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她回台湾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考虑了几天,决定至芝加哥和霍磊明商量。一开始她并没打算结婚,而且已经想好了,就算他不想要小孩,她也要生下来,只要他负起法律上基本的责任就行了。
但霍磊明说那就结婚吧,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们不能结婚的。
“是吗?小孩呢?”这件事情霍家的人完全不知情,霍晴朗很惊讶。
“说来荒谬。结婚没几天,我就流产了,我的子宫并不是那么容易让受精卵着床,那时如果晚几天去芝加哥找他,我们就不用为了小孩而结婚。”徐芝璐不是容易陷入感伤的女人,但说到这件事,她是很难过的。
后来她本想离婚,但霍磊明说他们可以试试看婚后生活,真的不行再说吧。
“喔。”霍晴朗愣住,还在讶异他们不是为了爱而结婚。
“你哥或许很花心,都是因为我们的感情本来就不深。”这么说并不代表她已原谅他,而是在陈述事实。她愈说声音愈冷。“不过,他后来做得太过分了。”
“就是呀,有够蠢的。”霍晴朗附和。听说那次他哥带回家、被大嫂目睹的女人是律师,而且还是大嫂的同班同学,搞得律师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有婚外情。
该换话题了,再谈下去,徐芝璐绝对会失掉胃口。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徐芝璐喝着冰凉的果汁问。
“呃……”霍晴朗的表情僵了一下,脑筋忙碌运转,想着该怎么回答。
“是很有趣。”
“你想做什么工作?”徐芝璐的观察力也是很敏锐的,霍晴朗和她大不相同,个性非常浪漫,不适合长久待在律师事务所工作。
说到这件事,霍晴朗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看着她说:“大嫂,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我家人喔。”
“好。”
“如果你说了,我就死定了。”
“有这么严重吗?你爸妈部是很开明的人,我不认为他们会反对。”
“他们是对学生很开明,对自己的小孩就没那么开明了。”
“说吧,你想做什么?这么怕他们会反对。”徐芝璐愈来愈好奇。
只见霍晴朗神秘兮兮地笑起来,小声说:“我想写小说。”
“哦,是吗?”徐芝璐问:“哪一方面的小说?”
“罗曼史。”霍晴朗像可爱的狗一样傻笑起来,显得很不好意思。
徐芝璐想到了什么,忽然放下筷子,从公事包里拿出一本书。“那你看过这本书吗?”
“看过!看过!”霍晴朗非常兴奋,就像狗看到大肉块。“当然看过.好看死了!剧情紧凑,而且男女主角本来讨厌死对方了,结果后来却爱得死去活来。”
“是吗?”老实说,徐芝璐从来没看过罗曼史小说,这本书是这周情欲开发课程的回家作业。
霍晴朗根本没想到像徐芝璐这样的女强人会看罗曼史,简直像找到同好一样。“这本书我有买。”
“是吗?那如果我有看不懂的地方,再打电话问你。”徐芝璐把书收进公事包里。
“你在开玩笑吧?六法全书你都会背了,这怎么可能看不懂?”霍晴朗觉得大嫂说的话有够好笑。
但霍晴朗实在不了解徐芝璐,徐芝璐刚才上课时曾匆匆翻阅过这本书,不懂的地方其实还满多的。
吃完涮涮锅之后,徐芝璐开车送霍晴朗回新店,沿路上,十一月的雨愈下愈大。徐芝璐把车停在霍家别墅的车道上,看着霍晴朗撑伞跑进屋檐下,她想等霍晴朗进屋再离开。霍晴朗忘了带钥匙,按门铃之后,是她哥哥出来开门,他们说了两句话,霍晴朗进屋后,霍磊明反而撑了伞朝徐芝璐的车走来。
他用手轻敲车窗,车窗降下之后,徐芝璐以为他要谈上次那对离婚夫妇的事,他却只说:“很晚了,自己开车回去小心一点。”
“我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徐芝璐冷冷地反应。
霍磊明已经习惯了她的反应,有时候他受不了或单纯为了好玩,他会反讥回去,但这次他只是挥了挥手,站在雨中看着她倒车开上柏油路。
霍磊明的心是很直接的,关心就会说出口。徐芝璐的心却是迂回的,就算在乎,她也不会说出来。他们就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薰衣草香氛散发的热气如白雾般弥漫整间浴室。徐芝璐躺进浴缸,拿着书,小心地不让它弄湿了。
星期日的午后是她一周中真正放松的日子。除了购物,她选择待在家里,不会安排任何社交活动。出社会的第一年,她就是个工作狂了。结了婚和霍磊明同住那一年,她工作忙碌的程度并没有减缓的迹象,当时他们还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通常霍磊明已经受够要下班,她仍然留在公司熬夜。离婚第一年,她的心情很糟,随时都像吞了火药似的。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更加疯狂工作,即使公司没事,她还是会到别家事务所兼差。
直到那年过旧历年前两天,所有人都准备放年假回家过年,办公大楼走得一个人都不剩,不再有任何案子进行,她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何去何从。
回到六十坪的东区豪宅,接到母亲的电话。她母亲对霍磊明的印象向来很好,老是劝她再给他一次机会,男人嘛,心总是野的,以后看紧一点就好。女人呢,就不一样了,离婚要再找到幸福就很难了。母亲老是用自身的经验硬套在女儿身上。
“是他要离婚的。”那时,她快对她母亲发飙了。“是他要离婚的,你听不懂吗?”
周遭所有人都要他们冷静下来,给彼此冷静期,想清楚之后再作决定。
霍磊明的母亲甚至还建议他们去做婚姻咨商,要两人把心结打开。
霍磊明说何必呢,他们两个都过得不快乐,他只想离婚,不管她提出多严苛的条件他都会签字。而且出轨这件事表面上是他辜负她,但他们都清楚,是她先让他死心的。
曾经以为,他是火,她是冰,他可以融化她的心,但当他发现自己遇上的根本是冰山,和她在一起甚至比住在北极还要寒冷,因此——
“放彼此一条生路吧。”霍磊明说。
离婚都过了一年,徐芝璐的母亲还要她留住他,徐芝璐几乎是用力摔掉话筒。下一秒,她情绪整个崩溃了,忍了一年不让情绪溃堤,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等她恢复理智,屋内已被砸得面目全非,最后连柜子里的碗盘、冰箱里的食物也不放过,她甚至火爆到拿刀割破沙发和床垫,只差没有买油漆把墙上光鲜亮丽的色彩漆成全黑。
她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已经出错了,却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解决问题。过完年,徐芝璐打电话给室内设计师重新装潢。还联络心理学系的师母江爱琳,也就是霍磊明的母亲。
徐芝璐是霍磊明父亲霍彦之法律系的得意门生,即使离了婚,也和霍家两位长辈仍有往来。江爱琳建议她去做心理咨商,还推荐医生给她。后来,徐芝璐配合心理咨询一整年,慢慢理清了她人生中许多重大的问题。
一,其实,当时她是爱霍磊明的,但她爱的方式是错的。
二,当时她和霍磊明的性生活出问题,而且大部分原因都出在她没有坦白。
三,十七岁时可以把一切行为归咎于母亲教育观念的影响,但她离婚的那年已经二十七岁,自己应该有判断能力,不能再把自己的错归咎于母亲。
第一个问题是无解的。过了三年,她不知道自己对霍磊明的爱还剩多少,尤其每次想到他和她同学秦璋如赤裸躺在床上的画面,所谓的爱大概也只剩下一点点曾经是夫妻的情分。
第二个问题比较复杂。去上情欲开发的课已经帮她解决大部分的疑惑,剩下的,她必须亲自去尝试,相信她的身体、她的感官,然后去探索。
第三个问题就简单多了。她爱母亲,但她决定把母亲告诉她的观念暂时当作耳边风。
徐芝璐在浴缸里泡了二十分钟之后,站起来把书抛到浴室干燥的地毯上,走出浴缸,以白色的浴巾包裹住身体,擦了薰衣草香的乳液,然后准备穿上内衣。
选内衣的那一刻,她裸体站在穿衣镜前,忽然想起几周前在情欲开发的课堂上,维纳斯要她们穿上最性感的内衣上课,她还特地去专柜挑新的内衣。以前她选内衣只在乎材质好,穿起来舒服的,从来没考虑过性感的问题。那些布料很少,又几乎透明的蕾丝材质,穿起来简直比没穿还暴露。
参加课堂前,徐芝璐已决心要自己的人生有所改变,所以她毫不迟疑地买了好几件性感内衣裤,那种蕾丝半透明的材质、无法罩住整个胸臀,刻意露出深深乳沟的内衣裤。
那次上课,她们还借用了一间舞蹈室,包括维纳斯在内,十六个女人穿着性感内衣站在一面很大的镜子前观察自己,不知内情的人恐怕会以为是新性感内衣发表大会呢。
然后维纳斯站在徐芝璐身边,询问:“你在镜子里看到什么?”
“一个女人。”徐芝璐穿着一套黑色蕾丝内衣裤,看着镜中的自己,除去心底的害羞,语气十分冷静。
“形容一下吧,是怎样的女人?”
“一个穿很少的女人。”
“就这样吗?”胖胖的维纳斯对着镜子中的她温暖的微笑。“你不觉得她很性感?”
“不,我不觉得她性感,不过就是布料少一点而已。”徐芝璐实话实说。“老师,我心里觉得自己比较像个男人。”
“这么说,你想主导啰?”维纳斯问。
“主导?”徐芝璐疑惑地看着维纳斯,不解。
“你不能否认大部分的男人比女人热衷性事,通常主动的是他们,被动的是我们,当然也有例外。以你的例子来说,我不认为你像个男人,你一点都没有猎人的特质。其实你一直站在门外等待,等待有个男人会过来真心爱你。不管你的身材是胖是瘦,好或不好,他都会爱你。你在期待一个没有杂质纯粹的爱,但人生怎么可能没有杂质?”
徐芝璐微感讶异地看着她,无语。
“你不相信男人的眼光,你觉得他们看到的只是你的身体,但那不是你,对吗?”维纳斯问。
“我确实不认为那是我。”如果有来世,而且可以选择,徐芝璐想当男人。
“你忽略了一件事——你从没了解过你的身体,你从没真心看待它。
让我告诉你我在镜中看到什么吧,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你的身体在告诉你:“我很美。”甚至透过所有人的嘴告诉你,你真的很美,但你的大脑就是不肯听。”
停顿半响,维纳斯继续说:“因为你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更不喜欢你的身体。对吗?”
徐芝璐想起发育过早的青春期,男生们讪笑的目光,还有母亲过度的担忧和一再的叮咛。她怎么可能喜欢自己那副太过性感的身体?
“芝璐,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吗?你要当一个不管自己胖瘦美丑都爱自己身体的女人,听听身体在说些什么,好吗?”
这是什么理论?她的身体一直在说话吗?徐芝璐凝视着镜中的她们,忽然好奇地问:“老师,那你的身体又说了什么?”
已经不再年轻,胸部明显下垂,又有许多内衣无法包裹隐藏的赘肉,维纳斯哈哈大笑。“她在说如果我不节制饮食,迟早有一天我会心脏病发,但我可没因此而讨厌她。”
如今已过了好几周,徐芝璐开始学习喜欢自己的身体,当成咒语般在洗完澡后对着镜子念上几遍——我喜欢你。