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头隐去,御花园里的琉璃宫灯与天上繁星一同点亮天上与人间,酒宴虽然从酉时开始,但前半个时辰是让宾客们应酬寒暄,只上薄酒与水果,后半个时辰才开始提供美酒佳肴与宫廷表演。在表演开始之前,熙皇通常会利用此时众人期待的情绪,先宣布一些重要的事如果有的话。但有时仅是单纯地宴请群臣,那就只说些嘉勉的话语。
就在熙皇思考着是否该先下手为强,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霜华与凤旋的婚事时,意料之外的人,却像风暴一般降临。
夜后的斗篷一挥,天边最后一抹属于太阳的余光,灰飞烟灭。
宫奴唱着那姗姗来迟者光鲜亮丽地示人的头衔,宛如平地一声雷,众人无不带点惊诧地看向那黑色的、魔性的、惑人的倩影。
每一双眼睛都看着她,男人惊艳,女人嫉妒,她知道。
世人不禁赞叹,到底是大辰地灵人杰,得天眷佑,或者因为终归是皇室娇养的花蕊,无论温柔可人或冷若冰霜,都是天仙般灵逸之姿。如果慕容霜华是朝暾下绽放的白芙蓉,那么慕容黎冰就是开在异梦之中孤芳自赏的黑莲花。
黎冰的优雅与霜华不同,冰冷带剌,偏又让人着迷,流露着一股拒绝红尘欺扰,天下人若负我,我必负尽天下人的自私。那说穿了是父亲的漠视与母亲的痛苦所灌溉而来。
她只簪上月季银步摇,玄黑的袒领袍服衣摆,随着轻巧又不疾不徐的步伐在晚风中飘逸。宫灯与月光照映出衣袍上翟鸟与玫瑰的明暗织纹,银灰束腰,月白花看带在裙间垂下银流苏,一条缠枝蔷薇镶白钻银项链悬挂在袒露出的半片饱满雪白乳峰上,让男人们的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了。
熙皇有一瞬间恍惚着,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年的兰妃。然后他回过神来,才惊觉黎冰长得真的很像她母亲。
兰妃后来的样子,他已经记不得了。反倒是看着黎冰,他开始想起当年那美艳的女子,大辰第一美人,嫁给他时的模样——那般美艳的女子,却如同每个期待爱情的少女一般,也有娇憨痴傻的一面。她是他的嫡妃,却没能成为他的皇后,因为她从来就非他所爱,但她却凭着阙家如日中天的权势强嫁给他。
阙家自恃大辰最古老的权贵,也是当时朝中保守分子的领袖,处处与甫登基不久的熙皇作对,而他每每因为阙氏一族那些让他难以忍受的守旧思想,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他甚至相信阙家根本是大辰的毒瘤!
熙皇向来最痛恨受到胁迫,他拔除所有外戚的权势后,便再也不愿对兰妃假以辞色。如今阙氏一族全部被派到边疆,或者替他守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卑微职务……
但,也许他曾经是爱过她的?她刚生下黎冰那时,皇后也还未嫁给他。他一方面厌恶阙家的嘴脸,一方面努力让自己对她公平一些。但出身自边境一个小领主之女的皇后,却让他不愿意再忍受阙家的气!
那时候,皇后是爽朗而体贴的,他爱那样的她。纯粹而不受政治权力干扰的爱情让他很快就不再勉强自己与兰妃磨合那些不愉快。
皇后的家族是聪明的,他们把女儿嫁给皇帝,却远离朝政,在边境过他们土皇帝般逍遥的日子。相比之下阙家实在太愚蠢。
兰妃走了,他有些感伤,更多的是愧疚,但依然是顾忌着皇后的。多年来与他有夫妻之情的毕竟是皇后。
他爱过兰妃吗?当下,熙皇确实迷惘了。也许他一直是对她不公的……如果不是她的家人,他也许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
会吗?永远无解的“也许”,总是格外让人难以释怀。
黎冰维持着她如入无人之境却悠闲的脚步,不动声色,却没忽略熙皇闪烁的眼神与皇后骤变的脸色,心里总算有一丝痛快。她当然是故意的。
对于那个美丽的“情敌”,哪怕兰妃早已是输家,这么多年来也始终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爱情里,她原来心胸狭小得连一粒砂都容不下。
直到黎冰来到熙皇面前,虚应故事地向他请安,熙皇才从震惊与回忆中警醒,再看清她的穿着,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你就非得在这样的日子穿着一身黑吗?”黑色,是大辰的国丧之色。
黎冰有些无辜,楚楚可怜地回道:“父皇难道忘了?冰儿正在服母丧。”熙皇哑口无言,皇后原想提醒:那么大公主可以不用出席。但这话对丧母的黎冰来说似乎太刻薄了,恐怕更会让人以为她连庶出的公主都容不下。
熙皇没好气地让长女入座,黎冰敛去眼里的冷笑,回身时毫不费力地 带走这酒宴上所有男人的视线。
老实说,若非大辰国力雄厚,谁想娶一个高高在上的未来女皇,人前人后岂不是只有低头当小相公的份?相比之下,天姿国色的大公主还能带回家当花瓶,简直是所有男人们的梦想。
之后的酒宴,慕容霜华不再是众人焦点,那些献殷勤的王子与世子,献诗的,献礼的,全都冲着黎冰而来。熙皇有些头疼,皇后面带微笑,桌下的玉手却狠狠掐痛了掌心,而慕容霜华依然百般无聊地观察某两个人,频频要随侍的宫女去替她打探关于这两人的事,然后默默陷入沉思。
黎冰对于自己这小小的报复并没得意太久,她很快就听到酒宴上那些已经不需要遮掩的“耳语”,许多人已经毫不避讳地高谈阔论,她不想听都难。
“原来被安排坐在皇后左手边那位高阳的凤旋王子,就是圣上属意的亲王人选啊!”
凤旋的名字让黎冰如遭雷殛。她惨白着脸搜寻那些男人的面孔,他们每一个都在看她,但她无心学慕容霜华虚伪的那一套,面无表情地掩饰心慌意乱。
直到她终于找到那张她偷偷想念的脸孔。虽然他是少数不看她的男人,但她还是认出了他,当年的青年已经成长为男人,而当年怯懦的少女……
那个约定算什么?那些想念算什么?也许连情爱都算不上,却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安慰,那支风车,她小心翼翼、无比宝爱的珍藏着。当年那个还有着美梦与善良的少女,总是握紧了风车,尽管孤独无助,关于风车的回亿,却能让她挂着泪珠,在哭累的时候偷偷做一会儿美梦。
那位高阳的凤旋王子,就是圣上属意的亲王人选啊……
她从没想过要得到,哪怕只能放在心里怀念一辈子。但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这么不公平?
黎冰失魂落魄地回到长乐宫,一夜无眠,只是看着风车发呆。嬷嬷也不敢多嘴问些什么。
她这才发现,她连怎么哭都不记得了,这算好事吗?黎冰冷笑,但这回面具却好似裂了一角,那抹她这些年来越来越常挂在脸上的冷笑,竟出现一丝消失多年的脆弱。
她在酒宴上做的事,很快惹来皇后的关注,让那女人驾临长乐宫——自然是在熙皇为政务忙得分身乏术时。
“大公主这么孝顺,让你嫁到异地去,岂不是分散你们母女俩,未免太残忍。不如本宫向皇上建议,让大公主出家为尼,替你母亲和大辰祈福吧。”黎冰看着眼前这个费尽心思保持青春年华,优雅慈爱的微笑总是表演得毫无破绽的女人,尽力不让自己显露出真正的情绪。
这女人是在警告她,她所以为她能拥有的胜利与优势……身为大公主对大辰仅剩的价值——其实一点都不存在,她随时能摧毁它,是吗?
“冰儿谢过皇后娘娘的慈爱,但冰儿仍是想为大辰尽一份心力。冰儿相信父皇不会让霜华妹妹在未来登基后,少了一份助力。”她平静地回道。
“我的霜华,不见得需要你这份助力——天知道那是助力还是阻力呢?”皇后笑着欺近她。“安分点吧。其实嫁人不见得好,大辰皇朝也许不以三从四德要求女人,但一个名声败坏的女人,或者是一个有不可告人病症的女人,仍然是为夫家所忌讳的,要是到时有些不好听的流言传出去,让你父皇不得不随便把你嫁了,看是嫁给贩夫走卒或乞丐,无论是对你,或你死去的母亲,都不好受的,不是吗?”
慕容黎冰瞪着皇后,这女人春风似的软语轻易就激起她的滔天怒焰,也把她所有的自信与斗志粉碎殆尽,她却只能咬紧牙压抑着。“冰儿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知道警告奏效,嫌恶又不无轻蔑地环视一眼这鬼气森森的长乐宫,得意洋洋地走了。
跪地恭送皇后离去的黎冰全身颤抖,握拳的手关节泛白。
“殿下……”李嬷嬷有些忧心地看着黎冰。长乐宫上下都知道,她们如今仅剩的一点尊严,全都系在黎冰的婚姻上了。
那双曾经也镶在兰妃脸上,盈满怨愤与委屈泪水的美眸,在抬起时骤然变得冰冷无情,以及……恨。
她不想恨,老天非要逼她恨。
既然谁都对她不公平,那她就只有自己去抢!
去抢她想要的一切!慕容霜华的一切!
“殿下,您千万记得,在离开风云城之前若未找到鹰军,请您回头吧!风云城以东就是扶澜、永济和大辰的三不管地 带,贸然前进太危险了。”李嬷嬷忧心忡忡的话语言犹在耳,但鹰军竟然比她所探问到的更早离开风云城,黎冰实在不甘心。
李嬷嬷让一个叫阿贝的女孩跟着她。阿贝是李嬷嬷的绖女,也是收养的义女。像李嬷嬷这样的宫女,总得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有些宫女会领养亲戚养不起的孩子,寄望将来老了,宫里不再需要她们时,可以有个依靠。阿贝就是这样来的。阿贝的父母原来是跑江湖卖艺的,阿贝又够机伶,李嬷嬷原本想训练阿贝进宫,可阿贝从小像野猴子似的,进了宫难保不会闯祸,李嬷嬷只好托人给阿贝在天京找份工作,后来阿贝就女扮男装,跟在天京府衙的仵作身边当学徒。
一路上阿贝说了很多很多,黎冰虽然表现出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模样,但终究她骨子里仍是那个对墙外的世界无比向往的少女,虽然冷着一张脸,可也始终没开口阻止阿贝不断地说着那些她从小经历过的、在黎冰听来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例如她为什么崇拜天京府衙的余仵作,所以从小就立志当他徒弟。
偶尔她装作没兴趣,自顾自看着马车的窗外,可嘴角仍是禁不住往上勾,这时阿贝就说得更起劲了。黎冰忍不住有点佩服这样的阿贝。
“小姐,我们回头吧。”阿贝没忘记义母的叮咛,见黎冰瞪着城门外,看起来就是恨不得插翅飞去寻找大辰派到边境扫荡三不管地 带的鹰军,心里直叫糟。人家金枝玉叶若真的不听劝要硬闯,她这个野丫头难道有法子阻拦?
但黎冰没有硬闯,她终于开口对阿贝说话了,让阿贝受宠若惊。
阿贝完全没想到她会被黎冰说服。两人互换了衣裳,黎冰蒙起头脸扮作佣仆,阿贝扮作主子。黎冰只告诉阿贝:若是她此行失败,李嬷嬷会身无分文地被赶出炎帝城……
黎冰当然是骗她的。她要来找凤旋,李嬷嬷也不赞成。接近凤旋并不会改变长乐宫在面对太平宫时处于挨打位置的窘境,任何一个能够继承王位的王子都比凤旋的条件好。然而不管是否因为当年的回忆在驱策着她,黎冰坚持要将
风旋从慕容霜华身边抢走,作为她对太平宫那对母女报复的第一步——她是这么对李嬷嬷强调的,李嬷嬷实在拗不过她,兰妃又不在了,她一个奴才,除了顺着公主殿下的意思以外,又能如何?
黎冰甚至连这一路的颠簸与刻苦都忍了下来。也许真正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慕容霜华轻易便能得到她这些年来唯一的一点安慰,那更让她非要将凤旋抢到手不可!
虽然阿贝拍胸脯保证会照顾义母,毕竟以前她在爹妈身边只能跟兄弟姊妹们抢吃剩的食物,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是义母接她到天京,让她从此衣食无虞,可是她当学徒的薪饷根本只够她饿不死而已,义母老了,老了就病痛多,身无分文被赶出来,那是多悲惨的事?阿贝只有答应黎冰的要求。
阿贝和黎冰,原本顺着马蹄的去向一路寻找。黎冰虽然会骑马,可母妃病后她便不再练习了,加上连日急行军般地赶路,向来养尊处优的她此刻全靠意志力在撑着。骑术、射箭和马球,是宫廷里皇子皇女与贵族子弟必学的项目,儿时有段日子她天天苦练,只为了父皇面前好好表现——她苦笑着想,恐怕一开始,她那些心思就注定都是枉然。
她们追到城外十里处,已是一片蛮荒,草木扶疏掩没大地,哪里能寻得马蹄痕迹?
就在黎冰绝望之际,前面白桦林的方向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她还来不及欣喜,便发现马蹄声并非大辰的军队。阿贝脸色发白,知道她们显然遇到最糟的情况,那是专门在国境边缘打劫来往商旅的土匪!出了国境,若有治安问题,两国之间大多习惯踢皮球,也因此土匪越来越猖狂。
阿贝首先想到的是黎冰的容貌,被土匪发现绝不会有好下场。虽然她替黎冰做了简单的易容,但恐怕不容易瞒过土匪,于是她立刻抽了黎冰的马一鞭。
“快跑,跑回风云城!”
怎知马儿受了惊吓,反倒往土匪群里冲,阿贝真想一掌劈了自己,只好策马追上黎冰。
“小……”不对,阿贝住了口,灵机一动,大喊道:“欠了老子那么多钱还想跑?给我回来!”
黎冰原本也已慌乱了,但听到阿贝的喊话,似乎意会了什么,她冷静下来安抚着马儿,让它掉转方向。
黎冰的马儿跑进了另一边的白桦林,但土匪们也追了上来,显然阿贝的喊话没多大作用——再穷的人进了他们的地盘,都得缴保护费!
黎冰尽可能躲开那群来者不善的家伙,而阿贝则不停地喊话:“你就算穷到要当裤子也得把钱还来!当老子是做善事的吗?”
她知道阿贝想引开土匪,再怎么说追一个穷鬼也不划算,可土匪们显然没那么容易上当,他们围住阿贝后,仍有不少人追着黎冰。
该怎么办?黎冰身上带了烟火,是阿贝给她的,要是两人走散了,她才好藉着烟火的方向找到她,但此时阿贝自己都插翅难飞。
正惶恐时,她却在白桦林内的泥地上发现马蹄与步行的痕迹。阿贝跟她说过简单的辨别足迹新旧的方法,这些看来仍是新的。虽然不知道是否属于大辰的军队,但可以肯定的是——有步行的足迹,就应该不是那群土匪。
她循着足迹策马奔驰,一边腾出手寻找包袱里的烟火和火折子,结果包袱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全都滚落地面,幸好她抓住了火折子和烟火,匆匆点燃。
那群土匪发现滚落的包袱里竟然有银票,而且好大一叠!有人下马抢了起来,也有人继续追逐黎冰,他们相信自己逮到了肥羊。
树林里的日光忽明忽暗,黎冰早就迷失了方向,只能不停地跑,却不料林地崎岖湿滑,马儿不小心踩着了布满青苔的陷坑,把黎冰摔下山坡。那马儿在陷坑里嘶鸣不已,引来了土匪,黎冰只能忍耐着疼痛,滚进蛛网密布又潮湿的树洞里躲藏。
另一个方向又传来马蹄声,黎冰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她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甚至感觉不到害怕。她摸索着怀里,幸好匕首仍在,她抽出白晃晃的刀刃时,几乎有点想笑。
不知为什么,这结局比起就这么怀恨老死在宫里,反而让她舒坦一点。
林内打斗的声响让她迟疑了。她将刀刃反转,屏气凝神地听着,竟听到阿贝大喊救命!黎冰握紧匕首,生怕阿贝遭遇不测,她冲出树洞的同时,却差点撞上在林地间搜索的男人,万分惊骇地将匕首指向来人。
“别怕!我是大辰的军人,不是土匪。”那步兵模样的男人没有因此将武器对准她。鹰军是霍青云交给凤旋和蓝非训练的精兵,目的在整肃大辰边境,不只训练有素,纪律更是森严,凤旋不准鹰军弟兄们对老百姓以武力恫吓,尤其鹰军必须游走于大辰与邻国边境,这一点更需要强调,由此时的情况看来,他们果然严格遵守。
黎冰一听是大辰的军队,立即放下心来,腿差点软了。她拉开斗篷兜帽,那名士兵顿时睁大眼,没想到自己救了个大美人。
“请救救我……和我的……朋友。”
鹰军的右翼部队轻易制服了土匪,队长不知该拿黎冰和阿贝如何,黎冰出示宫中令牌,坚持要见鹰军首领,队长只好护送她们前往凤旋所在的营地。
凤旋一走出营帐,就看见右翼队长身后的黎冰。虽然那日在酒宴上他只看过黎冰一眼,但她的容貌毕竟教人难忘,他立刻命所有人回到岗位上,请黎冰进他营帐中说话。
“殿下为何在此?”凤旋交代心腹守在营帐外,他认为大公主出现在此地一事,仍是保密为上。
黎冰站在主帅营帐中央,挺直了背脊,尽管身上狼狈而落魄,她的仪态与眼神却能一下子便让人明白她绝非出身寒微。她做了三个深呼吸,相信自己穿起了盔甲,在转身面对凤旋之后,热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窜上脸颊。
在见到凤旋以前,她所想的只是如何抢走属于慕容霜华的一切,对往日的怀念让她选择以凤旋为首要目标。她并不知道凤旋和熙皇做了什么样的约定,也不知道那个约定其实是凤旋拒绝熙皇的缓兵之计,她只想抢夺!
如今来到凤旋面前,他的眼神,他的模样,轻易地让她想起那个夜晚,黎冰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她仍然羞怯怕生,却情不自禁地对这名男子萌生期待与憧憬。
她相信她一定脸红得很明显。于是她慌了,才刚武装好的无形盔甲,在他宽容却坚定的目光下冰消瓦解。彷佛迷雾散去,开在诡梦中的黑莲花,原来只是一朵羞怯的小白莲。
“对不起,我……”黎冰感觉自己好糗,当下更加手足无措。
凤旋总会在一个人时想起当年那个怯懦的小雪。他也曾经试着在天京的士族千金身上寻找哪一个可能会是她。曾经有那么一两个女孩让他感觉有点像小雪,但也只是有点。何况那些千金从来不曾表现出对那晚有印象的模样,就算有机会深谈两句,不是声音不对,就是差异立现,他也开始觉得在旁人身上寻找一个不确定的影子似乎有些可笑。然而此时的黎冰却让他心弦一动,但对象是帝国的大公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
为何黎冰能够突然戳中他软肋,凤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这些年虽然待在军中的时间多,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机会和女人相处,难道是因为他终究也是个凡夫俗子,对美色难以抗拒?
“抱歉,我都忘了。”凤旋立刻挪来一张椅子,又倒了一杯水。“营地里诸多不便,还请殿下忍耐。”
“谢谢。”黎冰坐下时才发现腿有点抖,她累坏了。
“鹰军正在执行任务,如果殿下不介意,末将希望在殿下休息过后即刻派人护送殿下回炎帝城。”
黎冰急得站起来与他对视,“我有私事要请凤将军帮忙。”
“什么事?”凤旋下意识地往后退,避开与她太亲密的接触……不,他们其实也隔了三五步的距离,但就因为“仅仅是如此”,他却还是有一丝心绪浮动,失了平日的冷静自持。
黎冰并未察觉他的古怪,只是不自觉地绞着小手。母妃向来最痛恨她这些小动作,然而离开了长乐宫,那些如影随形、宛若鬼魅缠身的约束力似乎也变淡了。“我的奶娘是永济国的人。”想不到她现在撒谎还会紧张啊?黎冰几乎想苦笑。
“殿下想寻找您的奶娘?”凤旋虽未往下说,但拧起的眉头已坦白说明了他觉得不妥。
“奶娘很早便过世,却没能回到家乡,我曾答应过她如果有机会,便把她的骨灰带着,埋在家乡的土地上也好。我知道这样很莽撞,但正是因为知道大辰的军队会前往永济,才想请求凤将军帮我这个忙。”
凤旋看了她好一会儿。其实,她的模样并不是让他心猿意马的主因。那日在酒宴上他早就看过她了。他似乎想证明这一点,看着她的丽颜良久,才缓缓开口:“好吧,这个忙末将还能出点力,殿下若信得过末将,请把您奶娘的骨灰交给我……”
黎冰竟没想到这着,愣了一下,有些强势地道:“我得亲自做这件事。”
所以,她的意思是……凤旋有点头疼了,但他到底是凤旋,仍然语气温和地道:“这次鹰军到永济国,有一些机要任务,恐怕不方便带着殿下同行。”
黎冰并未因此感到挫败,她早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我没有要随你们进入永济国,只要在国境边缘就可以了,在能够看得到永济国的地方。我只有这次机会,未来说不定再也不可能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她垂下眼,长睫沾了水气,有几分刻意的表演,也有几分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