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
向槐坐在屋里,隔着打开的窗看出去,心想,大雨就要倾盆而下。
已经几日了?她始终没有回来。
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隐隐的闷着、痛着。
他照常生活,照常查案,知道不能因为她而失去目标与重心。
她是个大姑娘,应该要懂事,如果她知错,自然就会回来。
错。
她真的错得太离谱。
她在自己身边的这一段日子里,他没有瞒过她什么,但是她却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就这么负气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付出的真心,她不明白,竟莫名吃起飞醋……实在是幼稚得紧。
既然,她是个这么不懂事的姑娘,他实在不须多费心思挂念,但……怎么就是做不到。
起初,本想让她冷静一下,但几日过去了,她还是没个影,现下,连一贯冷静的他都要沉不住气了。
会不会是碰到仇人了?还是遇见什么危险?
担心她的念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压抑着,却在这灰蒙蒙的日子里,沉郁的蹦了出来,而且来势汹汹。
他思绪一顿,牙根一咬,原本铁青的脸色转为苍白。
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等她回来,他得主动去找她才成。
只是,人海茫茫,他该从哪里找起……不能乱,他知道自己的心不能乱。
接连几个深呼吸,他闭上眼,仔细的回想,试着从彼此的相处中,找出任何她可能去处的蛛丝马迹。
这么一回想,他对自己又是连番责难。
始终,都是她陪着他查案,他根本没费多少心思在她的身上。
就在他自责道快要死掉的时候,他回想到他们最初在古寺里相遇时,她所提到的小村落——响石村。
如果没记错,她那时说替婆婆买了药,然后要返回“响石村”……
没错!就是响石村!
向槐高大的身躯猛地站起,脚尖一点,飞身冲了出去。
响石村,堪称人间仙境,村民不多,约莫二十来户,地处高远,人烟稀少。因为位在两瀑布交界处,村里时常环绕在水瀑落在石上的清脆响声里,故名。
一路上,向槐专心赶路,顾不得欣赏四周美景,问明方向之后,火速赶去,在见到银花飞瀑之时,他知道,响石村到了。
他随意拦下一名白发幡幡的老者,急切的他忘了礼数,握住老者的肩膀,劈头就问:“老伯,这里有姓乐的人家吗?”
“唉呀,你别吓坏我这老头了,先放手、放手啊。”老者瞪他一眼,心想这小子是赶着投胎啊。
“对不住,我寻人心急啊。”向槐知道自己失礼,躬身道歉,“我知道这里的村民不多,我想找一个年约十五的清秀大姑娘。”
“我在这住上大半辈子了,年轻人都往外头谋生去了,哪有什么小姑娘还留在村里。”老者看了他一眼,翻了翻白眼。
“那总有姓乐的人家吧?”向槐不死心,紧捉住这唯一的线索,要是断了……
“没有。”老者的话,断了他唯一的希望,他的心一凉。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向槐急了。“我认识的那个姑娘,常常会送药给个婆婆,就在响石村,她一定就在……”
“喔,是那个姑娘。”老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有个姑娘,常常会送药来给转角那栋屋里的旺嫂。”
“转角?好,太好了,谢谢老伯。”向槐高兴得紧握住老者的手,道了声谢,还来不及让人回应,脚尖一点,消失在老伯的面前。
心急如焚的他,很快的找到那间位在转角的破旧木屋里,只有张破木桌,连一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而他要找的人,也没有。
木屋里干干净净,像是有人在收拾,只是屋里别无他物,简单得像是个空屋。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灵儿?”他朝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喊,仍是无人回应。
没想到唯一的线索就这样断了,接下来,他该往哪里去找她?
他顿时感到茫然失措,站在空屋里,他的双手冰冷,身躯僵直,像是落入冰窖一般。
“是谁在外头啊?”突地,内室里传来声响。
一个灵光闪过,莫非是乐灵口中的婆婆?
向槐急着往内冲,差点没将正要走出来的婆婆给撞倒。
“哎呀,你这年轻人哪来的?要不是婆婆我这阵子身子骨硬朗,只怕被你给吓死啦。”婆婆捂着胸口,不明白家徒四壁的家里,怎么会冒出个陌生人。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来向您请教,不知您认不认识乐灵?一个年约十五的姑娘?”向槐单刀直入,再也没有耐心耽搁。
“灵儿?你找灵儿做什么?”婆婆脸上没有讶色,心想是认识的人,也没多加提防,带着他走到屋外的角落,弯身拿起柴薪和药罐,打算遵照乐灵的交代,替自己熬些药。
“她呀,这阵子都没来,不过,她给的这些药材快吃完了,没准儿这两天她就上来了。”婆婆拿起前阵子她送来的药材,一边往药罐里看。
向槐黑眸微眯,讶异的发现在破旧的木屋外,竟会有这上等的千年灵芝?而且还是灵儿替婆婆送来的?
一阵惊光打进脑海里,他这才想到,这些时日来,他的心绪因为乐灵的离开而烦乱不已,甚至都忘了要调查那小珠耳坠的事。
不为别的,只因那小珠耳坠……乐灵也有一对。
而那日在街巷上遇到她时,扎着大发辫的她,右耳上的小珠耳坠也不见了,起初他不以为意,以为她外出时不小心弄丢了,但却在程贵的密室里,找到了一个如此相似的耳坠。
但他不想妄加揣测其中的关连,他只想马上找到她。
“她固定一段时日就会到您这里吗?”向槐追问道。
“是啊,她常给我送吃的,送穿的,也难为这孩子了,不过是几年前的冬夜,我拉了快要冻坏了的她进屋,让她吃了几顿连饭粒都捞不太到的米粥,就让她记在心上了。”婆婆感动的回忆起那时的情形。
向槐附和的点头,乐灵果然是个懂得报恩的好姑娘。
“您晓得她住在哪里吗?”
婆婆只是摇头。
“她说她居无定所,不过会时常来看我。这丫头啊……明明就还需要人照顾,却又倔强得不想依靠谁。”婆婆是既心疼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她不想依靠谁吗?
那他呢?
他想让出整个肩膀,张开他的胸膛让她依靠,她肯吗?愿意吗?
“我得找到她。”向槐这话说得坚定,也不知是说给婆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婆婆微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的坚定,轻轻的、安慰的笑了。
“灵儿这孩子拗,你得多多包容她、照顾她了。”婆婆一双老眼看过不少人情世故,自然也看得出他对灵儿的牵挂。
向槐只是点头,胸口却传来一阵激烈的翻搅,像是痛,又像是感动。
“婆婆,我得回去了,她如果有来,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留住她,我会每天来看您的。”向槐只能仰仗眼前的婆婆了。
“放心吧。”婆婆点点头,挥挥手,目送着向槐离开。
幽深的山谷里,奇树郁郁葱葱,古树名花,布满罕有人烟的林间。
巨木下,一个纤细的人影倚着树干,像是在等人。
突地,林间飞起几只翠鸟,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姑娘飞纵而下,穿着一身窄袖劲装,好生威风。
“不是你的轻功变差,就是你的功力退步,已经过了我们约好的时辰,你迟到了。”乐灵瞪着远道而来的任放忧,脸色并不好看。
任放忧双眸盈盈如水,巧笑倩兮的露出甜美的微笑,双手一拍。
“这还不得拜乐姑娘之赐,没事叫我演上一出杀人戏码,先不说钦差大人拼了命的要捉我,非得将我擒入大牢,朝廷那边还真被你这小乌鸦嘴说中,派了什么‘第一神捕’来找我的麻烦,在这双重压力之下,你还嫌我迟了呢。”任放忧走过去,小手不客气的往乐灵的头上一扣,毫不留情。
“噢……”乐灵挨了一个爆粟,疼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嘟着嘴,不敢哼声,知道自己真替任放忧惹了麻烦。
任放忧有些讶异的见到她的“逆来顺受”,这可不像乐灵的作风。
“怎啦?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那个钦差大人真揪到你的小辫子了?”任放忧不再开玩笑,关心的在她身旁坐下。
“没。”乐灵只是摇头,柳眉蹙得紧紧的,深吸一口气之后,转过头去。“怎么办?”
“啊?”任放忧小脸上满是疑惑。这小丫头没头没脑的丢了一句话,她怎么知道怎么办。
“唉……”乐灵又是连连的唉声叹气,这话……太羞人,叫她怎么讲啊。
“小丫头,你把话说清楚,是怎么着?”任放忧不高兴的撇着唇。
乐蒌看她一眼,像是豁出去了。
“我爱上那个钦差了。”她说完,懊恼的用手捂住整张小脸。
“什、什么?”任放忧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小贼爱上官?我看你真吃错药了。”
“我也知道啊,可是……”乐灵好沮丧,倚着她心中敬为姐姐的任放忧。“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所以才找你商量,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你十万火急的飞鸽传书,就为了问我这件事?”任放忧摇了摇头,心想她果真是为情所困。
乐灵粉颊浮现淡红,六神无主的她,只想找人倾诉,她索性将事情的始末全给说得明明白白,想取笑就取笑吧。
“你真是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了。”任放忧听完后,脸色比之前还要更难看。
“拿了那玉玺,你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一给,摆明了泄露身份;不给,他又结不了案,捉不了那判贼,难不成真要让他娶那判贼之女?”
“你别把话说得像是我想回到他身边去似的。”乐灵瞪了她一眼。“我可以什么都不管,把玉玺往山谷里一丢,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不就成了。”
“哈!”任放忧觑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戳破她的虚伪。“你要是真想丢了玉玺,还会叫我来吗?真不想回到他身边,还需要我给你出主意吗?”
“……”乐灵的脸更红了,遇到任放忧,她只得投降认输。“好好好,你说的都是……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嘛!”
“回去罗。”任放忧的答案很简单。
“那多没面子。”乐灵一撇嘴,想起她那时可是走得潇洒极了。
“那就不回去了。”任放忧个性爽快,一翻两瞪眼的事,她最爱做了。
“放忧!”乐灵不依了。
“你啊,就是嘴硬。”她的反应,惹得任放忧笑出声来。“这么吧,你呢,就当作无意在街上走着,然后被他给碰着了,依你的聪明才智,到时候一定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要走出第一步,你就一定能回到他的身边。”
“你就这么笃定我想回到他身边?”乐灵瞧着任放忧脸上得意的神情,心头升起一把不甘心的火,她可是为情所困的人耶,这个姐姐竟然没良心的笑她笑得这么起劲。
“我是笃定啊,你这笨丫头,没事爱上官,不知道那很麻烦的吗?”任放忧不明白,怎么聪明过人的乐灵,一遇上感情的事就糊涂了。
“你就聪明?”乐灵冷哼一声。
“我当然聪明,至少,我不会爱上那个翻山越岭,只想抓我回大牢的天下第一神捕。”任放忧想起曾在暗处见过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皮相虽然好看,不过看来是木头一个,想捉到聪明伶俐的她,简直是做梦。
“你话别说太早,省得老天爷惩罚你。”乐灵总觉得,老天就爱捉弄人。
“你管好自己的事吧,我得走了,今晚前还得抢上一票呢。”任放忧虽为一介女流,可好歹也是黑寨头子。
“嗯,小心啊。”乐灵知道天下第一神捕不是简单的人物,她们两姐妹可都遇上棘手的人物了。
任放忧不再多说,足尖一点,没几个纵身就消失在绿林里,剩下乐灵慢吞吞的起身,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
“算了,我还是先给婆婆送东西去吧。”乐灵心烦意乱,自知做不出最好的决定,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拿起身边早已准备好的行囊,朝“响石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