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苏小小还在为抉择的事感到烦恼。她的顾虑不少,一来心理还没有准备妥当,再则夏天近在眼前,时间上实在太匆忙;而且一旦接受了沈广之的帮助,这恩、这情,恐怕她真得用一辈子来还了。她并不害怕自己会情生异心,当然更相信沈广之对她的爱日久弥坚,但这可不是件小事,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蜷缩在客厅角落,像猫一样。丹尼尔由外头进来,拎了一袋鸡爪跟卤豆干,打开电视,边吃边发出一些没意义的笑声,和着啃鸡腿的“啧啧”声,实在是妨害听觉观瞻。
“丹尼尔。”苏小小叫了一声。
“哦!小小,你在家啊?”丹尼雨此刻才发现苏小小,摇着一只鸡爪子回头说:“你躲在那里所以我都没注意到,要不要吃鸡脚?还有豆干,我买了一大袋。”
说完他又回头看电视,发出更没意思的罐头式傻笑声,苏小小忍了又忍,终于受不了开口说:“丹尼尔,请你把电视关掉好吗?”
丹尼尔专心看电视,没注意苏小小的话。
“拜托你关掉电视,丹尼尔。”苏小小提高声音又说。
“啊?你说什么?”丹尼尔这次有了反应,回头问,随及又把注意力掉回电视,发出了令人忍无可忍、可怕的垃圾笑声。
苏小小终于放弃,走到他身边坐下,脚一缩又蜷成一团,她下巴抵着膝盖,呆呆看着电视,看着看着突然说:“丹尼尔,如果我出国去念书,你说好不好?”
丹尼尔正啃着一只鸡爪,听她突然这么说,放下鸡爪,关掉电视,随便撕了张报纸擦擦手说:“你打算出国念书?什么时候?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本来没这个打算,突然改了想法。”
丹尼尔沉默一会,看着苏小小的眼睛问:“是不是就是这个?长久以来你放在心里,不愿对任何人说起的梦?从以前就支撑着你度过孤独日子的梦?”
他问得直接,苏小小也觉得不必再隐瞒,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本来我只是想飘洋过海去看一看。”苏小小抬起头,微微笑了一笑,日光灯下的脸显得份外粉白。“但与其毫无目的的吟游,倒不如好好念些书,申请所学校,沾染一些诗人的气质。”
“你这想法非常好,但……嗯,但是那需要不少钱,你哪来的钱?”丹尼尔问。
“我是没有钱,不过有人肯帮助我。”
苏小小把沈广之的事告诉丹尼尔,包括他为她设想、所做的一切,以及他们相爱的事,听得丹尼尔羡慕不已。
“那就去啊!你还犹豫什么?既然他什么都为你设想打点好了,你如果放弃就太可惜了。”丹尼尔鼓动苏小小。
“可是……”
“别再什么可是了!”丹尼尔像是在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样,高兴地说:
“你好不容易总算找到一个对你这么痴心、又这么爱你的男人,好好把握住他,千万别错过了!那个人我见过,你昏倒时是他送你上医院的,长得非常迷人挺拔。你不知道,那时当他跟我说话时,我都偷偷在心跳呢!被那么好的男人爱上,你实在真是幸福!我也真希望能像你这样,遇上那么好的男人,对我说爱我。他为了你,愿意做任何事,啊!多罗曼蒂克啊,这种爱情实在太美了!”
丹尼尔双手握拳摆在胸前,闭着眼,脸上的神情非常陶醉向往。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苦恼。”苏小小又把下巴抵在膝盖上。
“为什么?”丹尼尔睁开眼睛问。
“你想想,别人对这件事会怎么想?他对我那么好,让我受之有愧。”
“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想?你不是一向告诉我,自己想怎么活是自己的事!还是,你不爱他吗?”
“我爱他!但那并不表示我就可以无条件接受他那样大的帮助。”
“哦。”丹尼尔沉默下来,突然惭愧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有点消沉的说:
“对不起,小小,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苏小小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柔声说:“不必抱歉,你也有你的梦想,而我也是什么都帮不上,甚至也不曾过问,不是吗?”
“是啊!”丹尼尔心里一宽,释然地笑起来。“梦想不管大小,都是自己的,有人分享当然是好,但我们还是情愿自己独尝,默默为它努力奋斗,因为那是只属于自己的梦。”
“是啊!不管大小,那都是只属于自己的梦想。”苏小小开朗而笑,心中有了答案。“我决定了,丹尼尔。”
“不必告诉我。”丹尼尔伸手搭在苏小小肩上。“如果你决定飘洋过海,我会送你一张帆,开心地为你送行;如果你还待在我身旁,我会为你装扮各式各样美丽鲜艳的衣裳。”
“谢谢你,丹尼尔。”苏小小也伸出手搂搭丹尼尔。
“我爱你,小小。”
“我也爱你。”苏小小笑说:“但我现在必须暂时离开了,我得去找沈广之。”
她先打电话通知沈广之,然后等车、搭车、转车,花了一小时才到沈广之住的地方。
沈广之住的地方就和他的人的品味一样,充满格调。因为职业以及所学的关系,对美感的要求比常人多了一份专业的眼光。屋里的一切经过精心设计,看似随意杂乱,但处处表露着主人的个性,不盲目追随时尚。苏小小一踏进沈广之住的地方,就立刻强烈感受到那属于沈广之的色彩和品味格调。
“决定了?”沈广之穿了一身休闲气息,简单的白上衣、牛仔裤,比平素高在云端的贵族感更叫人砰然心动。
“嗯。”苏小小只是轻轻点头。
“那么,你考虑的结果……”沈广之语气悬在半空中,静静看着苏小小。
“我仔细想过了,这一去至少也得待上五年。五年,实在太长了,而且,我实在没信心在这五年内,能顺利的完成学业,把书念好。”
“不必太过焦虑,以你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
“但,那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我是受馈的一方,而你,什么都没得到。”
“我不是有你的爱吗?”沈广之挚情深深。“我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的事,你实在不必考虑那么多。”
“但……”苏小小微微摇头。“这一去要好久、好久……”
沈广之轻轻拥住她,给她承诺、给她保证、给她爱的誓言,他轻轻说:“不管多久,一年、两年、五年,或是七年,我都会等你,等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有时间的话,我也会常去看你,伴你吟游。”
“真的?这算是承诺吗?”苏小小抬头问。
“是誓言,我对你爱的誓言。”沈广之低头吻了吻她。
四下静寂,灯影朦胧,苏小小和沈广之轻轻相拥,陶醉在美丽的醇情时刻。他们脸贴着脸,心儿在跳动,海誓山盟,都尽在不言中。
“沈广之,”苏小小习惯了连名带姓地叫沈广之,此刻浓清蜜意,还是改不了口。“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决定不出去了。”
“为什么?你想放弃你的梦想吗?”沈广之急迫地问。
“你先别急,听我说。”苏小小微微一笑,想使沈广之安心。“我当然不会放弃我的梦想,只是稍微又将它修改而已。你愿意帮助我,我真的很感激,而且……
很感动,但那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了,我不能!”
“我说过,我……”沈广之急着说服苏小小,苏小小伸手按住他的口说:“别急!听我说。老实说,我决定不出去的原因并不只是如此,最重要的,我舍不得离开你!”她脸红了红,沈广之高兴非常,拥紧了她,听她接着说:“所以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决定留在国内完成大学教育,利用这段时间一边打工,等大学毕业后,再飘洋过海,以两年的时间吟游,这其实和我最初的梦想蓝图很接近,如果我当时不中途被退学的话。”
“你真的决定这样做吗?”沈广之沉吟一会才问。
“嗯。这对我也比较好,少了言语的障碍隔阂,念起书来也较顺利容易。”
“好吧!”沈广之又沉吟了一会才说:“既然你已这么决定,我也不再勉强你。但是答应我,别太逞强,也别再像以前一样,为了赚钱把自己弄得疲累不堪,我可不许你再因为为了打工赚钱而被退学。”
“什么?连这事你也知道?”苏小小困窘又惊讶。
“当然知道,你忘了?莎白什么都告诉我了。”
苏小小缅腆地笑一笑,正色认真说:“不过,‘散工’我还是一定要做的,我独立生活惯了,依赖别人让我觉得很不安;再说,我是守财奴转生,天性爱钱,你也是知道我的‘名言’的,利字向来摆中间,死要钱、死攒钱,更何况上大学念书要花钱,吃住喝穿也要花钱,我不打工是不行的。”
苏小小爱钱爱得天经地义,从来也不认为是可耻见不得人或庸俗的事,总是理直气壮,不管旁人非议。沈广之早了解她的“劣根性”,不以“形上”或“形下”批判苏小小的认知哲学。其实,最忌讳“俗气”的,恐怕就是最“庸俗”的,反正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最可贵的只有那一颗心。
“也好。”沈广之点头说:“但你要打工,就到我事务所来为我工作,我也可以常常见到你。”
“不好。”苏小小猛摇头。“你知道,我从来未在同一个地方待过三个月以上,我不喜欢长期性的工作性质,绑手绑脚的,一点自由都没有。”
“你不该有这种奇怪的心态,只要是工作,就没有长不长期性的分别,更没有自由可言。想想,你以前做过的工作,哪一样不是长期工作?哪有公司天天在招临时工的?”
“算你说得有理,但我还是不要在你事务所打工。”
“为什么?”沈广之老是喜欢固执地问为什么。
“老实说,我不喜欢你事务所里那种感觉和气氛。”苏小小坦白说:“而且,人言可畏,我不喜欢蜚短流长,更不喜欢被当作茶饭后的闲谈资料。”
“是不是你听到谁说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预先避免不愉快。而且,坦白说,我不喜欢那个‘类小妹’的工作。”
“你可真挑剔,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到底有什么才是好喜欢的?”
“有啊!我喜欢你。”苏小小大胆示爱,微嗔着脸,狡猾又甜,充满了娇憨。
沈广之紧搂着苏小小,看痴了过去;苏小小如此的风情与百媚千娇,让他深深受迷惑。他将额头靠着她的额头,轻声喊说:“天啊!天知道我有多爱你!”
“是啊!真只有天知道,想想第一次碰见时,你对我的印象有多坏!”
苏小小将沈广之情深至极、无法自己的满腔激情,泼上一盆冷水,破坏罗曼蒂克的气氛。沈广之微笑不说话,双眼凝视她的眼,灯影朦眬;情意,像纯酿的酒。
“把眼睛闭上。”
很低、很柔、很醉人的声音,苏小小依言闭上双眼,音乐声在耳边响起,腰间传来热情的环抱,然后湿润的唇终于盖上她的唇。
她仍然闭着眼,缓缓、怯怯地伸出双手拥抱沈广之,沈广之热情如炽焰,熊熊燃烧着两颗心。
“我真的好爱你!”沈广之不断低诉情衷。
苏小小听着他欣情,心里既欢喜又高兴,她大胆地回吻他,双手紧紧搂着他。
爱情真是不可思议啊!茫茫人海中,她就那么遇见他,茫茫人海中,她就那么爱上他。
换心为心,他只爱她一个,而她也只爱他一个。
夜色慢慢深了,灯影摇曳得殷勤——灯不动,人影在动,这浪漫的夜,情人携手,婆娑起舞,旋出一曲华丽的爱清华尔滋。
而窗外,星星渐渐明亮闪烁,颗颗是窥探的眼睛,沈广之拉上窗帘,拥着苏小小,陶醉在这纯酒酿的夜。
天际闪过一颗许愿的流星,但窗内的他们谁也没有看见,薄帘隔开了宇宙,他们相互凝视中,陶醉在彼此爱的星河,双双凝视的眼,只有热情的火。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