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了撇唇,好怀念这个以前被他笑称是装可爱的表情。不知是重逢后她对他免不了的生疏,又或者李家有太多规矩,她的外表和个性大体上没变,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如果说是因为人总会变,总会成长,但为什么她还是偶尔这么不经意地流露出少女时代他所熟悉的模样?“你说可爱就可爱,走吧。”
其实很难不在意,她和穹光的小窝里,处处都有两人一起生活的痕迹,哪怕穹光已经离开好久了,床头柜上还摆了他们亲密合照的相框,他们一起到香港玩时买的娃娃,书房里的书柜是穹光从工kea 买回来自己组的,上面铺了深云动手车缝的绿色底缀米白花边布垫,穹光买家具的眼光怪异,但她总有办法将它们巧手布置成温暖和谐的样子……
“那时我还没接下旗峰,所以时间满多的,不过本来只是想遮盖它丑丑的颜色,所以就随便做做而已。”梁深云见他盯着那些布垫,有些困窘地道,因为他正好站在最丑的一块前面。
“这一只是后来做的,就好多了。”她抓起她的得意作品,一只模样呆拙的河童娃娃。“他叫小多。”
卫穹苍盯着黄色嘴喙尖尖,眯着眼的蠢河童,想开口说几句赞美的话,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她介绍这屋子里的一切,熟悉且眷恋的模样,正是他原本期待她住进他房子里时会在她脸上看到的,像个真正的女主人。然而如今她虽然已住进他的房子里,他却到此时才明白,她心里的家依然只有这里。不仅是因为她只住了几天,还因为她不曾在他的屋子里表示她想怎么安排
和布置,不曾让属于自己的对象占据他房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只是一根头发,她都会仔细检起来清理干净。
他不该踏进这个领域的,他在每一处看见他渴望却得不到的,它们却早已和这间屋子、和所有穹光的过去融合为一体,他狼狈地发现自己像个闯入者,原来紧紧抱在怀里的还是个空壳子。
“很可爱。”最后,他扯出一个微笑道。
“我想顺便带小多回去。”她一脸乞求地啾着卫穹苍,似乎打算他若不答应,她就拿出以前逼他投降的绝招― 无敌恶心巴啦装可爱攻击,卢到他投降为止。
“都带走吧,只要是你的东西全都带走,需要我搬的再说一声。”藏起脆弱,他只能把独断独行的那一面拿出来当武装。“反正也不会再回来了。”
说罢,他转身走回客厅,害怕看见她犹豫或依依不舍的表情。
梁深云看着四周,其实早就有要永远离开的心理准备,也许因为这样,又或者穹光离开那时她已经哭够了,现在心里反而莫名地平静。她曾经相信穹光会遵守他们之间的婚约与承诺,到现在也依然深信不疑,想不到先背叛婚约的人是她。承诺与信任是她熬过穹光离开的这段日子最重要的信仰与支柱,结果她自己却成了毁约的人,辜负穹光对她的信任,她如何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穹光身边?
至少旗峰得救回来。她只能这么想。
她的东西用一只皮箱和一只大的藤篮子就够装了,比较多的是书和衣服,以及少女时代买的饰品和布包之类的,还有一些好友送的礼物― 不包括穹光送的,那些东西带了多伤神,不如不带。剩下的就是她的盆栽。
卫穹苍还跟朋友借了休旅车,不过看来他那辆中腻织其实就绰绰有余了,他帮着梁深云把东西搬上车,瞥见篮子里跟其它饰品放在一起的猫头鹰项链,脸上紧绷的线条和缓了,阴郁的神情有了一点笑意。
那是他第一次打工拿到人生第一笔薪水时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其实现在想想有点不解风情,既然是女孩子,怎么送猫头鹰呢?只是他记得那年他们一起去逛夜市时,她对这只猫头鹰吊饰爱不释手,她喜欢的图案几乎都和小动物有关,可又不是普遍女孩子喜欢的小猫咪、小兔子,他记得那时她说,如果这只猫头鹰是项链就好了,而且那一类手工饰品对当时的他们来说价钱并不便宜。他记得那时看着她失望的表情,心里好不舍。这些年他对成功的执着,绝大部分要归因于年少时的穷困所带来的遗憾吧,他反而不想承认李家对他有任何影响。
“你现在不戴这些东西了?”他拿起那条项链,梁深云用一只束了墨绿色丝带的乳白透明纱质小布袋装着它,看起来相当别致,其它的首饰也都有特别的保存方式。
她最后带走的都是这些年轻人在师大夜市或士林夜市买得到的手工饰品,而不是李家或穹光给她的,昂贵的珠宝饰品。
“上班戴好像怪怪的,我想以后出去玩时可以戴。”里面还有好多小玩意儿很久没使用了,回去以后要好好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检视。
“梳妆台里有个珠宝盒,你有看到吗?”他说,突然有点遗憾自己怎么忘了照她喜欢的图案买呢?
“那个看起来好像应该装些蓝宝或钻石之类的。”穹光也买了一个给她,不过她一样没在用,想到要把她的猫头鹰跟河童装在那个黄金棺似的珠宝盒里面― 不得不说穹光的品味真的让她有点头痛― 她就觉得心疼啊,所以那只珠宝盒她放的全是长辈送的,金镯子玉镯子之类的饰品,收在保险柜里。
穹苍买的那只虽然雅致许多,但档次跟她的这些饰品完全不搭啊!
“先将就着用吧……”他心里想着回去让珠宝店订作一个猫头鹰或河童图样的,但突然又想起,他们很久没去逛夜市了。“等等把盆栽放好,我们去逛夜市吧。”
梁深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但也没问为什么,笑了起来。“好啊。”
他们年轻那时,也总是说走就走,没有任何理由呢!想想觉得好怀念。
那天,他们在夜市买了个有蘑菇和猫头鹰图案,古铜金材质的珠宝盒。
“以前的猫头鹰是不是也在这家买的啊?”梁深云抬起头,看着有些眼熟的黄色小鸡招牌,毕竟她真的很容易被鸟类的图样吸引。
“好像是吧。”老板可能交棒给晚辈,或者换了人。就算是当年那个头发已经花白还硬是叛逆地反戴棒球帽、装扮很嘻哈风的老板,可能也记不起现在全身穿着昂贵名牌,连走在夜市都让人感觉格格不入的他,多年前曾经是个生涩的穷小子,褫着口袋里刚发下来的薄薄薪水,一下班就冲到快打烊的店里买要送给心爱女孩的饰品。
那时他时薪只有八十新台币,扣除生活费与学费,买下饰品就只能餐餐吃泡面。而现在他可以买下整个夜市所有的商品,却依然没办法抓住他深爱的女人那颗心。
握着她的手,卫穹苍没有表现出心里突然强烈涌上来的孤寂,只是笑看着梁深云钻进每一家饰品店,像小女生那样开心地东翻西找,把她每个快乐的小发现分享给他。他开始用她每一次唤着他时的雀跃嗓音、对他露出的每一个温暖笑脸,一点一滴地治疗那些疼痛,赶走那些凄凉。他能不能期待,终于有一天― 也许要很久很久也无所谓,到了两人都老到谈起风花雪月时会大笑、白发苍苍的那天也没关系,期待那时她会把他放进心里,放进那个只留给情人的位置。
太久没逛街,回到家时梁深云有些累了,但还是看得出她很开心,于是他也很开心。
他们合力把她的东西摆进他的屋子里,即便不多,不过这个工作让他觉得稍早时心里那些凄惨得太狼狈的伤,真的慢慢在复原中。
有一天这个家,也会处处有她的影子,他忍不住微笑。
那天睡前,他没有索取自己的奖赏,他抱着梁深云,手指梳着她的发,在她一下又一下打起呵欠时,忍俊不住地亲吻她的脸颊。
她从来不主动亲他。他突然想。
“你说私底下时,我可以对你做任何要求,对吧?”
梁深云睁开眼,压下呻吟。“我今天好累。”语气里已经有求饶的意味。
“我在你心里这么恶劣啊?”卫穹苍好气又好笑。“我只想说,我应该可以要求你,以后每天睡前都要给我一个晚安吻?”
真奇怪,做出那么多限制级的要求时,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为何这一刻心却跳得厉害,像他当年向她告白时那般?
她沉默着,而他的心瞬间揪紧,彷佛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深夜,他生涩笨拙的示爱,却只换到她四两拨千斤的安抚。
梁深云露出夸张的表情,他分不清她是真心或故意,因为他知道有时她会这么演戏,把真正的感受藏起来,让他摸不透。
苦涩如倾盆的雨,把他忐忑的心淋得更狼狈。
“这么纯情?我不信,你还有别的意思吧?”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脸红了。
“什么别的意思?”他干脆也像过去那般,陪她故作轻松,又把自己的真心当成一句玩笑话,由着她装作视而不见。两个人的爱情是捧着对方的泪当珍珠,一个人的爱情,泪本就要自己吞。
“就……唉,我才不知道你打什么色情主意,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才不承认自己脑海里真的浮现了难以启齿的色情画面,梁深云耍赖道。
“是你自己思想不纯正吧!我很纯情的,你别污染我。”他的口气好像自己真的无所谓地跟她笑闹着,也给自己找台阶下。“快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你可不要再怎么叫都叫不醒啊!”他揉乱她的发。
“每次都赖床的明明是你好吗?”她笑着往他肚子赏一记直拳。
“噢……我得内伤了,我快吐血了,骨头断好几根,明天帮我请假,我要在家里疗伤。”
“什么?这样就想请假?也不想想多少人看你脸色领薪水,我让你再严重一点,请假请得更顺理成章。”她笑着捶他,但手劲小多了。
“女王饶命……”
他们笑着闹着,到了深夜,梁深云累极了,静谧又取代吵闹声,他依然抱着她,没放手,也不愿放手。
贪心是不好的,不贪也就不会有怨。他只能望着黑暗苦笑,脑海里还是浮现当年无意间撞见她在夜灯下拉住正要离开的穹光,吻他吻得缠绵火热,吻得他的心在炼狱里焚烧成灰烬。
她不给的,他本就无法强求,不愿这份爱最终变成她的梦魇,他还是得逼自己退让。若是她心里爱着,不用开口她也会给;若是她不爱他,一点点期待都是奢求。
一切都是自找的,他又能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