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里,邵蓓琳端坐在总裁办公桌宽大的皮椅上,神色严整地批示公事,华贵雍容依旧,蹙额颦眉间自有富人家不经学习天生既有的气势威风。
桌侧是一整墙色带淡青的玻璃帷幕;居高临下,盆地的风景尽收眼底,直可眺望到城市边缘的山峦。夕阳西照,百叶窗收拢,穿射进一整墙的流金,门外进来的人,先被灼灼逼人的阳光逼得只能垂首肃立。
“都办妥了?”邵蓓琳抬抬眼皮子,把手上的文件丢在桌上,往皮椅一靠,对着站在桌子前,垂手俯首站着的陈经理问道。
“都办妥了。”陈经理恭敬的回答。邵蓓琳虽是暂代总裁职务,实则整个集团都是在她的控制下;等下个月召开董事会,她确然必是继任的总裁。他一入MAT集团就跟着她了,称得上是邵家的“家臣”,一向知道她的能干。虽然她婚后将MAT集团交由夫婿出掌,但他一直不敢对她稍有轻心。
总裁猝逝后,她复代理总裁职务,他更是不敢造次,一向对她是必恭必敬的态度,尽管大家认知上仍当她是总裁夫人。
“那就好。”邵蓓琳满意的点头。
“夫人,”陈经理拉拉眼镜。邵蓓琳对于称谓并没有苛刻严谨的要求,他便惯于这样的称呼。“这样做好吗?会不会太……”余下的话,被邵蓓琳瞪眼的寒光硬逼着吞进肚子里。
“都确实照我的吩咐跟他交代清楚了?”邵蓓琳问:“你该不会自作主张,违背我的意思吧?”
“属下不敢!都确实照你的吩咐去办了。”陈经理惶恐地表明态度,提出一堆证据来。“这是他亲手签名的“保证书”,这是收据,这是“辞呈”。”
桌子上一堆纸据一字排开,紧挨着一份厚达数页的报告书。报告上首赫然贴着任云方跨坐在一辆名贵的电单车上,神情似笑非笑,得意非凡的照片。
邵蓓琳检视那些“证据”,满意地点头问说:“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提出其它的要求?”
“没有。”陈经理摇头,脑海闪过任守祥低头签字时那卑屈黯然的身影,忍不住替他说情道:“夫人,真有必要这么做吗?任先生在公司都快服务二十年了,一向克尽职责,这样把他开除……”
“不是开除,是他自己主动辞职的,有“辞呈”为证。”邵蓓琳瞅陈经理一眼,打断他的话,捡起桌上的“辞呈”表晃了一晃,再丢回桌上。
“可是,他都五十出头了,也不能再找到什么好工作,底下又有两个孩子,小女儿还只不过十来岁,尚在小学念书,生活费、教育费……负担不轻……”
“不用你来提醒,这些报告上都有!”邵蓓琳生气地挥挥手,搞不懂陈经理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一再触怒她为任家说话。“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犯得着你一直为他们说话?”
“不是这样的,夫人。我只是觉得大可不必这样做;再说,间彻少爷已经启程到日本了,不会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得饶人处且饶人。”
根据报告,任守祥三十一岁进入MAT集团,同年娶妻;由最基层的小职员干起,二十年了,仍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分析指出,原因在于他企图心不强,学历又不够高的缘故;加上他庸碌平和,不求表现,所以职位一直无法提升。
报告再指出,任守祥婚后育有一女,小孩刚满月,任妻便体弱因病去世。长女十六岁时,任守祥再婚,第二位妻子携女同嫁,婚后五个月难产死亡,遗下六岁的女儿,由任守祥收养至今。
像这样的小人物,平素他根本不会注意,也谈不上同情。但因为这件事,任守祥由一个平凡、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突然凸显于台面,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任守祥的幸或不幸。
邵蓓琳把事情丢给他处理,仅根据风间彻的一面之词及她自己自由心证。可怜的任守祥,连事情是怎么回事尚搞不清楚,大老板的面也没见过,服务二十年的努力化为泡影,就那么被扫地出门了。
看到任守祥那垂着头、认命无争的表情,他不禁觉得同情。他看到他偶尔吭声说句话,那种唯恐触犯到什么嗫嚅不安的吞吐,难以抑制的就对他可怜上几分。但他只能照命令行事,一切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哪个人不好惹,偏偏沾惹上那个难缠的二世子风间彻。
根据风间彻的说法,他为了让邵蓓琳死心,不再硬逼他相“百花”,同时不要反对他赛车,便利用了任云方,想让邵蓓琳错以为他是个同性恋,为了拔身出这种禁忌的爱,才寄身于赛车。如此一来,看重名誉的邵蓓琳,为了救儿子跳脱出深渊,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挟”。
不过,任云方是个女孩,这不是很容易拆穿吗?陈经理的疑惑,风间彻轻描淡写的挡掉。照他的说法,任云方“接近”他时,可没表明自己是男是女,他吻她的时候,心里也始终没当她是个女孩。他甚至大言不惭的表示,不管她是男是女,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邵蓓琳完全相信风间彻的说词——她根本只听自己儿子的一面之词,不给任云方申辩的机会。但她把一切归咎于任云方,大动肝火,下令彻查,很快的,任家上上下下的资料就成档送到她面前;而任家,也就开始倒楣了。
“夫人,任守祥在公司服务二十年,向来尽忠职守,属下想,是不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陈经理总觉得任家一方是无辜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再为任守祥说情。
“陈经理,你跟了我几年了?难道还不明白我的脾气吗?只要是我决定的事,谁都休想改变!”邵蓓琳语气严厉。其实事情也不是非得弄得这么不可收拾不可,只是她先人为主对任云方有了偏见,陈经理又一再触怒她为任守祥说话,惹得她心情大为不快。
她拿起桌上那份厚有数页的任云方档案报告,先就对扉页上任云方骑在电单车上似笑非笑、得意非凡的表情皱起眉,感到无端的憎厌。女孩家,玩什么电单车!男不男女不女,没一点淑女该有的教养!看她那猖狂的表情,再回想她那晚无礼的态度,心中的怒火慢慢又燃起,对将任守祥的开除决心,就不再动摇。
资料上有关任云方的一切调查得非常详细,一行一行电脑列印存证,毫不含糊。连她的兴趣、喜好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邵蓓琳光看到“赛车迷”那三个字,肝火就起,将资料用力甩回桌上。
她坚决开除任守祥不是没有理由;多半是发泄怒气加以严惩,主要也因为他不幸生了任云方这样一个女儿!
她为了唯一的宝贝儿子邀宴“百花”,但她并不真的那么“开明”,依然存着浓厚的旧时王公贵族的想法与习气,私心里当然要为宝贝儿子挑个才貌、气质、家世背景等各方面俱属上乘的大家闺秀。像任云方这等小职员的女儿,又一身乡野气息,自然不在考虑之列。门第迁就血统,风邵比拟帝王世家的贵族门风,不是寒门粗野鄙俗的人家等闲攀得上的。
然而,事情却被任云方搞得一团糟。她相信风间彻的说词,却主观认定是任云方对风间彻百般纠缠。富贵人家寻常都会有这种的烦扰发生,贫寒少女为了攀人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便不惜一切、不择手段接近纠缠富贵子弟以达到目的。任云方显然就是这种女孩。然而,她非常不愿意承认的,任云方的“俊美”,较诸她阅过的无数名嫒淑女当中:实算是少有的清新。
不过,成见既深,任云方就算有再多的优点,看在邵蓓琳的眼里,尽成要不得的缺点;每扳指一数,她就多一条罪状。尤其罪该万死的,她竟然是个“赛车迷”,这一点着实犯了邵蓓琳的大忌,对任云方的偏见更加深刻。
邵蓓琳指指任云方的照片,对陈经理说: “像这种女孩,野性难驯,一点教养都没有,好好的女孩家,着迷什么赛车!她接近阿彻,根本居心叵测。我将她父亲开除,算是个小小的教训,叫她知难而退,别再纠缠阿彻。”
她心中更气恼的是,任云方心机深沉,竟然利用风间彻热爱赛车的弱点,不择手段接近他,造成同性恋的风波。而风间彻却还为她辩护,甚至还说什么对她一见钟情,完全不顾身份,显然被她迷惑了。
“夫人,”陈经理旁观者清,婉转地说:“其实事情并不至于那么严重。任小姐一再说明,她并不认识间彻少爷,只是和少爷曾在赛车场见过一面。而少爷似乎也只是想借此争取你的认同,不再反对他参与赛车活动,并未真的与任小姐有什么瓜葛……”
“这事哪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阿彻热衷赛车,对旁的事根本不会考虑太多,会搞出同性恋这种半要胁的计谋,一定是那女孩在一旁鼓煽。正经的闺秀淑女,谁会将自己弄得不男不女?哪一个不是文静秀婉?那女孩为了接近阿彻,简直不择手段!”
其实任云方气质天生,超越属性的“混性”磁力也是天生就成,她自己何尝不希望拥有风情万种的女人味?被误会成美少年也只能徒呼无辜。但邵蓓琳固执成见,无法平心静气,对任云方的偏见根深蒂固。所以任家就倒了大楣。宴会当晚,任云方被反复盘诘、扣押到半夜等非人待遇的惨痛经验就不必提了;任守祥硬生生被开除,莫名其妙地被要求签下辞呈,外加一份“保证书”——保证其女任云方绝不会纠缠接近二世子风间彻等等这种“丧权辱国”的条款。陈经理不忍,为他们说情,依然不能使任氏父女得到“平反”,反而让邵蓓琳对他们的偏见越种越深。
“对了,阿彻有没有说什么?”邵蓓琳问。
“没有,间彻少爷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整桩荒谬的风波里,就只有风间彻未受波及,自赴日本投入他心爱的赛车。他以为带给任云方的只是“小小的麻烦”,心安理得的很。
“这件事不需要让他知道。”邵蓓琳指示说:“还有,切记,千万别让他再和那女孩有任何瓜葛,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或有任何形式的联络,明白吧?”
“我明白。其实夫人不必担心,少爷一直没有提过任小姐的事,显然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就像任小姐一再说明的,他们其实并不相识。”陈经理又委婉地为任云方说起话,见邵蓓琳脸色不好,顿了顿口,才又接着说:“再说,少爷在日本的比赛活动结束后,随即又会转赴欧洲,一直要到十一月赛车季结束后才有可能回来,和任小姐根本没有见面的可能,这一点,夫人大可放心。”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事情都解决了,而且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邵蓓琳不知怎地心里就是觉得放不下,平时的优雅冷静全被打乱。她开除任守祥是以防万一,但要防什么?她越否定任云方,反而越凸显任云方的存在,呈现的矛盾无端地令她觉得不安。
不过,她是习惯掌控大局的人,凭风家的财力与势力,她相信,只要她不允许的事,就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