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军一出赤塔城就马不停蹄地朝呼伦城前进,前三日甚至夜不搭营,以天为帐地 露宿荒漠。
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安苏未曾见过任何人露出不满,更甚是疲倦的样子,他们听候 军令毫无异议,对格日勒下达的命令除了「是」还是「是」。
难怪苍狼军所向披靡,没有攻不下的城池,亦没有击不垮的敌人。
想着,她更是忧心起呼伦城的父亲及二娘他们了。
第四日,格日勒下令扎营,苍狼军遂迅速地在一处平漠上搭起帐子。
入夜,格日勒从议事帐回到了主帐,而安苏早被安责在他的帐子里。
进入帐中,见她早已睡沉,他不觉放轻了动作,生怕惊醒她似的。
他轻悄地坐在她身边,就着微弱的光源端详着她略显风霜的脸庞,她的脸虽被大漠 强劲的风沙刮伤,却犹然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
自从在赤塔城的那一夜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她了,尽管脑子有点浑沌,但他的 身体却因她而呈现着极度亢奋的状态。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她微微脱皮的脸颊。
「嗯?」她猛地惊醒,一脸惊惧地瞪着他。
他不发一语地盯着她,眼中闪着出征前那种可怕的光芒。
「你要……」她想质问他,但他未给她任何机会。
他扑倒她,瞬间便封堵住她欲启的双唇。
「唔!」她振臂挣扎,但他却轻而易举地攫住了她挥动的双手。
安苏惊悸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天被他强占时的恐怖画面。
蓦地,一波惊恐的浪潮朝她袭来,转瞬便将她淹没在水面之下……格日勒腾出手撬 开她紧闭的唇,强悍地将舌尖探入她顽抗的口中,他在她嘴里翻腾着,像是急欲挑起她 一丝丝的情欲似的。
她捍拒着他的索求,表现出一副毫无感受的模样。
他离开她的唇,微愠地盯着身下的她,「不喜欢?」
她别过脸,冷哼一记。
「安苏,」他端过她的脸,冷笑着:「在你杀我之前,我会将你调教成一个真正的 女人。」
安苏脸色绯红,眼尾也泛着泪光,似乎已经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呃,」她 低吼一声,倏地抓住他的腰际。
他原以为她想采取主动,不料她却一脚踢开他,而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柄锋利的 短刃。
觑见那柄短刃,他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这才发现腰间的短刃已经被她摸走。
「别逼我!」安苏泪流不止地瞪着他,握刀的双手亦不住颤抖着。
看见倔强而高傲的她流下泪水,他先是错愕,旋即又哼然一笑,「你以为你杀得了 我?」
安苏抽噎着,「我……我是杀不了你……」
他不把她手中的短刃放在眼里,再度挪动欺近。
「不!」她尖叫一声,刀口一转地向着自己的颈子,「你再逼我,我……我死给你 看!」虽然庭训不许她自尽,但眼下的状况,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眉头一挑,微有疑惧,忽又想起她提过庭训之事。「你不会自尽的……」说着, 他迅速向她逼近。
情急之下,安苏振臂挥刀,想也未想地往自己的心口刺下……「安苏!」格日勒料 不到她会当真,当下不加思索地伸出了手,猛地握住那柄离她心脏只有两根手指头宽的 短刃。
「唔!」他闷哼一记,眉心一皱。
「啊?」安苏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眼,怔怔地望着他鲜血直淌的拳头。
他忍着痛,沉声道:「安苏,松开刀子。」
她心上一震,手一松,泪也直掉。
格日勒扔开短刃,眉心纠结地坐在一旁。他按压着手腕,防止血不断地淌出。
安苏怔望着神情痛苦的他,惊慌失措地掩上衣襟、拉上裤子……还来不及绑上腰带 ,她转身就往帐外狂奔。
「安苏!」格日勒霍地站起想阻止她。
她像是崩溃般不顾一切地冲出帐子。
见两人先后冲出营帐,守卫一脸困惑,再看格日勒满手鲜血,守卫更是惊恐。
「将军,你受伤了……」
「快!」他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伤,紧张地命令着守卫去将安苏追回来。「把 她带回来!」
「是!」守卫应声,随即背身而去。
格日勒抬眼仰望着漆黑无星的大漠夜空,心里兴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
「禀报将军,」那被派去追回安苏守卫一脸畏怯的回到了议事帐。
见他独自回来,格日勒神情阴惊地问:「她呢?」
「属下一路追着安苏姑娘,但她却如有神助似的往大漠中狂奔,然后……然后…… 」
「然后怎样?」他沉喝一声。
那守卫往地上一跪,「属下无能。」
「说,后来怎么了?」
「后来刮起一阵怪风,顿时风沙四起,视线茫茫,接着……安苏姑娘就这么不见了 。」
听完他的叙述,格日勒已是一脸铁青,他紧握拳头,全然不顾已包扎妥当的伤口又 鲜血汨汨。
「将军……」见他伤口血流不止,一旁的阿忽利似乎是看不过去了。「她不过是一 名俘虏,将军何必如此担忧?」
对阿忽利而言,安苏不过是个该死的敌人、该死的俘虏,就算她葬身在这片荒漠之 中也是应该。
格日勒沉默片刻,忽地起身。
他披上斗篷,系上佩刀,笔直地朝帐外步去。
「将军!」阿忽利及几名百夫长追了上来,「现在风沙四起,你还要……」
「阿忽利,」他转头注视着阿忽利,「明日午时若不见我回来,你即刻拔营前往呼 伦城,我会在那里与你们会合。」
阿忽利陡地一震,「将军!」
「照我的话去做。」他不容阿忽利犹豫质疑地下令。
他不能不去找她,她衣着单薄,绝计捱不过大漠夜里的寒冻;再说如今刮起沙尘暴 ,若他未能尽快找到她,谁都不敢保证她会被埋在哪一处沙丘下。
迎上他坚决而强悍的眼神,阿忽利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遵命。」
格日勒跃上马背,风驰电掣地往大漠中奔去。
幽黑中,他随风飞扬的斗篷像罩住天际的黑幕般张狂着……***
迎面而来的沙尘越来越急、越来越强,安苏衣着单薄地独行在荒漠中,看来十分艰 辛。
她步履蹒跚,举步维艰,数次被迎面的风暴吹得颠簸不稳。
抬眼一看,幽黑的夜幕中连一点指引方向的星光都不见踪迹,安苏心里一急,眼泪 又不听唤的滴了下来。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很容易便失去了方向感,尤其是在如此风沙漫天,不见月色 星光的夜里。
生为大漠儿女,若能就此葬身沙漠,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幸福;只是,她总觉得心里 还牵挂着什么……呼啸的风声像战场上杀敌的吶喊,阵阵不绝于耳。
她继续凭着直觉往前行进,突然,前方赫然出现一堆奇怪的身影。
那些黑影有仰天而啸之姿、有伏地悲呜之姿、有跪地蜷曲之姿,亦有倒卧呻吟之姿 ……那些奇特的黑影在寂寞的大漠中更显诡异骇人。
莫非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
她心里惊惊惶惶地,几番犹豫地不敢趋前一探。
天生的勇气终于驱使她举步向前,她一步步地接近,也一点点地看清……那不是遍 野的尸体,而是一处胡杨树的树冢。
这些干枯的胡杨树姿态悲壮地倒卧在沙漠中,远远一看,简直和杀戮后的战场一样 凄凉。
她在一棵倒在地上的胡杨树旁坐下,让胡杨树粗大的树干为她挡去些许的风沙及冷 风。
她疲倦地阖上眼睛,脑海却一刻都不得休息地想起格日勒的一切……忽地,她升起 一个念头,如果格日勒此刻能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那是不可能的。她苦笑一记。
她是格日勒的宿敌、是他的俘虏,现在更是让他受伤的女人……他不会来找她的, 他会让她在这片无情的荒漠中自生自灭,他会等着看她被大漠所埋葬。
她缩起身躯,冷得直打哆嗦。
渐渐地,冷空气冻结了她的神经,而她也慢慢的陷入了昏迷…… ***
格日勒以布条绑住了座骑的眼睛,以防止他的座骑因风沙而乱了步伐。
他以自己的眼睛代替马的眼睛,企图在漫天风沙中找出方向。
「安苏!」他扯开喉咙叫喊着安苏的名字,只希望她就在附近。
让人失望的是,他一直得不到任何的响应。
他真不该那么羞辱她的,如果他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爱恋、坦白自己的感情,事情 不会变得这般难以收拾。
他继续驭马前进,努力在视线不佳的荒漠中寻觅安苏的身影。倏地,上百道奇异的 黑影攫住了他的目光……尸体?他一惊,立即策马驱前。
待靠近,他松了一口气,那并不是满布沙漠的尸体,而是荒漠中枯竭的胡杨树群。
「安苏!」他继续大喊着,并骑马在树群间穿梭搜寻。「安苏!」
蓦地,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从风中传来,他沿着声源,急切地在树冢间寻找声源… …绕过一棵粗壮的胡杨树,他在树干旁发现了一个蜷缩得似颗小球般的身影。
「安苏!」他喜出望外地跳下马背,将缰绳在枝干上一绕,即刻又惊又喜地冲向那 娇小身躯。
安苏抬起冻僵的脖子,有些正惘、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我……我在做梦吗?」这不是真的吧?她一定是冻昏了头,才会觉得自己看见了 格日勒。
「是我,我来找你了。」他将她冰冷的身躯拥入怀中,以斗篷覆盖住她。
安苏眨眨眼,失神了好一会儿。「格……格日勒?」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不禁 一震。
「你冻僵了。」他俯头凝睇着在自己怀里颤抖的她,眼底是连风沙都掩不住的怜惜 及深情。
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为什么?你……」她抓起他染血的手掌,几乎哽咽。
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她,而且是在她让他受伤之后。
为什么他没放弃她?是因为还没报复够,还是他对她……他对她有了所谓的感情?
「我不准你死,听见了没?」他沉下脸。
「你在命令我?」她蹙起眉,一脸不驯。
他一笑,「不,我在求你。」
「求我?」她心上一悸,顿时哑然。「你……」
「我爱你。」他冲口而出,「我爱上了你。」
「你说什么?」她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好象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听清楚了没?」他在她耳边大声地说。
安苏一脸迷茫,「格日勒,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说。
她摇摇头,「我是辽人,你是女真人,我……我们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他纠起浓眉,「辽人和女真人通婚的大有人在。」
「可是现在两国交锋,而且我还是……」她几乎快说出自己的身世。
「我不管你是什么,总之我要你,我要你跟我走。」
「格日勒……」说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那都是骗人的。
她不是没期待过这一刻,但她的期待能成真吗?
她是辽国大将安晟的女儿,她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呀!
见她眼底有一丝犹豫,他陡地捏住她的肩膀,「别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从她的眼神及她对他的响应看来,他确定她对他是有感觉的。
「我……我想,可是……」她支支吾吾地,就是无法道出自己的身份。
「别可是了。」他打断了她,重新温柔地拥她入怀,「我要带你回去,我要你成为 我的妻子。」
听见他如此真诚的告白,她早已泪湿衣襟,不能自己。「我以为你恨我。」
「你怎么会觉得我恨你?」他微皱眉心。
「因为……因为你一直……」她嗫嗫嚅嚅地,「你一直想尽办法要折磨我,不…… 不是吗?」
他苦笑一记,「那是因为你老是在我面前提另一个男人,我嫉妒、我生气……」说 着,他紧搂着她颤抖抖的肩头,「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格日勒……」她揽住他可靠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肩窝之中。
对她来说,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格日勒居然会爱上她这个敌国的女人,而且她还 曾经意图刺杀他,他……他不会是耍她的吧?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怯懦地问。
他眉梢一挑,眼底有一种被质疑的愠恼,「我像是在说谎吗?」
「呃……」她偷偷抬眼望他。
是的,他的眸子澄澈如镜,的确不像是在说谎。那他说的是真的?
见她眼里还有疑虑,格日勒又说:「跟我回大金,我要娶你为妻。」
「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不过……」安苏对成为女真人的媳妇这件事并不介意,但 她心里有牵挂、有惧怕、有犹豫……「不过什么?」他温柔地问她。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用一种祈求的眼神望住他。
他目光一凝,「你说。」
「回赤塔城去。」她说。
「回赤塔城?」他疑惑地道,「你是说……不要攻打呼伦城?」
「是的。」她点头,「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
「不成。」他断然地拒绝。他衔命攻辽,怎可说不打就不打?
「我求你。」她哀求着他。
格日勒摇头,「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就是这个不行。」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她不禁怅然地垂下了脸。
他端起她失望的脸庞,「呼伦城,我是去定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呼伦城未 作反抗,我绝不大动干戈。」
她沉吟不语。这未尝不是个办法,至少他已经作了妥协。
「好吧!」她点头,若有所思地偎入了他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
风沙渐歇,夜空中隐隐出现了一点寒星。
安苏抬起眼,乍见格日勒左眼下垂着泪,她一震,再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不是眼 泪,而是他左眼那一道可怕的伤痕。
她缓缓地抬起手去轻触他的眼角,「这道疤……真像眼泪。」
他眉心微拢,神情略显恪郁。
「怎么弄伤的?」
他暗忖片刻,似乎在犹豫着讲或不讲。
见他有几分迟疑,安苏窝心地说:「你不想提就别……」
「不,」他打断了她,「对你,我没什么不能讲的。」话落,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然后娓娓道出那道伤痕的由来。
「我两岁时,父亲因为抗辽而身亡;十岁时,母亲又因病去世……」他顿了顿,下 意识地脸了她一记,「十六岁那年,我在叔父作主下与同部的一名少女订亲,就在过门 前,辽军突然到部族里掠夺,然后连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也被抢走了……」
说到这儿,他的眼底露出一抹悲伤,「当时我还只是个武艺平平的小伙子,根本保 不住自己的未婚妻,在与辽军争执时,我的眼睛就这么伤了。」
听到这里,安苏再也兴不起任何劝他别攻打辽国的念头了。
他的父亲死在辽军刀下、他的未婚妻又遭辽军强夺……他与辽国有着宿仇,那是谁 都解不开的结。
「要不是当时有位中原来的名医,我的左眼铁定得瞎掉。」
觑见他眼中那略带悲愤的光芒,安苏心想他必定极爱那位未过门即遭强抢的妻子吧 ?思及此,她突然想起一个他曾经喊过的名字……「冷儿,你的未婚妻就是冷儿吧?」
他一怔,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曾经在她面前冲口喊出冷儿的名字。
他点点头,一言不发。
「你……还想她,还爱她?」她微带幽怨地问。
他沉吟片刻,「我是想她,不过我们分开十几年,说爱……或许太不理智。」
「如果再让你见到她呢?」她百般试探地问。
发现她在吃醋,他忍不住嗤地一笑,「你怕我和她旧情复燃?」
「不无可能。」她小嘴一嘟,「毕竟你们相爱过。」
「相爱……」他无意识地喟叹着,「与其说我们相爱过,倒不如说是觉得遗憾。」
「我不懂。」她纳闷地道。
他凄迷一笑,「我一直为当初保护不了她而内疚不已,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在 想,如果她过得不幸福,那都是我的错,而这个错是我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
「假如有一天你见了她,发现她不幸福,那你会……」她像个吃醋的小妻子般问个 不停。
「我会把她带回大金。」他毫不考虑地说。
安苏沉下脸,一副委屈又哀怨的模样。
「你别那种表情。」他在她额头上轻吻,温柔地开口:「即使我将她带回大金,你 还是我想要的女人。」
她峨眉轻锁,小可怜似的说:「如果当初她没被抢走,现在一定替你生了一窝孩子 了……」
「应该是吧!」他眉心微拢,若有所思。
她抬起眼凝睇着他,「你……你一定很恨大辽?」她怯怯地问。
他哼地苦笑,「不能说不恨。」即使面对的是身为辽人的她,他还是诚实地坦言。
她一脸愁容地凝望着他,「我代替那些杀你父亲、夺你妻子的辽国人向你道歉,不 过并不是所有的辽人都是那样的。」
「安苏,」他了然一笑,「为了你,我会试着不仇视辽人的。」
「格日勒……」她重新投入他怀中,幽幽地道:「不如你卸去军职,我们一起去放 牧维生,然后将世间的纷纷扰扰置之度外……」
「可以。」他说。
「真的?」她兴奋地望着他。
他点点头,「等我助大金一统大漠,我定会陪你放牧维生,不理世事。」
她神情一沉,又是忧忡。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她跟他在一起,至少可以当他与辽人之间的桥梁,以减少摩擦 嫌隙的产生。
思及此,她不禁又宽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