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十来坪大的公寓里,一如往常的只有朱锁锁一人。朱华容晚上又不知道应谁的约,不会太早回家。
她慵懒的躺在沙发上,遥控器按个不停,百无聊赖的盯着屏幕上来回晃动的小人们。
是谁说过电视的发明麻痹了人类性灵?
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是在什么都不想的情况下,双眼盯着电视,也是一种绝佳的杀时间方法。
单身女子的夜,是有点凄凉的。
她又转了两、三台,最后放弃的关了电视。看看时钟,快十二点,一天又将要过去,而她一如往常沉郁。
关上灯,室内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但是辗转反侧的人儿仍是难以成眠。
朱锁锁呆呆盯着天花板,心思早已飘得老远,回想到遥远以前年幼的日子。
为什么别人都认定江为铭喜欢她呢?还记得她绑着辫子,最常揪着她长辫子大喊「小哑狗」的人就是江为铭;带着全村的小孩欺负她的人也是他。
但为什么连妹妹都说江为铭爱上她?
她想不透,也猜不透。
是其它人太一厢情愿吗?
她对江为铭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曾经有过一些幻想,但是当她发现他的眼神只落在妹妹高挑窈窕的身上时,那一丝丝的幻想,随即灰飞湮灭。
再怎么说,她都只是一个极平凡的女孩子罢了,怎么跟那些美丽又大方的女性相比呢?
突然,一丝细细声音透过紧闭的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什么声音?
现在都已经十二点了,怎么有人把音响开得那么大声?
她皱着眉,竖耳聆听,猜想其它邻居应该会破口大骂。
怎知等了许久,外面依然宁静如昔,丝毫没有动静。
翻个身,用棉被盖住头,那声音仍然透进她耳里。
本来觉得刺耳,但听了一会,却觉得声音里有着一丝淡淡温柔,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坐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像是童话中着了魔的公主般,被声音吸引的缓缓走出门,步上楼梯,寻找声音的来源。
爬到顶楼,有扇从不开启的铁门,今天却是微微敞着。
从门缝中可以清楚的看见,迷蒙的灯光在夜色中,带着一点点淡淡的紫蓝;透过这一层绚丽的紫蓝色薄雾,她看到了早上遇到的新邻居。
情不自禁,她慢慢的推开门。
铁门「吱呀」一声,法蓝马上发觉闯入他世界的艾丽斯。
「晚安。」他转过身,对她高举手中酒杯。
法蓝的落落大方,反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我、我刚刚有听到声音,所以想说上来看看……」
法蓝点点头,他就是要她听到,而且也确信她一定听得到;她与他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联系,她一定能够听到他呼唤的声音。
「既然都上来了,要不要过来?」
他大方的彷佛这是他家,不过姿态却不让人觉得自大讨厌。
朱锁锁想不出推辞的理由,于是乖乖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刚刚还以为是谁这么晚了把音乐放得这么大声。」
「是啊,」法蓝笑着把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递给她,「不过我刚刚是在唱歌。」
她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接过他手中的高脚杯。
「对不起,呃、呃,可是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听,真的。」她连忙补充。
「真的吗?」法蓝轻笑,双眼弯弯,「我的好朋友们从不觉得我唱得好听,我一开口唱歌,他们会给我一块钱叫我闭嘴。」
「一块钱?」她被他有趣的形容给逗笑了。
「是啊,他们那群无聊的家伙。」
「真好!」朱锁锁羡慕的感叹。她就没有这样的朋友,或许是因为她脾气太好,跟所有人都是朋友,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够交心的。
「怎么了?」法蓝敏锐地彷佛看出了些什么。
「没什么。」她低下头,啜饮手中清甜的水果酒。
「每个人都该有一些损友。」法蓝轻轻加上一句。
只见她迷惑的看看手中杯,再看看法蓝。
「每个人都会有吗?可是我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可爱的朋友。」
这下换法蓝惊愕了。
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不会攻击或欺负别人,但是她却告诉他,她没有一个知心朋友。
「为什么?」
她耸肩,「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妳之前的人生是怎么过的?」法蓝惊得连手中的酒都倾出杯外,弄湿了手掌。
她歪着头,十分仔细的回想。
「就是一直念书、念书,拼命想做个好学生、好孩子。」
「假日呢?」
总该有休假日吧?没有在台湾念过书的法蓝,很难想象连假日都没有的景象。
她吐吐舌头,「假日?假日被逼着继续补习。」
没办法,她数学太差,只得拚命补习才给她捞到一间学校念。
法蓝瞪大眼,深深吸了口气。
「真是恐怖的过去。」
他作出个严肃的总结。
看他的模样,她又忍不住笑了开来。
「对了,」法蓝貌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么,没有时间谈恋爱吗?」
「嗯……」她微歪着头想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她目光彷佛透过法蓝在看不知名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恋爱。」
法蓝刚喝一口酒,听她这么说,差点没把口中的酒如数喷出。
狼狈的把嘴旁残酒抹去,他大叫起来,「妳、妳现在几岁了?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怎么可能?」
对法蓝而言,这简直比天方夜谭更不可思议!
动情、动性是动物的天性,眼前这个女子居然连谈次恋爱都没有
不可思议!
「是……是真的啊。」朱锁锁被他夸张的表情吓到。
「妳念书的时候从没有接过情书?」
这可是老土的把戏呢!她不会连这种经验也没有吧?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摇头。
「妳没有被别人告白过?」再接再厉。
还是肯定的摇头。
「难道没有人说过妳漂亮?」
她仔细的搜寻脑海中二十多年来的记忆,好不容易想起一个。
「我爷爷。」
法蓝颓丧的垂下双肩,「好吧,没有人追过妳吗?」
「人没有,」她说到这点比法蓝还要挫败。「野狗倒不少。」
「……」法蓝相信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扭曲变形。
她还是笑容可掬,但是带着一点难以发觉的凄凉。
「法蓝,你说的这些我看过,可是对象不是我,是我妹妹。」
「呃……」那几天在她家被朱华容虐待的恐怖画面又浮上脑海,法蓝打了个寒颤。
「很冷吗?」
她细心的察觉他轻轻发抖了一下,以为是外边风大。
毕竟初冬的夜,吹来的风是刮人面容的冰凉。
他当然不能跟她说真正的原因。
「不,不会,我只是觉得妳身边的男人一定都没眼光。」后面这一句倒是字字由衷。
「因为我不漂亮啊!」她没有考虑的说出身边人对她的评语。
不料,这句话却引来法蓝更大的不平。
「妳只是没有打扮,锁锁。」他跳了起来,「要有自信!」
「可是……可是我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啊。」
她从不觉得他们说得不对。
法蓝抓抓头,漂亮的褐发闪现珍珠般的质感。
「如果妳老是把自己不漂亮这句话放在心上,那么妳永远也不会美丽。世界上只有不打扮的女人,没有丑陋的女人。」
是这样吗?
她看着眼前的美男子,他长得那么细致俊俏,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天鹅从来不会知道丑小鸭在想什么。」她无奈的对法蓝说:「你是属于天鹅类型的人,不可能体会我的心情。」
「我不觉得。」法蓝笃定的比了个手势。「我看过很多人,妳无法想象我看过多少男女,真正漂亮美丽的当然不在少数。不过有更多却必须透过化妆跟服装造型的搭配,才能显出亮眼的美感。原钻只是一颗稍微发亮的石头,只有经过细工雕琢,切割出它璀璨的面,人们才会发现原来钻石是这么的美。」
「那是钻石,」她接下去,「不是我,我不是钻石。」
「每个人都是一块原石,妳不去雕琢它,怎么可以确定它是不是颗钻石?」法蓝把发言权夺回来,「而且别忘记了,丑小鸭长大以后变成了天鹅;天鹅小时候也是只丑小鸭。」
她为之语塞。
跟她说这么多也没有用啊!不漂亮就是不漂亮,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就觉得妳是个美人!」瞧她漠然的模样,让法蓝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在说什么?朱锁锁飞快的抬起头,一脸嫌恶的驳斥,「你不要安慰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向来不安慰人。」法蓝认真回答,「妳连自己是个可爱的女人都不知道,还跟我说妳有自知之明?」
她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他看,确定他不是在跟自己开天大的玩笑后才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只要稍加修饰,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对妳这么说。」
「我不相信。」她咬着下唇,「我就算是化了妆,也还是一样。」
法蓝挫败的垂下肩膀,翻了个大白眼。
「妳怎么对自己没有一点点应该要有的自信啊?」
真不像是个现代女性!
「可是,这是真的啊。」她一脸无辜。
「到底是谁灌输妳那该死的观念?」法蓝差点就脱口而出的粗话,转换成好听一点的形容词。「好吧,我们不要谈妳的外貌;刚刚妳说妳从没谈过恋爱,难道妳不想试着谈次恋爱吗?」
「跟谁?」她很实际的反问,「我一个对象都没有。」
随便,法蓝心中绕着这句话不敢说,他是来报恩,不是来报仇的。
「相信我,」法蓝弯下身,平视看着她的眼,「我能让妳成为最亮眼的女人,也能让每个男人看到妳都为之惊艳。」
「你?」朱锁锁被他突如其来的正经给吓了一跳。「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妳救过我。法蓝在心底把话转了转,最后脱口的却是——
「因为……妳是个可爱的人。」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我实在很难相信。」虽然前景很美,不过她依然缺乏前进的勇气。「再说,我为什么要我相信你呢?」
「嗯,这真是个好问题。」
法蓝紧绷的面容松懈的笑开来,她突然感觉心跳漏了几拍。
「不过,我绝对不会害妳。」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法蓝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吸引,她没来由的愿意相信眼前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我知道。」她点点头。
「所以,妳就当作是遇到一个童话里的仙女……不不,是仙子,」法蓝站起身,双手挥舞,「妳只要许愿,一切都会成真。」
「那么,」看他这么活泼,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我只要许愿就可以吗?」
「嗯哼。」法蓝点头,弯下身子,做出一个邀舞的姿势。「只要许愿,一切都会成真。」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配合的双手紧扣,有模有样的祈祷,「那么,我希望,我能够变成漂亮的女生,然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如妳所愿。」法蓝闭上眼睛,手掌夸张地往前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