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她步下石阶,两人进入庙里供香客歇脚的亭台,卫泱的动作极为轻巧,将她搁在石桌上,让她的一双小脚悬在半空中。
“既然有六神在这儿,晚些再回宫中吧。”好不容易能逃出那座牢笼,素景总希望能多贪一些喘息的机会。
卫泱颔首,转身和亭台外的殷孤波交代,被六神所救的宫女赶紧进入亭内,候在主子身边。
“晏儿,你没事吧?”
“奴才一切安好,主子没受到惊吓吧?”晏儿的话声显得有些颤抖,显然这样的奇险对她而言太过惊骇。
“有六神在身边,你就不必害怕了。四哥托六神照看我们,这回死里逃生,算咱们运气极好。”
“主子……”她话还没说完,脸色突地惨白,向前扑往素景的身上。“有……刺客……您……您快逃……”
“晏儿!”素景尖叫,见她嘴里呕出血,一把大刀直直地没入她的背上,甚至刺穿她的身躯,刀口尖朝着自己,只差一点,她也要让那把刀给刺伤了。
卫泱回头,见亭内惨状,神色变得异常狰狞。“滕罡!”
只见六神各自散开,滕罡随即见到对方潜伏在不远处,一跃而上斩落敌手。
卫泱奔入亭内,一把推开趴倒在素景身上的宫女,抱起她就要离去。
“走。”
“她还没死!”
“为了护主而命丧黄泉,她的命 ,活得值得了。”卫泱说得毫不犹豫,极为心狠。
“快……快走……”晏儿倒卧在地,那双眼直直地盯着素景。
卫泱见她眼中有着迟疑,遂一扬手,掌风击往晏儿的头顶,一条宝贵的性命就此殒落。
“卫泱!”她尖叫,没料到他出手如此毒辣。
“见她苟延残喘,你宁可让她这样受折磨?”他问了,模样冷酷至极。
素景的眼里有泪,伏在他肩上,不敢哭出声。
“之后的日子,你要开始做到眼不见为净、耳听不闻定下心。”在今日,他让她看清真实残酷的,身处于暗潮漩涡中的每一个人,断不可能活得自在平顺,她若是不愿看,往后的路就走不下去。
“卫泱……我办不到。”
“还是你要看四爷在这场宫门中失败?”卫泱口气恶寒,目光不带一丝温暖。“她要是坐不上帝位,将波及更多无辜的人下黄泉。包括你,还有六神,终难以幸免。”
素景听着他字字说得尖锐,却始终无力可以反驳。
“你要记住,六神永远效忠天女,甚至为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望着她含泪的眼,卫泱没有一点动摇。“不要因你的懦弱,让六神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痛苦的闭上眼,泪珠滚落在他的心口上,但卫泱仅是冷淡以对,没有伸出手抹掉她的泪花。
如果泪水可以流进她的慈悲心肠,那么卫泱宁愿她哭得肝肠寸断,也不要再存有妇人之仁。
她若是不够坚强,势必让六神走得步步艰辛。
“这话我只说一遍,从此以后便不再说,你要仔仔细细地放进心里。身在帝王家,你的心要够狠、够硬,倘若不够狠,就会沦为别人的俎上肉。”
四哥从不曾对她这样说,仅要她小心翼翼而已,可他却截然不同,逼着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别怪我狠,要怪,便怪你自己不够坚强。”
捉着他的衣襟,素景抿着唇不敢开口,也无从反驳,仅是流下两行清泪。
“今日,不过是名宫女替你付出生命,往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甚至包含六神在内,有一天也必须走到这步田地。到时,你有勇气做足准备吗?”
她怪他冷情,将她推入深渊之中,要她胼手胝足地从谷底爬上来。
两人对峙了好些时候,素景抹去泪水,开口对他说道:“我要见四哥。”
“还不到时候。”
“我要知道他在六神的照料下,是否安全无虑”
“你已经自顾不暇,还有余力管到四爷身上去?”
“卫泱,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这样的要求,让卫泱不禁莞尔。
她似乎从这短短的教训中,学会如何转变,这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你若要见四爷,六神可以助你,但要静待日后时机。”
“你要说到做到。”
卫泱将她抱出庙宇,殷孤波和其余的人随即尾随而来,看来已经制伏躲在暗处的刺客,可对方来了多少人,还有没有设下埋伏,却无人能担保。
他将素景抱上马背,看见她眼中染有一丝郁色,不禁开口问:“你后悔……遇见六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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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战事自从半年前承煾重伤之后,普有段时间音讯全无,之后,却每一战皆屡屡告捷,甚至令蛮人闻风丧胆。
承煾在朝中的名望因北境的战事大开,甚至更兴起立四皇子定贤王为太子的说法。
为此,八爷党的凤王爷与遭废黜的二皇子气得食不下咽,就连平日交往甚密的臣工也渐行渐远。
老十二今日来到霞玉宫,也同样带来四哥亲笔捎来的信息,素景的喜色自不在话下。
“皇姐多日不见,气色好些了呢。”
“听说四哥给你写信了,快给我瞧瞧。”素景有些急,半刻也耽搁不得。
“皇姐别急,小十二信都没拆,就是要给你第一个看呢。”难得看到皇姐急躁的模样,不过这也是当然,从没和四哥分离这样久,不免也有些慌。
素景展信,细细读着这半年来承煾第一回写给他们的信,无不是交代宫中的他们得谨言慎行,并且提及文、武双判在沙场上的英武的事迹,对于六神的鼎力相助,随煾非常放心。
两人读后,皆放下心中大石,也没有了过往的沉重。
素景按着心口。“四哥总算让我定下心了。”
“四哥目前虽然有六神相助,可皇姐不知是否有听说过,最近八哥也跟六神里的人走得特别近。”明知道这时不该让她担忧,但老十二还是煞风景地说了出口。
“谁?”卫泱怎么没和她说过。
“滕罡,八哥是找了籍口接近六神的,恐怕也是怕六神倾向四哥。”老十二眉头一皱,又续道:“这件事,我们是否跟四哥说?六神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四哥人在北境,我们又不懂,难道不该防着吗?”
素景没有对老十二说前些日子到大佛寺替承煾烧香祈祷他平安无虑,倘若这事让父皇知道,会惹出怎样的风波,皆无人清楚。
不过素景倒是明白,就是因为四哥离宫远去,其他皇兄才会将矛头指向自己,四哥在沙场,便是最合理的杀人之处,若是一并将她给除尽,势必会让龙体病弱的父皇无法承受。
“四哥除了私下捎这封信,并报给朝廷北境告捷的事之外,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了?”
“四哥和朝廷要了粮草,就静待父皇的发落。”至于这粮草要了多少,又可得多少,就足以考验父皇对于四哥是否真有上心。
北境此役朝廷都在看,看这文弱的定贤王是否真能顺利拿下真正的胜战,收复天朝这些年失去的国土。
再者,文武百官司更想看六神是否真能成为一头被驯服的猛虎,甘愿入天朝的麾下,并且立下汉马功劳。
“粮草吗?”素景看着老十二,兴起其他的念头。
“皇姐有何想法?”对于这个皇姐,老十二清楚她的坚韧。若非如此,天朝是仰赖不了她供养的气息。
“十二弟,晚些替我传个口信给卫泱,我有要事相询。”
“找卫泱,做什么?”
“还没做出个决定,和你说了不就只是穷担心吗?四哥的事暂且放心,但八哥躲在一旁蠢蠢欲动,让人不得不留心,事情抵定后,再同你说个梗概。”
老十二拿她没辙,便赶紧退下,替素景捎口信,可他人走后没多少,鲜少上霞玉宫的八爷凤王爷,却难得在今日出现。
素景急急相迎,模样没有任何不同,一切皆与平常无异。“难得见八哥到素景这儿来。”
老八皮笑内不笑,模样是一派镇定,俊儒的气息娇贵不已。“听到四哥告捷的消息,特别来和皇妹说话。别说皇兄待你有些冷,你也明白皇家不比普通民间,可没法亲亲络络的,凡事都得斟酌几分。”
“素景明白。”说到底,他们除了血亲之外,哪还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当初若二哥不愿去,四哥召集还无法大出锋头呢。”老八话锋一转,看着素景又道:“皇妹最近可有听见宫里的耳语?”
素景眉眼一抽,这才清楚八哥的心思。“素景最多只在霞玉宫内,哪能听闻什么风声。”
“四哥因北境一役成名,朝中的臣工因此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废二哥无利于社稷,应当早早复立;后者替四哥说话。你道父皇会有怎样的看法?”
“素景从不过问宫中之事,自然无从得知父皇所思所想。”
“皇妹,到现在你还认为八哥处心积虑就是不让四哥好过?”她越是防备,老八的身段就越软。
“八哥言过其实了,素景真的不曾想过。”即便有,也是放在心底。素景岂敢轻易表现出来。
“不管你有没有,八哥要对你说,我是站在四哥那边的。”老八一顿,接着再道:“北境的军队打了四、五年的仗,年年粮草都是天朝百姓接济,当初调了二哥去,摆明就是为了平息东宫的事,把人安在那儿等风头过了再谈,结果没想到四哥去了后,不仅成了英雄还替朝廷争了光,你说父皇不高兴吗?”
“八哥说得极是。”
老八话锋一转,皱起眉来。“不过,销早前才收到四哥要粮草的事,宫里的人人为了这仗而开心,可午后就传出朝廷把准备要给四哥的粮草给扣下了。”
“什么意思?”没有粮草,这仗还能打吗?
“几位臣工和父皇谏言,说这些年来,北境的军队要粮草一向要得比别的军营还多,尽管胜利难得,但腹地收回有限,还是不宜妄加粮草,说要再缓些时日。”
“四哥在沙场为天朝的百姓拚生死,赢了为什么还不给?”素景真是不懂父皇在想什么,四哥毕竟也是他的血亲骨肉,再怎么不上心,也不该偏心成这般。
“问题是出在要了这口粮之外,四哥还要天朝再加三千精兵给他,好一口气击退蛮人。”
“如果可以乘胜追击,为何不给?天朝这几年被蛮人欺得有多惨,国土都收不回了。”
“你不懂吗,父皇是怕四哥拥兵自重。”承煾得六神鼎力相助,立下的战绩太过辉煌,打了四、五年都击退不了的敌手,六神短短半年便大挫蛮人的元气。
“四哥是皇子啊!”倘若是臣子也罢,难道连血亲骨肉也要防吗?父皇对四哥也太过苛刻了。
“你知道为何父皇对四哥特别冷淡。”这个丑事,他们都心知肚明。
承煾十岁因谨言慎行被封为定贤王,圣上的疼爱自是不在话下,但皇妃却在死前说出自己普和手足有染,令承煾的身世成了个谜,而这谜团随着宠妃的死而入皇陵,得知此事的人鲜少,因此创是否为真正皇子的身分便是个悬案。
这始终是圣上心头的疙瘩,像久病入膏肓的烂疮。
心性本就是猜忌妒嫉的帝王,岂能容下眼里的这粒沙?
“这事究竟是真是假,已无从判别。再者,四哥贵为皇子是铁一般的事实。”素景仅当它是个传言,众人不过是雾里看花,既然如此,她就只信自己所信的事,其余的她一概不管。
“但父皇却不这么认为,难道你要睁眼说瞎话?”老八这人,是死的也要说成活的。“要粮、出兵,朝廷不干不脆的,这是事实。”
“八哥,你帮帮四哥。”
“今日我来,就是要找你商量这事儿。”老八展开笑颜,切入正题。“要我助四哥不成问题,可前提是,你得与我齐心协力。”
“我该如何做?”
“朝中八哥有熟稔的臣工,上疏替四哥要粮要兵不成问题,四哥与谁走得近,就请小十二和那些臣工说去,由于二哥在朝廷的势力日渐削弱,现在说话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装模作样而已。”老八按着素景的手背,坦言道:“即便如此,要父皇给粮草给得干脆,还要有你才行。”
素景秀眉轻蹙,似乎了解八哥即将说出口的话。
“八哥要你替四哥押这批粮草到北境。”
“我去?”
“这是条件,你若肯,八哥就替四哥说话。”
“素景要用何名目?父皇是不会答应我离宫的。”这些年来,她鲜少离宫,最远不过是秋猎,和偶尔去大佛寺和菩萨顶礼,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你放心,八哥会有办法,若你肯押这批粮草,就不成问题。”老八当然看到她眼中的担忧。“我希望你能助四哥一臂之力,若让其他人办,八哥不放心。几个武官司都是二哥的人,若我们不看守,这批粮草到时真能到达北境吗?”
素景有些迟疑,显然已被老八说服。
“八哥有想过这批粮草要自己亲押,可却无法放心的离开朝中,老三、老五都是二哥的人,十二弟还小,担不起这重责大任,你也明白老七身子骨比女人还弱,你若去,是安定军心,这名目是多么光明正大。”
仔细想想,素景认为这不失为好时机,她早就想见四哥一面了。“若八哥可以说服父皇,素景当然是义无反顾。”
“待粮草先行后再出精兵,前后差不到两天的时辰,四哥率的兵应当是可以等的。”老八说得分明,企图抹去素景的疑虑。“这粮草要行得快,即便四哥的兵再强、再彪悍,没有东西吃,饿肚子能打怎样的仗?”
“那就请八哥这回多费心,素景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既然你答应了,八哥就赶紧和臣工们商量商量。”老八起身,象是急惊风似的,就怕晚了她会后悔。
这皇妹的性子在他眼里看来太温弱,娇贵得不能吃苦,可却独得父皇的全然喜爱,老八心里哪吞得下这口气。
既然老四敢与朝廷要粮、要兵,那他何不趁此机会,将素景推上前锋?
一旦上了沙场,就无人能保她能够全身而退,尽管六神多么神通广大,到了北境烽火连天的炼狱里,任她福大命大,也断不能逃过此劫!
老八嘴边噙着笑,急急跨出霞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