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伯府,沈夫人带着自己的嫡女沈冰玉坐在临安老夫人左手边,一旁的贵妇人也带着女儿愉快地交谈着。
沈冰心缩了缩脚,往旁边站好,在沈府排名第三的沈三轻轻地说:“做嫡女真好。”
沈冰心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低声提醒,“三姊姊。”
“难道我说错了?”沈三轻笑,“罢了,她们有她们的圈子,咱们也有咱们的圈子。”说着,沈三往别的小姐们走去。
今日是临安老夫人的寿辰,沈夫人带着一干女眷到临安伯府祝寿,沈冰心一个小庶女无事可做,又不像沈三有自己熟识的姑娘家,她拘谨地站了一会,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屋外的雪儿看到沈冰心走了出来,连忙将手臂上的披风披到沈冰心身上,“五小姐。”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五小姐要去哪?”雪儿问。
“就在院子里走走。”沈冰心淡淡地说。
“是。”
雪儿陪着沈冰心在院子里走,院子外有一座梅林,梅花还未开,树干孤零零的,看着格外的高傲、冷清。
沈冰心缓缓地走进了梅林,看着树干,雪儿守在她身边。沈冰心伸手抚了抚那树干,神色有些悲伤。
沈冰心的纤纤玉手轻抚着树干,那珍惜的模样吸引了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男人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悲凉。
“五小姐,我们出来一会便要回去,不能待太久。”雪儿小声地提醒道。
沈冰心点点头,手指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树干,小脸抬起的那一瞬间惊到了树上的男人,男人的眼睛闪了闪,料不到这么多年没见,居然还会再见她。
看着她梳着的少女发髻,他唇角微弯,原来她还未嫁人。
南宫晏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原本要走的沈冰心被吓到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毫发无伤地从树上直接跳下来。
南宫晏的狐狸皮靴踩在草上,双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正要开口打招呼,沈冰心却狠狠地往后一退,防备地看着他。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
“男女授受不亲,公子有何事?”她冷冰冰地看着他。
他的唇抿了一下,神色也淡了下来,“抱歉,吓到小姐了。”
沈冰心神色认真地说:“公子,这里是女眷待的院子,男眷在那边。”她指了指方向。
南宫晏眯了一下眼,浑身气势一放,敢情她在赶他走。
沈冰心觉得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冷了,她好心告知他怎么去男眷的院子,他怎么看起来反而生气了?她蹙眉,将小脸撇开,不愿理这么无礼的人。
南宫晏冷眉一横,听了她的话反而不走了,薄唇微微一笑,“越来越不可爱了。”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沈冰心神色微沉,“公子请自重。”
南宫晏没有说话,丢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她,转身走了。难为他记了她这么多年,她倒好,压根不知道他是谁,他的模样和以前根本没什么变化,她若是有心,怎么会记不住,这个小女子根本没有将他当一回事!
“这位公子好奇怪。”雪儿紧张地说。
沈冰心没当一回事,“不用理会。”也许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男子吧,她转身回了院子。
南宫晏走出了梅林,神色不愉,喊了身边的侍卫,“去查查看她是跟什么人来的?”
“是。”
那时只知道她的名字,倒是不知道她是什么身分。南宫晏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腰间的佩环,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她,竟忘了他……
记忆中的稚嫩声音犹如昨日般在他的耳边响起,东南山,西北河,千古江山。温柔乡,英雄冢,英雄无觅。
黄沙血,泪中飘,烽火连城。孤儿怨,白骨泣,金戈铁马。舞榭歌台,愚人不知喉中刺,尤抱美人怀中乐。千里长沙,将士如虎吞江河,所向披靡护众安。
甜糯糯的声音从墙角传了出来,一个挺拔的少年靠着墙,只是听着,他的脑海里不禁绘画出她白嫩的小脸上气得染了两团红晕,他不由自主地爬墙去看。
那墙角站着一个女孩,他扬着头问:“小丫头,小小年纪的倒是在作诗。”
她吓了一大跳,生气地看了他一眼,“哼,你小小年纪倒是在爬墙。”
“哈哈,你这首诗倒是不错。”他笑着说。
正在气头上的女孩一听,立刻转过头,“当真不错?”
“小王我……咳,确实不错。”
她红着脸颊,“听爹爹说,将士要去打仗了,我爹爹高风亮节,说将士们很辛苦呢。”
“自然。”他笑着赞同,“你这首诗是为了讨好你爹爹?”
女孩红着脸,闷闷地说:“嗯。”
“那做好了为什么不拿去?”
“我……”她不说话。
他鼓吹道:“快去吧。”
她犹豫地看了看他,脚迈开一步又回头,“谢谢……”
“嗯,我等你的谢礼。”
她瞪了他一眼,却不是真的生气,这人说她作的诗好呢。她难掩喜悦地说:“若是爹爹喜欢,我请你吃我最爱的糕点。”
“什么糕点?”他问。
“桂花糕……”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清了。
他趴在墙上想着,他堂堂一个王爷还觊觎她的糕点不成,不过,他反常地没有动。
少年想到打仗,就有一股满腔热血,经过墙边正好听到女孩的声音,稚嫩、懵懂的闺中女孩怎么可能知道这战争的残酷,也只会写写诗聊表,可他听了以后只觉得气血更翻腾。
他无聊地趴了一会,女孩急步跑了回来,朝他伸出一双手,白嫩的手心格外的好看,“谢谢你,大哥哥,爹爹说我的诗好呢。”
他笑着,看着她手心的桂花糕,并不是他吃的那种整齐的糕点,桂花糕的边都有些松软了,一看便知不是什么上好的桂花糕,他伸长了手,拿了过来,望着她眼巴巴的眼,他笑着捏了一半放入嘴里,“另一半你吃。”
女孩一听,两眼如星星般闪亮,“谢谢。”随后珍惜地放入嘴里,甜甜地笑着。
这是他一辈子吃过最难吃的桂花糕,却也是他这一辈子最难忘的桂花糕,在沙场上的每一天,他都会想起这个女孩,以及她纯真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沈冰心。”她笑笑地说。
那时的她,笑容甜美,天真无邪,所以才能在他冷硬的心上留了位置,只可惜,如今再见佳人,佳人却不认他了。
南宫晏沉默地站着,等到寿宴结束,他便骑马回去。马停在一座低调但难掩富贵的府邸前,牌匾上写着,晏王府。
南宫晏下了马,小厮立刻恭敬地将马牵走,他快速地走了进去,往书房里走,他刚一坐下,侍卫走了进来,行礼道:“王爷。”
“打听到了?”南宫晏淡淡地挑眉。
“是。”侍卫颔首,“这位姑娘名为沈冰心,是沈侍郎的庶女,排名第五,性子乖巧、安静。”
沈冰心,沈府庶女。修长的指尖敲着桌案,嗒嗒的声响在静谧的书房里响起,半晌,南宫晏问道:“可许配人了?”
侍卫一愣,想了一下,“没有,沈小姐今年十五。”
“按理说是该婚配了。”南宫晏淡淡地说。
侍卫想了想,“沈府的几位小姐们都还未许人。”
南宫晏笑了一下,“是吗?”便不再多言,拿起了一旁的狼毫笔书写了起来。
几日后,沈冰心从雪儿的手里接过了篮子,缓缓地往府中的洛溪湖去,那湖不是天然湖,不过是沈家祖宗为了景致而造,但是水也很深,要是一个成年男子下去,起码要到脖子那里。
洛溪湖边杨柳飘飘,风景如画,她挑了一个安静的位置,藉着大树的隐蔽位置,她默默地摆出香烛、冥纸,她将冥纸拿出来,手很巧地折起了很多元宝、衣衫、屋子。
等脚边堆满了,她开始点燃香烛,她拿着元宝,“这都是女儿折的,你和弟弟在那里可不能缺银子。”又拿起衣衫,“也不知道你那里是冷是热……”
等这些烧得差不多的时候,沈冰心拿起了屋子,“没屋子想必没地方睡。”
烧呀烧的,等折的东西都烧了,沈冰心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在烛光之下格外的温暖,“你缺什么都要告诉女儿,女儿给你备着,你进梦来告诉女儿。”
她的声音又温柔又轻飘,神色恬静,等香烛烧尽这些,她站起来用旁边的土熄了火。
沈冰心眼含忧伤,不由得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候她还很小,才五岁,她的生母袁姨娘怀了身子,大家都说那胎是一个儿子,袁姨娘很开心,直拉着她的手,要她以后好好照顾弟弟。
后来,袁姨娘产子,确实产下了一个儿子,但却是死胎。
袁姨娘哭着,抱着弟弟癫狂了起来,不断地乱跑,她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跟着袁姨娘跑,跑呀跑呀,袁姨娘终于在湖边停下了,对着她大哭,“心儿,姨娘心心念念的就是一个儿子,如今你没了弟弟,姨娘却是什么都没了,老爷的宠爱没了,将来也没有人给姨娘养老,什么都没了!”
沈冰心哆嗦着,“姨娘,心儿养你、心儿疼你……”
“呜呜……”袁姨娘温柔地摇摇头,“偌大的沈府,容不下一个姨娘,也容不下姨娘的儿子,这便是妾的悲哀。”
“姨娘、姨娘。”沈冰心害怕地喊着。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袁姨娘一边说着一边往那湖走去,小小的沈冰心待在湖边,看着渐渐消失的袁姨娘。
“啊!”沈冰心疯狂地尖叫,丫鬟、婆子赶了过来,却没有人下水,湖边乱成了一片,她放声地喊着:“不要啊、不要啊,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