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太是一个无聊的女人。
一个人要是太幸福,就会无聊,而她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有,有钱、有房子、有疼爱她的丈夫、有孝顺她的儿子,还有一张年过五十依然美丽的容颜。
但是,有一天,她去参加完一个婚礼回家,终于发现自己还缺一样东西──儿媳妇。
她对儿子从小的教育,一直秉著宽大为怀的政策,能不干涉他的自由,就尽量不干涉,他想搬出去一个人住,OK,她大力支持;他业余时间写没用的小说,她也什么话都没说,但是现在,她终于忍无可忍了,她不能让儿子毁了她抱孙子的梦想!
一个伟大的计划于是在她心中酝酿,无聊的她,总算有事可做了。
“妈,把我叫回来,有什么急事?”萧慕人脱下外衣,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伸个懒腰,舒展身体。
一个月了,他的求婚攻势一直处在失败阶段,惟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早该点头的那女人对于肚子里的那块肉显然也很重视,迟迟未做好把它送走的心理建设,两人就这么僵持著。
“来,陪妈妈看看这段录影带。”
萧慕人不甚在意地凑近电视瞧了瞧,只见一大堆美女穿著泳装轮流亮相,搔首弄姿,魅笑连连。
“选美比赛吗?”他一怔。
“你仔细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慕人哥哥,你好?”萧慕人以为自己耳朵出错,“选美的佳丽怎么会叫我的名字?”
“因为评审就是你呀!”萧太太呵呵笑。
“我?这场选美比赛是我们公司赞助的?”
“可以这样说。”
他啧了声,“现在参加选美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丑了?”
“丑吗?”萧太太吓了一跳,问:“儿子,你不满意呀?那我们马上换一卷带子!”
“我满不满意有什么重要?关键是专业评审的意见。”
“没有什么专业评审,就只有你一个。”
萧慕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妈,你在搞什么鬼?”
“你说呢?”
“无聊!”
“儿子,你如果肯带几个小妹妹回来给妈妈看看,妈妈就不会这么无聊了。说真的,你这艘流浪的船几时才能靠岸?”
“已经靠岸了。”他含糊地咕哝,却没逃过母亲的利耳。
“儿子,你有女朋友了?”萧太太喜出望外。
“呃……还没有追到手。”
那个傻妞,堂堂贵公子不嫁,还说什么要去堕胎,简直把他气得半死!
起初以为她在开玩笑,他特地买了一个十克拉的钻戒送上以表诚意,谁知她面对钻石,没有像正常女子那样发出惊喜尖叫,只是懒懒把它套在食指上──注意,是食指!然后撂下一句“戴不上去”,就顺手扔回给他,当场泼了他一身冷水。
那一刻,他才终于知道她没有在欲擒故纵,因为没有人会蠢到把食指当成无名指,她的确在刻意找碴,死也不想嫁给他。
“世界上还有你追不到的女孩子?”萧太太不服气了,“何方神圣?妈妈我一定要见见!”
“妈,你别把人家吓跑了,我自己可以搞定的。”他马上反对。
“那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对付她吗?”
唉。“正……在冥思苦想。”想了一个月了还是很苦……
“把她骗上床,然后弄大她的肚子!当年你老爸就是这样对付你老妈的,相当有效!”萧太太出谋献策。
“可惜这个办法对她没用,她坚持要拿掉。”萧慕人一声叹息。
“拿掉?”萧太太差点儿跳起来,“这女人这么无情?”
“应该说是勇敢。”萧慕人纠正。
“能狠心去堕胎的女人,心地肯定不善!”她不禁蹙眉,“这样的女人,不当我们家的儿媳妇也罢……”
“妈,你还不认识人家,不要乱下结论。”他连忙护短。
客厅的电话这时响起,没多久,佣人便敲了敲书房的门。
“太太,您的电话。”
萧太太示意儿子暂时不要开口,接起书房里的分机,不知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就见她越听越是惊喜,然而惊喜之后又是为难。
“儿子,是你叶伯母打来的,说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打算介绍给你……”她捂住话筒,侧身低语。
萧慕人眉一挑,“怎么,想让我商业联姻?”
“不要误会,我们不会强迫你的,只是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而已……当然,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怀孕的女朋友,这事看来只能帮你推掉了……”
萧慕人眉心忽然一凝,狡猾的脑袋转了一个弯,一条险计油然而生。
那个女人如果听说他跟别的女人相亲,会有什么反应?
若是有一点喜欢他,肯定会按捺不住,但如果毫无反应,就说明她真的对他没意思,那他也就死心了。
“妈,你等一等,就告诉叶伯母我同意去见见那个女孩子。”他沉默片刻,如此说。
“真的吗?”萧太太愕然,“可是你那个怀孕的女朋友……”
“我会想办法处理的。”他低沉地答。
不想骗任何人,也不想利用任何人,可是为了挽救未来宝宝的小命,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
今天晚上的风很大,坐在窗前,听见玻璃被吹得砰砰作响的声音,林芷萱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仓皇难安的感觉。
她身边的抱枕底下,塞著一张被揉皱的报纸。她不敢多看上面的新闻一眼,却又忍不住不时偷偷瞥一下。
那小子居然要订婚了?而且,就在今晚!
据说,他要娶的是一位门当户对的神秘美人,新娘的名字由于某个神秘的原因还不宜公开,不过,曾有狗仔无意中撞见他与一女子进出高级餐厅,似在约会,据描述,那女子美得惊人,貌似名门千金。
这则本应成为佳话的新闻,到了她这儿,却成为一份沉甸甸的心事。
那个骗子,前阵子还缠著她,口口声声称非她不娶,说宝宝是无辜的这种漂亮话,一转眼却要跟别的女人订婚了,想著他马上就要欢天喜地当新郎,而可怜的她却得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独自上医院,她就心痛如绞。
其实是她自己活该,早知如此,答应他的求婚,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也就好了,但她就是不想嫁给他,而且,原因有很多。
第一,他欺骗过她,不能保证以后他不会再欺骗她。
第二,他长得又帅又有钱,会讲笑话会调情,完美得无可挑剔,这几日连她的铁石心肠都快被他的温柔软化了,不能保证他日后不会移情别恋,让她成为豪门弃妇。
第三……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恨自己如此无耻,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她不愿意嫁给他,其实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她的心里,深掘著一口井,这个原因就埋在井底,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就连她自己也不敢去面对。
“咳声叹气的干什么?”林宛真刚写完一本稿子,正处于休息期,有时间关心妹妹的苦恼。
“想到明天要去医院,有点害怕。”林芷萱扁著嘴,哀怨的恳求,“姊,你可以陪我去吗?”
之前她受不了聪明姊姊的逼问,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全盘告知,自然惹来一阵嘲笑,她这个冷血的姊姊向来不会安慰任何人,只会绝情地叫人自食其果。
“你是预约白天吧?我昼伏夜出多年,白天要睡觉!”林宛真一口回拒,相当绝情。
“我要是术后大出血,死在医院怎么办?”越想,全身就越发抖。
“那我会在你的坟墓上放上白玫瑰,叫萧慕人来参加你的葬礼,顺便叫他出丧葬费。”
“看来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林芷萱哀嚎。
“不,你还有第二种选择。”狠心的姊姊狐媚地笑,“去破坏萧慕人的订婚典礼,把他抢回来!”
“嗄”她吓了一跳,“我怎么可能去干这种无耻的事!”
“这怎么是无耻的事呢?”林宛真答得一本正经,“这是造福人类的事情。”
“破坏别人的婚姻幸福,算是造福人类?”
“那种败类现在又要去残害别的清纯玉女,如果你能自我牺牲,把他变成你的丈夫,岂不等于拯救了别人吗?”
“也对……”林芷萱凝眉思考片刻,点头同意姊姊的高论。
“总之,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去医院堕胎,后果是很有可能大出血而死,就算大难不死,年纪轻轻就堕胎,也有可能从此以后绝育,再也找不到好婆家;第二,去破坏萧慕人的订婚典礼,嫁入豪门,后果是这辈子将会衣食无忧,而且还可以挽救将被摧残的少女,利人又利己!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我……”一边是绝路,一边是诱惑,她有些犹豫了。
“说真的,为什么不愿意嫁给萧慕人?虽然他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当个丈夫还算绰绰有余。”林宛真忽然换了严肃神情,认真地盯著妹妹的眼睛,“该不会是──还想著他吧?”
“嗄?”心里的井震了一下,她慌忙否认,“姊,你不要误会!”
“我误不误会有什么关系?我连他的名字都快忘了。”林宛真云淡风轻地说,“要不然,你就鼓起勇气去找他,如果你确定他会爱上你的话,要不然,就不要错过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小萱,一个人不应该为了幻想而毁了摆在眼前的幸福。”
告诫完毕,身著软缎睡衣的人转身步入房间,像一阵风离去。
林芷萱注视著姊姊关上的房门,沉浸在久久的僵立之中。
原来,一眼能把她看透的,还是她的姊姊。
她忘不了方子承,这个秘密,连她自己都不敢面对,但姊姊却能一语道破。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从来没有跟人家正式谈过一天恋爱,只因为暗恋,就喜欢了这么多年。
方子承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即使出现,也不会爱她,但她,却时常在梦里梦见自己变成了他的新娘……
可现在,该是她梦醒的时候了,因为,姊姊已经察觉。
姊姊才是方子承真正的恋人,她知道,姊姊其实是爱著方子承的,当年之所以拒绝他,全是因为她,姊姊觉得他的做法伤害了她,所以不能原谅。
但在姊姊的心里,仍然舍不得那一段感情吧?
她曾听见姊姊彻夜哭泣,在与方子承分手以后。这些年,姊姊交往过不少男朋友,分过许多次手,但她再也没听她哭过──惟一的一次脆弱,给了那次青涩的恋情。
看来,她必须选择嫁给萧慕人了,否则姊姊会知道她还在想念方子承,那个男人留在她们姊妹之间的阴影,亦会挥之不去。
她猛然跳起,抓起那张被揉皱的报纸,也顾不得多加一件风衣就冲出门去,生平第一次,像赛车手那样疯狂疾驶著,一路上闯了不知几次红灯,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乘风破浪一般冲进酒店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