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事情如果一开始,就顺利妥当的话,也许就可能有所圆满,不致尔后遭一连串的楣运。偏偏,在相亲当晚,张笑艳有了很不好的开始。
她,迟到了。
也不晓得那个天才排的课,都大四了,还将课排到周末下午,她上完课已经五点了。不巧,又被她社团的大铭社长碰上,拉着她讨论春季公演的细节;场地已经借到了,服装道具也打理得差不多了,前二天也彩排过了,就是宣传的问题叫人头痛;还有,主角的演出准备……
大铭社长拉着她,喋喋不休,好像所有的成败全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似的。
戏剧社这项公演的戏码,有个很哀怨的名字。叫“明月照沟渠”,讲的是二女一男纠缠不清的爱情故事。
编剧阿祥不知打那抄来的灵感,写出这么一出烂剧本,还签名推荐张笑艳饰演那个痴情的女主角。她当然拒绝演那种白痴的角色,可是孤掌难敌众手,戏剧社众家兄弟姐妹一致表决通过,认为那个白痴角色由她饰演再适合不过。他们说,她有一双深情的眼眸。
鬼扯!依她看,纯粹是陷害她的阴谋。然而,尽管她千躲百闪,还是被拱上女主角的宝座。阿祥甚至威胁她,再不答应的话,他就拒绝供应她任何期末考的笔记讲义。
她只好答应咛!可是她再怎么照镜子,也看不出她有一双“深情的眼眸”,每次排戏,总还是惹得导演扯帽大叫:
“张笑艳,眼波流转时要放入感情!感情你懂不懂?你没谈过恋爱啊!不要老是睁着一双死鱼的眼睛!”
她几次辞演,他们倒是团结,吭都不吭一声,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还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微笑鼓励。她没辄了,只好继续被导演指着鼻子骂是木头、白痴,外加一双死鱼眼。
这会完,大铭社长拉着她,嘀咕的也是这档事。戏排练得怎么样了?心情培养得如何了?别在意导演的话,你是最适合那个角色了,要多多加油……
等她总算能脱身的时候,已经六点过一刻了。到处拦不到计程车,好不容易拦下一辆,一只男人的手,和她同时拉开车门。
“我先拦下的!”张笑艳边说边要侧身坐入车内。
那男的却比她更敏捷,才瞬间,他就闪入车内了。张笑艳赶紧挨着他挤进车子里。
司机看着他们,尖峰时间,他可没这闲工夫磨菇。
“你们两位到底是那一个人先!”他不耐烦地说。
“我!”他们同时叫出来。好小子!张笑艳瞪着那名男子看。他也睨着她瞧。
司机摇摇头,又问。
“到那里?”
“红磨坊餐厅。”又是同时叫出来。
计程车司机咧嘴一笑,发动车子,按下计费表,边说着:
“既然目的地相同,那就好办!”
张笑艳哼了一声,把脸转向窗外;那男的也哼了一声,把头转向另一边窗子。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男人!衣冠楚楚,行为却幼稚可笑!张笑艳微微皱了皱眉头。
车子已经尽量开得飞快,但到“红磨坊”门口时,还是快七点了。她急着下车,手一扬,丢下车钱就开门准备离去,倒楣的是,袖子勾上了那名男子胸前的扣子,一场纠葛又开始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手织的毛衣。勾到他的扣子以后,她急着想解开,谁知道毛线越扯越长,越理越乱,到最后缠结成一团。两个人只好下车解团。
他哼了一声,很是轻蔑,说:
“蠢女人!也不会用点脑筋,只凭直觉行动,这样会越扯越乱的!”
他以为他是谁?竟敢这样骂她!张笑艳气得发抖,索性用力一扯,毛线却依旧坚如钢丝,纹风不动。他却又说话了,这次更轻蔑:
“你白痴啊!这样用力扯,会把我的扣子扯掉的!你赔得起吗?”
“一粒扣子而已,谁赔不起!”她倔强得不肯认错。
“哼!一粒扣子!”他重重地又哼了一声。“你美哦!那有那么便宜的事,如果你扯掉我的扣子,我就要你赔我整套西装!”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穷耗了,得赶快想办法解法……跟我来!”
他强拉着张笑艳进入“红磨坊”,同柜台借了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将线圈剪掉。结果,他的西装完好如初,张笑艳的衣袖缺了一大角。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她不相信地看着她的衣袖。
“不然你想怎么办?”他耸耸肩。“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说得一点也不惭愧。恶心潇洒地走到靠窗的一个桌位,那里坐着一位风韵十足的女郎。
真是倒楣透了!张笑艳抬手看了看衣袖,还是不相信她竟然会那么倒楣。差劲!全世界最倒楣的事都教她给碰上了!
现在心情这么恶劣,她实在无法对任何人有好脸色。她先躲入洗手间洗洗脸,拉拉脸皮练习微笑,然后才匆忙地出现在秦可咪他们面前。
“很抱歉!迟到这么久。”她摆出刚刚在洗手间练习好久的,最友善的微笑。
“是够久了!”秦可咪说,一边将张笑艳拉下坐着。“来,帮你们介绍,这是许仁平,这是张笑艳。”
“你好。”张笑艳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少了一截的袖子看来特别醒目。她讷讷地缩回手。
气氛有点尴尬。那叫许仁平的,也不知道是真靦腆还是假害羞,跟个木头一样,怎么看都像个乏味的公务人员。张笑艳也懒得再开口,决定先饱餐一顿再说,反正是不用她自己花钱的。她问:
“你们点餐了吗?”
“还没呢!”秦可咪说:“为了等你。都快饿昏了。”
她微微笑了笑,不表示什么。看秦可咪那么开朗,她就放心了。若说全世界有什么让她不舍的事,她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她的阿咪。从小她们就是这样的依存关系,秦可咪是那么柔弱,需要有人来保护。
服务生离开后,钟立文拨了拨跑到前额的一小撮发丝。即使是那么不经心。还是让张笑艳的心脏微震了一震。他微微一笑。对张笑艳说:
“艳艳,仁平是我机构里的同事。不过他是在医学研究组。他比较不擅于和女孩子应对,但是他为人很诚恳,很有学问。认识久了以后,你就会晓得了。”
他又转头对许仁平说:
“仁平,艳艳跟我们是好朋友,美丽、大方,气质文好。现在你看到她本人,有什么问题就自己问她吧!”
美丽?大方?气质好?是吗?他是这样跟别人推销她的吗?
钟立文结婚后,就一改以前他们三人在一起时的粗野,大男孩般的爱使坏,变得成熟稳重,令人陌生。有时会令张笑艳突然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他,像这个时刻就是。那样微笑的钟立文,那样介绍她的钟立文,她突然一下子陌生了起来。
她静静地喝着水,视线越过对面的许仁平,散落在他身后的空间。
这家红磨坊,名字取得真不好,不知怎地,总令她不断联想到裸胸的侍女和法国面包。还有一室迷蒙的烟雾以及各处名不见经传的落拓艺术家。
许仁平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她把视线收回来,看着他要说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开水,掩饰什么似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推了推眼镜说:
“很高兴今天能够认识你,张小姐。立文常常跟我提起你,感觉上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百闻不如一见,张小姐果然和立文描述的一样美丽。”
钟立文朗声笑了,拍拍许仁平的肩膀说:
“怎么样?仁平,我没说错吧?艳艳的确值得夸口!”说着仰头咕噜地喝了一大口酒。
许仁平文干笑了两声,钟立文文朝地敬了一杯酒。张笑艳看了看秦可咪,秦可咪则注视着她的丈夫。
气氛消融以后,话题就揭开了。那个许仁平,刚开始还让人以为他木讷羞涩,靦腆老实,其实满健谈的。他不断问张笑艳一些问题,比如在那里念书?有什么兴趣?喜欢些什么?平常都做些什么活动?还有,讲一些关于他自己杂七杂八的事。三十岁人了,从事医学研究;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喜欢爬山、打球,偶尔开车兜兜风;没事时也跟三五好友一起唱唱卡拉0K,看看电影,品酒小酌一番……
张笑艳闷闷地听着,闷闷地笑着,闷闷地吃着。等会回家一定消化不良,她得记得买罐胃药。
“……所以,你们两个就这样让人轰出来了?”秦可咪的笑声蓦地在身边响起,张笑艳一愣,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三个谈得可真起劲。她静静地看着,听着,吃着,觉得很无趣,眼光越过幢幢的烛影,四处飘忽。窗边桌台,有张词人厌的面容,举着酒杯,邪恶地笑敬她。
是那个家伙!那个跟她抢计程车,还毁掉她一只袖子的混蛋!她竟然忘了他也进来这家“红磨坊”了!他不知说了什么,他对面那个女郎笑得花枝乱颤。
张笑艳别过脸,低声谊咒,今天真是倒楣透了!
“艳艳!艳艳!”秦可咪在叫她。
“啊?……”她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烛光下,秦可咪神采光艳动人,亮得跟搪瓷一样。
“你们的戏排得怎么样了?”秦可咪问她,然后对男士们解释道:“艳艳是戏剧社的台柱,他们社团这次春季公演,她是当然的主角人选。”
“那你呢?你是那个社团的台柱?”许仁平自以为幽默地问了一句。
秦可咪娇笑着回说:
“我?哎呀!我不行!我是‘回家社’的社长。”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张笑艳只好他陪着干笑几声。
“啊,真巧!你们也来这里!”有个男性、充满邪魅,让张笑艳咬牙切齿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赵邦慕!”钟立文说道:“你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真巧!”
“来一会了!”叫赵邦慕的家伙回答说:“约个朋友在这里。这位是尊夫人吧?”
“啊!我来介绍!”钟立文客客气气的:“这位是我太太,仁平你也认识的,这位是张笑艳小姐。”
听钟立文这样说。他和许仁平及赵邦慕三人都是认识的。不知是什么关系!同事吗?不可能!张笑艳暗自摇头,那家伙邪门得要命,调调一点也不像学术研究机构里尖端研究员的严肃智慧形象。
赵邦慕很绅士风度地和秦可咪握手寒暄,转到张笑艳时,她无可奈何地转身过去。仗着背对着秦可咪他们,她狠狠地瞪了赵邦慕一眼。他反倒笑了,执起她的手,洋派地在上头轻印一吻,扬声说:
“久仰了!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美丽迷人。”
这话一出口,钟立文的脸色煞时白若粉纸。许仁平一则脸莫名其妙的神态,连秦可咪也不知所以。
赵邦慕转身向钟立文露出莫测高深的眼神,然后点头微笑离开。
什么久仰?倒八辈子楣了,才会认识这种人!
张笑艳转回身,忽觉餐桌的气氛变得很怪异。许仁平仍是那一副一无所知的懵懂,而钟立文则面无表情,紧紧地盯着赵邦慕离去的背影。她看着秦可咪,秦可咪神色阴晴不定,只是望着钟立文。
气氛一直很怪异,她忍耐着一直到把饭吃完,然后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吃饱了!谢谢你们今天的招待。我还有事,想先走一步。”她转向许仁平,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许先生。”
然后她抓起背袋,转身就大步走开,根本不给他们回话的机会。
快走到门口时,秦可咪赶上了她,钟立文也追上来了。
“艳艳,你不高兴?”秦可咪说。
“没有!”她笑得很灿烂,但她心里知道,那是她勉强装出来的。“我真的还有事!你忘了?下二个礼拜,我们戏剧社就要公演了。刚刚来时,就是被社长拖住脱不了身才迟到的。他还叮咛我,一定得赶回去排戏,否则戏剧社就没得混了!你看,我责任这么重大,怎么顾得了儿女私情?”
“可是你就这样走了,太那个了吧!”秦可咪还是埋怨。
“对不起喽!”她陪笑着:“只好麻烦你跟许先生解释了!”
“不管!”秦可咪还是闹瞥扭。“你要送我们门票,请我们去看公演算做赔礼。”
“不行!”她脱口叫出来,随即压低声音解释:“已经没票了,都被索取光了!”
“明月照沟渠”不是什么好戏,绝对不能--张笑艳摇摇头苦笑。真令人难以相信,过去那一段真相,活生生是这次公演的写实。
“没什么不行的!”秦可咪不管她的托辞。自己盘算着:“就算没票了,你是主角,总有办法带我们入场的!”
她转头向钟立文求救,钟立文却帮秦可咪说:
“就这么说定了。艳艳,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会向仁平解释的。”
“我……”
“好了!快走吧!”秦可咪玩笑地撵着她出去。
在冷冷的街头,张笑艳大步地走着。一轮明月弯弯,冷清地照在西天中。明月照沟渠--死阿祥,什么东西不好写,偏偏抄来这出烂剧本!叫她怎么演!怎么演得下去!
知道了那段过去以后,每次排戏,她的心头总是隐隐作痛着,好像在演自己那样的不自在与悲伤。导演骂她成天睁着一双死鱼眼珠,殊不知她怕藏在里头太多的感情被人探得。
大铭社长说,虽然常见她笑脸迎人,却更常看到她低低地叹息,像在倾吐什么,所以直觉认为她最适合饰演那个情痴的角色。原来,在无意中,她的心事全被他看穿了。他诚恳万求,她只好无奈地接过剧本。
故事其实很简单。甲女、乙女和丙男。三人原是一淘的、坚固的铁三角。二女都暗恋着丙男,丙男的态度却始终扑朔迷离。他像是多爱着甲女一点,却又始终对待乙女很温柔。有一天,丙男对甲女表露出爱慕之意,甲女为了顾及对乙女的友情,昧着良心拒绝了丙男。过不久,丙男却突然热心追求起乙女,对乙女作出了海誓山盟的约定。甲女得知,犹如青天霹雳。却文必须强颜祝福。之后,三人的世界破灭了,甲女悄悄返到一旁,深情的眼光却始终落在丙男身上。
可是,幸福的青鸟永远不知道阴暗处躲有悲伤的人儿。甲女痴守的深情,一点点地化作痛心的眼泪。她时常漫空凝望,没有焦距的瞳孔中,有太多说不出的愁情。
丙男为什么突然变心呢?为什么不好好维持三人温馨的情愫?答案出现在一个薄暮微雨里。乙女对甲女的哭诉纤悔中。
那一夜,意乱情迷,醉眼朦胧中,丙男错将乙女当作甲女,将乙女的身与心一起掳获,待发现一切真相,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负起责任。
乙女哀哀地说着,甲女觉得心在滴血,却又无可奈何。丙男是个很好的男人,温柔、体贴、负责任、自制力极强。爱上这样的男人,没有所谓的对错,只是既然无缘,又能奈何?
甲女拒绝了所有人的追求,远离一切,避居在碧海青天处。海上月明。显照有情人寂寞伤心泪。一个天凉风清的夜色,甲女投身茫茫波涛中,从此,人世间不复再现她灿烂的容颜。
据编剧阿祥表示,这出戏中,他想表现的,是爱情中那种极度惆怅的无奈,爱情与友情两难的心境,以及情与欲、肉与灵之间那种纠结挣扎的复杂关系。
丙男一直是自制力极强的人,可是他毕竟有着人性的弱点。他对甲女除了清纯的爱意,更混合了原始欲望的渴求,但是拼命压抑的结果,到最后,他错乱了心爱的身影,为一夜的过错,埋葬终身的快乐,也赔上了甲女一生的幸福。
阿祥说,精神恋爱美是美,可是人到底是受荷尔蒙作用影响的动物,既谈感情,就要顾及肉体的感受。恋爱的美,在于清谈柏拉图之外,拉拉小手,亲亲小嘴,相缠绵拥抱的爱抚中。最美的感情,同时也是最合理的感情,其实应该落实在情欲合一中。也就是说。爱情,其实是精神和肉欲的合流。
他又说,谈情说爱其实是绝对自私的。爱到深处也许无怨尤,但想独占对方的心情却是绝对必然的。为友情牺牲爱情。究竟是否值得?故事的结局表达了他最直接的感受。
甚至,他明白地指责,深情是好,可是甲女的痴守与牺牲,根本是笨,丝毫不值得。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但到底是她自己放了手,恕不得旁人。为了成全友情,她不但毁了自己的幸福。也害了丙男一生的幸福。感情是绝对需要勇往直前的,顾忌太多、不坦诚。是绝对无法幸福的。
剧本刚出来时,他们一伙都为他前卫的思想、表现的手法目瞪口呆。乍舌不已,担心校方不会通过这样的剧本。不过,导演将这出戏处理得细腻感人,干净俐落,也就没人表示什么。
乙女和丙男的床戏,导演用暗场带过,藉用声响音乐表示暗夜中,人类最原始欲望的呼唤。倒是男主角对女主角表示露骨爱意的那一幕,导演坚持要演出那种激烈感。深深教张笑艳感到为难。
那一场戏,男主角向女主角表达情意,欲望与情愫交杂缠斗,有灵的诉求,也大胆刻画了欲的耸动。而女主角在思慕渴望的心情反应下,有热情的回应。也有罪恶感的表露。
这场男女主角对手戏,缠绵至极,又尴尬之至,每次排演,张笑艳都要求导演先跳过。这一次彩排,她又这样要求,导演气得跳起来大叫!
“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要求!戏还演不演啊?这场戏是整出戏的灵魂所在,演不好,整驹戏就砸了,你……好……你自己……想想!”
他气得口吃,丢下剧本,帽子一摔就走了。
大铭社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鼓励她;饰演男主角的小童也摸摸她的头,打气加油。其实,全幕表达欲望诉求的肢体动作并不是那么令人难堪,可是,她就是打不开心结。那一幕,总让她没来由地想起三年前失眠的那个夜晚……
回家时,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张笑艳--果然是你!”
来人停在张笑艳面前,骄傲的神情。不可一世的跋扈。
张笑艳懒懒地看他一眼。这个人,专门跟她过不去!
“我不相信你那么健忘!”他说,自信得该杀头:“今晚过得还愉快吧?希望没有因为我们的纠缠而扫兴!”
“你们的纠缠?”她张大眼睛瞪着他。“你以为你是谁?谁跟你有纠缠了?”
“那!这不是?”他抓起她的手,袖口处缺了一截。
他不提,她还真的忘了;这一提。又让她火冒三丈。今天真是黑云遮天,背透了!她甩开他的手,把手缩回去。
“你去死吧!”她大声骂出口,接着回身走向另一头。
“脾气不要这么大!”他又抓住她。“相亲失败了,就拿我出气?”
“什么?”她再度把他的手甩开。愤怒地瞪着他。
他一点也不以为意。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说:
“相亲这回事,一点也不罗曼蒂克,我还奇怪,你怎么会做这种庸俗的事。而且还是跟许仁平那个家伙,原来是钟立文那小子在搞鬼!”
张笑艳奇怪地瞧他一眼,问说:
“对了!你和立文他们认识,你们是……”
“嗯!”他点点头,根本不等张笑艳把话说完。
张笑艳怀疑地看着他。这个赵邦慕,凭他那一身轻浮的气质也进得了那种尖端水准的学术机构?
“你怀疑我?”赵邦慕眉毛一挑,看出了她的疑惑。张笑艳哼一声表示回答,又怀疑地问:
“你认识我?--我是说,你以前见过我?”
赵邦慕俯身将脸贴近,靠近张笑艳的脸,答非所问地说:
“你果然名不虚传,和传闻中一样漂亮--简直美得不像话!”
然后他直起身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就不再搭腔。
“传闻?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赵邦慕睨了她一眼说:“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白痴,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
“赵邦慕!”张笑艳大叫。这个人说话连讽带刺,刺耳极了,“你不说就算了。何必这样子阴阳怪气!我自己会去问立文……”
这种人,一点都不可爱,和钟立文差太多了……
“少把我跟那个低能儿摆在一起!”赵邦慕突然抓住她,威胁地逼近她的脸庞。
张笑艳听得不由怒火中烧,他怎么可以这样说立文……
“低能儿?你凭什么这样批评立文?你才是个自大骄傲、目中无人的大混蛋!”
他并不生气。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哦!生气了?”他依然抓紧她的手。“我批评钟立文那家伙,你心疼了吗?何必呢!人家自有老婆为他不平,你算什么?你喜欢他是不是?你叫他‘立文’……啧啧……”他摇摇头。“可怜!没想到你这么纯情!他知道吗?你偷偷地爱慕着他……”
她不等他说完。伸手甩他一个耳光;却被他接个正着,两手全陷入他的掌握中。
“心虚了?”赵邦慕笑得更邪恶了。“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尤其是他那个漂亮的老婆。不过,听我的忠告不会错,钟立文那家伙不值得你喜欢,至于许仁平那滑头,那更不用提了。”他放开她,松了松领带。“害我浪费了美丽的约会,原来是这么回事--该死!”
张笑艳双手交替揉着手腕,却为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你特地来的?就为了取笑我们这次相亲?为什么?”她迷惑不已。
赵邦慕叨了一根菸,将手插入裤袋说:
“我想看看,传闻中那个美如天人,让那个低能儿心动不已,甚至不惜拒绝所长提亲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模样--原来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
传闻?又是传闻!这句话让张笑艳迷惑极了!顾不得赵邦慕话中的刻薄,她紧抓着他的臂膀问:
“传闻?到底是什么传闻?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赵邦慕咬着菸,斜睨了她一眼说: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听她这样回答,赵邦慕觉得有点意外。他把菸拿下,轻轻拨开张笑艳的手走开。
她跑上去,跟在他后头。他停下脚步,三百六十度一回转,面对着张笑艳,神情是今晚他们相见,唯一的一次正经与认真。
“何必呢?这对你而言已是无关紧要,没什么意义的往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知道了就能消却心中一团疑云。”
他认真地看着她,研究着她,然后点头,继续走着。
“当年,所长不知看上钟立文那一点,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大家都羡慕那家伙运气好,被所长看上,有可能从此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谁知那家伙,不晓得那根筋不对,竟然拒绝了!消息传开来,群情沸腾,搞得全所鸡飞狗跳。有个好事的家伙,就偷偷盯上钟立文,想挖出他拒绝的因由,却意外发现钟立文最呵护的宝贝。就为了那个宝贝,所以他才放弃了光明的前途。”
“那家伙回来,加油添醋,把钟立文的宝贝形容得强过天仙下凡,宛若西施再世。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一干人就醉倒在他的天花乱坠里。后来那家伙不知怎么搞的,说是思念成疾,精神因而错乱,被送进了疗养院--我看他根本原来就是神经有病!可是所里那些白痴,硬说是怕受了蛊惑,为了钟立文的宝贝,才会茶不思、饭不想,终至发疯。”
“如此一来,大家对钟立文的宝贝就更加好奇了。连所长也不例外。有一天我有事找所长,无意中听到他和钟立文的谈话。所长在问他有关他那个亲爱的宝贝的事。我没有兴趣在那里当‘门神’,很快就离开了。不过,我还是知道了他的宝贝名字叫‘张笑艳’。”
“过不久,钟立文就结婚了。我看见喜帖,直觉就知道不对。新娘的名字印的不是笑艳如花的那个美眷。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大家都以为新娘就是他那个宝贝。喜宴那天,一伙人都兴冲冲地,争着目睹新娘的庐山真面目。”
“新娘果然长得娇艳动人,依偎在钟立文怀里,十分惹人怜爱。可是我知道不对,那不是他最钟爱的宝贝。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因为从没有人在那之前听过、见过钟立文笑艳如花的那个宝贝。”
“上个礼拜,算我运气不好,不小心听到许仁平那滑头在讲电话,他正不知在跟谁夸口吹牛说他要和一个美丽大方的女孩相亲。那个大嘴巴,就会夸口!总之,我知道了‘红磨坊’,知道了‘张笑艳’。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冲击有多大!是好奇吧!我推掉了所有的约会,跟过来看看。”
“我总算如愿以偿,一解多年心头的疑惑。却没想到传闻中的天人,竟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说实在的,所长的女儿比起你不知道要强多少!你啊!怎么看,横看竖看,怎么发育不良!”
原来,钟立文对她是那样的心肠!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啊!老天这么作弄她!
“我就知道你听了会受不了!”赵邦慕用力扳起张笑艳的下巴,脸贴得好近,清澈的眼睛看来格外让人心惊。
“你少动手动脚的!”张笑艳毫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
他撩起她的长发,在鼻前闻了一下,嘻皮笑脸地说:
“果然是乳臭香。我这么博爱的人,闻了也不禁要摇头叹息!”
“什么博爱!我看你根本是--”张笑艳咬住了唇。
“根本是什么?”他嘲弄地问。
“根本是--”她又吞吐了一会,受不了他的嘲弄,咬了咬牙说:“根本是动物发情,荷尔蒙作祟!”
自以为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不过是动物性荷尔蒙在作怪,他们却沾沾自喜,自以为风流过人!
平心而论,赵邦慕其实是很有男性气概的人,可是也许是初相见的印象太坏,让张笑艳无法对他产生好感。想起计程车上那一幕,她仍有股气在胸口,忍不住脱口说道:
“你实在是个很没风度教养的人!”
他听见这话,扬扬眉目说:
“是吗?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我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这话并没有夸口,他的确是个充满男人味的人,混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迷魂的男人香,还有一种令人不自在的野性阳刚。
长得太好看的人,都有一种优越感--大概因为感情得手得太容易--通常也都不太会珍惜对方。可是这种人,气焰盛,骄傲的皮相作祟着,别人也容易提防。危险的就像赵邦慕这种族类,说他英伟俊逸过人,倒也未必,可是那一身说不出的迷魂香,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潇洒散溢而出,就是能蛊惑得人软晕晕的,为他痴狂,为他迷颠。
张笑艳双手抱胸,突然警惕起来。赵邦慕邪气一笑,回过头来: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我一定会好好爱你和疼你的!”突然语调一转,他压低了嗓子,用诱惑的磁音几乎要贴着张笑艳的耳垂说:
“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疼你的,我的宝贝……”
张笑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然后摇头后退,惊惶地注视着他。他似笑非笑,做势要欺身拥抱她,她拔腿跑开,快速窜过快车道,跳上一辆欲开的公车,惶惶溶入夜幕中。
那个赵邦慕一定是疯了,不然就是脑筋不清楚,说那是什么话嘛!他是故意的,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他的用意究竟为何。
下了公车,她慢步走回家,却见钟立文站在她公寓门前等着,她安静地打开门,才问他说:
“怎么来了?阿咪呢?”
他静静地走进来,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说:
“不是说要排戏吗?”
这次唤她没有回答,在他对面坐下。
“艳艳!”钟立文唤了她一声。她抬头,笑了笑,然后摇头。
“你不喜欢仁平?你觉得他不好吗?”
张笑艳又微笑摇头,好一会才耸肩说:
“谈不上好不好,或者喜不喜欢。你知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阿咪。现在我被公演的事整得都快烦死了,那有心情去想那些东西。你……还是帮我回掉吧!”
“别急!你现在只是为了公演的事烦心,等事情过了,就不会那么烦躁了。我会跟仁平解释这情况,等你公演结束后再谈。不过,艳艳,不交往看看,你不会知道他人好不好,别回绝得太快好吗?”
“立文!”张笑讲微怒带伤地看着钟立文。他这样一意撮合她和别人来往是什么意思!为了弥补良心的不安吗?他真的不明白她对他的心情吗?
“唉!”钟立文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
他这声叹息让张笑艳的眼眶红了起来,很快地,泪珠已成串。她伸手挥掉它们。
电话声这时响起来,没有人去接它,答录机替她回答。
对方急切热心的声音传来:
“艳艳,我是妈妈。阿咪说你今晚相亲的情况很不错,你们彼此都对对方有好感。如果是这样,那天你就带那位许先生回家,让爸爸和妈妈看看,听到了没有?你啊!就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气,长不大,让我和爸爸替你担心这么多!要记得哦!找一天带那位许先生回家!”
张笑艳听着,楞住了。秦可咪为什么要说谎,是为了安慰她父母亲大人吗?可是她这样做,根本是落井下石,把她害惨了!她又得费一番工夫和她父母亲大人磨菇了。
“阿咪真是的!为什么要那么说!”张笑艳不禁埋怨道。
钟立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说:
“她这也是好意的!”
“好意?是啊!你们都是为我好--不过,你们不用为我操心了,男朋友我自己会找。”
“艳艳,”钟立文又喊了她一声,张笑艳这些负气的话让他听了觉得很心痛。
“对不起!”张笑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就是觉得很恶劣!大概是碰到那个疯子的缘故!”
“疯子?谁?”
“还不就是那个赵邦慕!跟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到刚才他在她耳旁说的那些话,就令她不寒而栗。
“他对你怎么了?”钟立文抓住她,神情激动,激烈的反应把她吓了一跳。
“没什么!他只是跟我开了一些恶劣的玩笑!”她说。
“哦!”他放开她。“没什么就好!”然后沉默了一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说:“你要小心他,他……名声不太好。”
他名声不好关她什么事?张笑艳微微一摇头,并没有将钟立文的话放在心上。
“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钟立文又问。
张笑艳想起那些所谓的“传闻”,她叹了一口气说:
“他跟我说了‘传闻’的事。”
钟立文哑然了一会,才面带苦色说:
“他怎么会知道?”
“他无意间听到你和所长的对话,所以……”
原来赵邦慕早就知道一切,刚刚在“红磨坊”时才会以那种挑衅的眼光看着他!
“那么,他会到那里,全是有意的,不是巧合?”
“嗯!”
钟立文突然将张笑艳搂入怀里,紧张地说:
“艳艳!你要听我的话,离他远一点,我怕他不怀好意,他是个危险人物!”
“你放心,我会像躲瘟疫一样避着他。那家伙太可恶了,想到我就一肚子气!”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艳艳,仁平的事……”
“别提他好吗?”
“可是……”
“我说过,男朋友我自己会找!”旧事重提,让张笑艳的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她挣脱钟立文的拥抱,沉着脸走到一旁。
“对不起!我……”
“算了!我尽量好吗?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我父母亲大人呢!今天真是倒楣透了!”
“艳艳!”钟立文又搂住她,三年前那个夜。同时回到他们的脑海里,那使人意乱情迷的记忆……
她也搂着他,伤心地哭了。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心爱的身影尽管近在咫尺,但是隔着一纸婚姻的承诺书,她对他的这份爱,他们彼此之间的那份情,注定无法成全。
拥抱成缠绵,只是不忘情。可是,勾引出的泪,却滴潺成涓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