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夜晚,艺术品的拍卖会正如火如荼展开。
舒柏昀穿着FENDI浅白色短裙小礼服,左边坐着植村廉介,右边则是安德烈。植村廉介是台日混血儿,小时候曾短暂在台湾念过书,目前则在大阪医院担任精神科医生,他们三个人多以中、英文相杂沟通。
之所以会参加这场拍卖会,是因为植村廉介想参观日本江户时期以陶瓷打造的蒸馏式咖啡机,而舒柏昀在意的是梧清秋的油画最后会被谁买走。现在,台上正在拍卖明清时期的骨董花瓶,这是他们三个人都不感兴趣的艺术品,于是自顾自地聊起来。
「也就是说,上课钟响了以后,大学教授不满意学生的出席率,正在请班代点名,然后他对班代说:有没有应到的未到?结果班代表说:抱歉,教授,我没有闻到。」安德烈语气平稳,笑着说了一个有颜色的笑话。
植村廉介立刻听出他话里的双关意味,斜看他一眼。
「你竟然在女士面前说:有没有阴道的味道?安德烈,我看你愈活愈退步了,像个还没长大的国中生。」
「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个笑话我听他讲过好几遍了。」舒柏昀面不改色地说。
「妳怎么能忍受他?」植村廉介问。
「我不得不忍受他,因为他是我好友的主治医师,只要他开刀的时候不要不小心把这种爱说笑话的病传染给病人,我想我们没有反对他的理由。」舒柏昀理智地说。
「我对骨董没兴趣,那个花瓶看起来颇丑。还有为什么一台咖啡机要卖上千万,开什么玩笑!最新开刀器材也没这么贵。」安德烈显然对拍卖会一点也不感兴趣。
「OK,既然这样,安德烈,你何不起来去饮料区帮柏昀倒一杯饮料?」廉介建议。
安德烈二话不说地马上离开,他也正想去透透气。
接下来,轮到梧清秋的油画。场内竞标的气氛愈来愈热,随着价钱不断往上攀升,舒柏昀觉得那些数字就像是轻扬的音符,说不出的好听,尤其在对比画家生前想卖出一张画餬口的艰辛之后。
第一张油画在买家们一路加码追价之后,最后落槌定案,成交价两百三十万。热烈的掌声顿时响起,众人的目光落在那名买家身上,令舒柏昀错愕的是,那人竟然是岑子黎。
岑子黎和罗涵坐在拍卖会场的左侧,舒柏昀和廉介则在右后侧,中间隔着许多人许多座位,彷佛隔着山与海,切开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接着,连续四幅油画全被岑子黎买走。错愕之余,舒柏昀开始不高兴起来。导因于她想起岑子黎说过他不买还活着的艺术家作品,他们死了,作品才开始有价值,而他所谓的价值,只是那些以金钱堆砌出来的数字。这是她嫌恶的主因,更不要说他收购的目的极可能只是为了抵掉庞大税金。
当台上正在拍卖〈在公园的女人〉,价钱停留在三百五十万就上不去了。即将落槌之际,舒柏昀冲动地举起手表示愿意接受三百八十万的价格,廉介讶异地瞪着她。
「柏昀,这太夸张了吧?」
岑子黎愿意出四百万,舒柏昀不顾廉介的警告,硬是喊价四百五十万;岑子黎这边加码到五百万,照理应不会有人再跟他竞争才对,因为价钱已高出市价太多,然而舒柏昀终究是豁出去了,她就是不想把钟爱的那幅画让给冷血的岑子黎,她不认为他会欣赏画里的真意。
价钱标到如此高昂的地步,连岑子黎都好奇起来,顺着众人的视线,岑子黎发现和他竞标的人竟然是舒柏昀,他微挑着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他作对,接着他明白了,原来她根本搞不清楚整个状况。
「五百七十七万,一次。」
台上主导拍卖者的眼睛看向岑子黎和罗涵这方,似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加价抢标,罗涵遵照岑子黎事前交代,不管价格多少都要买下梧清秋的画作,她正要举手,却被岑子黎阻止下来。
罗涵疑惑地望着岑子黎,只听见他冷冷说:「让给她。」
「五百七十七万,三次。」落槌确定,买家是舒柏昀,众人掌声四起,纷纷以欣羡的眼光投向她。
刚才竞标的过程令舒柏昀热血沸腾,有一种非到手不可的愤慨。现在听到五百七十七万的数字,她才开始有实际的感觉,猛然感到五雷轰顶。
不仅廉介以惊讶的眼神瞪着舒柏昀,就连刚回到座位的安德烈也震惊地瞪着她。
「不会吧,小姐,不是○七七,是五七七万耶。」安德烈无法置信地叫道。
医生的收入虽比一般上班族高出许多,但舒柏昀才工作一年就花了五百七十七万买下一幅油画,这也超出她的能力太多了吧。
「到底她是受到什么刺激?不是说好来参观的吗?怎么竞标起来?」安德烈问廉介。
廉介不理解地耸肩,刚才竞标的过程,舒柏昀整个人宛如中了魔邪,完全不听他的阻止。
「我严重怀疑她被富商包养。」廉介开玩笑的说。
接着,他们男人一人一句取笑舒柏昀,后者宛如受到惊吓,正呈现呆滞状态,隔了一晌,舒柏昀清醒过来,叫道:
「天呀,我破产了。」转向安德烈求救:「拜托你一定要借我钱。」
安德烈不以为然的摇头,感叹说:
「我一直以为妳很理性,没想到妳也有昏头的时候,怎么变得跟我家女人一样爱乱买东西?」安德烈的母亲和妹妹是出了名的花钱机器。
而岑子黎早在梧秋清画作拍卖结束之后离去。转眼间,台上已经在拍卖以陶瓷制成的骨董咖啡机,只见廉介双眼发亮,渴望地紧盯台上的咖啡机不放,安德烈斜看他一眼,警告地说:
「廉介,你不要和舒柏昀一样也疯了,这台咖啡机底标一千一百万。」
廉介只好叹气,真希望自己有舒柏昀刚才那种豁出去的豪气。
对舒柏昀来说,破产不是最大的打击,接下来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将受到更大的打击。
拍卖会圆满结束,主办单位要求舒柏昀付下定款,并且留下联络资料。舒柏昀正在填写资料,有位上了年纪、气质出众的长者站在她后方,察觉到她就是刚才和岑子黎竞标买下〈在公园的女人〉,好奇地问道:
「小姐,不知道妳怎么称呼?妳是梧清秋先生的家人吗?」
舒柏昀回过头望着他,笑着回答:
「我姓舒,我不是梧清秋的家人,我只是喜欢他的画。」
「喔,这样呀,我以为妳是他的女儿呢。妳知道吗?妳和画中的女人长得有些神似。」老先生手里拿着一顶黑色帽子,眼神宛如蒙上一层雾光,似在回忆。「她真的是个迷人的女人。」
「您认识她?」舒柏昀问。
「我在日本的夜总会亲耳听过她弹琴,她是很有名的交际花。」老先生将帽子戴回头上,微微一笑,掏出名片递给舒柏昀。「我也很想买下梧清秋先生的画,但我和先生的儿子见过一面,他比我更有资格拥有那些画,我也就不便和他抢。」
「梧清秋的儿子也有来拍卖会吗?」舒柏昀双眸灿亮,好奇地问:「是哪一位,他也是画家吗?」
「妳不认识?刚才和妳竞标的年轻人就是梧清秋的儿子,改天妳到我经营的画廊,我约他和妳认识,我想他应该也会想认识妳,毕竟妳买了他父亲的画……」
话匣子一开,老人家滔滔不绝地说开来,而舒柏昀却是疑惑、纳闷,有五雷轰顶般的错愕。
「您是说……」舒柏昀无法置信地望着老人家。「岑子黎是梧清秋的儿子?」
「是呀。妳不知道梧清秋原来姓岑吗?后来他和父亲闹翻了,再也不用岑姓。」老先生解释。
舒柏昀整个人愣住,简直无法置信。老先生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微微一笑说:
「不多聊了。如果妳对台湾画坛有兴趣,可以到画廊找我。」
舒柏昀怔怔地颔首,脑海浮现许多疑惑和不解。冷酷无情的岑子黎怎么可能是梧清秋的儿子?!所以,他有一个颓废酗酒、拥有才气的父亲,和一个充满音乐细胞、迷人的交际花母亲吗?
舒柏昀蓦然领悟,终于明白一些原先令她困惑的事。她不再怀疑岑子黎是画家的儿子,他的身世说明了一切。在冷酷冰封的外表下,他的心深藏着火爆谜样的伏流,暗暗汩动;也说明了他为何心思细腻缜密,对人忽冷忽热、捉摸不定,如此层层防备。
毋庸置疑,岑子黎的身世同时说明了他为什么非娶舒柏昀不可。她长得和他母亲如此神似,而她竟然以为冷酷的岑子黎买画只是为了抵税。
再一次,舒柏昀完全错看了岑子黎。发现这个真相之后,舒柏昀深受打击,眼眸中含着无限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