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一更的更声才打完,乐灵就耳尖的听到门外有动静,她的门户大开,等着“贵客”临门,红唇上的笑始终没有停过。
须臾,一双镶着红边的黑靴,轻巧的窜过敞开的窗,桌上的烛火因风晃荡了一下,来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一头如黑缎的发,在空中划起美丽的弧度。
乐灵眯起凤眼瞧着那纤细的身影正用一双小手拍着袖口,灰白的尘土在一灯如豆的房里,虽然见不着,但可是呛鼻得很。
“我把门儿都给开了,‘您老’倒是客气,硬是不走大门呢。”乐灵捂着唇,用手扇了扇阵阵飘来的尘埃。
来人长发一甩,利落的在指间转了转,没三两下功夫就将长发缠成了麻花辫,大剌剌的往桌边一坐,自顾自地倒起茶喝。
“咱是贼,净做又偷又抢的勾当,像咱这种人,是不走大门的。”饮下沁凉的茶水,一双长睫扇了扇,终于往乐灵身上一睐,那是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
“喂喂喂……”此话可让乐灵不满了。“别老想抢我的饭碗,我是贼,你啊,就是个黑寨婆子,我管偷,你管抢……”
“敢情这事儿,还得各司其职?”任放忧红唇微嘟,看来又娇又俏。
“可不是。”乐灵觑了她一眼,两双同样灵亮诡趣的眼儿一对上,不约而同噗地笑了出来,脑袋里全想到当初,两人不打不相识的情形。
“那时,你哪个不偷,竟选上城东的黄老头下手。”任放忧支着小巧的下颚,想起自己带了十来人,在东门城外拦下那为老不尊的黄上河,为的不是别的,除了他出城收的农租之外,还要顺便抢下他在邻庄用钱买下才十五岁的女孩儿,说是要来当媳妇的。
“那个黄老不修什么没有,就是钱多、珠宝多,既然都能花大钱买小妾,那我趁着月黑风高,偷他个几千几百两的银票,也是理所当然。”乐灵一想到那老头就反胃,恶心极了。
那时,她们两个同时盯上同一个猎物,一动手,两个人就对上了。
黑寨人多势众抢了先机,把黄老头当场洗劫一空,但乐灵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就从黑寨喽啰的怀里偷了一半的银票,这教任放忧怎么吞得下这口气,当场提剑疾追,两人轻功不相上下,很快就追上她。
两人打了一阵,直到不怕死的黄老头竟带了仅存没受伤的两个护卫追了上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两人惹毛了。
“把这两个不入流的娘儿,全都给我绑了,送回我的床上去!”黄老头一双老眼搞不清状况,还以为两人的身边没了帮手,自己稳操胜算。
此话一出,两个打得正热络的女人全停了手,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剑往黄老头的方向转,同时发动攻势。任放忧的武功强,以一敌二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对乐灵伸出援手,乐灵这才知道,刚才一直是任放忧手下留情,要不然以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早已落居下风。
或许是惺惺相惜,她们两人由敌变友,由陌生转为熟悉,知晓原来两人不服输的个性竟如此相似,甚至嫉恶如仇的想法也如此雷同。
只是,一人偷、一人抢,这样的交友情况也不敢太张狂,于是除了她们彼此之外,没人知道诡影与黑寨的寨主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话说回来,你那封飞鸽传书文诌诌的扯了一堆,我每个字都懂,却不是很确定你的意思……”任放忧将话导入正题。
“我的意思很简单,就看你带不带种啰?”乐灵很喜欢设计人,但,她不设计好朋友。只不过,她也很清楚,任放忧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而她的计谋里,若没了任放忧,就无法实行。
“听来是个不小的麻烦。”纵使如此,任放忧小脸上没有惧色。
“是啊。”乐灵知道这要求的确强人所难,毕竟一个没弄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绝不推托。”任放忧明明是姑娘的长相,却有着男人的豪气。
乐灵露出笑容,虽然早知道任放忧会两肋插刀,但是在证实之后,她还是有着满心的感动。
“虽然你笑起来很甜、很美,但我不是男人,别冲着我笑。”任放忧瞅了乐灵精致的小脸一眼,其实打从两人初识,她就把乐灵当妹妹一样看待。
“开心就笑啰。”乐灵笑得眼睛都要眯了。“有姊姊帮忙,我的胜算大增。”
“现在就会叫姊姊啦?刚才不是说我是黑寨婆子?”任放忧捏了捏乐灵尖削的下颚晃了晃。
“哎唷,别这样嘛。”乐灵索性撒起娇来。
“来这套?”任放忧摇摇头,嘴里虽还嫌弃着她的招数,不过红唇边的笑倒是愈来愈深。“放心吧,应了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给我个时间、地点吧。”
“挑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乐灵对她扮了个鬼脸,双眼闪亮。“听说我们‘无所不能’的钦差大人,明日会到城西探访民情,顺便查探一下‘所向无敌’的诡影下落,约莫会在酉时回到城门外,我们就趁着那时候,演上一出戏吧。”
任放忧瞧着这鬼灵精怪的丫头,才想着她哪来的好脾气,还有闲情逸致去夸那个钦差,结果没两句话,还是不忘褒奖她自己一番。
“你少得意,自己小心点,外头风声在说,这个钦差是皇上眼中的红人,不只贴身保护皇上,还是皇上的童年玩伴,功夫了得,聪明过人。皇上此次派他执行这个任务,就是有了誓捉你入狱的决心……”任放忧长她两岁,不免多唠叨几句。
听着任放忧带着关心的训斥,乐灵不恼不火,红唇上带着笑。
“是的,姊姊,灵儿记住了,绝不敢粗心大意。”乐灵知道她的担心,也心有所感的对着她开口。“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皇上既然派人来处理‘诡影’的事,没理由让‘黑寨’坐大,搞不好也在打什么主意……”
“黑寨不是谁说要剿,就能剿得成,我就等着瞧瞧天高皇帝远的他,能派得出谁来找我的麻烦。”任放忧轻描淡写的轻哼。
乐灵点点头,对她很有信心。
“那我就等着你,明天来陪我演上一出。”她嫣然一笑,狡诈的眼儿眨了眨。
“好,咱们就明天见,不过……”任放忧正要离开,却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你信里提到的‘狠招’……是认真的?”
“当然!”乐灵可是豁出去了。“要演,就得演像一点。”
“好。”任放忧也不啰嗦。“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乐灵偏着头想了想,露出一个更迷人的微笑——
“记得,准头可别偏了。”她话中有话的开口,目送着任放忧窜窗奔去。
松涛阁——江南城外一处优雅的双层古木建筑,经营者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程贵。
“向大人,来,在下敬您一杯,您大驾光临,还好掌柜懂得通报,要不小人就失礼了。”程贵肥短的指头握起酒杯,笑得两眼眯眯,下巴横陈的肥肉也跟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摇晃着。
“好说。”向槐举起酒杯回敬,笑容下的心情并不愉悦。
没想到只是向掌柜租了快马,随口提到要到城西一趟,竟然在回程的路上,就被人给“拦”了,然后被请上这风光明媚的松涛阁。
“来来来,向大人多吃点,这可是关外特产的红鹤脑,吃了保证延年益寿、增强体力。”程贵不停劝菜,十分热络。
向槐仅是点点头,脸上除了基本的礼貌之外,并没有再多一分的热情。
“大人公务繁忙,但总得休息,舍下随时欢迎向大人到访。”程贵努力巴结。
“不用了,我就在客栈里歇息便可。”向槐可没打算找自己的麻烦。
“客栈那种地方,怎么能招待像您这般的贵客?这样好了,我马上请人打扫一间上房,您就留下,爱住几天就住几天,要什么有什么,又多的是人供您使唤,不是更方便吗?”程贵恨不得把心给掏上,就是要留住向槐。
向槐仍是摇头,在皇上身边待了这么久,早知道什么叫“避嫌”,更知道眼前的程贵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缠在自己的身边。
“向大人,您就别客气了,我们家虽不到金碧辉煌,但总比客栈舒适,您别嫌弃。”程贵努力用上那三寸不烂之舌,却无奈眼前的向槐仍不为所动。
程贵像是闭不上嘴,不停不停的说着,向槐则专心一意的吃着东西,一炷香之后,向槐倏地起身——
“谢谢程老爷的招待,向某该走了。”向槐拱手告辞,在程贵尚来不及反应之时,他迈步离开松涛阁。
程贵愣了一会儿,才慢半拍的追上去。
“向大人您不多坐会儿,我替您送来好酒佐菜。”程贵更加诚惶诚恐,以为他说了什么得罪了他。
“别忙了,我已经吃饱,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向槐没有停留的意思,大步跨上马,微颔首之后,随即驾马离开。
花了不少心思的程贵,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响应,老眸里那巴结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抹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