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常。
为了弥补对小游的愧疚,任云方把风间彻的事丢在一边,一连多天在家里陪小游,才发现任守祥居然每天三更半夜才回家。
“爸最近都这样吗?”她简直不相信。她每天跟做苦工无异,又忙又累,回到家不见任守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也不在意,没想到任守祥竟这么离谱!
“大概吧!”小游含糊地说:“我睡着了,不清楚。反正都有回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游抿着嘴不说话,过会儿才说:“我想也没什么好说的,爸爸工作忙,又很辛苦,晚归也是迫不得已的。再说,你也很忙,说了只会让你担心。 ”
“再忙也不能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任云方歉然的看着小游,说不下去。
她知道小游过份的早熟,就因为太早熟,凡事为他们设想,自己一个人独自忍受那么多寂寞和委屈。想想小游才十岁大,每天一个人独守到天黑,偌大的屋子里,除了她自己就只剩她自己的影子,真不知那是什么滋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过的!
“傻瓜!”任云方不觉心疼的骂小游一声。
她实在太疏忽小游了。她一直以为小游早熟世故,而且又聪明,可以自己将事情打理好,不需要她操任何多余的心。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她忘了,小游再怎么老成,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需要他们的关心和注意。还有,最重要的,家庭的温暖和爱。
“对不起。”她没头没脑的说。看看时间,快十点半了,她伸个懒腰,站起来说:“不必等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她在小游房里陪她一会,确定她睡着了,才起身到浴室,狠狠冲洗掉连日来的疲惫。这个家不知是怎么了,似乎越来越不对劲。
浴后她回房,却发现小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穿着薄薄的睡衣,赤着脚,鬼鬼祟祟地站在任守祥的房门口,身体贴着墙,眼睛凑在门缝,窥伺房里的情形。门下,溢出一缕昏光。
她走过去了,拍拍小游。小游没理她,动也不动地盯着房里,连眼都没眨。她正想走开,突然听见房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人在讲话。
她伸手轻轻一搭,才发现房门并没有关紧,只是推掩着,随着她作力一搭,开了指头宽的一条缝。
她好奇地凑上前看了一眼,震惊的发现那个女人竟然窝在任守祥的床上,浑身光溜溜的,只穿了条黑喱士镂空网点的三角裤,媚着眼瘫在任守祥的身上。
任云方顿时脸红耳赤,觉得愤怒又难堪,不知道该替谁感到羞耻。她想拉开小游,小游挣开她的手。
“小游!”她小声催促。
小游仍然不理她。她几乎束手无策,同时隐隐了解为什么小游会知道那个女人对任守祥的那些蛊惑。
实在太过份了!任云方不觉愤怒起来。任守祥竟然将那女人带回家里来,也不管家里还有个才十岁大的小孩——看样子这一定不止是第一次,实在是太过份了!
她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但终是勉强克制住。拼命想拉小游离开,小游却固执的不肯离开。
里头的两个人都没发觉丑态外泄。任云方为她老爸觉得难堪,转头想一走了之,小游却突然抓住她,抓得很紧,似乎是在愤怒。她觉得诧异,再次上前窥探,听见那女人在对任守祥咬牙朵说:“……你老是说叫我跟你,我怎么跟你嘛?睡个觉都得偷偷摸摸,比妓女还不如!你那两个宝贝女儿又对我有成见,每次打照面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我是谁啊!干嘛犯贱,人家都不欢迎我了,我还热着脸皮来自找难堪!”
任守祥低声下气赔不是说好话,那女人脸色才慢慢缓下来,厚厚的嘴唇仍嘟得老高。任守祥又陪笑说尽好话,那女人才媚他一眼,像蛇一样缠住他.两团肉立刻纠成一团。那女人趁任守祥在她身上忙碌,一边逢迎着他,一边又趁机咬耳说:“你如果真的要我跟你,心里可得有个打算。问题还是你那两个宝贝女儿。那个大的也就算了,好歹是你亲生的;至于那个小的……”她故意推开任守祥,嘟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任守祥急问。
“提起那小鬼我就有气!”那女人无限委屈的说:“那小鬼当我是眼中钉,每次我来,只要你一不注意,她就对我冷言冷语。我拼命想讨好她,可是她就是不给我好脸色看。你叫我跟你,可是后母难为啊,真要跟了你,这日子叫我怎么过?”
“你要我怎么做?”
“把她送走。她对我的态度,你也不是没瞧见,有她在,我怎么也不可能跟你,如果你真要我,就把她送走。”
“可是……”
“反正她这么大了,不需要成天跟在父母身边。何况,她也不是你亲生的,你把她拉拔得这么大,将来她还是会回到她本家那头去……”
听到这里,小游倏然转身冲出去。
“小游!”任云方追叫一声。愤怒加上震惊,顾不得任守祥可能难堪,也没多加思考,她冲进去大叫说:“你这个女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小游是我妹妹,谁也别想把她送走!”
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她立刻转身冲出去追小游。
小游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又赤着脚,跑不远。任云方很快就在附近的社区公园里找到她。她坐在秋千上,垂着头不停地哭,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全在这时爆发。
“小游……”任云方走过去。“别难过,我绝不会让老爸把你送走,说什么也不会!”
小游只是哭,小小的身体因冷又因哭泣,剧烈地颤抖不停。彷徨无依的可怜一丝一丝地从颤抖中跃现出来。
“不要哭,还有我。只要有我在,谁都休想赶你走!”任云方将小游搂入怀里,同时给她温暖。
“云方姐!”小游抱住她嚎啕大哭。
她让她尽情地哭,将所有的郁闷情绪渲泄出来。等到她哭歇了,才柔声说:“舒服一点了吧?别理发神经的那个女人。你是我妹妹,我们是一家人绝对、绝对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明白吧?”
“嗯。”任云方的话让小游觉得安慰宽心,破涕为笑。
她摸摸小游的头,满意地微笑,看着她的手说:“明白了就跟我回家。”
任守祥在客厅中焦急地等着她们。那个女人则已经走了。
“小游!”看见小游平安回来,他焦急的神色才松缓下来。待接触到任云方的眼光,他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是好,呐呐地、嗫嚅半天才挤出力气解释说:“这个,嗯,云方,这全是误会,吴阿姨不是那个意思。她……呃,她只是……”
“不必再解释了,爸。”任云方不想听任守祥任何的辩解,简单扼要说:“你和那女人交往,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不过,小游是我的妹妹,也是你的女儿,这个家是我们的!请你一定要记住,别被爱情冲昏了头。”
她明白挑称“那个女人”,轻蔑不屑的态度明显无遗。
任守祥更加尴尬,搓着手惭愧地低头。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任云方冷漠的态度让他觉得更不知所措。
“很晚了,小游明天还要上学,我先带她去睡了。”任云方态度仍冷漠。虽然她觉得任守祥很可怜,却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她带小游回房,小游很快就沉睡着。她帮她盖好被子,关掉灯,带上门出去。任守祥正打算出门,看见她,一脸尴尬,像小偷当场被逮着一样。
“云方,呃,爸有事,出去一下……”他硬着头皮说。
任云方只是睁大眼睛,冷漠地看着他,像看陌生人那样。她不敢相信,任守祥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如此执迷不悟急着飞去找那女人赔罪解释!
“我说过,我不会干涉你的。”她没有阻止。
任守祥如获大赦,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她一眼,前脚赶着跨出去,想起要紧的事,后脚跨回来说:“对了!大少爷打了很多电话找你,要你马上过去,找你找得很急,好像有很重要的事……你会去吧?”
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祈求的意味多于询问。任云方突然觉得任守祥彻底的可悲可怜,他也许无意识,但尝到稍稍的利益之味后,便贪得无厌,深怕小小的地位稍加动摇,不自觉地以女儿为筹码对风家献殷谄媚。
“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她冷淡回答。
“可是,大少爷口气很急……”任守祥顾不得任云方的冷漠,情急之色溢于言表。
“他不会真的有什么急事!再说,这么晚了,如果我们都不在,留小游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行!”
“她已经睡着了,没关系。”
“爸!”任云方惊讶地望着他,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任守祥知道自己说错话,补充掩饰说:“我是说,呃,小游安静的在睡觉,不去吵她的话应该不会醒来;而且,我们去去就回来,也不是整晚留她一个人在家……”
电话声刺耳地响起来,夜深人静,猛像一把尖刃在刮心。
任云方不禁重重皱眉,任守祥身手敏捷地抢接起电话,边答话边躬身哈腰说:“是的,大少爷。她在!马上就过去!”
“爸,你怎么可以这样?”任云方不相信她听到的,亦无法不为任守祥觉得可耻。任守祥变了,庸碌无能的个性如常,原来的谦和敦厚美德却不见了,变得小头锐面,无耻寡廉。
这一切,都在他认识那个女人之后改变的。
“云方……”唯一不变的是,他仍然用那种无形的匍匐在地的眼光恳求任云方。以前他用这种眼光,背后含意的是道义上的不忍,也因为素来对风家的效忠感所促发。现在则是利欲作祟,惟恐地位不保。
是什么使他改变?任云方百思不解。
她不能说她父亲自私,毕竟他无私地为她牺牲那么多年,未曾要求过什么。她也不能苛责他为自己着想,如果他有任何小小的欲望,那也是应该的。但是,为什么?是什么使他改变?
答案是那个女人,她痛心的可以肯定。
“云方……”任守祥千着万急,匍匐的意味更浓更强烈。
“我马上就去。”她别过头,声音冷冷的,丢下任守祥那张无形扭曲的睑。
赶到风邸时,已临近子夜。任云方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慢慢走近。门没关,似是专程等着她来。空气中只有静寂,所有的声音全都隐没。
她直接上楼,迎接她的只有一片黑暗。不知道风间彻又在搞什么把戏,她微微皱眉,伸手打开门。
“风——”还来不及开口,黑暗中突然有条人影朝她扑来,将她扑倒在地上,房门倏地被关上。
她没有防备,先是一陈惊吓,本能的抵抗挣扎。对方似乎很清楚她的思考脉络和行动,她想大叫时,被那人堵吻住嘴,牢牢地将她压住。
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不知道他是否是这屋子里的人,拼命想出声,又惊又怕又急又恐慌。
那人突然放开她,嘴唇落到她的鬓旁,吐气说:“别慌!是我,宝贝!”
风间彻!听到是风间彻的声音,任云方惊怕恐慌的心情立刻安隐下来,下意识地未再挣扎。
风间彻微微诧异。他以为她会立刻推开他,有所觉悟地等待她情绪性的厌恶咒骂,没料到她会这么安静。但他没有多想,俯身再亲吻她。
任云方先是迷迷糊糊的,刚开始她不知道袭击她的人是谁,惊慌骇怕。知道对方是风间彻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的就觉得安定下来。这时风间彻吻她,她还处在那种莫名的安心感觉中。慢慢的,才发现不对劲。
“你做什么!”她推开他,跳起来,打开电源。
房间乍时明亮一片。风间彻已从地上站起来,双腿笔直修长,笨重的石膏不见了。
“你的腿好了?”任云方惊呼一声,询问的眼光在他的脸和长腿之间来回移巡。
她有好几天没见到风间彻,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已经拆除掉腿上的石膏。但她不解,他怎么恢复得那么快?
“你不是跟我说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才可能拆掉石膏吗?”她疑惑地问。不过才五个礼拜,他的恢复力未免太神奇。
风间彻狡猾一笑,避重就轻地说:“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恢复得这么快,我自己也觉得很惊奇!大概是因为我切实遵照医生的嘱咐,才能复原得这么快吧!这都要感谢你的辛苦照顾!”
这个骗子!任云方看着他狡猾的笑脸,直觉他在说谎。一开始他就诳她,骗得她团团转。
其实风间彻一个或两个月才痊愈.对她来说并没有差别,她只是不喜欢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你不停的催魂,要我半夜跑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她压住怒气问。
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因为这意谓着她从此可以脱离苦海了。
“没错。最重要的,我想见你。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却一直不来,我等得又苦又急!”
这是什么理由?只有他这任性的大少爷编得出来这种理由!她才不相信风间彻挂在嘴边的那些爱啊、感情什么的,不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很好。”她点点头,把怒气收敛在眼神里头。“现在,人看到了,我好好的,眼睛鼻子都没有少。那么,大少爷,我可以走了吧?”
风间彻噙着笑,对任云方的反应如在意料中。她老是不肯相信他的感情,爱逞强,嘴巴硬得跟鸭子一样;但他知道她再怎么逞强,也无法不在乎他,她的心跳,她的身体反应,招认得很清楚。
“这么晚了,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他殷勤挽留。
“不必了!”任云方坚持回去。
“那么我送你。这时候也叫不到车子,再说,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他稍稍沉吟说着,不容她拒绝,将她挽在身边,以防她溜走。
任云方既挣不脱,干脆随他。真要她一个人这么晚走路回去,她也实在没那个勇气。
但她没想到会在楼梯口遇见邵蓓琳。邵蓓琳似乎是有意等在那里的,眼光轻轻往他们交挽的手一扫,不必说话,女主人的气势就完全显露出来。
任云方下意识地缩手。风间彻不让她退缩,挽得更紧,怕她借机逃了。他轻快地对邵蓓琳说:“妈,这么晚还没睡啊!我送云方回去,一会儿就回来。”
“这么晚了,能见度不太好,开车也不方便。再说,你的伤才刚好……”邵蓓琳微蹙着眉,委婉的反对。
“没关系,我会很小心。”风间彻说。
邵蓓琳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转向任云方,半要求半商量,眼神却是直接命令说:“这时候回去,来回费时,都大半夜了,就留下住一晚,明天再让人送你回去,好吗?”
“嗯,打扰了。”除了点头,她还能说其它的吗?任云方识相的答应。她不喜欢跟邵蓓琳争论多余的废话,觉得没有必要。
“那我叫人带你到客……”
“不用了,我带她去就可以!”风间彻自告奋勇。喜形于色地挽着任云方走开。
邵蓓琳转身回房。她发现她估计错了。
她知道风间彻喜欢任云方,并不干涉他的感情,完全放任他所有的作为,意欲让他从任云方身上满足肉体的欲望与感官的享受。所以她让任云方成为风间彻私人的女奴,让他们单独锁在一个房间,无非就是便利风间彻感情欲望的发泄。她以为,风间彻的“喜欢”,只是一时的迷惑,所以并不担心;她相信只要他那种“得不到的遗憾”获得舒解,他对任云方的“迷惑”就会清醒。
至于“牺牲”了任云方,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是她的角色与任务:女奴本来就是伺候主人、供主人取乐的。
但她却估计错了!她万万没想到风间彻会对任云方的感情陷得那么深,凝固生根,根根情须,像爬藤一样,爬满了他的心。
她看到他为任云方的忽视,怎么烦躁、愤怒!看到他对任云方的迟迟不来,如何焦急、恼怒。看到他为任云方的笑而笑,为任云方的笑而喜,为任云方的怒而意志消沉,完全被任云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所主宰。
虽然,她也明了,风间彻性格带有霸气,不是为了感情就全然软弱无助的男人。但,她也看出来了,在爱情的表面,他处处受制着任云方,在爱情底面,他的一颗心,却被任云方牵引着。
她不免有点懊恼自己轻忽了任云方对风间彻的吸引力。
其实,她早该想到,风间彻视赛车为第一生命,却为了任云方犯了大忌,无疑表示了任云方在他心中的地位,超越了赛车的份量。尤其,风间彻又不是随便会对女人动心的人,讨厌女人在身边团团转,他却强赖着要将任云方拴在身旁,而且不择手段,这显示了他对任云方感情的强烈与决心。
她不应该忘了他自小便不曾稍受影响或改变的个性——他从小就什么都有,反而什么都不想要,对事物没有稍稍的占有欲望;但只要让他看上的,决心想要的,他会投注全部心力,甚至不择手段,千万中只对那个钟情,拥有强烈的独占欲望,然后持续到老到死。
他的感情,完全是一种“霸道的专情”。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