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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迟(下) 外篇一:一个人的恋爱
作者:楼雨晴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兄嫂的婚礼上。

  婚礼前,大伙忙乱成一团,新秘发现婚纱公司送错礼服,不过还好,那套是送客时穿,于是她自告奋勇跑腿去一趟婚纱公司换礼服。

  岀饭店大门后,拐向一旁的通道,这家饭店的无障碍空间设计得不太友善,转弯时轮椅不慎卡在栏杆死角,她试了几次,无法顺利脱困。

  她再尝其他脱困角度,一面抬眼搜寻附近可供求助的人选,目光锁定在斜坡下倚着栏杆扶手讲电话的男子。

  帅哥耶!她本能赞叹,还是天菜级的。

  帅哥就是养眼,随随便便往旁边一站,都是一幕浑然天成的美景。

  但是养眼归养眼,她还没被迷到花发痴跑去乱搭讪,对方明显走的是高冷路线,还听到他对电话另一端说:「没事别找我。」

  「……」她默默同情了一下电话那头的罹难者,并且不想成为下一个。

  只犹豫一秒,就决定放弃求助,倒是对方仰眸,目光与她对上,主动移步朝她走来,握住轮掎把手,微施力解决了她的窘境,还顺手推她下坡道。

  原来是面冷心热的暖男来着?好感度再往上提升一咪咪。

  她无声点头致谢,不知电话那头的人问了什么,举步欲离的男人顿了顿,回眸扫她一眼。

  「我想我看到人了。」

  然后,挂电话,走回她面前。

  「你是赵之荷的小姑?」

  「呃,对,我是。」她一时不太反应得过来,直觉便想到,二嫂有说会让司机在饭店接送她,可这男人的气质……不太像司机,反倒比较像惯于发号施令的那种人,浑身散发着教人驯服的强大气场。

  「我是新娘的哥哥,她托我送你去婚纱店。」

  「喔,那就——麻烦你了。」

  男人淡淡颔首,没多说什么。

  去婚纱店的路上,气氛安静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这实在很不像她,就算是初识的人,她都有能耐炒热气氛,绝不冷场,但她现在,脸热心跳,脑袋空白,找不到适当话题。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就叫一见钟情?这男人完完全全就是她的菜。

  「那个……我叫余善舞。」她试图打破沉默。

  第二次冷场。

  「之前订婚好像没看到你?」再接再厉。

  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以前听二嫂说过,兄妹感情不亲,所以连订婚都没露脸,她也不敢问太多,怕戳心。

  「工作忙。」

  再度冷场。

  好吧,这次冷场真的不是她的错,这男人好难聊。

  换完婚纱,男人将她送回到饭店。虽然是一个难聊的句点王,但男人照护她上、下车的举止体贴周全,堪称绅士。

  完了,心好快。

  近距离看,这男人的美色,简直妖孽等级,帅到没朋友的那种。

  尤其眼睛,深邃中蕴着一抹浅浅的蓝,像颗磁石,带着引人沉沦的迷魅诱惑,让人无法久视,彷佛下一秒就会被吸入,万劫不复。

  太犯规了!

  她移开视线,心跳得又快又急,唯恐对方就要听见……

  之前还笑二哥肤浅,单凭一眼、十几分钟的执伞之缘,就心心念念惦记了二嫂多年,结果到头来,自己根本半斤笑八两。

  原来心动,真的没有逻辑可言。

  将她搀回轮椅,送到饭店门口,男人取出一物,交给她。「我就不进去了,这个请帮我转交给之荷。」

  她不解地仰眸,只来得及目送男人远去的背影。

  回到新娘休息室,她把礼服和哥哥的祝福一起送到。

  二嫂打开首饰盒,里面是一条光看就很闪很贵的钻石项链,二嫂立刻就把它戴上,说要带着哥哥的祝福迎向婚姻。

  她有点没跟上剧情,举手发问。「你们兄妹感情真的很不好吗?」

  男人看起来,不像连妹妹的婚事都不上心的样子耶,真忙,怎还有闲工夫她跑婚纱店,还挑选结婚礼物送她?

  二嫂颦眉,似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以前不好,现在——我也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有事他会帮我,但叫他来参加婚礼,他会说——没事别烦我。」

  原来那句话是这样解读的——没事别烦我,但有事可以。

  这对兄妹要不要这么傲娇啊。

  「有时,我也搞不太懂这个哥哥。」怕惹人心烦,不敢靠太近,这当中的距离,拿捏得有些苦恼。

  可是真正有事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她的婚事,在谈的过程不像外界看到的那么顺利,父亲有意无意暗示,要善谋以回公司作为允婚条件。

  这事在她这里就挡下来了,没有传到余善谋耳里。

  对待女儿尚且如此,更遑论女婿,父亲不可能放权给他,不过想利用余善谋来拓展事业版图,更何况他早已志不在此,她也希望他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这事一度陷入僵局。

  而后,赵之寒不冷不热地表态:「父亲若觉为难,无法公开支持之荷的婚事,不如我来牵她走红毯吧。」

  听起来颇贴心孝顺为父解忧好儿子,三言两语,就将死了父亲一局。

  内行人的翻译其实是:拿女儿当肉票的行为真的很低级,你哪边凉快哪边闪,没有你的祝福我们一样过得很好,你要不怕削了面子,就继续当个惹人厌的糟老头吧!

  赵家千金出嫁,牵她走红毯的是小哥而非父亲,老子可还没死呢,他自己老脸若挂得住,他们绝对没意见。

  他这是掐准了父亲的死穴,心里也知道,父亲的退让是暂时的,可他说——无妨,你嫁你的,爸要玩,我陪他玩。

  一句话,让她莫名安心,好似天塌下来,都有兄长为她顶着。

  「好帅。」余善舞听完,已经完全切换到迷妹模式。

  基于一定程度的恋兄情结,她对那种跟她哥一样会保护妹妹的男人,特别有好感。

  懂得疼妹妹的男人,坏不到哪去。

  是说,既然人都来到婚宴现场了,为什么不进来?

  隐隐约约,似有什么模糊地闪过脑海,她没准确抓住,直到新秘进来帮新娘补妆,通知准备第二次进场。

  「一起来。」二嫂握了握她的手。

  她笑笑,回道:「我整理一下,一会就去。」

  所有人都移往会场观礼去了,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新娘休息室时,她忽然间懂了。

  他……也是吗?

  跟她一样的那个原因?

  婚顾曾经叮咛过几项婚俗禁忌,家中成员若有生肖属虎要尽量避开,兄嫂不曾跟她提过这件事,可她既然知道了,在婚礼的流程中就会不着痕迹地避开,也许有人会笑她迷信传统,但是为了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人,宁可迷信也不愿冒一丁点会让至亲不幸福的风险,她是这样的心情。

  只不过,她与二哥感情太好,需要技巧性地掩饰一下,赵之寒与二嫂原本就不亲,连遮掩都不必。

  但,他是真心望二嫂幸福的。

  这男人……外表冷硬,却有一颗很温暖的心。

  领悟了这点,她心房柔软得一塌胡涂。

  后来,她旁敲侧击,由二嫂口中问出了这件事。

  他未婚,没有女朋友,但,有伴。

  有伴。

  很微妙的用词。

  她开始不懂,二嫂也不愿多谈。有一天,陪二嫂逛育婴用品店,看到一款音乐风铃,二嫂聆听把玩,爱不释手,突然冒出一句:「这个小宝应该会喜欢。」

  一时兴起,便提着采买的育婴用品,去探视她刚生产完的嫂子。

  她们到的时候,按门铃没有人在,隔壁邻居出来看见,告诉他们,每天的这个时候,赵先生都会来陪她,一起到公园散步,去那里应该找得到人。

  人是找着了,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懂二嫂口中的「伴」是什么意思。

  赵之寒推着婴儿车,身旁伴着那个人在公园缓缓步行,不时地倾耳聆听对方所表达的一言一语,即便是很家常的琐事,也会认真回应。

  那时候的他,一身冷意消融,不若记忆中那个高冷难近的男神,那一步、一步,走的彷如人生路,相依相陪。

  因此赵之荷不会将她定义于「妻子」,也不是「情人」,那太世俗。

  他们没有名分,也不须世俗的任何定义,就只是单纯地,彼此为伴。

  他们看起来,如此契合,完全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所以她没有不识趣地打扰,就只是隔着距离远远观望。

  说来好笑,在这之前,她谈过三次恋爱,如今回想起来,谈的不是爱,而是年少的风花雪月,一分手就什么感觉都没了,不曾上心,也没什么好忘却。

  而这个,她甚至不曾与他交往,却在她心上,留下最深刻的痕迹,让她领略,何谓忤然。

  就情感面而言,这才是真正的,生平第一场「初恋」。

  但是爱,不一定要纳入怀中,两个人的喜欢,是爱情,一个人的喜欢,也是爱情。

  只不过,两个人的爱情,要承担的是双方的悲喜,一个人的爱情,只要承担她自己的情绪就够,只要她承担得来,安静地,不打扰任何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场一个人的恋爱,她谈了很久,没有人发现,独自品尝着爱情里的酸、甜、苦,辣,一个人会心微笑,也一个人酸楚落泪。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独处的机会却不多,而她会悄悄地,将这些属于他的有限记忆,点滴收藏在心中,在接下来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反复回味。

  第一年,他的妹妹嫁给她二哥,婚宴会场外的短暂接蚀,一见钟情,芳心怦然。

  后来,听闻他与寡嫂不伦产子,那时的她并不确定,背负这样的社会眼光与道德压力,他真的能幸福吗?

  她与二嫂同去探视产妇,他一直都侍在一旁,悉心照拂,不曾稍离。那个初生的小男娃好像他,那眉眼、那清秀五官、那灵动讨喜的模样……她抱着瞧着,也跟着心房酸软。

  再来年,他向赵之荷介绍一位名医,据说医术医德兼备,手术纪录几乎完胜,院长很是推崇,他们家讨论过后,决定动手术,为她这双腿再做点努力。

  从入院、手术、到出院,院方关照有加,院长美其名是赵家姻亲,但说穿了,卖的是赵之寒的情面,而赵之寒会费心安排,也不见得是待她有多上心。

  而是妹妹嫁入余家,她好,赵之荷也会好。

  但是单就这样的爱屋及乌,她已经很知足。

  勤于复健,终见成效,她已能离开轮椅行走,之后或许还会更好,但——无论她能走多远,也无法走到他身边,只能隔着这样的距离,遥望。

  一年、又一年,他身边始终是那个人,不曾动摇心念。

  有一年,忘了是谁起意,中秋约在江晚照家中烤肉聚餐。

  青椒烤完了,她进屋去拿,行经客厅时,不觉放缓步伐,侧眸望去。

  赵之寒背靠沙发,盘腿坐在地板上,身畔的江晚照倚着他。螓首枕在他肩侧,凝神细瞧,「不对,这里要这样针……咦,小舞,你需要什么吗?」

  「青椒。我看到了。」说是这样说,步伐还是移不开。「你、你在干么?」

  她的眼睛一定坏掉了!

  赵之寒对上她错愕的目光,淡回:「学十字绣。」

  很明显,有眼睛都看得到好吗?问题是——

  「你学十字绣干么?」

  那种拈针刺绣、温婉贤淑的形象套在他身上,超违和的!

  「这样我接急件单的时候,他就可以帮我了。」江晚照代回,把经手就是数千万生意的经理级人物当成女红小帮手差遣,说得超理所当然。

  然后那个女红小帮手还点了一头,表示认同。

  「……」她默默到厨房,洗她的青椒。

  「不对啦,你这里又转错针了……欸,你学习能力退步了喔。」以前明明学什么都快,忍不住合理怪疑——「你在扮猪吃老虎呴?」

  赵之寒侧首,与肩畔秀容对视数秒,微微扯唇,唇心似有若无地拂掠芳唇——「我什么都不用扮也能吃。」

  「……」居然反驳不了。「你再讲,明天就等着吃红萝卜!」最极致的反击,也只剩这个了。

  果然,男人默默转回头,低头继续绣。

  这大概是世上最讨厌吃红萝卜的小兔子了。江晚照把脸埋在他肩窝,耸着肩膀无声偷笑。

  眼睛有些许刺痛,她收回目光,用力眨去眼底模糊的酸热,专注将切好的青椒串起。

  以往,总有些雾里看花,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那温和眉目、那放松姿态,原来他也可以像个单纯的大男孩,全然地不设防,在这个女人身边,领受不曾有过的宁静喜乐。

  那样的宁馨契合,温存氛围,只要不瞎,都看得见。

  他们如此相爱,如此相惜。

  她终于明白,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让他拥有最大限度的幸福。

  而她与他,正如此刻的距离,不远不近,是她爱他最好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中,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完满。

  当晩,在江晚照家中留宿,夜里她起来喝水,看见起居室还有灯光,缓步走近。江晚照在灯下研究食谱,而那个男人,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留意到门口的她,对方仰眸望来,「还没睡?」

  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未及思索,话已飘出唇畔:「你很幸运。」能得到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眷爱。

  江晚照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睇视眼上沉睡的男人,指尖温存拂掠发梢,眸光柔浅。「我知道。」

  「嗯,那很好。」

  没有人,有资格批判他人的选择,赵之寒会选择她,一定有他的原因,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不配、不该,她还是相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他所认定的美好,全世界都给不了,只有江晚照能给的美好。

  所以,她相信这男人的眼光,相信他的选择。

  只要他所选择的那个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少女人渴望成为她,那样就好了。

  到了第七年,某天二嫂回来,跟她商量搬家的事。

  那是公司近几年来,投入最多人力与成本,很受好评的建案,兄长为她预留了一户,就在他楼下。

  若在以前,她或许会搬,但是那个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那道占据在心房许久的身影,只能往心底更深处藏。

  一天翻开杂志,看见一则他的专访。

  他在介绍建案特点时,是这么说的——

  这是我对家所构筑的蓝图,既然是家,就没有成本的考虑,没有预算的上限,它必须是我给家人最安全的堡垒,我用这样的信念,去做它。

  除此之外,我发现国内无障碍设施的设计,对身障者不太友善,以往我不会过度留意这部分,但因为身边有亲友曾经长年的不良于行,促使我去思考,或许我们应该再更善待他们一些。

  听见他说这些话,填了内心莫名的空洞。

  他是惦记过她的,不是毫无意义的路人甲,这样就够了。

  又过了很久,一日,她去兄嫂家串门子,离开时,在电梯外遇到刚回来的赵之寒,不晓得为什么,那时一股子冲动,便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他一顿,偏首望向她。

  她万分感激,他愿意停下来听她把话说完,没有转头就走,她曾目击同大楼的芳邻向他告白,得到的就是这种待遇。

  她抿抿干涩的唇,补上几句:「应该说,我曾经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

  「也是。你的目光,一直都很专注地停留在晩晩身上,她的情绪起伏你都能敏感察觉,但是对于满周身的桃花,却从来都是麻木无感。」

  「为什么?」不是问为什么会喜欢他,而是问为什么要说。

  她没有选择花好月圆、灯光美气氛佳的场合,而是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对他告白,心里应该也是清楚,不会得到任何回响,既然这些年可以掩饰得不露痕迹,为什么突然想说了?

  「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不真正去面对它,永远都放不下。我想了想,或许他是对的,我大概只是不甘心爱了这么久,对方却什么都不知道——好吧,可能还扯上一点点的疑问,想要个明白。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今天的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赵之寒想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

  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是连想象都无法。

  无法想象,身边除了那个人以外的风景。

  自认还算懂他的余善舞,听懂了。他不说谎,也不虚应她,而是选择用最不伤人的方式回应,所谓说话的艺术,就是不损人颜面,而又能清楚表态。

  本是抱着被彻底拒绝、然后放下的心情,却没料到,他会照顾到她的情绪。

  「你这个人……」总是在残忍中,深埋让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放下是真放了,却没有预期中自作多情的难堪。

  她轻轻笑了,再次开口时,已然云淡风轻。

  「我想,如果没有意外,你这辈子应该就是晚晚了吧!今天对你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曾经有个女人,真心地爱过你,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好,一个不值得的人,我不会浪费这么多年青春,为他钟情悬念。」

  他静了静,好半晌,吐出一句:「谢谢。」

  她听得出来,这声谢,是真心的,他从来都不需要勉强自己去说违心之论,矫情应酬。谢她,愿意花这么多年来爱他。

  谢她,认为他值得。

  谢她,爱得如此有高度。

  一名单恋者最极致的成就无非也就是这一句感谢,真心认为能被她所爱是一种荣幸。

  「不客气。」她笑了笑。「对了,我刚去楼上串门子,看到晚晚买了一、大、袋的红萝卜喔,你最好快点想想自己又哪里惹毛她。」

  「……」

  「自作孽,白目到我都不想救你了。」挥挥手,要他从容就义去,恕不相送。

  赵之寒瞧了她一眼,没再多言,默默走进电梯。

  这种场面,其实也不必多说什么,正如她所言,只要让她看见他的,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余善舞一直看着电梯门合上,看着他淡出她的视线,轻轻地,吐出一句:「再见」

  再见,我的单恋。

  七年悬念,彻彻底底放下。

  转过身,将那场从未得到过响应的单恋,留在身后,那段属于青春的岁月足迹中,不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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