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宇唐虽然身负武功,但轻功再高明,却未能真如马匹般跑得快,短程冲刺也许还能稍稍赶得上,但却不能如马儿般长力。
他在山道上奋力地跑着,一心只想快些追上柳染衣。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打落了下来,寒冬的雨冻寒无比,刺得人骨发颤、皮肤发麻,他强自忍耐着湿衣贴在身上的寒冷不适,仍是足不点地向前飞奔,但追得愈远,他心里的疑惧愈大。
为什么追了这么久还看不见马车的影子呢?
路上的轮迹因大雨的冲刷而模糊不清,到最后甚至完全消失了踪迹。左宇唐心中一凛,连忙折返,重新细细勘察来时路途,深怕柳染衣因不擅驾驭马车而发生意外。
在山路转弯的地方,泥泞的地上有道浅浅的痕迹,真向树木丛生的山崖而去,车轮的痕迹就是从此处中断的。
当左宇唐猜测着可能发生什么事时,他只觉得通体透凉,真冷到骨子里去。
“不会吧?不会发生这么可怕的意外吧?”他强自安慰着自己,但却说什么也无法阻止这个可怕的想法冒出头来。
他朝着山崖而去,小心翼翼地攀爬着树木而下,却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看到车蓬布的破片,使得他不由回忆了下滑的速度,而愈接近崖底,车体的碎片就愈多,甚至还发现一幅大红羽缎,那正是柳染衣所穿的披风。
“沾衣!”左宇唐放声大喊,但如瀑般奔洒的大雨间,连回声都没有,包围着他的只有无尽的寒冷。
好不容易抵达崖底,只见一条溪水蜿蜒流过,其上水势因大雨而显得湍急,四周林木杂草丛生,破碎的车壳半浸在水里,马匹则在不远处哀鸣。
左宇唐跃进车里察看,却未发现柳染衣的形影,心里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四周丈许之处细细找寻,但边柳染衣的一片衣角也没发现。
他心下暗付,溪流虽然湍急,但水并不深,因此不大可能将人冲远,而她若是由上面随着马车一同摔下来,势必也无法撑着受伤的身体爬上去或走远,唯一的可能是她半途但被摔出了车外。
于是左宇唐再度抓着坡上的树朝上攀爬而去,一边仔细地观察四周,看柳染衣是否在中途被抛到车外,但来回搜索了几遍,就是找不到柳染衣的踪影。
“沾衣……”左宇唐声嘶力竭地喊着,柳染衣的失踪令他心慌不已,虽然全身又湿又冷、疲累不堪,但他仍不愿意放弃寻找她的行动,冒着大雨在这片小小的山崖间努力搜寻。
夜幕在不知不觉间笼罩大地,左宇唐的心也随着黑暗的降临而低落,千百遍地思考着柳染衣可能的去向,但他连溪流的下游都找遍了,就是不见柳染衣的形影。
他倚靠在树干上不住喘息,眼见四周已然几近伸手不见五指,雨仍是不住地下,唯今之计,他只有先回落脚处,纠集人手,待天明后再来寻找了。
心下计议已定,他便即回到碑的山路上,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城里行去。
当她驾着马车离开芯妃祠时,半途她跨下马车,将自己的斗篷脱下丢在马车里,再把马车赶向山崖之下,故意要让左宇唐以为她落崖而死。
这样也好,当众人都以为她死了之后,她就可以有真正的自由了。可是为什么原该高兴的她却只觉得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犹如行尸走肉般在洛阳城内闲逛?
夜幕低垂,年节的气氛弥漫着整个洛阳,泰记酒楼里灯火辉煌、高朋满座,一阵阵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阵阵酒香自酒楼内飘出,满心烦闷的柳染衣这会儿只希望缠绕着她整颗心的恼人形影快些褪去,好给她一片清明空间。听说酒能浇愁,也罢,就进去喝上几杯吧!只要能赶走这令人不快的感觉,就算是毒药也照灌不误。
于是她信步走进酒巴楼,吸引了酒楼里酒客诧异的注视。
柳染衣大摇大摆地在一张空桌上坐下,却未见跑堂的前来招呼,而四周无数对注目的眼光看得她光火。
怎么?女人就不能喝酒吗?
她转头打量着四周,只见有桌酒客一个个脑满肠肥、浑身铜臭的模样,看来就像群奸商,还不时朝她指指点点的。
柳染衣陡地起身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酒壶,将之往桌上重重一敲,喝道:
“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喝酒是不是?”
一群商人个个瞠目结舌、面有惧意地看着她。
柳染衣揪起其中一个胖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哼!自己的酒不喝,光是看着我做啥?”柳染衣提起酒壶,兜头就往那人头上淋下,“喝呀!本姑娘叫你喝!“
那胖子吓得脸颊肥肉直抖,其余人也只有缩着发抖的份儿,真不知这个疯女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女……女大王……饶命啊!”胖子吓得只有求饶的份。
“乖乖地喝,我就不难为你,”柳染衣担拍拍胖子的头,转过头去怒目瞪了眼一旁的人,“喝呀!还看!再看本姑娘就挖出你的眼珠子!”她说着便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快喝!”
其余人战战兢兢地端起酒杯来喝酒,但大半的酒水都在颤抖间洒在衣襟之上,人人胆颤心惊地盯着那把刀子,掌柜的和店小二也只有发愣的份。
“全都给我干了,谁敢在杯子里剩下一滴,就吃我一刀子!哼!你们一定在想,女人怎么能独自上酒楼来喝酒,对不对?说呀!凭什么?”柳染衣说着将酒壶在桌上一敲,酒壶立刻破碎。
看着众人胆颤心惊的模样,柳染衣心中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
“喝!今天谁不醉我就不放他走出这个大门!”柳染衣拔出匕首往桌上一插,所有人立刻触电似地将酒往嘴里灌。
柳染衣得意地看着,这些男人真是天生贱骨,当女人温柔和顺的时候他们毫不在乎,甚至无情地作贱,非要女人撒泼发威他们才知道惧怕。
掌柜看见柳染衣的行迳,心想这个疯女人连刀子都拔了出来,只怕事态闹大,便悄悄吩咐小二去报官。谁知小二偷溜出去后,柳染衣的眼光便转向他,吓得他猛发抖。
“你,怎么不喝?”
“小……小的受雇照管这间酒楼、该当伺候……伺候诸位客官,不、不敢喝,万一被老板知道了……小人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了。”
“哦?你家里有什么啊?”柳染衣大刺刺地拖过张椅子坐下,有个家伙想从门边偷偷溜走,被她一瞪,顿时快手快脚地回原位猛灌酒,深怕惹恼了这个女大王,致使脑袋搬家。
“说话啊!本姑娘问你,你敢不答?”柳染衣说着便以匕首相吓,掌柜便缩身柜台后,只露出一颗脸色发白的脑袋。
痛快!太痛快了!
“回、回姑姑……姑娘的话,小、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个女儿……还有个老婆……另外还有个妾,已经有身孕了,一家……一家……还有两个弟妹……”那掌柜的惟恐自己说得不够可怜,拼命地捏造了一堆家人,以显示他肩负之重,只盼能让柳染衣稍起恻隐之心。
谁知柳染衣双眉一轩,大踏步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骂道:
“你已经有妻子独生子了,却还不知足,居然还纳妾!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妻子吗?她辛辛苦苦替你操持家务,你是这般报答她的?”
“小人知错,请大王饶命!小的……小的立刻回去休了妾室……”掌柜的见亮晃晃的匕首在自己眼前晃动,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浑然忘了自己根本没有纳妾。
而其余酒客人人自危,因为他们的妾可不止一个。
“休了?这样你教她怎么见人?怎么过日子?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可恶至极,为了自己竟然要把已怀有身孕的妾室休掉?”
就在柳染衣大发雌威,意欲修理这些该死的臭男人一顿时,却从门口涌进一堆官兵一个小二指着她的鼻子,说:
“启禀官老爷,就是她!她带了凶器,可得小心着。”小二说着便闪身躲到柱子后面,深怕柳染衣武功高强,挟他为质。
众官兵也是胆颤心惊,心想这女人想必武艺惊人,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于酒楼之上斯压良家夫男。于是,约有五、六名官兵同时一涌而上,柳染衣吓得花容失色,缩成一团。
这时一名官兵抓住她的手并向后拗,原似会遭到激烈的抵抗的,谁知容易得过份,倒把他自己囊了一跳。
“原来是个弱女子,她不会武功的。”
此话一出,酒楼里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刚才自己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吓得露出种种丑态。因此甚觉羞赧。那掌柜的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原来……大伙儿全被她给耍了。
“你胆子真是不小哇!竟然敢在洛阳城里闹事,走!”一众官兵押着她离开酒楼。
此时柳染衣只觉得手臂痛入骨髓,好像断了似的,眼泪不住地在她眼中打转,但她倔强地不愿让它落下,她才不要在臭男人面前示弱呢!
“真是个疯婆子,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惊人艺业呢!”“啧!真是浪费了这张脸蛋儿,比畅春园的喜宝儿还美得多呢!”“喀,美有什么用?疯子一个。”“你猜她许了人家没有?”“干嘛?你想要啊?”“肯定没有,谁会娶个疯子?就算有,也肯定被休。”“搞不好就是因为被休才发疯的。”
众官兵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刚开始时柳染衣还不觉什么,毕竟这些官兵品行还算不坏,至少没对她动手动脚地,可是产她被休却令柳染衣不满,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些男人脑子里就只有休妻这档子事吗?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男人有权利离弃自己的妻子?而在离弃妻子之后,却仍丝毫不觉愧疚?
“闭嘴,统统给我闭嘴!我才没被休!”柳染衣发疯似地乱吼乱叫着,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看来她真的被休了。”一群官兵嘻嘻哈哈地推论着。
就在此时,左宇唐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柳染衣的声音,便向着声音来处急奔,却见一群官兵押着一个女子,而那女子……不是柳染衣是谁?
这时他完全没空去为见到她而欣喜,更无暇去细思她是如何逃离落崖之劫的,只是飞也似地冲上前去,掌击足踢,迅捷无伦地攻击着那群官兵。官兵陡然逢遇强敌,也没空弄清这个男子为何攻击他们,双方就混战了起来。
左宇唐武功不弱,从官兵只能苦苦支撑,只觉得今天真是流日不利,接连遇上两个疯子。
柳染衣乍见左宇唐出现,心中是百味杂阵。他是来救她的么?为了什么呢?既然他已经有杜连云了,又为何要挂念着她?
此时官兵都忙于和左宇唐厮杀,无人有余力看管柳染衣,于是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虽然双手都被反绑了,但至少脚是自由的,她不想见到左宇良,只想史得远远地,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沾衣!”左宇唐伸手架开一柄向他挥过来的大刀,想也不想地逼退了一众官兵,跃出乌黑圈追赶柳染衣而去。
柳染衣不辨东南西北地乱闯,但她是闺阁弱质,怎么可能跑得过左宇唐?因此她三两下就被追上,左宇唐将她拦腰一抱,她却兀自在他怀中扭动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
“沾衣^你冷静点,是我呀!”左宇唐误以为她疯病发作,因此极力安抚着好,“别怕,是我呀!”
但柳沾衣又哭又闹的,一时之间倒叫他束手无策,又担心那群官兵会追来过,只好打消替她解开绳子的念头,直接将她横抱而起,向临时租赁来的屋子飞奔而去。
左宇唐抱着柳染衣回到房里后,两指轻轻一扯,就扯断了缚绑着她的绳子,而当柳染衣双手一得到,她一掌就向左宇唐脸上掴去,弄得左宇唐心急如焚,看样子她的疯病还真不轻,这会儿他要怎么做才能使她平静下来呢?
“我讨厌你,我不要见你,你当我死了不好吗?这样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跟杜连云在一起了,你放开我!”
“你……”左宇唐听她这么说道,才知道她是清醒的,难道马车落崖的事全是她的奸计?因为杜连云的关系而刻意他?
“马车的事是你故意安排的?”左宇唐的语调出奇的平缓,却挟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没有人可以这般恶意的作弄他,即使是他所挚爱的女人。
“是又怎样?反正你也不会关心我。“左宇唐翻腾的怒火并未使柳染衣退却,反而挺起胸膛和他怒目对视。
“你……你知不知道你几乎吓死我?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那件斗篷时,你的心差点停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我多痛恨让你发生意外的自己?”
左宇唐气得额头青筋隐现,原本温和的双眼此时却燃烧着熊熊怒火,柳染衣从未看过他这个模样,不由得怔住。
“我……你真会担心我吗?”
听到柳染衣这么一说,左宇唐不由得忿怒地举起手,就要往柳染衣脸上掴去,柳染衣吓得闭上眼睛别过头。过了半晌,才觉得左宇唐的手掌并未她脸庞落下,使得她睁开了眼睛,却见左宇唐左掌高举,随即重重一甩,沉痛的色彩在他眸中一闪而逝,头也不回地大跨步朝房门而去。
门户乍开,寒冷夜风陡地袭来。然而左宇唐已丝毫感觉不到,愤怒将他整个人填得满满的,再也没有余暇思及其它。
柳染衣怔怔地看着左宇唐的衣衫在风中飘动,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天啊!他决然的背影令她觉到自己的错误。她不该这样试探他的,毕竟,他对她的温和照指并非伪装,这点,她潜意识中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了。可为何……自己竟还是做出这般残忍的事?狠狠地刺伤了他的心……不该呀!
柳染衣咬着下唇深自反省,只为了自己愚不可及的自尊心,她竟毫不在乎地伤害他,伤害那对她百般呵护、容忍的左宇唐,那与她有结发之情的男子……他要离开她了么?那温柔的凝眸真不再倾注于她身上了么?这想法叫她害怕,全身不受制地颤抖着。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左宇唐的背景在她眼中逐渐朦胧了起来。
不!她不要这样!她不要这种结局。
“不要走!”柳染衣追了上去,她不能坐视他离去而不采取任何行动,虽然他的背景离她愈来愈远,但她还是死命地追,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要丢下我……”
凄切的呼声传进左宇唐耳中,使得他迈开的脚步显得迟疑,他难道真的就这么丢下她吗?他回过头,她纤瘦的身形在暗沉的夜色中向他飞奔而来,在寒风中脆弱如柳枝般摇曳……他怎能弃她于不顾?他曾誓愿要爱护她一生一世的呀!难道他真要为了这戏弄而背弃他的心中誓言?
一个踉跄,柳染衣跌坐于泥泞地上,但她仍是不停歇地呼喊着他,泪水紊乱了她的粉颊,一道道泪痕犹如创痕,划过她原本无忧的脸上,也割裂着他无由自主的心。
他真该死!他怎能让愤怒蒙蔽了自己的心?她会这般戏弄他,不就是为了试探他的真心吗?可他却愚昧地忽略了她的心思,这不就是证明她在乎他吗?若她心中没有他的存在,一切都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情意啊!
而他却差点因此打了她,更差点离开了她……左宇唐忿忿地甩了自己一巴掌,随即飞奔到柳染衣身边,将她扶起。
“对不起……”包含着自责与歉疚地话语不约而同地自他们两人口中溢出,交换的眼神中倾诉着相同的意涵。
左宇唐将柳染衣揽进怀中,此刻,他只能以无声的拥抱来剖示他的心,凡胎俗物所发明的语辞完全不足以表达他的心绪,仅能凭藉最真实的行动来传达他最想告诉她的一句话:他爱她!
柳染衣倚在他的胸膛上,感觉着自他坚实双臂传进她内心深处的悸动,那激烈鼓动的心跳声音毫无保留地倾泄真挚情意……瓦解她的心防、丑恶嫉妒的遮蔽、以及无谓而愚蠢的自尊。
她早就交出了自己的心了,不是吗?毋需言语,赤裸裸的表白仅会破坏这心心相印的体会,紧密相契的心跳声是他们相爱的明证。
“别哭,都是我不好,”左宇唐拭去她的泪,“对不起。”
柳染衣微微摇了摇了头,伸手紧握住他的,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上,感觉他体温的氤氲,像春日的暖阳,驱走身周的凛冽。
他的手顺势轻抚着她的唇瓣,冰冷而干涩的触感令他心疼,不自禁地俯下头去亲吻好,让满溢的爱意温暖她的双唇,将她带离刺人肤骨的严寒……
左宇唐紧拥着她,柔柔青丝因风拂弄他的脸庞,若有似无的轻触撼动他的心湖,如果可以,他真想永远不放开这副娇弱的身子,让自己成为她毕生的倚靠,替她阻挡一切尘世风雨。
雪下了,柔珠般洒落在他俩身上。
左宇唐深恐柳染衣受寒,便抱着回到房中,细心地升起火盆,又忙着帮她察看是否有受伤,直到确定她没事,这才舒了口气。
“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左宇唐拍拍她的手,留恋地望了她一眼后,便要转身离去,但柳染衣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说:
“你不会丢下我吧?”盈盈大眼中满蕴着真挚恳求,细细的牙齿轻咬着下唇,这副娇怯的模样让左宇唐心疼不已。
“不会的,”左宇唐轻刷着她的长发,为她拂开因泪水并依附在颊上的发丛,“我发誓,我绝对不丢下你的。”
难以自己,泪再度自柳染衣的眼中落下,幸福的感觉充塞在她的心里,即使这只是谎言,却仍令她甘心忘却事实,只为留住此刻所感觉到的爱情。
真傻,不是吗?
可是,那甜美的滋味是叫人难以舍却的,即使最后面临是将是凄绝的幕落,她也宁可选择忘记明天,而保留这个瞬间来孵养未来的心碎……
柳染衣主动偎向他,双手揽住他的腰,以细小如蚊的声音说着: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其实我……”
“不要再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左宇唐柔声打断柳染衣的话,凝视着她。她不该对他怀有歉意的,因为铸成这番错误的人是他,如果不是他一直犹豫不决,也不会让她误会到这种地步,更不会让她险些遭受被捕入狱的危险,如果刚才他没发现她的话,深闺弱质的她必定难耐狱中的煎熬,然后……他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此刻,他决定抛弃自己的优柔寡断,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更为了两人之间的这份爱情,他人的看法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来做决定,即使他将伤害到全然无辜的柳染衣。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看着左宇唐认真的表情,柳染衣笑了。看来,这不是个适于解释一切的好时机,不过也罢,反正不管她名之为何,她就是她,不是吗?
“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柳染衣话中有话,但左宇唐却将之当成了许诺终身的誓言。
他们两人默默地凝望着彼此,被夜的阕静包围着,助长着情意的蔓延。
柳染衣缓缓闭上双眼,微启的樱唇邀约他的怜爱,两人的唇舌自然而然相互交缠,编织着忙于恋人们的夜色……
鸡啼声起,但纷飞的雪仍令天气陷于暗沉。
左宇唐自沉睡中苏醒,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柳染衣娇憨的睡容,一缕青丝拖于枕畔,小小的肩紧偎着他的,这象徵依赖的动作让他不自禁地感到欢喜,即使在睡梦之中仍露出害怕失去他的表情,对他而言,能得到她全部的珍爱已令他此生再也别无所求。
但是,他却不自禁地想起他的妻子――柳染衣来。他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柳染衣呢?又该怎么说?他甩了甩头,决定先抛开这些总是,毕竟,他们两人的结合已是既茂事实,即使他必须双膝落地以求得柳染衣的谅解,他也毫不犹豫,更不会后悔。
他轻轻地移开柳染衣置于他胸膛的手,小心翼翼地起身披衣,惟恐惊醒了她,他不希望打扰她的睡眠,只因漾于她嘴角的浅笑。
“该准备回长安了。”左宇唐想着,毕竟他不可能让她这样妾身不明地和他一起待在洛阳,他必须快些回长安料理所有的事情,首先他必须求得柳染衣的谅解,因为他说什么也不愿让柳沾衣成为他的妾室,他要正式迎娶柳沾衣为正妻,而柳染衣……
他只好对她说声抱歉了。
左宇唐悄悄地离开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去雇车、雇人,他决定今天就启程回长安。
细雪如粉樱般落着,但寒冷的天气一点也不影响左宇唐的好心情,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走着,心里快乐地描绘着未来的美好蓝图,却不防一匹马朝着他直冲而来,他飞快地闪身而过。
只见马上伏着一名女子,紧紧地抱着马头,而那匹马放开了四蹄狂奔,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由那匹马横冲直撞不辨方向的情形看来,那马想必受了惊吓或什么的,已经完全不听马主的指挥了。
左宇唐想也不想地跃上屋顶追着那马,只听到马上的女子拼命的喊着救命,他抓稳了时机,纵身往马鞍上跳下,正落在那女子身后。他伸手使劲地勒住马缰,但那匹疯马却仍狂奔不已,左宇唐无法,只好自背后揽住那女子的腰,抱着她飞身离鞍。
“姑娘,你没事吧?”左宇唐匆匆将那女子放下,回头望着那匹还在乱跑的马。眼见它踢翻了路边的小摊、害得闪避的行人跌倒……
整条街被闹得不成样子。
他一瞥眼间见到一旁背着十八般兵器想做点街头卖艺营生的汉子,便抽过汉子背上竹篓里的一把长枪,朝着疯马奋力一掷,长枪如飞蛇秀掠过行人头顶,不偏不倚地正中马头,只听得那马一长嘶,不辨方向地朝前跑了几步,便撞上墙壁倒了下来。
“多谢大侠救命。”那女子走上前来,向左宇唐微微一福。
“不必客气。”左宇唐笑笑,挥着衣袖拍去身上的尘土,便举步欲离去。
“大侠请留步。”那女子追上来,笑吟吟地拦住左宇唐的去路,“请教大侠贵姓大名?”
“在下身有要事,请姑娘让路。”左宇唐客客气气地陪着笑便要闪身离开,不料那女子还是挡在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永铭在心,望大侠给小女子一个机会,让小女子表达谢意,一酬大恩。”
“此乃举手之劳,此许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左宇唐因为杜连云的教训,实在不愿再和任何女子在所牵扯,以名以招致柳染衣误会。
“我的命在大侠而言固是小事,对我而言却是大事,请容小女子有报恩的机会。”
左宇唐这时是后悔不已,他真不该多管闲事去救这个女人的,宁可她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死,也好过自己面临被她纠缠不休的窘况。他决定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迳自往前走,但那女子却似牛皮糖般紧黏着他不放。
“大侠……”那女子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姑娘,请你放手,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可是……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泉涌以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呢?你不让我报答你,我会良心不安的。”
左宇唐此时只想甩掉她,便想也不想地伸手想拉开她紧握着他衣袖不放的手,但那女子的力气虽不大,却特别有缠力,拉开了左手右手就替上来,拉开右手便以左手代劳,总之就是说什么都不放手。左宇唐无奈,只好双手并用,才将她两只手都拉开,但在这种动作之下,他要怎么样才能甩开她?总不能用踢的吧!也不能把她丢开,若是就这么直接把她甩出去,就闹得太难看了些。
偏偏那女子见报恩不成,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明就里的人一看,难免要做出不堪的猜测了。
左宇唐正左右为难,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似的,却偏偏屋漏逢连夜雨,杜连云说巧不巧地出现了。
杜连云瞪大了眼睛看着左宇唐双手抓住一个泪涟涟的女子,一副意图强迫对方,而对方抵死不从的势态,心下不由得暗暗摇头,这左宇唐未免也太会做戏了,平常装得一副木头样,谁知一离了长安城却是这般贪花好色,竟在大街头演起这样强逼良家妇女的戏码来,亏他当初还有脸义正辞严地斥责她呢!
原来他不是个呆木头,这会儿倒叫她兴趣缺缺了,原本她还觉得戏弄木头书生应该会挺有挑战性的。
但她还是走上前去,一手搭着左宇唐的肩,风情万种地对他露齿一笑,说:
“哎呀!左公子……”
左宇唐看见她朝他伸过来的魔爪,想也不想地便腾出一只手来抓住那只魔掌,惟恐被她碰到自己的身体。
天哪!他到底是走了什么楣运?为什么在一切正顺利时却遇上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万一被他所爱的柳沾衣看到,那他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由前两次经验看来,柳沾衣可是不折不扣的醋缸呢!
眼看着住处大门就在前方不远处,现在他只希望上天保佑,千万别让柳沾衣看见这一幕才好。
但老天爷很显然没听到他的祈祷,他和两个女子纠缠在一起的情景已然完完全全地映入了柳染衣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