挑衅,触怒唐荷西,但总是唐荷西先来挑衅她,甚至粗暴地伤害她。
“我就不相信你能有多大的本事!”唐荷西冷笑说:“你以为倪日升被你迷惑,就会娶你吗?你别作梦了!倪日升绝对不会跟你结婚的,你根本不够格当他结婚的对象。”
卡门萧抿着嘴,红唇抿成一条线。
唐荷西无情的眼发出无情的光,比兽类还冷酷。他咧牙说:“他没有跟你说吗?他的结婚对像是芙蓉。上流社会讲求的是门当户对,你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没有用。”
他站起来,巨大的身影俯罩着,惘惘地威胁着她。
“我调查过你的底细了。你跟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千方百计地把你弄来?”
他几乎要挖出卡门萧和唐夫人之间某种脉连的可疑关系,但因为年代太久远,相关的人萧婆婆又已经死了,挖不到确实的证据,无法贸然自作结论。只知道卡门萧是父不详、被母亲丢弃的孤儿,被萧婆婆捡回去抚养,并不是萧婆婆真正的孙女。
“你不是已经调查得很详细了吗?”卡门萧皱眉诘问。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唐荷西似乎不打算深究,或者说,不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或放在心上。卡门萧的身世对他说似乎没有意义,他不在乎那个家世的标帜;他在意、憎厌的,是她本人。
“你们都是一个模样——”他俯下身来,逼向卡门萧。没头没脑地不知在咬牙切齿些什么。“我最讨厌你这种女人……你是个充满毒菌的恶瘤,应该被消灭才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又像上次那样靠近她,双手扼向她的咽喉。
“唐荷西!”卡门萧大叫一声,震醒他。他的双手停在她瓷白的颈子上;而她的双手则按握在他的双手上,想竭力将它扳开。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赶我走,我会离开的,不须要那么阴险地使这些小人的手段。”她泛着海洋蓝意的眸溢满愤怒,以及些微的惊吓。
唐荷西收回手,巨大的身影仍然笼罩着她,威胁着她。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你还在等什么?”表情坚硬得像石头。“在等倪日升吗?你别作梦了——”
“这不关你的事。”卡门萧粗声打断他。“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而且,不劳你费心。就算倪日升不能娶我,要我当他的情妇,也肯定比正室还受宠!”说罢,挑衅地微微一笑。
唐荷西森冷的表情刹那萧杀到极点,瞳孔缩成北极点。
“你敢!”他阴狠低沉地暴喝一声。威胁得非常含糊,反应也教人意外的过度。他的态度像是属于他的心爱物,被抢掠夺走似的。
卡门萧抿紧红红的唇,不说话,直直地望着他。
她不跟现实挑战,省着力气为自己打算;但现实总来向她挑战,挑衅她去面对它。
“你给我听好——”唐荷西俯低了身子,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字冷冷地说着。“如果你敢那么做,我一定会杀了你。”
神情那么认真,态度那么坚硬,语句那么确切——卡门缓缓转过头去,触到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表情——忍不住,起了一个冷颤。
他是说真的。
直觉告诉她,他说到做到。
“凭什么!?”她突然爆发,挣扎着。“不管我做什么,我绝不让任何人干涉我的决定——”
“我不是那‘任何人’!”唐荷西集尽所有的力量压制她,紧紧扣着她,将她扑压在地上,像一头黑豹俯逼着它的猎物。“我是唐荷西!卡门萧,我是独一无二的唐荷西!给我好好记住了!”
娇魅的卡门,堕落的荷西——“比才”的歌剧“卡门”里,荷西受了卡门妖魅的蛊惑而堕落,可是卡门却移情别恋,终使他一刀刺杀了她。
爱情是如此自生自灭,充满玉石俱焚的激烈。
“你给我好好记住了,萧卡门!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唐荷西——你唯一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