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昭仪流产了。
就要临盆却流产,不只皇子没了,伍昭仪也血崩而死。那让黎冰相信,这件事和太平宫那对母女脱离不了关系!
她们现在连皇嗣都能杀,将来登基后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黎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花了数个夜晚,临摹出那张炎帝城的地底水道图,每晚都花了许多心思让丈夫累得先沉沉睡去——武将出身的体力实在磨惨了她,所以她得在汤里动点手脚,向大夫要来安眠宁神的药帖,心想反正丈夫也确实需要好好睡,她千叮咛万交代,不要大夫开伤身的药。
然后,她将地底水道图交给了安德烈。她很清楚炎帝城的警备在何时最松懈,也很清楚那些岗哨的位置,她全在上头标了出来。
伍昭仪之后是皇后……
黎冰真的很想笑,做了磨心事后立刻去见阎王,想必是福报耗尽了吧?这两场丧礼够让炎帝城天翻地覆了,黎冰也趁机安排不少佣兵混进炎帝城的御林军卧底。熙皇失去皇子,又失去皇后,连小嫩妻也没了,意志消沉不已,也一病不起,慕容霜华分身乏术,她这个出嫁的大公主就算是替家人“分忧”,做些人事调动,自然也没人追究或责怪。
接着,那年入冬以前,慕容霜华失踪了。炎帝城没让消息走漏,但慕容黎冰知道安德烈已经成功。
她耐心等待数日,直到熙皇终于焦心地下令出兵,同时贴出告示,悬赏找到公主的勇士,并急召凤旋与宰相入宫暂时代为处理宫务与政务。
熙皇对凤旋的信任出乎黎冰意料之外,也更让她感到不平——她不是想跟丈夫计较,而是熙皇的举动让她深信:熙皇或许当凤旋是他的女婿,却不见得把她当女儿!她从小就努力学习治理国事,但在父亲心目中,她连非亲生的女婿也比不上!
但她仍是按捺下了,若无其事地随着丈夫进宫了解情况,知道一切都在计画之中——虽然她没料到丈夫会被急召入宫,但这对计画并没有妨碍,而且对她更方便,她拿走传国玉玺时,谁也没发现。
隔天,黎冰穿戴上玄黑色的宫袍与金冠,在藏起武器的佣兵簇拥下,骑着驹,藉由早先安排在御林军中卧底的人马协助,光明正大地进入炎帝城。
没有太平宫那对母女的炎帝城,看起来突然变得可爱了啊!黎冰带着佣兵直闯熙皇寝宫,凤旋赶到时也只能被御林军挡在门外。
“你……”熙皇看着一身黑袍、面容沉冷的长女,让他惊诧的是她身后那批佩剑的军人,显然不是御林军!
“冰儿来向父皇请安,顺道……请父皇拟旨。”黎冰拿出玉玺,身后的佣兵立刻取出写诏书的黄纸与笔墨。
熙皇虽在病中,却仍清醒得很。“凤旋呢?”
黎冰听见熙皇这么问,眼神倏地变得狠厉,却轻声慢莲字一句地回应道:“您情愿让一个外姓来暂代政务,也不肯信任我,冰儿真想知道,父皇您究竟有多恨我呢?”
熙皇真没有想到,他让凤旋暂时代理政务的决定会被黎冰理解成“恨”。
他无意看轻自己的长女,但她确实缺乏远见,即便她一直很努力,扮命地想弥补自己的不足之处,但相比之下,凤旋不只在军政与内务上比她来得熟悉,他还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熙皇虽然明白高阳王室只让嫡长子继承王位的传统,是为了王室长远的安宁,但也只能庆幸凤旋最后会留在大辰,为大辰效力。他并不是平白无故地让一个外人进入大辰军队,而是一开始就有心拉拢凤旋,并且相信他的能力。
“连引狼入室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放任炎帝城门户洞开,还怪朕不信任你?”熙皇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来人啊!”
“不用喊了,御林军全在我的掌握之中。”至少绝大部分是。
熙皇终于明白,黎冰是有备而来,而且她将要做的事,也许比大逆不道更可恶。“你想做什么?”
“请父皇拟传位诏书。”
“霜华失踪了。”提起下落不明的嫡女,熙皇的担忧溢于言表,看得黎冰更加心头火起。
“是,所以冰儿需要父皇将皇位传予我,慕容黎冰。”
熙皇瞪着长女,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你想学人家逼宫?”
“父皇觉得好笑?”黎冰压下怒气。
“你当你在玩家家酒?学人家逼宫?”带着一群佣兵进到自己家里来,逼老父让出皇位。她究竟知不知道当年帝国的工部为了确保炎帝城固若金汤,费了多大苦心?如今让外人进门来把炎帝城摸透,往后还有哪一个大辰皇帝能安稳地坐在帝位上?
在黎冰的眼神示意下,两旁佣兵拔出亮晃晃的刀刃,抵在熙皇颈间。
“大胆!”
“冰儿只是让他们提醒您,这些家家酒的刀刃是真的。”
“带着一群流氓来就想逼朕传位给你?”
“父皇想来个宁死不屈吗?”黎冰笑得一脸讽剌,熙皇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确实还有什么威胁比这更甚?但黎冰继续道:“如果父皇觉得只是用您的安危来威胁还不够,就请您……想想您宝贝女儿的安危如何?”
黎冰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乎是皮笑肉不笑,眼神毒辣,熙皇突然无法再刻意地不把这个他从来不认为能担大任的长女当一回事,因为他不只在瞬间明白嫡女的失踪是谁策画的,更重要的是……
黎冰的恨意何以扭曲至此?他从来不以为那点妒恨会引来任何风波,最多就是后宫争风吃醋,没想到黎冰竟恨得希望她的妹妹和她的父亲一起消失!
“霜华的失踪是你做的?”他希望他想错了。
黎冰微笑,眼神更冷。“终于知道紧张了?您果真疼爱您的宝贝女儿。”
熙皇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再作任何辩解都消弭不了长女对他的怨恨,说后悔也太矫情,只是他一直没想过黎冰的恨会令她做出逼宫的事来。
过去,是为了让皇后安心,他认为他没有对不起谁,毕竟黎冰身为公主该有的,一样不缺。高阳王选择放逐次子来保全王室太平的假象,他也选择了对庶出的长女冷漠以待,让皇后不至于连她都容不下。他知道作为父亲,他是失职的,但他不会因此就逼黎冰明白这也是为了保全她,毕竟是他选择容忍皇后的善妒。当年皇后不择手段地赶走他身为皇储时纳的妾,兰妃是因为已经生了黎冰而不得不留下。兰妃死后,他想起那天在太平宫前长女怨恨的模样,知道黎冰这辈子是不可能原谅他了,他只是消极地想:反正她也出嫁了,总有一天对父母的怨恨会渐渐淡去,毕竟她有了自己的家庭。
“你可以恨朕,何必扯到霜华?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就怕,最后他得面对最不想见到的……
对受尽冷落的儿女来说,这些话只是在伤口上洒盐。父亲无法拉下脸来认错,却还一味的维护受宠的手足,岂不是一种讽刺?
“我不需要扯到她。”黎冰笑容灿烂如夏花,眼神却凛冽如冬雪。“只要您写好传位予我的诏书,她完全不会被牵扯进来,也许还能平安嫁作某国的王妃;但是相反的,如果您再继续跟我玩拖延时间的把戏,我就不能保证她毫发无伤了。一切视您的诚意而定,看您是想要半残的、全残的,或者考验您老人家认尸的眼力,这可不是我决定的唷。”
熙皇看着长女,突然发现原来他从来不了解她。
为了大辰,为了皇室,他果断地决定了两个女儿的未来——一个继承皇位,一个为帝国和亲。他绝不让夺嫡的惨剧重演,从古至今那些悲剧发生得够多了,他不肯给长女一点希望,让她相信自己是能够取代妹妹的,那绝对不行!兰妃不知道,她这些年来对黎冰的逼迫,也是让她将自己推离熙皇的原因之一。兰妃一再地展现希望长女取代嫡女的野心,只是让熙皇渐渐忘记曾经对她有的一点温情,并且一再想起当年阙家如何的干政,连心都离她越来越远。
他疼爱霜华,不只因为她聪明,也因为霜华早就知道自己此生别无选择,必须是女皇。
至于黎冰——事到如今才这么说也许有些虚伪,但事实上,皇后巴不得她早日出嫁,来个眼不见为净。熙皇不是真的拿乔,而是知道黎冰不想嫁,他也就不逼她。他不满意黎冰挑上凤旋,主要是政治因素;毕竟她嫁给凤旋,始终不如霜华嫁给凤旋,对两国的联系来得更密切。当然他也对黎冰身为公主却无视皇室声誉前往前线与凤旋私会感到不悦,但最终的让步却是释怀的。若是她选择了凤旋,若是凤旋能给她父母给不了的,又何尝不是好事?
熙皇抱着一丝希望看向门口,他知道只有凤旋能让黎冰回心转意。
“别看了,我说过御林军在我的掌握下。两场丧礼,足够给我机会安插我那些‘家家酒’的同伴了,您说是吧?”
即便拥有天下最广阔的国土,他终究失败了,是吗?他自以为对一切最好的安排,最终却造成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手足相残!他失败得如此讽刺!
熙皇终于颤抖地提起笔,写下传位诏书。
当凤旋看着黎冰从熙皇寝宫走出来时,他有些迷惘了,担心妻子和丈人的他立刻上前,却被御林军给拦阻。
“住手,他是我丈夫。”黎冰喝斥道,御林军与佣兵果然让出一条路来。凤旋感到一丝不对劲。“冰儿,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
黎冰想到从今以后,她就可以不再受到慕容霜华的威胁,与凤旋平平安安,白头到老,忍不住甜甜地笑着。“旋哥哥……”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怎能擅闯炎帝城?”宰相不得不打断小夫妻就要旁若无人地相亲相爱。
慕容黎冰又回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对凤旋来说,那模样显然是陌生的。“他们是我的保镖,保护我……顺利登基。”
凤旋和宰相一脸诧异,而蓝宰相的神情显然深沉许多。
“这是什么意思?殿下还未寻获……”凤旋看见妻子手上拿的圣旨……以及玉玺!玉玺怎么会在她手上?
“父皇已经拟好传位诏书,虽然登基仪式还未确定,但从这一刻开始,大辰只有一个女皇,那就是我,慕容黎冰!”
一部分御林军和佣兵跪了下来,高喊女皇万岁万万岁,另一部分御林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跪地臣服,只剩凤旋与蓝宰相,一个不敢置信,一个神色沉凝,默然不语。
黎冰将熙皇软禁起来,谁也不许见。她对外宣称熙皇的病不宜见外人,凤旋想说服妻子,无奈她总是用各种让他无法招架的手段,反过来令他投降。折腾了数日,登基大典已经筹备得差不多,满朝文武也无法有异议,因为黎冰捏住了一堆大臣的小辫子——原来过去豪门夜宴里长袖善舞耍弄男人的花蝴蝶,无脑花瓶一般的笑脸下,却是像蛇蝎般盯住了每个人。
更何况他们都很清楚,皇储一旦落入别人手里,对国家是何等的威胁,再加上熙皇病得需要急召驸马与宰相进宫代理宫务与政务,此刻另立国君显然是最明智的决定。慕容黎冰身为大公主,她继承皇位的正统性无须质疑。
最后,凤旋逼不得已,只能从炎帝城的地下水道偷偷潜入熙皇寝宫。地下水道的设计自然考量过皇室成员与皇帝的安全,寝宫附近没有入口,有也一律上锁,但至少可以让他先躲开外围的重重警戒。他挑了警备较弱的位置回到地面上,但他并不知道黎冰早就防着这一点,接近熙皇寝殿附近的水道入口都额外安插守卫。
幸而,凤旋长年在军中锻链出来的身手并没有退步,他趁守卫不注意时击昏了他。同时,心里也隐隐萌生一股不愿去深想的预感。
眼前仍是见到熙皇要紧,于是他将守卫绑起来,和守卫互换了衣裳,接着一路半躲半朦骗地进入熙皇的寝殿。
“谁?”
凤旋捣住熙皇的嘴。“陛下,是我。”
熙皇看了他半晌,许多念头在脑海里转动。凤旋是黎冰的丈夫,他有可能不是共谋吗?他召凤旋入宫代理政务,也许引狼入室的其实是他自己?
“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殿下尚未找到,您为何立冰儿为女皇?”
熙皇原本不想轻易相信凤旋,但如今凤旋假惺惺地来对他表演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是朕的错。”到了这地步,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对凤旋坦承一切。“记不记得朕和你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帝王将相也不例外?”
凤旋不知道熙皇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但仍是耐心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