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一般人讨厌下雨天,李夜泠却喜欢这种宁静、不喧哗的雨夜。
李夜泠望着凝聚雨珠的落地窗,安静地看着水珠的凝成与坠落,不去细想时间已悄悄地流逝。
“李小姐,本店准备打烊,无法再提供服务,万分抱歉。”高级法式料理餐厅的店经理亲自致歉。
李夜泠收回视线,娇柔的面容噙着怡人的笑容。“十一点钟了?”她恍然大悟地低语。
离去前,她深深望了空荡一夜的对座,并不感到生气,只是有一股失落感萦绕在心头。
“李小姐,需不需给你一把伞?”店经理追上她的脚步,好意地询问。
“不必了,谢谢。”李夜泠客套地婉拒。
店经理往门外一瞧,看见一名男子刚从奔驰车走出来。“啊!原来是有人来接你。”
李夜泠不明所以地循着他的视线,赫然惊见她以为今晚不会出现的男人,心湖不觉漾起涟漪。
男人冒雨走进店里,睨着她。“这么晚,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李夜泠笑着反问:“现在很晚了吗?”带一点揶揄的味道。
“别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堂司拢起眉,口气不太好。“等不到我,你应该放弃。”他一语双关的暗示。
“你不是来了吗?”李夜泠瞬也不瞬地凝视他,脸上带着轻笑。
他不懂,等了四个多钟头,她为什么没有一丁点怒意,还能笑得出来?堂司的眉头锁得更紧。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赶在餐厅打烊前特地绕过来一探究竟,恰好遇见正要离开餐厅的她。
“忙到现在吗?吃过晚餐没?”李夜泠没有质问他迟来的原因,而是关心他过度投入工作而忘记进食,怕会弄坏了身体。
堂司瞪住她,若有所思。
她没有压迫感的温柔眼神及体贴语调,如水一般和缓,浇灭他在酒吧时,被她姐姐李晨露挑起的火气与不耐。
李夜泠没有回避他近乎审视的眼光,只要他愿意看着她,她都乐意接受。
“为什么没有打过任何电话?”他不解,沉声地问。
“我想你一定是有要事耽搁了,反正我也没其它事,可以等。”她轻声细语。
堂司深吸一口气。“我不来,你就一直傻傻地等下去?”
“当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该放弃的时候,我不会再枯等。”
“跟你说话,像在打哑谜。”堂司批评。
“你明明了解,只是不想正视,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李夜泠点破。
“我不了解。”他否认,故作迷糊。“我应该了解什么?”
跟她对话,像在参透禅机,也像在脑力激荡,更像在走迷宫。
李家两姐妹,姐姐晨露性格如一团烈火,说话直来直往、毫不掩饰;妹妹李夜泠则宛若一汪清水,大多时候,看起来透明澄净,偶尔又显得多变难以捉摸。
谈论的话题似不着边际,实则句句都在导向问题核心。
“不了解也没关系。”李夜泠淡然置之。“我们离开吧!餐厅打烊了。”她越过他,走进蒙蒙细雨中。
堂司黯下棕瞳,瞪着她纤细的倩影。
“李小姐等了您一晚,都没吃东西。”餐厅经理陈述道:“等待的这段期间,她一直面带微笑,想必一定很期待你的到来,然后一起享用晚餐。”
“王经理,我没打算听这些。”堂司神情凛冽。
这家法式料理餐厅是一位商场前辈经营的,而王经理是资深经理人,把餐厅管理得有声有色,是值得尊敬的长辈。
王经理鞠躬致歉,但又紧接着建议。“堂先生若想和李小姐好好吃顿迟来的晚餐,店里每位员工都很乐意服务。”
“没必要!”堂司断然回绝。
他出了餐厅,发现李夜泠仍伫足在蒙蒙斜雨里,出尘清灵的模样猛然撼动他的心,莫名地令他焦躁烦闷。
“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李夜泠从手提包内取出一只精致的打火机,交到他手中。“前天去香港时买的,觉得很适合你,所以买下来了。”
堂司瞥了礼品一眼,没有收下。
去香港?血拼购物?他在心里怀疑,没问出口。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忙碌,而不是凡事依赖心重的千金小姐。
“不过,烟还是少抽一点。”她柔声叮咛。随后,又补上一句。“免得心肝更黑。”
听出她意有所指的贬损,堂司沉眸觑住她,没好气地轻斥。“你好像越来越没规矩了?”他不太高兴她的牙尖嘴利。
“阿司。”她直唤他的名。“你还把我当‘学妹’看待,但,我已经不是你的学妹了。”她轻描淡写道。
“哼!什么论调?学妹永远都是学妹。”他绷着脸驳斥。“你变得很爱强辩,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李夜泠,那个乖巧柔顺的学妹。”他刻意强调两人的关系。
“你了解过我?”她假装一脸惊讶。
他瞪住她,半晌,决定结束谈话,没兴致跟她继续言不及义的兜圈子。“我送你回家。”语毕,他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终究,他还是收下她赠与的礼物,等于收下了她的心意,李夜泠心头暖暖的。她思忖片刻,倾身敲了敲他的车窗。
堂司犹豫了一下,降下窗户,不自觉皱起眉头。“难道要我为你开门,伺候你上车?”他调侃。
“有件事我要再清楚地跟你说一遍。”她的语气不疾不徐。“最后一遍!”
他没开口,静待下文,虽然对她想说的话,约略有了个谱。
“我想跟你结婚。”她字字清晰地表明心意,神色坚定。“绝对不会主动解除婚约。”
“李夜泠!”堂司咬牙低吼,被她的固执与坚持挑起了脾气。
“开车小心,晚安。”她没被他吓着,柔缓轻盈的嗓音,饱含浓切的关怀与爱意。
女人想嫁给男人,理由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堂司竟开始困惑于,她是属于心思复杂、另有所图的类型,抑或是……单纯的爱情主义信奉者?
他以为相识多年已够了解她,现在看来,并非那么一回事,过去对她的认知,现在全然派不上用场。
不管他是何种表情、何种态度,她都执着而冷静,比她姐姐李晨露还难应付。
“你上车!”堂司命令。
李夜泠摇摇头,然后退开两步。“我可以自己回家。”
她等了他几个钟头,目的就只是为了跟他说,她想跟他结婚?却连让他送她回家也不肯?
堂司不明白她古怪的逻辑。
原来,他是真的不懂她……
僵持了一会,堂司不再理会她,踩下油门扬长而去,将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沿途,他不断思考着应对的方法,怎么做,才能让她打退堂鼓、撤销婚事呢?
不知不觉中,堂司整晚的思绪全绕着她打转。
没察觉自己已经在无意间,把她放在心上——
*
站在雨里目送堂司的车子隐没在夜色中,李夜泠没有立刻搭车回家,而是徒步在冷清的台北街头,让雨水冲走夺眶而出的忧伤。
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她表现得坚强且笃定,因为她明白,他对哭哭啼啼的女人向来冷漠绝情,从不给予安慰。
倘若他知道,当初传出堂老爷子为两位孙子寻觅合适的妻子人选,是她“毛遂自荐”,请求堂老爷子将她列入他的新娘候选名单,他又会作何感想?
她清楚表明立场的作法,违背了他的意愿,势必惹他不快,如果因而造成反效果,加快他不屑一顾的离开,从此不再回头……
“不再回头——”李夜泠逸出苦笑。
她能够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经历许多辛苦与折腾之后,是否就能走上通往幸福的路?
李夜泠觉得自己并不梦幻,只是愿意抱持梦想,并且努力实践。
在事情还没完全绝望之前,她都不想轻言放弃。
爱上一个不懂爱情的男人,等待,不但是一种过程、也是一种付出。
“阿司。”李夜泠低唤着多年来,心里唯一惦念的名字,泪水随着打在脸上的雨珠一起滚落。
又走了一段路,李夜泠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小姐,去哪里?”司机小哥按下计费表,客气地问。
瞬间,李夜泠呆愣住,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事。
“小姐?!”
“噢,去天母。”她回神,歉然道。幸好呆愣状况只维持了一下子,所有思绪又很快地回笼。
有了目的地,司机驾车稳定地前进。
李夜泠望着窗外,没把刚才的异状当一回事,顶多感到些许疲惫,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