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些闷热的天气,让原本烦躁的人就更加静不下心来了,容逸晨自昨日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
惜月撞见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他一直都在密谋要她下堂,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哪怕她骂他一顿,指责一句他的不是,他都会觉得舒服些。可恰恰都不是,他才更加郁闷。
慕容逸晨信步走到了祠堂附近,看到那里还有着灯火闪灿,一时好奇便走进了,结果正巧看到了害他睡不着的始作俑者。
惜月屈膝坐在蒲团上,静静地盯着眼前慕容老夫人的神主牌。片刻,她说话了,清冷的声调在祠堂里徘徊着,一个人的对话映衬了一份凄清之感,「奶奶,月儿今天有件事想和您说。奶奶,我一直没告诉您,逸晨他有了喜欢的人,是个性格爽朗,漂亮又爱笑的姑娘。他们看起来很登对呢,您会为他开心的是吗?
您不是一直希望他能幸福吗?如今他有了心仪的女子,我们应该祝福他的,是不是?即使那个人不是我……」
她顿了顿,再继续说下去的声音中掺杂了几分呜咽,「奶奶,都是因为我的自私、我的奢望,当年的事是我一厢情愿,他才会一怒之下离家,连您临终之时都来不及回来看您最后一面。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可是身边却没有了我的位置。」
即使惜月背对着他,慕容逸晨依然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了她的落寞情绪。她一声声带着哭音的话语,让门外的慕容逸晨心情复杂。她言语中是对他的处处回护,完全没有怨慰、没有恨意,只有自责。
惜月任由眼泪流下来,唯有着夜深人静的时分,她才敢宣泄自己的情绪,「奶奶,对不起,我没有完成您临终前的嘱托,让您失望了,对不起……」
最后,她说:「奶奶,月儿要走了,我要离开慕容府了。这些年,谢谢您对我的疼爱、庇护,谢谢您给了我一个家,月儿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奶奶,谢谢您。」一切的话,皆是决然意味。
惜月就这样在祠堂里哭了一会,起身时却在门边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她怔了一会,才有些慌乱地抹去了自己脸上残留的泪水,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
直到慕容逸晨转身要离开时,她才开口唤住了他,「等一下,少爷,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一会就好。」
言语卑微,她好像面对他时总是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难得的,慕容逸晨没有反对,两人就这样在祠堂外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五年后第一次平心静气地交谈,惜月望着天上淡淡的月色,幽幽地出声,「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那天,下着雪,天上也是这样的月色,我坐在街角仰望着。当时我在想,是不是等它消失的时候,就是我死去的时候。」
慕容逸晨听着,没有出声,却有些揪心。
「就在那个时候,你和老夫人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带慕容家。我有过害怕、有过不安,害怕犯错会被赶走,你当时对我的讨厌,我心里其实都清楚的,所以那时在这个家里,我最怕的,是你。可是渐渐地你开始对我好,让我渐渐开始放开了心扉。」
惜月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他,目光皆是柔情,「少爷,我喜欢你。」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流露出了她太多的情感。
慕容逸晨眼里满是震惊,却随即又满是了然。
惜月始终带着浅笑,没有等他答言,便迳自往下说着:「我们之间的这桩婚事,我知道你怨我、气我,甚至是恨我。你恨我夺了你的自由,恨我束缚了你,恨我辜负你的信任。少爷,对不起。」迟到了五年的歉疚,终于宣之于口。
「老夫人临终前,一直在等你。弥留之际,她曾嘱咐我三件事。她要我照顾好老爷、夫人,守护好慕容家,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希望你能幸福。」顿了顿,她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是我不够好,没有办法帮她完成第三件事。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清楚,我和少爷之间本就是两条没有交集的线,七岁时的遇见根本是上苍的一个玩笑。如今,就让我退出你的世界,让一切都回到它最初的样子吧。」惜月直视着慕容逸晨,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少爷,现在我放手,还你自由。」
闻言,慕容逸晨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彷佛被什么堵住了,很想仰天大吼藉以宣泄。相较于惜月此刻脸上的风淡云轻,他恨恨地只想撕掉挂在她脸上那勉强、碍眼的浅笑。
什么叫放他自由?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他失去的五年的时间,是这样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能弥补的吗?
积累在胸腔里的怒火,让慕容逸晨唯有双拳紧握,才不致于狼狈出丑。他的一双鹰眼带着狠戾,带着复杂的情绪紧锁着惜月,最后却还是没有让心里的质问宣之于口,只冷冷地抛下一句,「随便你。」然后头也不回,满身戾气地走了。
若慕容逸晨肯转身望一眼被他抛下的惜月,就会看到她的嘴角终于支撑不住,坍塌了的笑容,以及滑落脸颊的两行清泪。
像是逃离一般离开祠堂,慕容逸晨没有回房,而是一脸煞气地去沈青房里,丝毫不顾困意朦胧的她,硬拉着她去了街上的一间酒庄。他沉着脸,点了一桌的菜却一口未动,只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朝自己狠狠地灌着酒。
厝月要离开?好得很,他才没有不舍得,才没有该死的烦心。这不是他想要的吗?现在她肯主动下堂,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不是吗,那他在不爽什么?是因为惜月对他轻描淡写的表白?还是因为她该死的终于肯妥协下堂?
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慕容逸晨心里的郁闷又添了几分。越想将那个惹他生气的人抛到脑后,她的身影却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
沈青在一旁吃着盘中的花生米,困意殆尽,转而一脸兴味地瞧着慕容逸晨灌酒解闷,并不加以制止。因为面对此情此景,她也很费解啊。那个惜月当初不走,他费尽心机要惜月下堂,如今成功达成心愿了,却又老大不高兴地在这灌酒了。哎,这堂堂的隐军师怎么碰上感情的事,就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起来了?
在见他第三次唤小二上酒时,沈青终于悠闲地挥去手上的残渣,出声阻拦,「好啦,你别喝了,你有什么话就去和她说啊,在这里借酒消愁算什么男人?」
沈青也未指名道姓,可慕容逸晨就是清楚地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他重重地放下酒盅,「我和她有什么可说的?五年前费尽心机鼓动奶奶也要嫁给给我,五年后又这么随随便便地告诉我她要离开,在她心里,我算个什么?还说喜欢我……这就是她的喜欢吗?丝毫不在意我的感受,想怎样做就怎么样做!」
他十分不雅地打了个酒嗝,然后继续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是,我是气她、讨厌她。可她要离开经过我同意了吗?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夫君吧?」
沈青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给面子地戳穿他,「明明是你自己要她走的,现在怪人家算怎么回事啊?」看他一脸颓然的模样,她忍不住想帮他一把,「我说,你既然这么在乎她,就去挽留她啊,反正她明天一早才离开,你还来得及耶。」
可惜某个自怨自艾的男人早已醉成了一滩泥,嘴上还在喃喃着,「谁、谁许……你离开的。」
惜月真的离开了,即便慕容老爷和府上众下人极力挽留。昨天她已经把心里想说的话都和慕容逸晨说了,这就意味着她心里的最后一点奢望都被她所抛却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在心里说了一句「珍重」后,毫无留念地举步离开。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她必须割舍了。
慕容逸晨此时却隐身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看着她明明一脸不舍,却仍勉强自己嘴角含笑地向众人道别。回想昨晚看到她在奶奶灵位前,难得地抛开冷静的外表,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握紧双拳,昨晚的宿醉导致他头疼欲裂,此刻压抑着自己现身阻止她离开的冲动,更让他的头痛更深了几分。对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他不断地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标准的答案。他讨厌她吗?恨她吗?他竟然已不能像之前一般那样轻松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了。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一个人的习惯因为某人的不在而强制发生转变时,那么他一定会有所不适应,眼前最好的例子便是慕容逸晨。不知为何,自从惜月离开后,他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反而觉得事事不顺心。
看着桌上的菜,一眼扫过去,只有满满的反胃。再瞧手上的茶,入口苦涩得紧,慕容逸晨顿时拉下了脸,大手一挥,将手上的茶盅砸落在地,「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不想在慕容府待了就直说。」
伺候的丫鬟被震吓得赶紧跪地求饶,「少爷饶命啊,这些事、这些事原本都是少夫人打理的,奴婢们不曾沾手,所以才……」
「你说什么?都是少夫人打理的?」慕容逸晨眼神一闪,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波澜。「是啊,从您回府后,您的一切事宜都是少夫人亲手打理的,上至衣衫配饰,下至饮食,少夫人皆不假手他人。只是少夫人怕您生气,所以不许人告诉少爷您。」
慕容逸晨大手一挥,让人退下,自己在那里陷入了沉思。他难掩失落,不解的是为何她离开了,他却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心里出现的空缺。
沈青进来时,就瞧见了满地狼藉的模样,调侃道:「哟,慕容少爷好大的火气啊,是谁招你啦?」一脸的明知故问。
慕容逸晨拿着手巾净了净手,无视她的调侃,「你来做什么?」
沈青闻言,从怀中掏出一物抛向慕容逸晨。
「这是什么?」慕容逸晨接手,却丝毫没有兴趣要翻阅的样子,只是有些不耐烦。
「你那小娘子……不对,是下了堂的前妻,她在离开的前一天找过我。」沈青说得随意,嘴角却扬着耀眼的笑。
慕容逸晨的反应虽只是一挑眉,但内心却是翻腾着想要开口催促沈青快说。
「少爷他很挑食,不爱吃葱,不爱吃内脏。厨娘忘性大,以后你在备膳时,记得提醒厨下的人。少爷生气的时候爱灌茶,但是备给他的茶水都要是五分烫,且一定要是碧螺春,他不吃六安茶的。少爷的衣物记得不要用醋熏染,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你可以在熨烫他的衣物时,用水仙香先熏一遍。」
沈青重复着惜月离开前的嘱咐,成功看到了慕容逸晨脸上满满的阴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