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口中的老祖宗之所以会要求女人殉节,也是为了防止在战争中被俘受辱,希望保全名节才这么做,可是后人却因噎废食,在这种太平盛世当中,逼寡妇守节,要不然就殉节,简直是令人发指的陋俗。有人心甘情愿,自然也有人碍于情势所逼,并非是出自真心,已经失去原本的意义。”她冷不防地将矛头指向季君澜。
“如果王爷将来走了,会希望我殉节吗?”
季君澜一怔。“你会吗?”
“不会!”方怡回答得太干脆,让某座冰山的俊脸往下沉,但是觑见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心情又立刻好过些。
“失去挚爱的丈夫,无疑是天崩地裂,比被割下一块肉还要痛上千百倍,可生命是父母给的,得来不易,所以我会带着和王爷一起生活的甜蜜回忆,一面想念着你,一面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听她长篇大论,但是不知怎么,心中所有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不禁感叹自己真是越来越好打发了。
“那你会改嫁吗?”季君澜又问。
“如果能够养活自己,又何必依赖男人?婚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在这世上还是可以找到很多事来做,就像现在的我,有了人生目标,可以帮助别人,也有人需要我……”见这对叔侄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方怡把下面的话吞回去。“我说完了。”
季昭回过神来,一脸天真。“陈氏说话向来有趣,有时真会怀疑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不是咱们大周朝的人。”
“我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应该说是从另一个世界——”
“咳!”季君澜用力清了下嗓子,不管她说的另一个世界是否存在,都不适合在这里说出来。“福王妃的事,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季昭在红檀木座椅上动来动去,怎么坐就是不安稳。“我当然不能真的把八叔母赐死,可是……福王妃若要改嫁,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让福王妃殉节,简氏改嫁,皆大欢喜。”方怡献上一计。
“你是说……”季昭真的觉得自己被她带坏了,居然认为这不失为权宜之计,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他们几个知道就好。
“胡闹!”季君澜低喝。“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方怡咕哝。“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太后若是知道,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季君澜想到就捏一把冷汗。
“我知道王爷太爱我,一定会拚命救我……”她甜滋滋地说。
他有些困窘。“皇上在这儿!”
“无妨。”季昭从没看过十三叔不好意思的样子,笑嘻嘻地回道。
“就是说嘛,这里又没外人在,不是只有王爷爱我,我也很爱王爷,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个男人。”方怡就是想调戏他。
“矜持一点!”这个女人就非得挑这种场合表白吗?
她眨了眨眼。“王爷不爱听?”
“等到只有咱们两个人时再说。”他从齿缝中迸出话。
“是,王爷。”方怡笑容可掏地回道。
季昭难得看到这样的十三叔,也笑个不停,倒是桂公公都替方怡感到脸红了。
“虽然八叔母宁死也不愿为八叔守寡,的确太不应该,可是想到她这些年来所过的日子,确实也委屈了。”季昭还是得解决眼前的难题。“如果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好安排,那就这么办吧。”
“那太后那儿……”季君澜嗓音一沉,跟这个女人相处久了,耳懦目染,自己肯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面对这种事,他应该强烈反对,而不是只会担心她因此受到连累,丢了小命。
“母后肯定不会同意,那就先瞒着吧。”季昭看向方怡,小脸一整。“我能帮八叔母的就只有这些,事后她不只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再见亲人一面,还要永远离开此地,就看八叔母愿不愿意了。”
“我会把皇上的意思转达给福王妃,请她仔细考虑。”方怡回道。
他颌了下首。“好。”
之后便听说,福王爷过世半个多月后,都还没下葬,福王妃便跟着殉节,令人不胜唏嘘,于是皇上下旨在福王府门外立了一座牌楼,表彰节烈。
至于真实情况,那就是秘密了。
六月底,天气热到令人心浮气躁。
方怡坐在廊下的摇椅上乘凉,说起这摇椅,可是她亲自画图,并找来几个木匠研究出来的,原本只做两张成品,一张摆在顺心园,另一张则放在东离宫,让季君澜批阅奏折时可以用来小憩片刻,听说皇上见了喜欢,便要了一张去孝敬太后,结果去过长春宫的贵族女眷纷纷打听是上哪儿买的,于是她索性办起团购,狠狠地赚它一票,目前订单接不完,师傅们正在连夜赶工。
她闭上眼,手上摇着团扇,难得偷得半日闲,没有客户上门,也没有大事发生,可以舒服地睡个午觉。
“……已经习惯没有冷气吹的日子,生活上没什么不方便,就只有每个月那个来比较麻烦,用过的布条还要清洗,重复使用。虽然很环保,但是有点恶心,总不能每次都丢给别人,那多不好意思……”
想到这里,方怡掐指算了算,结果算了好几遍,早就过了该来的日子。“我上个月是什么时候——不对!上个月好像没来……”
这一惊,睡意全消。
“难道是有了?”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喃道。
为了确认,方怡把两个婢女叫到面前。
“夫人上个月好像真的没来……”
“该不会是有喜了?”
“难怪夫人这阵子胃口不好,还以为是天气太热……”
“肯定是有了。”
两个婢女你一言我一语,不禁喜出望外。
“说不定只是晚了。”方怡也不确定。
“把御医请来诊个脉就知道了,奴婢这就去找大发!”话才说着,彩霞已经神色匆匆地要走。
方怡心跳得好快,连忙把人叫回来。“我现在脑袋有些混乱,还是等明天再去请御医,到时再给王爷一个惊喜。”
闻言,彩霞才又折回来。“夫人若真的有喜,不知王爷会有多开心!”
“肯定会笑到嘴角都咧到耳后。”碧玉在脸上比划着。
方怡不禁噗嗤一笑。“你们有看他这么笑过吗?他顶多只会牵动唇角,然后抱着我,面无表情地警告我要小心,没事不要出门。”
两个婢女听了,掩嘴笑着。
“夫人……”徐嬷嬷穿过垂花门,才走过来,就见主仆三人笑成一团,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碧玉抢着回答。“夫人有喜了!”
“真的吗?”徐嬷嬷又惊又喜。
“一定不会错。”彩霞也附和。
方怡摇了摇团扇。“明天请御医来诊脉才能确定是不是有了,不要高兴得太早,也先别告诉王爷。”
婢女们点头称是。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徐嬷嬷看到手上的帖子才想起来。“这是要给夫人的,对方说他家太太不方便出门,明天早上若夫人有空,请你过府一趟。”
方怡接过帖子。“人还在外面吗?”
徐嬷嬷摇头。“已经走了。”
看着帖子上头写着“张府”以及住址,也只说“有事相求”,方怡便跟她们三人道:“那我明天过去一趟,回来之后再请御医到府里来。”
三人点了点头。
隔天巳时,方怡坐上雇来的轿子,带着两个婢女前往张家,到了目的地,彩霞上前敲门,来应门的是个婆子,便向对方表明身分。
“请进。”婆子躬着身子打开大门。
方怡率先踏进门槛,两个婢女就要跟进去,却被婆子拦下来。
“我家太太说这件事很隐密,除了陈娘子之外,不便让其他人进去。”
听婆子这么说,方怡也不好坚持,有些大户人家就怕家丑外扬。“你们就在外头等。”
两个婢女不禁面有难色,可是大门已经关上,也只好回到轿子旁等主子办完事。
方怡跟着前面的婆子往里头走,打量了下四周,心想这座宅子怎么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院子里的植物都没有整理,地上也堆满枯叶,越来越困惑,脚步也跟着慢下来。
“我家太太正等着你呢!”婆子转过头,表情诡异地对她道。
果然是她没错!终于找到了!
方怡读取到婆子的心里话,双脚立刻停在原地。
“你家太太是谁?”她并没有主动跟人结怨,但不表示没有人对她不满。她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更枉费有读心术这项超能力,居然还会中计。
“抓住她!”婆子才这么喊,草丛中马上跳出两个体型壮硕的婢女,一个将方怡的双手反扣在身后,另一个在她口中塞入布团,让她叫不出来。
“唔唔……”方怡既惊又怒,死命地挣扎。
“快绑住她!”婆子命令。
于是,方怡的双手被五花大绑的拖进大厅,只见里头站了好几个女人,她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中年妇人,顿时一阵寒意从脚底往头上窜。
“唔唔……”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张家二太太冷笑着上前,就是一个巴掌。“看来你还记得我是谁,我可是找了你一整年,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我找到了。”
“真是恭喜你,二太太,总算找到逃走的媳妇。”刘氏走上前,一边娇笑一边跟对方道贺。“这回可不能再让她跑了。”
说来她运气还真是不错,她派人到梧栖镇打听消息,很顺利地找到张家,还知道张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陈氏的下落,正好来个顺水推舟,好意告知对方,陈氏的婆母二话不说便答应配合,于是她租了一间空屋子,再递上帖子,果然成功把人骗进门来。
“唔唔……”方怡看着陌生的刘氏,想不通对方为何要陷害自己。
刘氏一脸鄙夷。“谁教咱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只要有你从中作梗,他永远不会用正眼看我。”当然她没有告诉张家二太太,把陈氏养在外头的男人就是当今摄政王,就怕他们心生畏惧,不敢动手。
原来她就是刘氏。方怡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嫉妒的女人,想不到她会想到联合张家二太太来对付自己。
“唔唔……”她努力想要将口中的布团吐出来,大叫救命,好让大门外头的彩霞和碧玉听到。
张家二太太使劲地揪住她的头发。“你害死我唯一的儿子,要你殉节陪葬是看得起你,居然还敢逃走?如果你好好守寡便罢,结果不但当起讼师,整天抛头露脸的,竟还跟了其他男人!你可不要忘了,既然进了我张家大门,生是张家的人,死也是张家的魂。”
头皮被人用力拉扯,痛到方怡眼泪直往下掉。
“敢干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就该受到惩罚!”张家二太太目光狼毒。“我儿子可是等了好久,你就下去陪他吧!”
刘氏赶紧催促,免得途中生变。“二太太还是早点上路,要是让外头的人发现不对,可就不好办了。”
“我这是在抓逃走的媳妇,谁敢插手?”
“陈氏毕竟是个讼师,一向能言善道,连官老爷都被说服,万一闹上公堂,难保不会把黑的说成白的,到时咱们也拿她无可奈何。”刘氏更怕惊动季君澜,不但功败垂成,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说得也是。”张家二太太朝抓着方怡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咱们快从后门离开!”
于是两个壮硕的婢女又拖着方怡离开大厅,往后门走。
“唔……唔……”彩霞、碧玉,救命啊!
张家二太太回头向刘氏道了声谢。“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才能完成我的心愿,大恩不言谢,我会一辈子记住。”
“好说!”刘氏心想该说谢谢的是自己才对。
于是,她们走出后门,已经有两辆马车停在外面了。
方怡用力撞开抓住自己的婢女,找到空挡就要跑,可惜才跑没几步就又被抓回来,但她还是不愿放弃,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上马车。
“唔唔……”季君澜,快来救我!季君澜!
就在这当口,一名乞丐因为尿急,拉着裤头钻进后巷,无意间瞧见这场骚动,只见一个女人被五花大绑,又踢又踹的,就是不肯上马车,他赶紧躲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又偷看一眼。
“那个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阿才忘了尿急,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便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婢女拉上马车,另一个年纪较长的女人则是坐上另一辆,然后扬长而去。
刘氏满意地目送马车消失在眼前,这才带着贴身婢女走出后巷,坐上等候在路旁的轿子。
后巷恢复一片平静,阿才一面撒尿,一面想着要不要报官,可是他这辈子最怕见到的就是官老爷,万一查到他欠钱不还,把他关进牢里就惨了。
“……当作没看到吧。”说着,阿才也把方才的事忘了。
一个多时辰后,等不到主子出来的彩霞和碧玉不由得心急如焚,再加上不管怎么敲门,门就是不开,两人觉得不对劲,赶紧回去把大发和阿泉找来。
他们马上翻墙进去,片刻之后,从里头打开大门。
彩霞急急地问:“夫人呢?”
“里头根本没半个人影,看起来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更没瞧见夫人。”大发将手上的雕花银簪拿给她们看。“这是夫人的吗?”
“是夫人的没错!”碧玉抢过去嚷道。
大发惊觉到事情不妙。“它就掉在大厅的地上……你们怎么没跟着,让夫人一个人进去?”
两个婢女同时啜泣起来,也很懊悔没跟在主子身边。
“这事还是得禀告王爷一声。”阿泉不敢作主,只能往上呈报。
在这同时,他们又在附近寻找,并去了方怡可能会去的地方,包括之前住的四合院,可朱七姐说没看见,也去了开阳书肆,依然一无所获,而苏老板得知陈娘子下落不明,马上派出手下的人帮忙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