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过
--------------------------------------------------------------------------------
席老太太的脸色绷得就像过夜的年糕,同样地席毅那不为所动的态度也坚毅如故。
小慈坐立不安的动了下身子,瞥向端坐另一方的索图哥哥。他们没想到这次不请自来,竟会这么凑巧遇到了席老太太,老太太分明来势汹汹,不像来探望儿子。眼看一场家庭风暴就要展开,小慈有点担心情况是否会越演越烈。
“二位,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席老太太看向小慈与索图,“但是我与犬子有些家事要商量,不知能否请二位改天再……”
“母亲,他们二位是远道从晋国来的,而且又是我重要的朋友。”席毅打断席老太太的话说:“我打算留他们住下。”
“既然伯母有话要和你说,席哥,我们暂时到花园去散散步也没关系。”索图拉起小慈,“我们先行告退了,伯母。”
席老太太才点头,他们俩已经走出了厅门外。
“你猜二哥做了什么事,才惹得席老夫人这么生气啊?哥。”
小慈问道。
“你以为我未卜上先知吗?”
“一定是很严重的事吧?”小慈用手托着下巴,“二哥和席老夫人好像不很亲近呢?哥,你知道原因吗?”
“你又想多管闲事了吗?”索图住花园内走去。
小慈耸个肩,灵秀的大眼心虚地转开。
“席老夫人是……席老将军的续弦,毅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所以老将军为了照顾幼子,就娶了现在的席老夫人。毅与老夫人之间也不是关系不好,只是比寻常母子稍微冷淡了些,据我所知,毅一年总会去探望她一、两次。”
“但是刚刚在主厅,你不觉得毅哥哥和他母亲两人好像火药味浓厚吗?”
索图笑了笑,“或许是要催席哥娶妻生子吧?近来席老夫人好像为席哥找了不少对象。”
“原来如此。”小慈摇头叹气,“想要席哥乖乖安定下来,那的确需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别看席毅豪爽热情来者不拒的样子,真正能够突破他的心防,越过最后情人关的美女并不多,而那些美女也没有一个能让他放弃这浪子的身分。如果最后毅真的结婚了,她倒想会会那位未来嫂子,看她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领,竟然这么厉害的“制伏”炎王席毅。
“咦?”索图在花园一侧驻足停下,“小慈你听到没有?”
小慈拉长耳朵听,“好像是小孩子的声音。”
在席毅家哪来的孩子呢?就算是仆人的孩子也不可能出现在主屋,应该是在佣人住宿的地方才对。索图与小慈循着声音前进,当他们看到了一位身着华贵的幼童奔跑在庭园拱桥上时,都同时讶异的停下脚步。
“阿娘,阿娘快来啊!”小义趴在桥上,低头望着脚底下的池塘,“你看,鱼!鱼儿!”
“危险,不可以把手伸那么下去。”雨蓉握着儿子的小手,“喜欢鱼儿吗?”
“喜欢。”
“好,那阿娘下次再带你来看。”
“嗯,打勾勾。”
雨蓉微笑的与儿子打着小指勾勾时,恰巧抬头看见了站在池塘边的两位公子。一高一矮,暗暗的天色她看不太清楚,或许是席毅的客人吧?收回视线,雨蓉抱起儿子。
“肚子饿了没?要不要和阿娘去吃饭了?”
“要!”
她抱着小义走下了拱桥,踏上了回廊,此时身后传来,“请问……”雨蓉转过身子,就着廊上点的灯笼火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我没看错,果真是你,幻羽姑娘,对吗?”
搜寻着回忆,雨蓉望着那张寻常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俊容,“噢,那一天你与席……相公一起到百花苑。”当时慌慌乱乱的也无心记下名字,一时间雨蓉竟然想不起这位公子的名号,“对不起,我……忘了该怎么称呼公子您。”
“不要紧。”索图看着她微一笑说:“你又怎么会在这儿呢?
听你称呼席兄为‘相公’,该不是?”
涩着脸,雨蓉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与席毅的关系,最后只能说:“我……与相公在十几天前成婚了。”
“什么!”那位公子身后突然冒出另一张小脸蛋,“席哥哥和你成亲了?骗人吧?”
“小慈不得无礼。”索图叱道。
“蓉妹。”
当席毅走过来时,雨蓉真的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正好你们都在这儿。”席毅很自然地搂住了雨蓉的纤腰,“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新婚妻子──紫雨蓉,蓉儿见过我的师弟妹们,绰号为‘雷’的索图,以及人称‘电’的索慈,别让小慈这身男装打扮骗了,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姑娘,只是和你以前一模一样,专门喜欢抢男人的风头罢了。”
“索公子,索姑娘好。”
“真的假的?”小慈愣愣地拉了索图一把,“喂,哥。手借我一下。”
索图伸出手来,“要做什么──噢!你这丫头做什么?”
小慈的利牙咬进索图的手背,索图立刻变脸,小慈抬起头来,“真的会痛吗?”
“不然换我咬你一口。”
“那就不是做梦了。”小慈一脸不可思议,“想不到毅哥一声不吭就结婚了,比起苍尧哥和玥姊姊还要出人意表。”她绕前绕后看着雨蓉,“没有三头六臂嘛!不过的确是个大美人儿。嗯,和毅哥站一起简直就是……野狼与羔羊!”
“野狼是指谁?”席毅低吼道。
雨蓉微微笑,心中虽有点摸不着头绪,但是小慈很新鲜可爱,身上隐约有她自己十六、七岁的模样。至于那位索图公子,沉稳而内敛的气质,突出的外貌,一点也不输给席毅的高大身材,应该可以说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如果在百花苑的时候,她不是让席毅吓着了,或许会对他更有印象。
“那这个孩子不就是……”小慈大眼轮流从席毅身上看到雨蓉身上。
“小义是我儿子。”席毅简单直接的说明。
心头窜过一丝惊慌,雨蓉知道席毅只是懒得讲那么长,所以给了最简单的解释,但是一下子听见这样的话,总是会让她忐忑不安。
小慈与索图对这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不得了了,这个大消息要马上告诉大哥,如果让他知道你不但娶妻,现在连孩子都有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小慈摇摇头,“想想看,玥姊姊也不过刚传出有孕在身的好消息,结果你不但生了,居然连孩子都已经三岁了,这几年你隐藏的功夫真好。”
“你说谁生孩子?”席毅好气兼好笑的捶了小慈一拳,“有所不满吗?”
“哪敢哪敢。”小慈笑开嘴,“好棒,我可以抱抱他吗?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和毅哥一样是个小小喷火龙啊?还有,我可以亲亲他吗?好可爱哟!”
马上拿出严父的面孔,席毅摇头反对。“你这家伙,想吓坏我儿子啊!不行,非礼勿‘亲’。”
“小气!”
结果小慈嘟嘴的模样和小义恰巧成双,所有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对了,毅哥你和母亲话说完了吗?怎么这么快,我以为伯母会和你说上好一会儿呢!”小慈终于如愿的抱着小义,两人的脸儿凑在一块儿,真不知谁比较像孩子。
“母亲?”雨蓉讶异地看向席毅。
席毅脸色一暗,“娘刚刚到,我和她在大厅说了一会儿话,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想等会儿用膳时就会见到她了。”
老夫人来了?过去的回忆一下子涌到雨蓉的脑海中,不许你把那个脏丫头留在家里,毅儿!许多许多的言辞交锋,数不尽的对峙场面,还有那令人伤心的一夜。想到要再度面对席家老夫人,雨蓉的心情跌到谷底。
“不必担心,现在你是我妻子,谁也不能改变的。”
雨蓉默不作声,席老太太不是会放弃型的人,这点她有过深刻体认。
望了望席毅与妻子间无声的眼神,索图心想……以这位姑娘有过百花苑的经历看来,就算席毅真的娶她为妻,席老太太那么老古板的人也绝不可能答应。而现在席毅又是先斩后奏……看样子席毅是有决心进行这一仗了。
“改变?什么改变?”不知众人复杂的心境,小慈抱着小义好奇的问道。
隔了好一会儿,索图才拍着小慈的头说:“没什么,你别把人家的孩子摔着了。小心一点。”
“我们移到前厅去吧,饭菜已经都准备好了。”席毅说,一面牵住了雨蓉冰冷的小手,用力握了一下。
俗话说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雨蓉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没什么好担心。”席毅低头在她耳边说:“婚事我可以自己作主。”
雨蓉点点头,她相信这次席老太太不能再威胁到她或是小义了。她和席毅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席老太太无法改变这事实了,她没有害怕的必要。
结果,晚膳时分,席老太太却没有出现。
☆ ☆ ☆
“晋国那边进展一切顺利?”席毅饭后和索图两人约好对奕,小慈则到雨蓉那边去陪小义玩。
“多谢当初你相助,已经没有问题了。”索图点头说道“那位‘左’公子已经布好网,只差收获了。”
席毅推窗出去,让月光洒入厅内。“我自己也收获不小。”如果不是到晋国去,他或许这辈子永远找不到雨蓉的下落,更别提……“这几乎不像你作风了,毅。”索图摆好棋阵,看着站在窗边的他。
侧过头,月光撒在他刚强的侧脸上,“你指什么?”
“痴迷、狂恋或是该说是爱得无法自拔。”
席毅转回去看着月光,不发一言。“没有辩解?”
“我们几个认识多久了?索图。”
“应该有好几年了吧?”席毅是最晚加入他们的,在昆仑天佬的弟子中不以先后排名论次,他们几人称兄道弟也是出于自愿,以年龄而非以师兄弟名次论交。所以他们虽然叫席毅为师兄,其实他却是最晚加入的一员。
“正确说是四年。有件事我从未提起,为什么我会拜昆仑天佬为师。”
能越过绝情谷的人,一定会有非常强大的动机,同为昆仑天佬的子弟,索图从来都不曾问过席毅为什么会成为昆仑天佬的徒弟。
席毅和四处飘泊天下为家的苍尧哥,以及他和小慈这两个亡国遗孤是完全不同的。即使当年席毅不投身于昆仑天佬之下,他也有渊源的家世,足以养成他作为一个出色的将军。
为什么这样的他要冒生死之险越过绝情谷呢?索图以前曾经想问他,但又决定这是席毅的私事,如果他愿意说……他随时都愿意听。站在一个兄弟之交的立场,了解他有什么痛苦的过去。
“四年多前,我父亲蒙上不白之冤,朝廷以他涉嫌叛国的理由拘押身为镇关大将的他,被关进天牢不到一天,我父亲就以死明志,表明他绝对没有叛国的志节。也因此让这案子成了疑案,没有办法证明我父亲真的叛国,只好作罢。”
“身为席家独子的我,想尽办法也要洗清我那一生为国尽忠的父亲所沾上的冤屈,我辞去了齐朝少将的职务,回到京城当中。我用尽一切的方法去追查、打听,但是处处碰壁,过去曾与我父亲友好的士大夫们,一个个都消失无踪,拼命与我席家划清界限。”
“多重打击之下,我看清了自己的能力。来到绝情谷,我已经打算要脱胎换骨回去,绝不再当自己是个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重回齐国,打出我的一片天下,也让当初不相信我父亲的人知道,我们席家绝非叛国求荣的卑劣小人。”
“你确实是办到了。”索图若有所感地说:“你为齐国打赢的胜战,不知为桓公赢得多少天下,这全是你拚死奋战的结果。”
“虽然到目前为止,那封令我父亲声名染尘的通敌信函依然存在,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出那陷害我父亲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洗刷他的清白。”
厅内严肃的沉默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都必要承担自己的包袱。苍尧哥如此,席毅也是这样,而他和小慈又何尝有所不同呢?
“你认为我娶她像是鬼迷心窍。”席毅转过身来,神情肃穆,“你或许说对了。”
索图皱起眉。
“雨蓉和我……要从十一年前我捡到她开始说起,我曾爱了她好多年,但在我父亲遭到陷害,在我最需要支持与帮助的时候,她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却私奔了。失去她和龙翼,又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你可以想见对我是多大的打击。”
席毅淡淡的说着,但是索图却能听出这段话是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的。当年,这必定是重大的伤害。所以他在百花苑失常的表现,索图总算明白了。
“那么你怎么会又要了她?”
“龙翼,我的好友已经死了,留下她和那孩子。”席毅低笑着。“我心里滋味……你可以想见有多复杂。”
不用说,当时场面很精彩。
“但你不会是二话不说就娶了她吧?毕竟她曾经和别的男人私奔──”索图闭上嘴,席毅僵硬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假如小慈听见这一切,她打死也不会相信你会着迷于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
“我不会给她第二次与男人私奔的机会。”
“那你依然爱着她啰?”
“不!四年前她私奔后,我就斩断那份情感了。”
说比做容易。他不是没看过苍尧哥为爱付出的代价,现在眼前又多了另一个傻子。明明白白谁都看得出来席毅根本陷入情的迷阵中,嘴上的强硬只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不禁怀疑这是否有传染性,下一个轮到谁?索图一点也不想做傻子,更不要为了这么荒谬的情感,失去所有理性。情爱,摆在诗歌里比较恰当。
该试着和傻子辩论他傻到什么程度吗?
索图摇摇头。“这一点也不像你,我知道我说过了,但我必须再说一次。”
席毅拿起一颗黑色的棋石子,“下棋吧,这次我要宰得你落花流水。”
“是吗?那我可要严阵以待。”
“准备好你的降旗,我要开始了。”
☆ ☆ ☆
小慈仰头接着空中掉下来的无花果,噗地一声落入口中,她得意的嚼着,一面向小义炫耀。“哈哈,怎么样,慈姊姊很厉害吧?”
“我也要,我也要。”小义伸出手来嚷着。
按住儿子不安分的身子,雨蓉重新将他包入层层绵被中,“不可以,你答应阿娘要乖乖睡觉的。”
“不要,我要姊姊陪我玩。”
“不行。”雨蓉扳起母亲的面孔,“时间太晚了,你该睡了。”
“姊姊答应你,明天陪你玩,所以小义要乖乖睡觉喔!”小慈凑过去亲亲他的小脸,“听话。”
不情不愿的小义终于好不容易在她们联手下,连哄带骗的睡着了。
“嘿咻,真好不容易,这小宝贝可真难缠啊!”小慈挥了挥假想中的汗水,“每天都要这么哄他,那真是会累坏了人。蓉嫂子你好厉害,能一个人抚养小义两、三年,真是不简单。”
“喝杯茶吧。”雨蓉笑了笑,从圆桌倒了两杯热茶,“以前在晋国有位老嬷嬷帮我带小义,其实平日他很听话的,不过最近突然搬家换地方睡,小孩子难免会不习惯睡不安稳,久了就好。”
“嗯。”小慈喝口水,“蓉嫂子你和毅哥认识很久了吗?──唉,我真笨,你当然是和席哥认识很久了,不然小义从哪儿来的?
哈。”
雨蓉扯扯唇角,“嗯,我认识他很久很久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恩人?”小慈双眼突然亮起来,“席哥怎么救你的?像英雄救美那样……从一堆恶徒手中,抢救美丽的无助少女吗?”
摇摇头,被她逗笑的雨蓉徐徐的说:“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孤女,若不是席哥哥……我早已经是路边的一坏黄土。”
竟有这种事,小慈眨眨眼,似乎不该再问下去。这已经超过她该有的好奇心了,聪明又灵精的她怎么会不懂呢?
“原来二哥这么有侠义之心,嗯,真令人敬佩。”小慈站起身来,“我也打搅嫂子太久了,不能耽误你太多睡眠时间,我明天再来找小义玩,可以吗?”
“当然。”
“那我先回房去了,晚安。”
雨蓉送她来到房门口,道了晚安,小慈便持着灯笼准备回房去睡,可是才刚转个弯就撞上一位急急走路的侍女,两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好不狼狈。
“对不起,我没看见小姐,撞到你真是对不起。”侍女慌忙的爬起身来,直向小慈道歉。
“我没关系,只是跌疼屁股而已。”小慈吐吐舌,“况且我也有不是,咱们就别互相陪不是了。你去忙你的,我不要紧。”
侍女于是谢过她,提了灯笼又往前走去,在侍女与她交身而过的时候,小慈注意到侍女是往雨蓉姐的寝房走去的,不觉好奇的往回走,小心的藏在屋柱后,不让她发现。
那位侍女果真停在雨蓉的房间前,敲了敲房门,雨蓉出来应门,两人对谈了一会儿,雨蓉进去后没过多久又出来,这回身上却多了件披风,像是要外出的样子。
这么晚的时间,雨蓉嫂子打算去哪里?那位侍女是谁派来的?
小慈决定她还不打算睡,跟去看看也好。
☆ ☆ ☆
主屋到牧场间有一片少有人烟的桦树林,每当夜风吹过,树叶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夜晚听来分外凄凉,黑暗的林子里就像有潜伏的恶兽,随时都准备扑上前来,一口咬住夜行人的咽喉。
侍女将灯笼交给了雨蓉,按着老夫人的吩咐离开。
“听说……您想见我。”
席老夫人从暗处走上前,“没错,你应该很清楚知道为什么!”
“媳妇还没向您老人家请安。”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席家的媳妇?今天我已经告诉毅儿,我绝不承认你为我席家的媳妇,我已经替毅儿安排好一门亲事,很快他就要娶妻了。我替他挑的人绝不是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小野女,更别说对方的家世与贤淑的品德,样样都是你比不上的。”
“……”
黑夜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席老太太冷笑了下,“无话可说吧?就凭你,想和我斗还早得很。四年前的教训你忘了吗?你休想再带给我们席家耻辱,我绝不会接纳一个曾经和男人私奔的下贱女子进我席家大门。”
“如果您话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要以为毅儿为你撑腰就很得意,我随时可以把四年前的事再告诉他,怎么样?想让毅儿知道四年前就你犯下的罪吗?如果不是你这小孤女,席毅的父亲也不会惨死狱中,你就是杀死我丈夫的凶手!我亲眼看见的凶手!你自己想想看该怎么做?不想让毅儿知道的话,希望你趁早从我眼前消失。”
“这些话,四年前您不也说过了吗?”
“什么!”
“我逃了四年,命运让我再度回到这里。”她低缓地说:“四年前,本来天真的我……犯下一个无心的错,从此后这个错改变了我。四年来我日夜难安的也是这个错。我试了又试,但我真的办不到,我无法停止爱他,不管他如何地恨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哼,没教养的孩子就是这样,满口情爱,肉不肉麻!”
“席老夫人,你真的把席哥哥当做是你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过吗?”
“这不关你的事!毅儿是我一手养大的,他是我儿子。”
“如果你真的把他视为你亲生的儿子,怎么能够这样的伤害他?我有罪,难道你没有过?如果你真心爱他,看见他那么痛苦的沉沦在父亲的死亡,朋友的背叛当中,你竟还能把这秘密放了四年之久?我一点也不明白!”
“你知道什么!我不告诉毅儿,你应该高兴偷笑,否则今日你就不会站在这片土地上,毅儿一定会杀了你的。”
“如今我也身为一个母亲,我深爱着我的儿子。十月怀胎,独自生子的痛苦我都熬过来了,所以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小义,为了他,我绝不允许任何事伤害到他。”
“你那是什么口气!”
“老夫人,你威胁不了我的,四年前和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了。
我尝过痛苦,失去过我所爱的人,我经历过你无法想像的低潮,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不再害怕。我倒下过,但我爬起来了,就算现在再让我倒下,我一定会找得到勇气再爬起来,因为……我不止是我,我也是个母亲。”
“……”席老夫人气得直抖颤,她是什么意思,嘲笑她不曾生过自己的儿子?“你给我站住!”
雨蓉停下脚步。
“不要以为我不会讲,我会说出来的,全部!”
雨蓉仰头看着明月,曾经……她是不是被这个罪恶绑得太久太深,已经忘了如何飞翔呢?不知怎地,她的心,好想飞。到月上,到星海的边际,不论何处,她只想挣开那苦涩的罪恶感,她不怕惩罚了,她知道。
她曾以为最大的惩罚是看见席毅那恨之入骨的眼神。
她曾以为最大的惩罚是亲耳听见他的恶言恶语。
现在她清楚知道,最大的惩罚是她囚禁自己的心,浸放在满满的罪恶之池中,不断的以谎言来填满它。
四年了,她终于知道,罪──是由自己来定的。
“我绝不会让你这个小孤女得逞的,我一定要阻止你!”
老夫人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而雨蓉第一次觉得夜好凉,露水好轻,摆脱沉重的脚步后──活着,真好。
真不得了了。
小慈赶忙低下头,她刚刚听见了什么?席老夫人和雨蓉嫂子在讨论的事,好像非常的严重。蓉姐为什么会害死了席哥的父亲?四年前的罪,究竟是什么?看样子自己这次真的偷听到非常严重的秘密了。
☆ ☆ ☆
回到房里,雨蓉合紧房门,走到床边,注视着小义的睡容。
该是把一切全都说出来的时候了,该是将这一切的冲突结束的时候了。为了席毅、为了小义,甚至是为了已死的席老将军及龙翼,雨蓉晓得她手上已别无选择,她不想再逃避,也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了。
等到席毅听完她的告白后,或许他──会恨她一辈子,可是经过这些天来朝夕相处,他温柔缠绵的热吻、激情火辣的爱抚,事后无言的拥抱,她拥有了许多许多以前没有的回忆,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哪怕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看见他的笑脸,听见他挪揄的话声,只要他能走出四年前的阴影,再苦她都可以忍受的。
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身为席毅杀父仇人的她,哪有资格再接受他妻子的身分,再以微笑面对他的柔情蜜意呢?
“蓉儿,”门被推了开来,席毅高大的身影映到房内。“你睡着了吗?”
雨蓉赶紧擦去脸颊的泪,“没……没有。”
“屋子这么暗,为什么不点灯呢?”席毅走到桌前,以折子燃了火,将油灯捻亮一点。
“你披着披风,刚刚去了外头?”
“嗯。”
“去见谁了?”他皱起眉,俊容浮起一点怒气。
“你的母亲──席老夫人。”
席毅换上讶异,眉头皱得更紧,“娘亲。她找你去?她说了些什么?”
“不需要我再重复,你应该很知道她会说些什么。”雨蓉淡淡地答道。
席毅低声诅咒了一下,“到我房里去吧,我不想吵醒小义。”
没有异议,雨蓉替小义盖好被后,随着席毅回到他隔邻的厢房内。他的房间比起小义睡着的那间还大,拥有三间进的隔房,一间小厅一间书斋,最里头的睡房朴实,但不失高雅。
“不管娘说了什么,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席毅为她除下披风,搂着她的腰说:“你是我妻子,这谁也改变不了。”
多希望这是真的。雨蓉心底这么想着。没有察觉到雨蓉神色有异,席毅大手缓缓游移到她的衣襟处,唇也落到她柔腻的颈肤之间,“我喜欢下午的兜风,改天我们再去,准备一点食物,我们可以待一整个下午。”
雨蓉拉住了他蠢动的手,“别,我有话要说。”
“等一下,先让我……”他含住她圆润的耳垂,浅浅的吸吮起来。
不自觉的她开始反应他的挑逗,但是大脑响起的阵阵警告,让她不得不强硬地从他怀里挣脱,“这事很重要。”
席毅皱着眉放开手。“好吧,你说。”
“……”雨蓉瞪着他,手心开始冒汗,她深深呼吸着,但是还是开不了口。
“有关龙翼的事吗?”他不喜欢雨蓉脸上的表情。
雨蓉摇头,然后又点头。
“没有关系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他和你之间──”
“龙翼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雨蓉终于冲口而出。“孩子,孩子不是龙翼的。”
席毅瞪视着她。
好了,她说出来了,雨蓉心想:全部,全部都说出来吧!
“孩子不是龙翼,而是‘你’的儿子,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就是你一直想找的凶手,是我害死了席伯伯,是我害得他必须以死明志,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空气,仿佛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