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音想了想,随意提起。「如果贵蔚觉得在家里闲得发慌,妳可以参加『入流举』。」
「什么?」
「入流举,就是举荐人才进入官流的考试。」汝音解释。「不知道贵都堂有没有和贵蔚提过,延和十年开始,朝廷就已经实施『能者任之』的政策,不论妳是什么身份,只要有才学,都可以入朝当职。我就是透过这个考试,进织造监任职。」
贵蔚听得很入神。
「如果觉得待在家里闷,不想留在那个家,就考上入流举,自己赚取薪饷,搬出去住,过自己觉得自在的生活。在棉桐大街那里,有一个坊区,都是方楼,提供单间的屋舍给妇女住。我有许多同僚,都是自个儿住那儿,环境很好、很安全。」
「女子……也可以走出家门?」贵蔚小心翼翼地确认。因为这个观念是这么的新,和主母以前灌输她的拘谨完全不同。
「女子不一定比男人差,我们也有我们想实现的抱负。」汝音很肯定地点头。「妳可以跟贵都当提提看,我想他会答应妳的。」
贵蔚突然有好多好多想法,想要和大哥说。她感激地说:「嗯!谢谢妳,磬子姐。妳的话,让我更有勇气,去正视自己的选择。」汝音的开导,让她封闭的心渐渐开朗,说话也就较放得开。「之后……我可以常常来找妳吗?」
汝音欣然同意。「我也很高兴找到一个可以谈心的妹妹,之后都欢迎妳来。」她轻拍着贵蔚的肩,又说:「贵蔚,妳只是没自信,不是没能力,我想过不久,我就可以在求如山上看到妳。」
「嗯。」贵蔚好兴奋地点着头,对日后的改变充满了憧憬。
贵媛安站在问外,默默看着贵蔚兴高采烈地和汝音说着话,那小脸上的红润,都是给兴奋染上的。他看得痴了,那因气怒而变得肃杀的眼神,因此放柔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的贵蔚,他要这样的贵蔚。他要贵蔚一直这样笑,这样快乐开朗下去。如果来这里,能让贵蔚保持这美丽,他不反对贵蔚来。
「我听说,师兄曾在朝上赞赏汝音绣的舆图。」裕子夫也上了楼,立在门边,望着房里头的欢笑声。
「她是一个很好的绣官。」贵媛安不看来人。「实事求是,是一股清流。」
「我欢迎贵蔚来。」裕子夫说:「因为汝音也很少人可以说话。」
贵媛安冷眼看他,霸道地说:「我本就不打算让我们的事,影响到她们。」
裕子夫哼了一声,吩咐老总管。「老方,叫她们下来用餐。」然后便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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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贵蔚和汝音畅所欲言口,贵媛安忍着裕子夫的脾气又待了一个下午。申时末,他们才从于莱坊返家。路上,没等贵媛安开口,贵蔚很主动地开启了话题。
「大哥,你说得对,和磬子姐相处,可以知道好多我本不明白的事。」
闷闷不乐的贵缓安,强笑道:「磬子?」
「喔!那是汝音姐的小名。」贵蔚解释。
贵媛安哼笑一声——她们熟到会称呼小名了。他心里其实有些嫉妒的酸,可这不也是他希望的?所以表面上,他还是和颜悦色,听贵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大哥,你知道入流举吗?」
「知道。」
「我能参加吗?」贵蔚马上接话:「磬子姐说,女子不但可以走出家门,也能拥有自己的抱负,实现想要完成的事。总之,我想要去朝廷当女官,大哥。」
贵援安痴痴地看着贵蔚,她难得说这么多话。可他是有些矛盾的。对于贵蔚的一切要求,他都会想答应,但要让她暴露在那样险恶的官场上,这顾虑让他无法立即应和她。「蔚蔚的抱负,是什么?」他只能先这样问:「哥哥很好奇。」
「我想了好多。」贵蔚泛着天真的笑,说:「可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成为『都堂大宰相』的左右手。」她甚至会俏皮地强调「都堂大宰相」这词。
「哦?」贵援安呵呵笑。
「大哥明明就是正直的,但还是有很多人不了解大哥的想法,偏执的一味批评大哥。」那些窜在府邸与茶号间的蜚吉流语,贵蔚很清楚。「既然他们看不到,那我们就做出来,给他们看!总之,我希望大哥可以成为禁国历史上,最好的一名大宰相!」贵蔚说得双颊通红,眼睛因这远景而闪闪发亮,为了这段找到意义的新人生,她好不兴奋。这些,都是下午与汝音畅谈后所做发的。
而贵媛安听了,也很感动,感觉当初撼动他这颗玉心的贵蔚,是真正回到他身边了,不再被抑郁所缠黏。虽然,他也很明白,官场洪流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控制。
不过,被裕子夫搞差的心情,的确好了一些。
「蔚蔚,哥哥答应妳,妳去参加。不过,妳不用想太多。」贵媛安捧起贵蔚的小手,细细地抚摸着。「妳记得,妳有这颗心,哥哥就很高兴了。嗯?」
贵蔚不解,大哥的意思是说,他不要她那么积极吗?「可是……」
「蔚蔚还要记得一件事。」贵媛安打断她。「哥哥爱的,也就是拥有这颗心的蔚蔚。不管,妳最后能够为哥哥做到多少,妳要记住,妳这颗单纯的心……」他伸出手,轻轻地探向她的胸口,微笑。「都不要改变。」
贵蔚听得似懂非懂,她不明白大哥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贵媛安又问:「蔚蔚有没有听过,有人说哥哥是个只爱自己的人?」
贵蔚微惊,吞吐地说:「……有。」原来大哥都听过那些流言。
「这是实话,蔚蔚。」贵媛安笑贵蔚的表情。「可还有一点,他们忘了说。」
贵蔚疑惑地看着他。
「当一个只爱自己的人,发现世上还有一个人更值得他爱的时候。」贵媛安紧紧握住贵蔚的手,目光牢牢地缠着她,说:「他那愿意付出的心意,愿意去爱人的力量,会非常巨大,巨大到,甚至连他自己都会被吞没。」
贵蔚瞠大眼睛,她第一次听到这说法,那些人的确没这么说过。
「而蔚蔚,就是那值得哥哥去爱的人。因为,妳总是无畏的,去维持妳这颗单纯的心,这颗相信还有了解,哥哥抱负的心。」
说着,贵媛安轻环住贵蔚的腰,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想好好地抱抱她。这样抱她,就能把裕子夫带给他的烦恼给压下。
贵蔚乖乖地让他拥着。她觉得此刻大哥拥抱她的力量,有种想要确认的感觉,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于他的人生中。那是一个彷徨的人,才会做的事。
她近看着贵媛安,发现他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种她看不习惯的情绪。那情绪,是种微微的慌张,还有恐惧。她想,是怕寂寞吗?「大哥?你怕吗?怕寂寞吗?」
贵媛安的眼眶有些缸,他将自己的脸往贵蔚的脖颈埋去,在那温暖馨香处找到依靠。然后,他沙哑地说:「有妳在……哥哥不寂寞。」
听到这沙哑,贵蔚倒抽一口气。她想起汝音鼓励她的一切,心里积聚了勇气。
「对,大哥不寂寞。」她伸出手,抱住贵媛安的头颈。「我现在就可以给大哥答案,我这颗了解大哥的心,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就像这两年,之后,也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日子!」
贵蔚第一次说出这么坦白的话,其实是紧张的。她痴痴地等着贵媛安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贵媛安才笑了起来,他的气息惹得贵蔚发痒。
「谢谢妳,蔚蔚。」他抬起头,贵蔚看到他的眼睛被泪水弄得发亮。「哥哥好喜欢,听妳说这些话。」说完,他的唇贴近贵蔚,轻柔地探索她的五官。
贵媛安又把她弄得好痒,贵蔚吃吃地笑。贵媛安喜欢这银铃似的笑声,喉头里也滚出舒坦的笑意。而像是要逼出更多笑似的,他那热烫的唇更有些放肆。
她听他笑了,心想他应该心情好了,能提了。「对了,大哥。我跟你说……」
「嗯?」贵媛安继续游走着贵蔚的小脸,闻着她身上天生的软香。
「考上入流举后。」贵蔚注意着他的表情。「我可不可以……搬到外面住?」
贵媛安立即一僵,瞪大眼,惊讶地看她。
贵蔚赶紧解释,她想大哥大概是怕危险吧?「磬子姐说,棉桐大街那里,有一个坊区,有单间的屋舍,专给妇女住的。环境很好、很安全。我可以——」
「不可以!」贵媛安不等她把话说完,马上打断。
贵蔚缩着身子,脸上没了笑。
「妳为什么有这念头?」贵媛安问得好急。「妳的家就在这里,妳要和哥哥永远住在一起啊,蔚蔚。」
「大哥……」贵蔚试着解释。「我是想,或许我搬出去住了,你和嫂嫂,还有主母,会相处得比较好。这样,你也比较快乐,不会因为我……」
「没有蔚蔚在,我谁也相处不好!」贵媛安又打岔。「永远不会快乐。」
见贵媛安这么坚决强势,贵蔚一时找不到话来说了。
「之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蔚蔚。妳不能搬出去。」贵媛安很严肃地说:「至于德清和主母那里,妳不用担心。」
如果这大宅让她处得不自在,甚至兴起了想搬出去住的念头,那好,他今晚就解决,他不会再这么好心,放任那些蛇蝎在他背后作出崇!
「大哥……」看贵媛安没了笑的脸,贵蔚觉得陌生,她害怕地说:「你不要生气,我之后不提就是了……」
贵媛安叹口气,紧紧地将她压进怀里,不让她看到他这张极度不安的脸。「没事的,蔚蔚,之后那个家,就只有妳和哥哥,不会再有那些让妳恐惧的人事……」
贵蔚一惊,这什么意思?她抬起头说:「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赶走任何人啊……」
可贵媛安却有些专制地,将她强压回怀里。「嘘,蔚蔚,到家还有一段路,妳先躺在这儿,睡一下。」他半命令,半诱哄。
不过贵蔚还是在他的怀里,鸣呜呜地说了些什么。
为了安抚她,贵媛安靠近她耳边,提醒她一件事。
「记得哥哥说过,要给蔚蔚惊喜吗?」他用低哑性感的声音,说:「如果现在不休息一下,我怕蔚蔚待会儿会承受不了。」
贵蔚的身子一绷,挣扎了一下,贵媛安挡不住她,只好让她露出一双眼看着自己。她显然没被引去注意。她低低地说:「大哥,你真的不要乱来。」
「妳也不要乱想,蔚蔚。」贵媛安巧妙地应回去,并就此打住。他给她的小额头一个亲吻,自己也调整了一个适合小憩的姿势,闭上了眼,用休息的姿态让贵蔚停止追问。他轻轻地说:「哥哥也累了,我们睡一会儿吧。嗯?」
之后,马车里便没了说话,只有平静地呼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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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蔚的确累了,在贵媛安的怀里睡得很熟。所以,她没听到马车进了府门的那一刻,郑参事隔着车窗,向贵媛安报备的事。
「侯爷,朱丽夫人要小的转告您。」郑参事苦着脸说:「您今晚,一定要去向她请安。」
「嗯。」贵媛安面无表情地应了声,让他继续说。
「还有,夫人不准您睡在多褔院,她要您回多子院。否则——」
「太大声了,郑参事。」贵媛安斜眼瞪着他。
郑参事哑口无言,面色窘得发红。
贵媛安的大掌轻抚着贵蔚耳边的发丝,确认她依然睡得很沉,没听到声音。
他松了口气,再问。「否则怎样?」
郑参事这次学聪明了,靠近贵媛安耳边碎语。「她就让三司使出面解决。」
他嘲讽地呵笑一声,淡淡吩咐道:「跟她们说,我用完晚饭,就过去。」
郑参事一愣,不解现下的情况危急,都搬出三司使压他了,侯爷竟还有闲情逸致用晚餐?不过,做了十年参事的他很明白,这时最好什么话都不要说。
退下前,忽然,贵媛安又这么要求。「把今日吉事,再念一遍。」
郑参事匆匆将牙牌拿出来,念:「今宜破土、裁衣、纳财、除秽、求——」
「好了。」念到「除秽」时,贵缓安打住。「我明白。」
「走。」贵媛安向车座轻唤一声,让马车继续往多福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